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秋雨的脑袋有些嗡嗡作响。她对施成善没有任何感觉，甚至连厌恶都谈不上，但是耳听着一条活生生的人命没了，且跟她有关，她不可能没有反应。
这头，梁俊还在执着朝前冲，很快追上她。
听到呼啸而过的声音，苏秋雨收回思绪，立即操纵自己的赛车重新上路。
但是当她把梁俊的车子打下来后，她因为走神严重，撞进前面的山壁了。
诸丽珍忙道：“小雨，别啊！施成善的死讯固然可怕，可是你要损失几十万了！快追，快冲！”
苏秋雨把车子退回来，重新上道，却又听到那头的周臣柏叫道：“你爷爷的，要跟我吵架是不是！”
诸丽珍朝周臣柏看去：“你闭嘴！”
周臣柏双手捧着手机，疯狂打字：“我骂不死你，我骂不死你，我骂不死你！”
因为不在周臣柏现在聊天的群里，诸丽珍不知道他在跟谁吵，干脆离开椅子去往他那边。
对方是个粉扑扑的卡通头像，看昵称，应该是个女孩，前缀是这一届的地质工程系，后面是小沫酱。
诸丽珍道：“哟，原来是个大一新生啊，难怪那么冲，咱们都毕业两年了，没让她瞧见小雨在学校里的统治力！”
苏秋雨：“……”
她本就心烦意乱，诸丽珍这牛气冲冲的语气，莫名让她觉得自己像是二流子大姐大。
她在学校可从来没对谁霸道过，更没横过谁。
何况，她还没混到毕业呢——
周臣柏道：“谁跟你咱们，我都毕业四年了。”
诸丽珍扬眉：“也是！那你还恬不知耻地混年轻一辈的校友群！周臣柏，你脸皮够厚啊，想在里面钓小美女？”
“滚！你以为我想要进这个群，那个群啊，还不是这个破软件，拉人不用我同意，直接拉就行。这些个人的群里没我镇着，都少了一樽金佛！”
“哦哦，”诸丽珍一乐，“那现在，金佛在群里被新来的小学妹怼咯。”
“你大爷的少在那里说风凉话，她是在怼我还是在怼嫂子，你看不出来啊！”
诸丽珍惊醒：“是哦！赶紧的，给我拉到群里去，我也要去骂她！”
就在这个时候，梁俊的游戏机里传来了山呼海啸的欢呼声——
梁俊比苏秋雨先一步过了十圈后的终点线。
“哈哈！”梁俊站起来，展臂欢呼。
周臣柏手一伸，直接给他拽了下来：“别急着高兴，过来帮我一起骂人！”
苏秋雨愣愣地坐在位置上，目光看着屏幕里属于她的赛车，和梁俊只有几米之差。
耳边是他们三个人的叫骂声，周臣柏直接给梁俊也拉了进去。
三个人对着那名叫“小沫酱”的女生狂轰滥炸，苏秋雨忽然惊醒，朝他们看去：“你们别这样！”
三人抬起头，顿了顿，诸丽珍走来道：“小雨，你放心，别看我们三对一，但是这个女生战斗力很强，而且嘴巴很脏，放心！这不叫霸凌！”
“你看看！”诸丽珍说着，把手机递到苏秋雨跟前，“她的嘴巴不干不净，真的欠撕！而且我们只是线上对骂，不会发展到线下啦！”
苏秋雨瞄了眼，一股恶心的感觉顿时涌上心头。
的确很脏，非常脏，脏得没眼看——
而且，小沫酱的指向很明显，全部都是冲着她。
不管周臣柏他们几个怎么骂她，小沫酱始终都在攻击她。
不止周臣柏他们三个，其他人也看不过去了，开始指责这个小沫酱。
苏秋雨对诸丽珍道：“不用跟这种人再论，车轱辘的辱骂没有意义，反而让你心情变得不好。我去打个电话，你刷点开心的新闻。”
看苏秋雨眉眼平静，诸丽珍放心下来，点点头：“嗯，你去吧！”
苏秋雨走到外面，拿出手机后，开始回忆一个人的号码。
中间有两个数字，她竟一时想不起来了。
“小雨。”顾墨霆低沉的嗓音忽然在身后响起。
苏秋雨转过头去：“施成善的事，你知道了吗。”
顾墨霆点点头：“刚收到的。”
“是怎么回事呢，庄健派人将他带走之后……”
“他在医院的时候跑了，有人帮他跑的。”
苏秋雨眉心轻拢：“邵珊珊？”
“或许是，我在查他事发路况的监控还有他手机的所有记录。目前可以确定，他的确是自己跳楼的。”
说着，顾墨霆上前一步，伸手握了握她的手指。
她修长的指尖一片冰冷，没有丁点温度。
“小雨，”顾墨霆沉声道，“这件事情，跟你没有关系。”
苏秋雨弯唇淡笑，笑意没有入眼：“放心，我知道的，我这个人拎得清，不会因为与我无关的错误产生任何内耗。只不过这次出事的人，下午才见过，而且产生过交集，心里面难免唏嘘。”
顾墨霆点点头：“好。”
老窦这时快步走来：“顾总。”
顾墨霆侧身看去：“什么事？”
老窦手里拿着一个平板：“小蔡刚发来的！下午施成善出现时，远处有两架无人机在半空盯着顾总和苏小姐！”
一般的监控摄像头都是朝着路况的，不过云渡不同，云渡有几个摄像头监控机位，是朝上的。
镜头里面，两架无人机在他们所处的位置盘旋，看目标和镜头，的确正对着他们和施成善。
顾墨霆冷冷道：“查到来源了吗。”
“暂时还没有，不过小蔡说他可以查到，需要时间。”
顾墨霆看着平板，忽然笑了，笑意冰寒沁骨。
“够荒唐，一条自杀的人命，就觉得能掀起舆论搅乱我？”
苏秋雨的脑中则想到了诸丽珍收到的那袋断指。
还有之前公寓保安和李姐出事时，张阳在电话里的那些话——
“…我这猪脑子，我猜错方向了！……对方想的不是不怕将事情闹大，而是，怕事情闹不大才对！”
“小雨，对方想要你出名。”
“那就要看对方想要你出的名，是往哪方面引导的了，是好的名声，还是，恶名。”
……
今天在看到断指的时候，苏秋雨越发觉得有一张网，在她的周围织开。
顾墨霆说的“舆论”两个字，彻底点醒了她。
这场“舆论”不是要搅乱顾墨霆，而是要淹没她。
杀人，断指，施成善跳楼——
蒋红芳，你脑中填埋着的，究竟都是什么暗黑废料？
·
郭栋文面无表情地坐在电脑前，看着屏幕里一条条刷上去的辱骂。
这条动态的名字叫做：大家好，我是苏秋雨，你们想要骂我就尽管来吧，嘻嘻。
点击进去的正文：我好爽，我好贱，我就是喜欢被骂，你们多骂骂我，一定要多骂骂哦。
后面跟着一条明目张胆的广告链接。
显然，别人刷到这个页面就能让发这条动态的人挣得盆满钵满。
这种愚蠢的引流手段和博取眼球的行为，却依然引起了巨大的赛博辱骂和生祭点蜡场面。
“你就是传说中那位已经死了的校花学姐？”
“你不是死了吗？为什么不死的彻底呢？你是又从坟墓里爬出来害人了吗？”
“苏秋雨，你怎么不去死？你怎么不去死？你怎么不去死？”
“你就像是以前那些老式恐怖片里面的女鬼，得靠吸取别人的生命力才能活下去，对吗？”
“不喜欢别人还要吊着别人这么多年，你怎么那么贱啊？”
“真正应该死的人是你，你到底有没有良心？人家喜欢了你那么多年，最后却被你害死了，老天真是不长眼，怎么不把你这种祸害真正收走呢！”
“亏我以前还买过你的杂志，我现在就烧给你！[图片]”
……
郭栋文冷冷地看着动态页面在往上刷，但他心里面，却有一股变态的满足感。
很怪。
这个满足感，令他愉悦，狂喜，兴奋。
那个曾经一度在他心里面高高在上的女神，好像终于被拉下了神坛。
以前她有多耀眼，她现在就被人羞辱得就有多惨。
虽然郭栋文比谁都清楚，她实际上并没有做过什么。
但就是很爽——
圣洁的人不再圣洁。
耀眼的人不再耀眼。
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没有人应该是完美的，小雨学姐，你也终于有瑕疵了。
怒骂还在持续。
不过郭栋文知道，也就止步于此了。
顾墨霆会出手，他不会让这些辱骂肆意扩散。
而顾墨霆的手段和资源，郭栋文清楚自己或者蒋红芳，费再大的力也无法匹及。
手机铃声突然响了，这是另外一部他买来专门和蒋红芳联系的手机，铃声有别于他平时的手机，所以这个突兀的铃声乍响，他的心几乎是下意识的一颤，深深感觉到一股害怕——
来电显示依然是虚拟号码，郭栋文接起：“喂。”
“怎么回事？”蒋红芳柔美低沉的声音有些不高兴，“我下午就把那两段视频发给你了，怎么到现在我还没有在网上看到？”
郭栋文皱眉：“那两段视频我看过了，施成善拿出了刀，是他先有攻击行为，如果这个视频发到网上，很有可能会造成舆论逆转，我觉得网上现在的生态已经很好了，苏秋雨已经被骂得足够惨了。”
“你在说什么？这个程度就已经够了吗？这不是我想要看到的！这种程度对这个厚脸皮的贱人来讲，什么都不是！你想个办法，换个角度剪辑，实在不行你就拼接！”
郭栋文的目光看向另外一个显示器上的定格。
施成善不仅带了一把刀，还带了两把！
他忽然就觉得，蒋红芳真的很天真，不，不是天真，是愚蠢——
“抱歉，我没有办法剪辑，更没有办法拼接。”
“郭栋文！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你给我的两段视频是模糊的，距离实在有限。还有更关键的一点，想必你忽略了。我们拥有这两段无人机偷拍的视频，而顾墨霆，他的高清监控就在周围摆着呢。不管我们怎么剪辑拼接，他们只要拿出原视频，就能打我们的脸。”
蒋红芳沉默了。
她靠往沙发后面，抬手揉着自己的太阳穴，许久，她的话音几乎是从齿缝中蹦出：“我恨高科技，这该死的高科技！”
这句话，让郭栋文觉得有些怪。
蒋红芳这时话题一拐：“之前那袋断指，你是怎么处理了的。”
“我寄出去了。”
“哪家报社？哪家新闻？”
“海城不剩几家报社了，现在的报社并没有用。那袋断指，我寄了一部分给诸丽珍。”
“苏秋雨的那位好友？”
“嗯。”
蒋红芳笑了：“郭栋文，你不要浪费哦，这些断指可是从我的手下们身上一根一根，剁下来的。如果你没有把这袋断指发挥出作用，那么，我必然要从你身上讨回来。你是一个靠键盘生活吃饭的人，如果你的十根手指头都没了，你觉得……”
蒋红芳没有继续说下去，声音充满意味深长。
郭栋文则头皮一阵发麻，双目微微瞪大，一股说不出来的寒意从脊背直蹿脑门。
“我知道怎么了，芳姐。”
“ok，拜拜！”
蒋红芳挂断电话。
郭栋文周身如若石化，顿了顿，他转头看向厨房方向。
他特意买了个小的冷冻柜，剩下来的那些断指，就被他放在冷冻柜里。
他第一次感受到这么深的惧意，凭着蒋红芳的“疯”，他确定蒋红芳不是嘴上警告而已，她真的做得出来。
同一时间，城市的另外一边，邵珊珊慢悠悠地嚼着口香糖，手里拿着一个望远镜，一动不动地望着远处草坪上正在祭拜和嚎啕大哭的施母和亲属。
嚼着嚼着，嚼没味了。
邵珊珊呸地一声，直接朝窗外吐去。
没素质可真爽——
邵珊珊哈哈笑了。
骨传导耳机传来来电，她抬手在耳机上轻轻点了两下：“喂？”
蒋红芳摇晃着手里的红酒杯，淡淡道：“邵小姐，您就这样往窗外随便吐东西的吗？”
邵珊珊扬眉：“哦？你在监视我？”
“正好，我的无人机从那飞过。”
“哦哦，”邵珊珊声音愉悦，“我很久没有这么干了，之前要在那死小孩跟前装什么端庄，给我装翻了！”
“哦？端庄有什么不好吗？”
邵珊珊冷笑：“好个屁！端庄是取悦别人的，我邵珊珊不缺钱，不缺人爱，我以后要取悦我自己！”
“哈哈哈哈，”蒋红芳笑了起来，“是吗，邵小姐，这话，可能也就你自己信啦。”
邵珊珊面色一沉：“你什么意思。”
“你无非就是破罐子破摔，彻底看不到希望了。之前那几年，你还有目标动力，勉强为之，这如今，你眼见彻底无望，就掀桌摔锅，自暴自弃了。‘
邵珊珊眼眸迸射怒意，从脸上拿下望远镜。
她想骂人，但她不能骂蒋红芳——
蒋红芳接下了邵毅建的项目，救了邵氏的资金链，她目前最得罪不起的人，就是蒋红芳。
“别生气嘛，邵小姐，我还是很喜欢你的，在你身上，我看到了一个非常熟悉的身影。”
“谁？”
“我妹妹。”蒋红芳笑道。
一样的蠢，一样的托大，一样的自私自利，一样的脾气不好~
若说有什么区别，那应该就是蒋紫菲更傲气一点，但又爱得更疯。
这位邵珊珊则更理智一些，知道自己没有希望了就会立即收手，不会再继续纠缠。
邵珊珊：“你说的，是苏秋雨的妈妈？”
蒋红芳没有接这个话，而是笑眯眯道：“其实，你真傻。你觉得看不到希望了，就立即收手，但是你好像忘了，人是可以自己创造希望的。只要苏秋雨死了，你不就又有希望了？”
“你什么都不知道，”邵珊珊冷冷道，“我和顾墨霆之间的事，不是你想得那么简单。”
“那你说说，我听着。”
“我不想说！”邵珊珊拔高声音，“总之你不要问了，你交代我的事情我都已经办了，施成善也被我激得跳楼了！我个人的私事，你不用再过问，我们只是交易！现在，既然你的无人机到了，那我就撤，你盯着吧。”
说完，邵珊珊挂断了蒋红芳的电话。
她关上窗，拉上窗帘，转身去到床尾坐着，没有开灯，眼睛冰凌凌地看着黑暗。
今天在蒋红芳的安排下，施成善从医院逃了出来。
她就在这间房里，等着施成善被带上来。
蒋红芳让她用语言刺激施成善，她照做了。
她用了最恶毒最刻薄的话，一步步刺激着施成善——
其实现在回想，施成善被带过来后，他的状态已经有些不对了。
他恍恍惚惚，神情呆滞，眼眶通红，鼻子都是血，虽然擦过了，但还看得出脸上的留下的大片血痕。
她骂他的时候，他一直哭。
当她咄咄逼人，将他逼到角落里时，他忽然对着她跪了下来，并且伸手抱住了她的腿。
她当时就暴怒，在他的脸上用力扇了一个巴掌——
“你恶不恶心？你不去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你竟然敢碰我！就你这样的砸碎，你活着干什么？你应该去死！”
“你知道苏秋雨为什么会不喜欢你吗？你又穷又丑，一无是处，毫无所长，不思进取，没有半点进步，你就像是一只癞蛤蟆，你到死都吃不上苏秋雨那口天鹅肉！”
“我告诉你，你怎么样才能把你的名字和苏秋雨永远绑定在一起！”
“这个办法我无偿教你！那就是，你去死，你立即去死！你死之前留下一封遗书，告诉别人是苏秋雨将你逼死的，这样，以后别人提到你的名字就会想到她！”
“成为她的污点，对你来说也是不错的，不是吗？污点是很难洗的，你就可以永远缠着她啦！你们两个人就永远在一起了！”
……
施成善跪在地上，眼睛通红委屈地看着她，一直喃喃：“污点，苏秋雨，我能和她永远在一起……”
等施成善被带走后没多久，邵珊珊就真的看到，他从那栋大楼的屋顶上，一跃而下，毫无犹豫。
只是，她让他写得遗书，他没有写。
不过在蒋红芳提前打点好的那些账号的推波助澜下，这件事情发酵的很快。
短短三个小时，这件事情就已经被刷爆了。
现在，到处都在骂苏秋雨，全是不堪入目的词汇，邵珊珊之前看着很爽，但在和蒋红芳的这一通电话后，不知为何，她忽然觉得有些害怕。
想了想，邵珊珊拿起手机，准备拨通郭栋文的号码。
就在这时，她另外一个常用的手机忽然响起。
邵珊珊心跳大快，手忙脚乱从包包里拿出来，眉头深深皱起，是小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