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傅明琛的手劲很大，我皱起眉，倒吸了一口凉气。

    知道自己弄疼了我，

    他红着眼眶，艰难站起身，完全不顾被玻璃划伤的双腿。

    脱下自己的衣服，披在我身上。

    陈依情，你是不是疯了，为什么不去医院治疗。

    面对他的质问。

    我也只是冷笑一声。

    把他的衣服从我身上拽下，像捏着垃圾一般，丢在地上。

    再把自己的衣服，慢慢穿上。

    去医院我有钱吗

    傅明琛，你不是为了给女朋友买狗盆，让我还你30多万吗

    那不只是我全部的钱，还是救我命的希望。

    现在，希望破碎了。

    我也已经治不好了。

    5

    还不放弃坚持送外卖，也只是想买止疼药。

    好让自己在最后的时刻，不那么痛苦的离开。

    傅明琛整个人都呆愣住了。

    他终于明白，我那天掉落的病例报告，是怎么回事。

    是他，亲手把我的救命稻草，

    以一种羞辱的方式，折断了。

    我带你去医院。

    不等我拒绝。

    他已经抱起我，大步流星地走出房子。

    傅明琛怎么也不会想到，我的体重，已经完全不用他耗费力气。

    去医院的路上，他一言不发，只是开车。

    但还是可以看到，他时时紧锁的眉骨。

    以及逐渐猩红的眼眶。

    到最后，在停车的瞬间，他默默擦去眼角的泪水。

    可还有什么用呢。

    错过了可以治疗的时间，我的身体早已出现排异反应。

    溃烂和化脓，已经不允许我再做手术了。

    长时间的检查，与我而言都是无用功。

    我不想，他就逼迫我做去。

    然后拿着检查结果，颤抖着说不出话。

    为什么还不给她做手术，你们倒是做点什么啊。

    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她溃烂，痛苦

    他抓着医生的衣领质问。

    明明什么检查都做了，也只是知道了结果，再没有然后。

    医生让他冷静一点。

    傅先生，病人的情况你也看到了，她早就错过最佳手术机会。

    而且她排异情况十分严重，已经没有能为自己植皮的皮肤。

    除非找到愿意提供全身皮肤的人，但成功的概率也只有一成。

    听了医生的话，傅明琛仿佛看到唯一的希望。

    连忙说道：

    我愿意，医生，用我的皮肤。

    只要依情能好起来，我愿意把所有皮肤全给她。

    和他雀跃的表情不同。

    医生也只是摇摇头。

    据我所知，当初傅先生遭遇火灾，全身烧伤的植皮手术就是在我们医院做的。

    当时把所有皮肤都捐给你的人，就是陈小姐。

    同一块皮肤，根本无法重复使用。

    傅明琛如遭雷击一般，整个人都僵在原地。

    几年前的大火，他能完好，只有手背上留下小小一块伤疤。

    他一直觉得是自己走了狗屎运。

    却从未想过，原来，是有人在替他负重前行。

    怪不得一直相爱的人，会突然离他而去。

    他想过无数种可能，

    唯独没有想到，是我用自己的尊严和容貌，甚至生命。

    才换来他现在的一切。

    得知真相的那一夜，他呆呆地坐在我的病床边，一直没有合眼。

    半夜我在被疼醒的时候，也看到了他在无声的哭泣。

    可又能怎么样呢。

    健康的我，美丽的我，自信的我，

    再也回不来了。

    6

    无休止的药用治疗，已经赶超不上身体溃烂的速度。

    即便找到完整的皮肤。

    我的身体已经不具备手术条件。

    能做的也只有等死，减少死亡前所经历的痛苦。

    傅明琛完全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

    可他没有办法，也只能看着我的生命在一点点流逝。

    他长时间留在医院，让他的现任女友很是不满。

    不间断地用各种理由，想把傅明琛骗过去。

    他就当着我的面，把陆嫣然的号码拉黑。

    依情，你别担心，我会请最好的医生治好你。

    这是我们分手几年后，他第一次用温柔的语气和我说话。

    恍惚间，我好像回到从前。

    我们还在一起时，那些贫穷平淡，却幸福的日子。

    依情，等我赚了钱，我会让你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

    依情，没有钱也没关系，只要我们能永远在一起。

    曾经那么热烈的相爱。

    到如今，早已人是物非。

    他的确赚了很多钱，可以日日奢靡。

    可我们的爱，以及我的身体，也走到了尽头。

    我的身体越来越差。

    全身溃烂化脓，高烧，疼痛，必须靠麻醉药物才能勉强度日。

    他不止陪在我身边，衣不解带。

    还请了两个护工贴身照顾。

    依情，你知道吗我真的很恨你。

    我恨你，在我最无助的时候抛弃我。

    更恨你，在我最让我想挽回你的时候，不给我机会。

    他不知该如何挽回。

    也没办法再挽回。

    因为我很快就要彻底离开他了。

    他殷勤地做着各种事。

    却被我统统拒绝了。

    他强忍着泪水，质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对他。

    我只想照顾你，对你好，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

    在我最需要钱的时候，他为了哄陆嫣然开心，

    无情地夺走我所有的钱。

    在我最无助的时候。

    他任由朋友，羞辱我欺负我。

    把我逼入绝境，让我再没有活下去的念想。

    现在我真的要死了。

    他反而想弥补对我的亏欠。

    可有些伤痛，并不是他做点自认为对我好的事就能弥补。

    而我，在生命即将结束之前。

    也不需要，他再做些无用功。

    在病危通知单第一次放在他面前时，他彻底慌了。

    我只知道那一天，他在签下名字之后，

    一整天都没见到人。

    傅明琛整整一个上午，都在打电话询问全国专家。

    在听说一个专家要出国交流时，

    甚至不惜赶过去，逼停了专家去机场的车。

    他知道，这是我最后的希望。

    也是他最后的希望。

    当专家站在我面前时，看着我已经处于昏睡状态。

    也只是惋惜地瑶瑶头。

    我想，在我之前，所有医生已经和你说过了。

    陈小姐的身体，根本没办法了......

    专家没有说下去。

    想必傅明琛也知道。

    专家想说的是，我已经没救了，放弃吧。

    可他还是不能接受。

    他只想让他的依情，重新回到他身边。

    他亏欠我的，实在太多了。

    傅明琛绝望地闭了闭眼睛。

    我还能为她做些什么

    专家不忍开口：

    尽量减少她的痛苦吧。

    7

    使用大剂量，不顾副作用的药。

    我的身体好受了一些，人也有了些许精神。

    傅明琛听闻我想吃东西，特意回家，亲手做我最喜欢的饭菜。

    他前脚刚走，陆嫣然就走进我的病房。

    两个护工拦着她，阻止她靠近我。

    陆嫣然扬起巴掌就把人给打了。

    陈依情，看你这幅丑样子，真要把人恶心死了。

    你都快烂没了，还要博取明琛的同情。

    可又能怎么样，你马上就要死了，他最后还是我的。

    她得意地走到我面前，可一靠近，又故意捂住口鼻。

    嫌弃的扇了扇，夸张地做出被熏到的样子。

    的确，我身上很多化脓溃烂的地方。

    一直散发着难闻的气味。

    人之将死，我没必要，也没力气再和她浪费口舌。

    也只是闭上眼睛，不去看她。

    陈依情，你没有镜子总有尿吧，看看自己有多恶心。

    人不人鬼不鬼，还赖着不死有什么用。

    是没什么用了。

    我早就不想痛苦的活在这个世界上。

    那天我当众脱下衣服，

    把身上的伤疤，展示给傅明琛和他朋友看。

    要不是他强行把我带到医院，逼我继续活下去。

    那天就应该是我的忌日。

    后来，我的身体疼到无法动弹。

    一日一日苦熬着。

    每分每秒，都在希望我能快一点死去，快一点解脱。

    到今天，我身体终于可以动弹，人也有了精神。

    却没想到陆嫣然阻挠了我的计划。

    是啊，陆嫣然，我是不想活了。

    若你不出现在我面前挑衅，我现在没准已经死了。

    她愣了愣。

    许是没想到我会这么说。

    她是想刺激我，侮辱我。

    可她没想到，我跟她的想法一样。

    张张口不知该说些什么。

    几秒后，她也只露出一个懂了的表情。

    她一边转身，一边朝我挥挥手。

    那就不见了，陈依情。

    几分钟后，我故意支开护工，拔掉手上的点滴针。

    拖着虚弱疼痛的身体，偷偷离开了医院。

    我知道，在没有药物的支撑下，我很快就会死去。

    但我选择离开医院，也只是希望，自己能在最后的时间里，

    不被外人看到我全身溃烂，痛苦不堪的模样。

    我只想有尊严的走完人生的最后一程。

    唯一能去的地方，是我和傅明琛一起住过的出租屋。

    不知什么时候被他买下来，可已经很久没有人住过了。

    空气中弥漫着灰尘和腐朽的气息。

    我躺在熟悉的沙发上，闭着眼睛。

    身上的痛苦，也只能用那些甜蜜的回忆来麻木了。

    感受着身体里最后一点温度流失，

    在漫长的痛苦之后，我知道，很快，就会结束了。

    用仅存的一点力气，给唯一还能联系上的朋友发去信息。

    本不想麻烦你，可我要先走一步了。

    不忙的话，来帮我收个尸。

    我把进医院之前，赚来的所有钱，全都转给朋友。

    在给她发完定位后，只觉得呼吸开始急促。

    窒息的感觉，让我感觉阵阵晕眩。

    两秒之后，朋友给我打来电话。

    可我已经无法接听了。

    意识一点一点消退，我甚至来不及让自己换个更舒服的姿势。

    我终于闭上了眼睛。

    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又好像我一直处于梦中，现在终于要醒了。

    8

    在傅明琛拎着他亲手做的饭菜，回到医院。

    两个护工，已经把整个医院都找遍了。

    也没找到我的身影。

    在听说陆嫣然来医院挑衅之后，我就不见了。

    他疯了一样四处找我。

    找遍了所有可能的地方，最后他接到一通电话。

    是我的朋友历经千辛万苦，才得到了他的号码。

    傅明琛，我打给你，也只是想通知你一下。

    陈依情已经离开了，她不欠你任何东西，你们之间也可以一笔勾销了。

    离开了三个字，让他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一般。

    他几次张了张，都发不出一点声音。

    直至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说出一句话。

    她在哪

    可电话另一边，已经挂断电话。

    傅明琛眼泪滴下的那一刻，他身体里的力气仿佛都被抽走。

    他跪在地上，捂着脸痛哭着。

    久到他站不起来。

    久到保温罐中，他亲手做的热腾腾的饭菜，完全冷却。

    依情。

    他的依情。

    哪怕分手多年，也无法放下爱着的依情。

    他一直喃喃自语着。

    有路人看不下去了，想扶起他劝导他。

    却见他已经没了意识，哭晕在地上。

    傅明琛从医院醒来，是我曾经住了很长时间的医院。

    可他第一眼见到的人却是陆嫣然。

    明琛，你终于醒了，你吓死我了。

    陆嫣然明明表现得很担心他的样子，可抑制不住的嘴角，

    也总是能表现出她此时有多开心。

    她是很开心。

    因为我已经死了。

    再也没有人和她抢傅明琛了。

    傅明琛清醒了两秒钟，在确定面前的人是陆嫣然后，一把推开她。

    贱人，是你，是你去找依情，是你害得她离开我。

    他怒吼着，咒骂着，痛哭着。

    可他又想到了什么，突然转变了表情。

    自我安慰地说道：

    不，依情只是出门散心去了，很快就会回来。

    她很快就会回来......

    傅明琛一会哭，一会笑。

    他站在医院的门口，等啊等啊。

    却再也等不到想见的那个人。

    他怀中，是我生前衣服，还留有我的气息。

    幻想着我马上就能回到他的身边。

    明琛，那个丑八怪已经死了，你还抱着她的衣服做什么。

    臭死了，快扔掉。

    陆嫣然一把抢过他怀里的衣服，

    丢在地上时，还用脚狠狠地踩了两下。

    可他却疯了一般，把陆嫣然整个人掀翻在地。

    又把衣服捡起来抱在怀里，好像在抱无比珍贵的宝物。

    陆嫣然，你以为依情不在了，你就能回到我身边吗

    你做梦，我们已经分手了。

    如果你再缠着我，我一定会追回，你从我手中得到的一切。

    陆嫣然不甘心的走了。

    傅明琛不知道又抱着我的衣服，哭了多久。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给助理打了个电话。

    要动用一切的关系，用最快的时间找到我。

    傅总，是在城西的殡仪馆。

    明天陈小姐的朋友，会为她举行葬礼。

    直到听到葬礼两个字。

    他才终于肯相信，我是真的离开。

    彻底的离开他了。

    9

    转天一早，傅明琛穿戴整齐，出现在葬礼门口。

    可我的朋友，却把他拦在门口。

    谁都可以进去，谁都可以去送依情最后一程。

    只有你傅明琛，不可以。

    朋友已经哭肿了眼睛，可她还是坚持挡住傅明琛。

    用自己矮小的身体，抵挡他高大的身躯。

    你没有资格拦我，我是依情唯一的亲人。

    是她的爱人，是她丈夫。

    昨天，自从他知道今天要举行葬礼后。

    派人布置现场，办好一切后续事宜。

    他想把我生前亏欠我，在死后让我走得轰轰烈烈，风风光光。

    可他却忘了。

    我在死前离开医院，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当我最后的安乐窝。

    就是不想让更多的人，看到我临死前残破的身躯。

    以及丑陋的面庞。

    傅明琛，依情在最后一刻，通知的人是我，不是你。

    你还不明白吗她根本不想看见你，哪怕是死，也要死在没有你的地方。

    他们都错了。

    都错了。

    人之将死，又哪有这么多弯弯绕绕。

    我也只是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安静的死去罢了。

    可我还是担心，我要在那个地方继续腐烂发臭。

    才在仅剩最后一口气的时候，找到我唯一最好的朋友，帮我收尸。

    至于为什么不是傅明琛。

    或者我也只想让他记住，

    曾经那个健康，美丽，又倔强的陈依情。

    而他对我做的那些错事，给我带来的伤害。

    我不怨恨，也不原谅。

    既然当初选择瞒着他，为他付出一切。

    我也已经想好后果。

    怪不得别人。

    毕竟，我已经死了。

    什么都不想再去计较了。

    可想者无意，听者有心。

    傅明琛并没有如愿，以丈夫的身份，为我举办葬礼。

    他只是呆呆着站在门口，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对我送去最后的祝福。

    直至最后一个人出来，葬礼结束。

    他这才默默的离开。

    我的墓地是他昨天选好的。

    在我下葬的那天，所有人都惊讶的发现。

    在我的墓地旁边，已经立好了傅明琛的碑墓。

    最近在业内的圈子里，流传出一个消息。

    首富傅明琛，因爱人病逝，已经疯了。

    产业无人打理，现低价出售。

    在我离开后的这一个月。

    他没和别人说过一句话，

    也没好好的吃过一顿饭。

    他最喜欢吃的，就是大夫为他开的助眠药。

    这样他就可以在梦中，与他最爱的人相见。

    而他的产业，已经请人卖了七七八八。

    把所有的钱，全部捐给医院和慈善机构。

    依情，我今天又梦到你了。

    我好想你。

    你能不能告诉我，我死了真的能见到你吗

    今天是我尾七的最后一天。

    在对着空气问完他一直想知道的问题后。

    恍惚之中，他见到了一个人。

    是健康，漂亮的我，是我想要他记住的样子。

    他终于笑了，张来双臂，迎接我的到来。

    依情，你终于来接我了。

    他缓缓的闭上眼睛。

    身体不受控制的倒下时，碰到了身边大大小小的空药瓶。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