第2章
02
5
晚上谢安又来了我这里。
他不知去哪里又续了杯，来得时候还是醉醺醺的。
那个臭婆娘，天天和我甩脸子，今日只是说了她几句，竟跑出了家门，一点不像大家闺秀。
羽娘，还是你好，知道照顾人。
他拍拍我的肚皮，等我儿子出生，我定要休了她，娶个名门贵女。
我顿了下，不确定道：你不是说，等孩子出生，就迎我进门吗
谢安摆了摆手，仿佛施舍般，怎么，你还想做我谢家的夫人啊，你的出身，我家里人不会同意的。
我到时候抬你做个良妾，便已是极好，能上我家族谱呢，这对你来说已经是莫大的恩赐了。
许是见我不高兴，他拍拍我的手，语重心长道：羽娘，我心里是真的有你的，不然，以你的出身，我怎么会让你生下我的长子。
而且为了让你名正言顺进门，我已经做了很大的努力了，你不要闹。
我咬咬唇，眼里含泪看向他，可是，夫人那个样子，怕是我进府后，会没有一天安生日子。
这个尽管放心，我本就看不上她满身铜臭味，要不是她家有钱......嗝算了不说了，她家也没多大用处了，我就算休了她，她又能怎么闹。
不瞒你说，我最近在和郡主接触，而且她已经对我芳心暗许了，她爹镇南王可是我大瀛响当当的人物。等到时候我就休了那江雪薇，风风光光迎郡主进门。
有郡主一妻，再有羽娘你这一美妾，我人生足矣啊。
待谢安睡着后，我披了件衣服走出去。
江雪薇从隔帘后出来。
她神情恍惚，整个人像失了魂般。
你看，他便是这样一个人，你对他仁慈，便是对自己残忍。
你们家本就无权势，这些年的家底也被他挥霍了不少，等他和郡主喜结连理之时，他难保不会动江家。
你想等到那个时候家破人亡吗
我握住她的手，那我们何不，一起干掉他。
江雪薇终于有了反应，她抬头看我，瞳孔里有着惊疑和一丝不解。
我缓缓解释：我本就无靠山，现在是有着他的宠爱，可我也会有人老珠黄的一天，况且郡主为人如何我并不知晓，我也得为我，和我的孩儿做准备。
我把她的手拉向我的肚子，大夫说了，这胎是男孩儿，到时谢郎不在了，你把他抱回府，他便是侯府唯一小世子，你这个母亲的地位便不可动摇。
侯府早已对你这个世子夫人不满，今日不是我，其实也会是别人。你好好想想，是要把自己的命绑在一个男人身上，还是要自己挣一个前程。
江雪薇思忖良久，问我：那你想要得到什么
我势单力薄，也斗不过你们权贵人家，只求到时，你能给我个安身之处，让我后半生能衣食无忧。
其他人的话真真假假我分辨不出，但同为这世间可怜女子，我愿意信你。
她缓出一口气，看向里间。
里面躺着那个熟睡的对自己的死亡一无所知的，可恨男人。
可我们......该怎么s......她连杀字都说不出口，他呢。
我凑近她，把我最大的秘密告诉了她。
只求，她不要让这出戏太难看。
6
和江雪薇成为同盟后，送来的东西终于干干净净了。
吃的喝的我都及时享用，能变卖的就先存着。
我感叹：未艾，我们的好日子也要来了啊，你吃这个嘛，可好吃了。
我跑过去把手里的桂花糕递给她。
她正在院里扫落叶，平板地吐出两个字：不吃。
我撇撇嘴，院外传来扣门声。
开了门，外面是谢安。
我挂起微笑，谢郎，今日怎么得空来呀。
我来看看我的美人，和我将要出生的儿子。
他提起手里的白方糕，给你带了吃的。刚刚在干嘛呢，听屋里这么热闹。
我转头，未艾早已不见了踪影，扫把却好好地靠墙放着。
我摸摸鼻子：没什么，太无聊了嘛，我和孩儿说话呢。
今日可是中秋，你来了，家里不会生气吗
哈，没事，江雪薇不知道转什么性子了，贤惠了不少，主动提出替我应付父亲母亲，让我出来陪你呢。
我轻哼一声：怎么，又觉着她好了
嗐，你瞎说什么呢，我和她根本就没有感情，而且不知道是我的错觉还是什么，她最近总拿一种古怪的眼神看我，盯得我发毛，我都不愿和她坐一处。
这段日子我忙着和郡主联络，也冷落了你，近几天她去她外祖母河东薛氏家了，我也得了空，定好好陪你。
我小鸟依人偎在他怀里。
晚上入睡后，他却又悄悄起床穿衣走了。
我半坐起身，打了个哈欠：未艾，跟上。
窗外一道人影闪过，复又恢复宁静。
等得快要睡着时，窗外才传来轻敲声。
只有短短三个字：春柳院。
窑子啊。
我眼睛没睁，嘴角勾起，把被子都裹在自己身上，翻个身又继续睡了。
7
转眼间便到了我生产的时候。
那天，谢安不在家，是江雪薇带了接生婆和大夫来。
她还带了众多丫鬟小厮，关切道：公婆知道后急忙让我赶来，还怕忙不过来，让带了这许多人伺候你。
我微笑了一下。
他们怕是不想我生下这孩子吧，不然早就要差人把我接到府里顾着了。
离我发动还有些时候，江雪薇摒退了旁人后，我问道：谢安他......
我差人跟着呢，他在春柳院。
我微点了点头。
很快，其他人都被清退出去，接生婆进来。
我一声不吭地用力。
接生婆害怕道：你，你要不叫出来，别憋坏了。
我摇了摇头，其实只有轻微的疼痛。
但远在十几里外的谢安，怕是痛不欲生。
这便是我们落女一族的独特之处。
孕期，孩子会想要亲近父亲，需要父亲的陪伴。
但生产过程，父亲的疼痛也会比母亲重。
等降生之时，父亲的心脏，便会停止跳动。
孩子，只属于母族。
一声啼哭，接生婆高喊道：生了生了，母子平安母子平安唷。
江雪薇一把推开门，激动道：孩子呢
接生婆抱着孩子凑过去给她看，这儿呢这儿呢。
看到孩子鲜活的模样江雪薇才放了心，朝我走来。
身后丫鬟小厮分列两侧。
她怜惜道：妹妹，你辛苦了。
我一直笑着，脸色看不出半分虚弱。
江雪薇朝旁边使了个眼神，一个小厮突然上前掐住我的脖子。
但是妹妹，你必须死。
你不死，我心不安呐。
她背过身去，像是不忍看这个画面。
我头被迫仰起，呼吸逐渐困难，但我还是笑着，婆，婆，可以让我看看......我女儿......嘛。
江雪薇擦眼泪的手一顿，转头看向我，又厉声问：生的是什么！
接生婆已经吓傻了，是......是个小姐。
什......么江雪薇脸色一僵。
我哈哈大笑起来，哎呀，夫人，忘了告诉你一件事了呢。
我们落女一族，我努力凑近她，一字一顿，只生女孩。
8
侯府断不会容得下长孙出于我这个渔女之身。
而我......也不相信江雪薇会保我。
毕竟除掉我，她便再不用怕此事会被人发现，也不用怕我有一天会去告诉孩子真相。
她的嫡母位置，便可稳坐。
江雪薇气得胸膛不断起伏，抬手便要打我，却被人抓住。
她震怒，扭头看去，哪个不长眼的，敢拦我！
你是个什么腌臜玩意，也敢碰我！
未艾从稳婆手里抢过孩子，狠狠推开江雪薇，把我拉起来。
诶诶，我很虚弱的好不好，你等我穿下鞋。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给我抓住她们！
江雪薇气得跳脚，今日不能让她们走出去。采茵，你去找一个刚出生的男孩，我们来一出狸猫换太子。
她又看向我：妹妹你还是别挣扎了，你必须要死！
我咳嗽一声：未艾，怎么办呀。
未艾瞥我一眼，把孩子甩给我。
我急忙接住，轻点好不好，很脆弱的。
走，我来应付。
好嘞，老地方等你。
江雪薇看我们如此旁若无人，咬牙切齿，不论如何，给我抓住她们。
她退到一旁，给其他人让出位置。
未艾为我闯出一条路，我匆匆走到门外，又转头，从衣袖里抖出一封信。
雪薇，我本来是打算把这个交给你的。
她骗了我，但我也骗了她。
我无法给她一个儿子，便想等到生产之日，若她尊诺，我便把这封休书给她，助她脱离谢家。
我可是哄了谢郎好久，又灌了好几壶梨花白才骗来的。
可惜，倒是没用了。
我撕掉休书，又似笑非笑，不过，你确实让这出戏变好看了。
江雪薇睁大眼睛，下意识想追出来，被未艾牵制住。
我走到那颗杏树下，转动旁边的木桩，一条密道出现。
在我回头望去时，里面嘶哇乱叫躺了一片。
未艾掐住江雪薇的脖子，啪啪给了两巴掌。
还你。
我嘴角不自觉勾起，未艾还是这么记仇。
9
一路来到晒月山，我才终于松懈下来。
山上迷雾重重，不熟悉的人进来极易迷失。
这便是我们落女族的安身之所。
氏族人数不多，多数女人。
个个容颜昳丽，身段姣好。
其实百年前我们还并非远离世俗之地，也并不排斥外人前来。
只因一名族女意外救了一个受重伤濒死的男人。
却差点遭至灭族之灾后，族规便严苛起来。
为数不多意外逃脱的族人来到这里，建立起了一个世外桃源。
之后世世代代我们便生活在这里。
到了足够的年岁，族女可下山找寻男子成亲。
但必须经过生育考验才能带男子回去。
我们族并不是没有男人。
落女只生女孩是真的，但生孩子后，父亲必死却是假。
若是男子真心唯爱女子一人，便可活。
但谢安，我嗤笑一声，他反正必死。
族女救外男引灭族之事，是我们落女每人必修之课。
刻在每个人骨子里的。
从小耳濡目染的我，唯一的愿望便是，杀尽天下负心人。
10
把孩子带回家里后，我便又下了山。
善后还没做，得继续干活。
谢安死在妓院一事，果然引起了一波讨论。
此事如此晦气，侯府丢脸得根本不敢细查，匆匆下葬。
既要处理舆论，又要应付上面，还得抽出人手在暗地里找我，日日忙得是焦头烂额。
我在清雅阁啃着果子听着说书的滔滔不绝，乐个不停。
未艾，再让张老说个十天半月，要不重样的。我丢出荷包。
不愧我让江雪薇刺激谢安流连青楼，连他在床上如何如何人家都说得有头有眼的。
真不错，快哉快哉啊。
这下侯府算是丢人丢到家了。
我也不介意在这把火上再浇点油。
江雪薇貌似想要和离，却被侯府扣着不放人，被软禁了起来。
正当我想着该如何约人时，侯府一下又变得热闹起来了。
门上的缟素都撤了，还发布了告示，称谢安一直克恭克顺，守礼唯谨。
前些日子出门游玩，一直未归，没想到却是遇到危险，玉佩被捡走，于是被有心人冒充了，后败坏家风，不得好死的也是这个人。
现在真世子归来，他们才了解真相，只是谢安眼睛受到重创，一直未好，约定十日后在春风楼宴请全城，澄清谣言。
若再有无端生事者，决不轻饶。
哦
此话一出，漏洞百出，又惹起一阵嘲笑。
只是多少顾忌着面子，没人敢在明面上提及。
不过大家也都不约而同隐隐期待着十日后的那天，见一见这个所谓的世子。
我挑挑眉，谢安没死我是不信的。
那他们要如何找到一个假谢安呢。
这出戏是越来越好看了。
十日后我可得好好瞧瞧我的谢郎呢。
11
那日，春风楼人满为患。
我和未艾易容后混迹其中。
等到酒后三巡时，有人终于忍不住嚷道：这谢小世子怎么还不出来呀，我还想敬他一敬呢。
此话一出，立马有人跟着叫嚷。
片刻，一名小厮推着轮椅出来。
我瞪大了眼，忍不住捏紧未艾的手。
她不慌不忙抽出手擦了擦嘴角才看向前方。
谢安眼上蒙着白布，腿上盖着毯子，一脸苍白虚弱地出现。
说了几句话后，他便咳嗽了几声，小厮把他推走。
侯府夫人出现说了几句场面话应付大家。
没想到这小世子之前如此纨绔，如今却成了这副模样。
啧啧，那马上风死在妓院的人还真不是他啊，那天我还碰到他了呢，和今天见到这人真像啊。
哎哎别说了，这还是人家地盘呢，不管怎么说，人家请我们吃了顿好鱼好肉，反正不赖。
我听到邻桌的人如此说。
看来有必要会会这个谢安啊。
我起身打算走了。
可小二却告诉我有人请我上二楼。
进了屋，发现是谢安和江雪薇。
想曹操，曹操就到啊。
你不是谢安。我笃定。
江雪薇眼皮一跳，你如何肯定，还敢赴约，你做得那些事你不怕安平侯府报复吗
我只看向假谢安，他倒是不惊讶，也没有在外面看时那么虚弱了。
兀自斟了一杯茶推过来，姑娘请坐。
我端起杯子摩挲，却没喝，只是等着他的下文。
我的确不是谢安。他品了口茶，评价道：好茶。
才接着道：我叫谢清，是谢安的孪生弟弟。
这我倒是真的惊讶了。
我从未听过谢安有什么兄弟姐妹。
他凭着感觉转到江雪薇的方向，还劳烦嫂嫂去外面帮我们放把风。
听到门扣上的轻响后，我才面向他挥了挥手。
他微微一笑，不用试了，我确实看不见。
他轻叩桌面，还是一副温文尔雅、和煦春风的模样，只是说出的话却让人打了个寒战。
你有兴趣，和我一起扳倒侯府吗
12
从他的口中，我知道了二十多年前的侯府秘辛。
原来当初，安平侯夫人生了双胞胎。
只是哥哥健康红润，弟弟却腿有残疾，还是盲眼，更是瘦小，像那猫儿一样。
安平侯爷怕此是不祥之兆，原本想悄摸声地把人掐死埋了。
但夫人不忍，毕竟是自己怀胎十月，去了半条命才生下来的。
于是只对外宣称生了一子，弟弟就此没有身份地生活在府里不见光的地方。
一到十岁，他都没有出过自己那方小院子。
有次他实在无聊，也想知道外面都有什么，便趁小厮不注意，私自推了轮椅出去。
却不巧遇到了谢安。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自己这个哥哥，和自己长得一样，命运却截然不同的哥哥。
谢安却不像他一样怔忪，被宠爱得无法无天的谢小世子蓦然见到一个和自己长得一样的病秧子，顿时大怒。
不论谢清说什么，求了多少饶，只是一味打他，斥骂他。
他从轮椅上摔下来，身上多了不少伤，血糊了满嘴，让他连大声求救都做不到。
事情过后，他本以为母亲会为他做主。
但父母亲只是勒令他不许再出那个小院子，便买了许多时兴的小玩意儿去哄谢安了。
当晚他发了高烧，人都快烧糊涂了，小厮去求父亲母亲请大夫。
得来的却是一句：
死了更好，他这样的怪物还活着干什么。
以后他的事都不要再来禀报了。
一直到谢安死，他才被父母重新想起。
他们给他治病，给他穿好的衣服，舒适的料子，关心他的身体。
可是......他已经不需要了。
他只要这个家再也不存在。
要这些人再也不出现在他的视野里，再也不能那么虚伪。
他递给我一列卷宗，看看吧。
我翻开，瞳孔骤缩。
我自然是要扳倒侯府，也有收集证据。
可那只够重创侯府的，最严重也只是让他们被削掉爵位，沦为平民。
但谢清给的这些东西，足够满门抄斩了。
我迟疑：可一旦公布出去，你也逃不脱。
也罢，我这一生，早就活够了。
13
观历十九年，安平候府贪污、结党、欺君等事冒出，皇帝大怒，命彻查。
观历二十年，安平侯谢府被判满门抄斩，就此消失。
而谢清，没死。
我助谢清一臂之力，使当初之事真相大白。
谢清大义灭亲，皇帝又怜他遭遇，特允脱出谢府，沦为布衣，赐姓郑。
谢谢你。江雪薇不自然道。
她也没被牵连。
我还是拿出了那封和离书，在她脱离谢府回江家一年有余时才向上呈上谢府罪证。
我挥挥手，向前走去：管好自己吧，以后擦亮眼睛。
嗯！经此一遭我爹决定去婺州发展了。羽娘，你要是以后没钱了就来我江家，我定慷慨解囊，绝不推辞！
我顿了顿，回头。
我不叫羽娘。这是男人为宠儿取得名字。
杏树又开花了，不知哪个小儿摇晃树枝，纷纷扬扬的花落了一地，像下了场雪般。
记住我的名字，我叫洛商。
14
【番外】
我歪歪斜斜嚼着根狗尾巴草躺在船头晒太阳，未艾在旁吹笛。
前方湖中央有一顶奢华的轻舟。
一群学子出门游玩。
突然扑通一声喧闹起来。
少爷落水了！谁会水啊。
天呐，是霍少爷，这怎么办呀，我不会水。
我也不会啊，这这这，秦国公会饶过我们吗。
一片哀嚎吵闹声，甚至胆小的都已经哭起来了。
一群群的不会水还敢来湖里玩。
我掏掏耳朵，睁开一只眼，吐出草，一下跳起来，整了整衣衫。
未艾，来活了。
我划动船桨到了近处，猛地扎进去捞出了那霍少爷。
他呛出几口水，悠悠睁开眼时，我适当露出一抹惊喜又纯真的笑容。
公子，你醒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