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4.
她怕被发现话本故事续不上,会有所耽搁,只得让旁人代笔。
见到如今这幕,我心中已无波澜。
事到如今,我不愿再纠缠——
也不愿去分辨是非对错。
或许苏肃为了林清柔,早已将是非抛诸脑后......
因为他爱她,便会纵容她,为她寻得她所求的一切。
而他也不曾在意,我那本最新的话本故事手稿,是我以我和他的故事为蓝本所作,
相伴五年的点点滴滴,我倾注的心血,转眼成了他赠予意中人的礼物。
次日,我与好友商议完游玩事宜归府,却见林清柔堵在府门前。
她倚在门前的石阶上,神色倨傲,理直气壮地向我索要手稿的后续,
“众人都盼着看完这部诗稿,你莫要再拖延。”
“商贾那边我已联系妥当......总之不能没有完整诗稿。”
“只要是你的一切,但凡我想要,便随时都可夺走。”
“爹娘的疼爱,顾思源,苏肃......他们都是我的。”
“你还不明白吗?就算你是爹娘亲生女儿又如何?”
“无人在意这些,他们都甘愿为我办事。”
我冷笑一声,觉得她可悲至极。
“你以为抢夺我的所有,便能让自己变得高贵?”
她怒不可遏,欲要动手。却忽然瞥见什么后露出胜券在握的笑容。
“那就看看,我们谁能笑到最后。”
她向前一步,故意在石阶上绊了一下。
随即跌坐在地,抬起头装作楚楚可怜地看向我,
“姐姐,我知你一直不喜我......”
“但我不过是想来请你一同用膳罢了。”
“对不起!姐姐,我以后不敢再来叨扰你了。”
我还未及反应,身旁一道人影已疾步上前将她扶起。
“清柔不过想请你用膳,你为何要推她?她可是你妹妹啊?!”
苏肃语气中少见地带了怒意,
我望着他,这才明白——
原来自己从未看透他的真面目。
我没有辩解,默然注视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幕,
林清柔还在苦心孤诣地扮演,而我,却早已无心与她周旋。
早已安排好的马车在府门外等候,我头也不回地朝门外走去。
那日写下的一纸和离书能让我彻底消失,为我的离去做好万全准备。
处理身后事务颇为繁琐,我便准备从苏肃的生活中彻底消失。
行进中窗外叫卖声嘈杂......
见到这一幕,我无端想起被顾思源当众羞辱的那日——
5.
苏肃如同神明般降临在我的生命中。
直到傍晚,苏肃才派小厮草草送来书信。
信中,他诉说自己对林清柔的照拂不过是姐夫对小姨子的关怀。
我不以为意,只等他发现和离书上的那一刻,
于是,转头让信使送信,“
【夫君今晚可回府用膳?】
......等了许久终于得到回音。
他答:
【好。】
苏肃最爱吃鱼,但我最是厌恶鱼的腥气。
被拐走逃出后那几年,因年纪尚小,找不到正经营生。
我便在酒楼打杂,洗碗刷盘,杀鱼剖腹,总觉得自己的身上有股挥之不去的腥味。
说来可笑,他说是对我毫无真心——
却愿意在与我相守的这几年里,放弃自己最爱的美味。
甚至在外出宴请,只要带上我的场合,他都会吩咐不准上鱼。
或许,他当初也曾真心待我......
可这,谁又知道呢?
爱是世间最难得,却也最易逝的东西。
谁都能情谊谈情说爱......可谁又能知道说出此言是真是假。
用餐时,我和苏肃罕见地相见无话。
我取了些鱼肉尝了尝,发现其实这菜并无腥味。
所以,我知道了。
其实我厌恶的并非是鱼,而是那段艰难求生的岁月里,日复一日地清洗餐具......
为了赚足银两,我不得不强忍着腥臭处理生鱼。
苏肃拦住我准备再次下筷的手,“你不喜,便不要吃了。”
我避开他的手,“无妨,难得尝一次。”
苏肃知晓我的过往。
从前我以为,他不食鱼,是因我厌恶。
如今想来——
他不食鱼,不过是为了留住我,好给他心心念念的清柔谋求方便。
用过晚膳,我早早上榻。
按照计划,明日便是我与好友出行之期。
苏肃并未多想,只是一如既往将我拥入怀中。
我未加拒绝,静静感受这最后的温情。
苏肃睡时喜赤着上身,他的心跳隔着我的寝衣传至胸膛。
这颗曾许诺要护我爱我一生的心,如今也要与我作别了......
熄了烛火后,寝房瞬间被黑暗笼罩。
我忽然有些想哭,开口问道:
“苏肃,你可曾爱过我?”
苏肃似已入梦,我的话语被抛入黑暗中,无人应答。
次日的行程本该苏肃陪同,他特意告假,为与我一同出游腾出时间。
不过,我早料到林清柔会从中作梗。
所以能否真正与他同行,是我给他,也是给这段情缘最后的时机......
6.
果然,天刚蒙蒙亮,府中小厮便急匆匆来报。
听闻消息的苏肃立即起身更衣。
他欲言又止地看着我,开口讲道:
“府中有急事需我处理,你与好友先去游玩,我晚些便来寻你。”
我强压下心中酸涩,盼着他能留下陪我,
“你若有要事便去吧,我与蕊蕊自可。”
苏肃似是已有决断,匆忙披上外衣。
“你们且去玩,我处理完便来寻你。”
我知晓,这一刻他的选择,便是对我的抛弃。
我轻声应了,望着他远去的背影,也下定决心。
苏肃,这一次,是我要与你诀别了。
苏肃一路疾行至林府,急切地叩响门环,
开门的林清柔着一袭薄纱,玲珑曲线若隐若现,
眸中含着泪光。
“姐夫…府中似有贼人,我好生害怕。”
她说着,往苏肃怀中一靠。
苏肃身形一僵,却未推开,反将她搂得更紧。
林清柔将苏肃引入内室,悄悄将他的小厮挡在门外。
并威胁他说,若是再敢来报,小心你的脑袋。
在苏肃看不见处,管家一次又一次来寻他。
可二人缠绵整日,哪知道这些事。
直到次日晌午,苏肃才起身传来小厮。
那人几乎是立刻跪地回话,“少爷!夫人她…出事了!”
苏肃猛地站起,怒喝道,“什么?”
小厮吓得磕头如捣蒜,
“昨日…夫人说要去城外游玩,可到了约定地点,却不见夫人踪影。”
“问那同行的友人,竟说!竟说自己从未约过夫人......”
苏肃瞬间暴怒,砸烂了手边的杯盏。
“荒谬!夫人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会凭空消失?速速给我去找!”
小厮声音愈发颤抖,
“找过了,连夫人当年被拐的地方都寻遍了。打听到夫人最后是来寻您,可您......”
说到最后,小厮的声音越来越小。
苏肃听闻却慌了神,发疯般在府中搜寻我的踪迹。
他派人四处打探,却处处碰壁,仿佛我从未来过。
7.
他一遍又一遍派人寻访,不愿相信这一切。
“是你拦下下人们来找我,对吗?”
苏肃转身,看着床榻上一脸茫然的林清柔。
“昨日我见你疲惫,怕打扰你休息,姐夫......”
“若惹得姐姐不快,我随你去寻她赔罪!”
林清柔仍在装作天真无邪,苏肃却已不再理会,整理衣冠便夺门而出。
没了往日不论多晚都会为他留一盏烛火的我,如今,府邸只剩一片漆黑。
府中的下人们仍在四处寻找我的下落。
苏肃彻夜搜寻无果,府中也毫无音讯。
我留下的痕迹仿佛都消失了,一夜之间化为虚无。
而我自从与林家断绝关系后,我便再无亲人。唯一的牵绊就是苏肃。
他失魂落魄地坐在厅堂,回想这些时日发生的一切。
“怎会如此?”
“她说只是与好友一同游玩,可是怨我吗?”
“不,她并未怨我,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苏肃恍惚地回到我们的寝房,忽见床头柜上有异。
他急忙上前打开。
柜中,有我那本以我们为蓝本写就的话本手稿,结局已被我续完。
罢了,这结局便如林清柔所愿罢。
还有一纸我早已拟好的和离书,在话本旁。
不论苏肃是否应允,都已无关紧要......
我林菀从此便在他的世界里消失了。
苏肃翻阅着话本手稿,似是第一次如此用心读我的文字。
他这才明白,自己亲手摧毁了一颗赤诚的心,
将一个深爱自己、为他付出一切的女子狠狠伤害。
手稿最后,是我留给苏肃的一封信。
【苏肃,我想,我是恨你的。】
【纵使如此,我仍旧深深爱过你,无论结果如何,我都感激你的出现,你如同上天赐予我的救赎,这几年与你相守,我很是欢喜。】
【只是,或许我们终究无缘白头,你有心心念念的意中人。而我,不过是你生命中可有可无的过客。】
【你予我的欢愉,我会永远铭记于心。】
【可是,苏肃,来世,我不愿再遇见你了。】
【从此山高水长,愿你步步高升,但此后再无我们。】
苏肃握着手稿的手用力到青筋暴起。
8.
泪水滴落在宣纸上,晕开几处墨迹。
苏肃似是疯了魔,他在京城各处张贴告示,
宣告《春来赋》出自我之手,而非我的义妹林清柔。
林清柔一时成了众人谈论的对象,遭受无数非议。
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她也乱了方寸,想要挽回文人墨客的好感,却都无济于事。
她的处境愈发艰难,四处碰壁。
有人顺藤摸瓜查到了我和林清柔的纠葛,
又找到了林清柔自我被寻回林府后欺辱打压我的证据。
林清柔的罪名也从“窃取他人文章”变成了“欺凌虐待亲生姐姐”。
这人人称赞的林府千金,最终成了人尽皆知的恶女。
这些消息,还都是我的至交好友偷偷告诉我的。
不过,这一切都与我无关了。
我如今下了江南,靠着写话本为生。
有戏班老板看了我的稿子,格外喜欢,说要将它搬上戏台。
他乡遇知音,我倍觉感恩。
戏班老板陪我一起将稿子改编成戏文准备演出,
和我一起在深夜畅谈人生。
《春来》的演出消息一经传出便获得大批支持,甚至传到了京城。
无论是从戏文改编还是角色挑选来讲,季老板都将它做到了最好。
我只需跟随他的安排,点头或摇头。
情到深处时,季老板开口问我,
“菀儿,或者,我们可以好好谈谈,我们之间的事。”
每到这个时候,我总是找借口避开话题。
季老板从不强求,只道一切随我心意。
《春来》演出大获成功,好评如潮,
我则被邀请回京城参与戏班的巡演,正巧就在京城,那个我曾经立誓要远离的地方。
我坦然面对,心中再无惧怕。
演出结束后,我看着满座为我而来的观众,眼眶有些湿润。
在我临走前,一位姑娘扯住了我的衣袖,问道:
“您可是《春来赋》的作者,林菀姑娘?”
这一刻终究还是来了,我心中早有准备。
即便只是一个笔名,仍有人记得当年的故事。
我坦然承认了。
9.
台下响起议论声,我站在台上,季老板的存在让我倍感安心。
茶会结束后,我在后院被一个不速之客给拦住。
林清柔容颜憔悴,不复往日光彩。
我消失后不久。便有人将她和苏肃私会的画像交给了官府,
名满京城的顾夫人与朝廷重臣苏肃一夜缠绵。
不出意料,闹得满城风雨。
顾家为了不让她的丑闻影响到生意往来,立即让顾思源退了与她的婚约。
林父林母这才看清,自己捧在掌心的女儿竟是如此面目。
为了保住名声,也果断与她断绝了关系。
一夜之间,她失去了所有依靠。
没了银钱的滋润,她举止粗鄙,判若两人。
见了我,她面色激动。在护院的拦截下对着我狠话频出。
“林菀!你莫要得意太早!这还远远不是结局!”
“我定要让你付出代价!”
“你的一切,终将是我的!”
我专注把玩着季老板送我的玉笔,上面刻着我的名字——林菀。
“你知道吗?我与你之间,从无胜负可言......”
“你不过是我人生中微不足道的一粒尘。”
“你妄图得到世人宠爱,到头来换来薄情郎君与满身污名。”
“与其在此叫嚣,不如想想何处觅食。”
护院将林清柔赶出了后院,期间她仍疯癫般叫嚣,扬言要与我共赴黄泉。
季老板派人来寻我时,苏肃也站到了我面前。
“看来你在戏班混得不错。”
我淡淡点头,神情平静如水。
见状,苏肃欲言又止。
良久,他终于开口,“你可还安好?”
我抬起头,直视他的眼睛,
慢慢扬起嘴角,“我很好,好极了。”
他神色黯然,却仍存一线希望。
“菀菀,你可愿再给我一次机会?”
“我读过你的话本了,里面的字字句句都在诉说——我是你命中注定的良缘。”
“你说愿与我相守一生。”
“你说想要去燕北看梅,在雪夜里和深爱的人相拥。”
10.
“只要你愿意回到我身边,我定会倾尽所有,好生待你。”
“我定会!”
话音未落,一道高大的身影已挡在我面前。
季老板不知何时进了屋,气势凛然地站在我身旁。
宛如一头猛虎在守护自己的领地。
苏肃看向季老板的目光里带着敌意。
“阁下是?”
季老板身量比苏肃要高出许多,气势更是不凡。
“在下是谁不重要,不过若你再纠缠林姑娘,我便不客气了。”
季老板揽住我的肩,眼神中满是挑衅之意。
苏肃看向我,我只是轻轻开口:
“你也看到了,我身边已不缺你一人。”
待苏肃离开后,我看着眼前这个高大的男子嗔怪道:
“你怎么来了?原来你也会护着我啊——”
季大人俯身捏了捏我的脸,轻声道:
“方才我派人来寻你,见你未应。”
“我很担心——”听罢,我便回抱住他。
低语道:“我没事。”......
此番回京闹得沸沸扬扬,我也刻意隐瞒了行踪。
等戏班演出结束,我便打算与季老板回江南继续写问我的话本。
几日后,季老板与几位戏班班主商谈完毕。
那时,夜色已深。
季老板遣人告诉我轿夫有急事来不了,他还需去办些要事,叫我再等等他。
我只得在路边寻了一辆马车回府。
为求稳妥,我还是让人给季老板送了信,说明了马车和上车之处。
谁知——我刚上车,轿夫便驾车疾驰。
片刻后,我才察觉不对,我并未向轿夫未曾说明去处。
轿夫始终不语,只顾催马前行。
我强作镇定,
“可是林清柔派你来的?她给了你多少银两,我愿出双倍。”
轿夫闻言冷笑一声,却不答话。
我试图推开车门,却发现早已被锁死。
“莫要白费力气,老实随我去便是。”
我不敢再轻举妄动,生怕激怒了他。
马车行至郊外树林,轿夫勒停马匹,从车厢外取了什么物件,向我走来。
他打开车门,伸手便要拽我下车,
10.
我瞅准时机一脚踹在那人要害,趁他吃痛松手之际,脱下绣鞋沿官道往回跑。
那人缓过劲来在后面紧追不舍。
昏暗的月色下,四下无人烟,也无其他马车经过。
我一边跑一边高声呼救。
终于,我在途中寻见一辆马车。
可正当我以为得救之时,林清柔不知从何处窜出,手中还握着一把匕首。
“林菀,是你自寻死路!”
“我本只想要你的一切,并非要你性命,如今我也别无选择了。”
林清柔言语间尽是疯狂之意。
身后的轿夫也追至近前,见我被她拦住,步伐渐趋从容。
“记得把银子早点送过来。”
那人如是说,林清柔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早已安排妥当,你尽管放心。”
我惊恐地后退,面前二人已步步紧逼。
“林菀,这辈子我斗不过你,那便等来世吧。”
说罢,林清柔怒喝一声举刀向我刺来,
“不要!”
我双手护住头脸,却见身躯将我死死护住。
我睁眼一看,那人竟是苏肃。
林清柔一刀狠狠刺入苏肃后背。见刺错了人,她瞬间慌了神:
“姐夫!怎会是你!你怎会在此?”
苏肃不理会她,只是深情地看着我。
官府的人马赶到,方才那轿夫想要逃窜,却被官差拿下。
季老板冲到我身前将苏肃拉开,又命人人请来大夫为他医治。
“可有受伤?”
季老板将我护在身侧,扶我上了马车。
远处被人搀扶着的苏肃望着我和季老板的背影,
缓缓低下了头。
林清柔因此恶行被打入大牢,那夜与她一同绑我的轿夫也受到了应有惩处。
一日,我同季老板一起去探望苏肃。
见了我,苏肃眼中重燃希望,又在看到身旁的季老板时变得黯淡。
“你救了我一命,我便不再追究你那夜跟踪我之事。”
“但是,你莫要再纠缠于我。”“苏肃,我们已无可能。”
“你该向前看的......?”
“从前的我拼命讨好你,只求得一份认可与疼爱——可如今,我只愿做回自己。”
“我们从此,一别两宽,各自安好罢。”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