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听到这句，我猛地抬头，压着嗓音开口："什么?"
前面的听得七七八八，但这句却是听得一清二楚，似乎大脑已经对这两个字形成了条件反射。
只见她双手环在身前，扬起眉头。
"我说离婚，你听不懂啊?乔廷已经给我买了一套房子，现在我也有孩子了，离婚后悠悠跟着我过，你能带给她的只有别人无尽的嘲笑！"
"今天是我的生日你连礼物都不给我准备，你是何居心?你哪点比得上乔廷?人家又送珠宝又买房子，还给我弄到了顶级歌唱家的门票，你呢你会什么?！"
"我实在受不了每天回来对着个老男人！整天清醒寡欲的你还是个男人么?一个乡巴佬还信点佛，顿顿粗茶淡饭你怎么不去当和尚啊！"
她刺耳的声音似乎震碎了我的神经。
我感到心口裂了。
喘着粗气，冷静了几秒后，我生平第一次，当着她的面叫了她全名。
"顾小西，事不过三。"
"事不过三又怎么了?我还巴不得你赶紧同意呢！要不是民政局晚上不上班，我现在就要去离婚！"
"我和乔廷都还深爱着对方，他为了我一直都没有结婚，他还在等着我，你为什么不愿意成全我们?"
是我不成全他们么?我成全了她，那谁又来成全我，难道要我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宝贝女儿叫着别人爸爸?
她父亲说得对，我还是个男人。
这几年为了维持这个家，我一让再让。
但有多少风言风语传进我的耳朵?
有时是去买菜的路上，就连一些我不认得的阿姨都对我指指点点，"绿帽子都戴在头上了都不知道，是真不知道还是装傻啊?"
同事看我也总用异样的眼神，怕我多心又忍住没问出口。
甚至悠悠的同学一度以为她是个单亲家庭的孩子。
家长会、表彰会、上下学接送、哪怕是她生病了，我也只能在在校门口远远的望着。
悠悠总问我："爸爸，下次能不能你来接我啊?妈妈总是迟到。"
我承诺她下次一定会去，可是下次过后还有下一次。
我的生活也永远被那个男人的名字充斥着，干了不光彩的事情还在我面前耀武扬威！
这一刻，我不想再忍了。
她不知廉耻，我还要！
我强忍着怒气，捏紧拳头，只说了一个字。
"好。"
泄下力气，我回到房间，拿出了那两本鲜红的结婚证。
那日我多么高兴，翻空了整个家都没找到一件正式的白衬衫，后来还是找邻居们借的。
摩挲着上面的名字，我有一刻想哭。
五年了，其实我该得到的也得到了，也算对得起逝去的父母。
但我突然觉得，这日子挺没意思的，连自己的尊严都被人踩到了地上，破碎不堪。
紧紧捏着结婚证，就这样坐在冰冷的地上睡了一夜。
但我并不觉得冷。
我看着远方的黎明破晓，才终于意识到其实这里本就不适合我，或者说我本该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取下婚戒，留下钥匙。
拂袖而去。
06
答应悠悠的家长会，我又食言了。
我远远地站在窗户外面，看着悠悠上台领奖。
悠悠真聪明，又考了全班第一。
班主任请爸爸妈妈上台发言，顾小西推辞了一翻后，决定让乔廷上台。
"大家好，我是悠悠的爸爸，悠悠取得这么好的成绩我必须得感谢我的爱人，顾小西小姐，谢谢她生出了这么聪明伶俐的女儿。"
"其次，感谢老师的栽培，过去我因为工作太忙，时常不能出席类似的活动，但今后，请老师们放心，以后悠悠的事情我会更加上心！"
曾经的我最介意这件事情，可现在我的心却平静如水。
想要离开，总要舍去一些的。
教室内响起掌声，顾小西一脸崇拜。
悠悠虽然小，但她总归认得自己的爸爸是谁。
她将顾小西和乔廷拉出教室，小脸儿不太高兴。
"妈妈，爸爸呢?不是说好他也会来的吗?"
顾小西将乔廷推向前："悠悠，以后这就是你爸爸！"
她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瞪大了眼睛。
"什么?这不是乔叔叔吗?他不是我爸爸，我要我自己的爸爸！"
"汪悠悠！你给我听话点！我已经跟你爸离婚了，从今往后乔叔叔就是你的爸爸，以后不要再给我提起那个姓汪的，记住了没有！"
悠悠被她一吼，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乔廷蹲下身，拿出了一把糖果："悠悠乖，叫爸爸。"
"悠悠听妈妈话啊，快点叫爸爸，叫了就会有奖励哦！"
不管他们如何使唤，她就是不喊。
我在角落看着悠悠，心疼不已。
顾小西枉为人母，竟然逼我的女儿喊别人爸爸。
转过身，我已泪流满面。
离开后，我回了山东老家，跪在父母的坟头前。
"爸，妈，儿子不孝，这几年一直没能来看你们，希望您二老不要怪我。"
"爸，妈，你们走后我过得挺好的，那会村主任给我安排了个政府的工作，做的还蛮开心的，后来他们都说大城市好，我就一个人坐火车坐了几天几夜到了上海。"
"上海是真的大，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繁华的城市，只可惜您二老没看见过，是儿子无能。"
"但您二老别担心，我在那边过得挺好的，托人找了个保安工作，一个月能挣好几千呢！"
"还娶了个本地老婆，特别漂亮！"
"对了，这张照片上我们的孩子悠悠，儿子一辈子虽没什么出息，但总算没让咱老汪家绝后。"
我对着两个土坟堆诉说着这些年来的生活，说累了就干一口酒，父亲在世时最喜欢喝酒，今天总算是能陪他喝尽兴。
喝够了，说够了，我也哭够了，在这里我流完了曾经攒下的所有眼泪。
爸，妈，请允许儿子不孝，这一次我想为自己而活。
07
家长会一结束，顾小西就疯狂的打着我的电话。
"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
"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
空号?顾小西觉得是见了鬼了，好好的一个人手机号成了空号。
她回了家，打开了所有房间的门，但都没有找到人。
她心想，这汪不言到底想耍什么把戏，就这么不想跟她离婚?
一阵吵闹的电话声响起，她以为是我，但实则是乔廷。
"小西，怎么这么久?民政局都要关门了。"
顾小西闭了闭眼睛，压着火气说道："乔廷，汪不言人不见了，手机也成了空号。"
"什么?他这么大个人还玩点失踪?他上班的地方找了么?"
顾小西恍然大悟，啪的挂断电话找到了我的单位。
人未见，声先到，隔着老远就听得到她的声音。
"汪不言，你给我出来，别给我躲着当缩头乌龟，说好了今天去离婚的，你给我出来！"
她火急撩撩的跑进值班室，里面的人被她吓了一跳。
"姑娘你找谁呢?"
"我找汪不言，他去哪儿了?是不是故意躲着我?"
为首的人是我的师傅，他一听来人是找我，便也猜到了面前的女人是我的妻子。
我和她的事情，师傅也略知一二，于是他立马对顾小西没了好脸色。
只见师傅放下饭碗，要把她推出去。
"出去！闲杂人擅闯保安室，信不信我们把你抓起来！"
顾小西闻言，恼羞成怒。
"你干什么?我要找汪不言！"
"你这个女人真不要脸！小汪那个热心肠的人怎么会毁在了你的手上，他已经不在这儿了，你上别处找去，这里不欢迎你！"
顾小西一头雾水的问道："什么叫不在这儿?他人去哪儿了?"
无可奉告！
此时天已经灰蒙蒙，乔廷驾驶着车子将顾小西接了回去。
屋内，顾小西，乔廷，悠悠围在一起。
悠悠大哭大闹："妈妈，爸爸呢?爸爸怎么不见了。我要爸爸，呜呜呜！"
"我不要乔叔叔，我要我自己的爸爸！"
本就烦躁的顾小西，被悠悠刺耳的哭喊声一刺激，更是气的不行。
"哭哭哭，哭了一晚上了，你能不能给我闭嘴！"
顾小西拉开我的衣柜，发现里面的衣服一件也没少，钱，银行卡，房产证都好好的摆在了抽屉里。
但她好像意识到少了一样东西。
结婚证！
与此同时，她才发现了放在洗漱台上的戒指和钥匙。
顾小西意识到什么，发了疯似的开始砸东西。
"汪不言，好样的，人跑了还把结婚证给我带走，你特么就这么不想跟我离婚是吧?你做鬼都要缠着我是吧?"
乔廷在一旁看着她发飙，除了干看着也无能为力。
"小西，如果他不跟你离婚，那我怎么办?我已经等了你好几年了，当初是你执意要生孩子，否则我也不会同意你嫁给他。"
"当初我就说过，如果你想要孩子，那我们就去孤儿院领养一个好了，从你怀孕，生孩子，孩子上学，我等了又等，究竟要等到什么时候！"
此刻乔廷说话也放大了音量，顾小西看着他，已然不顾面前的人是她最深爱的男人。
"乔廷，你什么意思?你现在是在怪我吗?说来说去还不是因为你自己没用，一个男人连孩子的生不出！"
此话一出，乔廷气红了脸。
"顾小西，你！"
"哼！"
摔门而去。
08
事情发生转变是在一次悠悠生病。
下了晚班的顾小西回到家，发现悠悠已经高烧到了40度。
而乔廷却在一旁翘着二郎腿打着电子游戏。
顾小西看着一片狼藉的厨房，随处可见的脏衣服，大发雷霆。
"乔廷，你一天到晚在家做什么?孩子生病了你不知道吗！！"
可沙发上的男人连眼皮都没抬，仅仅冷哼了一声。
"关我屁事，又不是我的孩子。"
顾小西关上悠悠的房门，走到乔廷的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面无表情。
"你什么意思?什么叫不是你的孩子?"
男人轻挑眉头，满眼的轻蔑之色。
"顾小西，不是你说的么?我是个连孩子都生不出的男人，所以我哪儿来的孩子?"
"家里谁生病了?我没看见啊，在哪儿呢?"
乔廷双手一摊，换了另一只脚搭在腿上，背靠沙发。
曾经深爱的男人，为了讨她欢心不顾一切的男人，如今却这幅轻蔑的样子，顾小西哪儿能忍受。
她拿起身边的花瓶朝他扔了过去："你给我滚，我今天不想再见到你！滚啊！"
乔廷走了，头也不回。
她用手摸着孩子红扑扑的脸蛋，心急如焚，恨不得生病的是她自己。
"悠悠，还难受吗?妈妈对不起你，妈妈马上送你去医院。"
生平第一次，顾小西在凌晨将孩子送去了医院，挂了急诊。
她坐在椅子上，急的哭了起来。
"汪不言，你也没说过冬天洗衣服这么冷，你也没说过洗碗这么麻烦，你也没说过半夜送孩子急诊是这么难受啊。"
"汪不言，你究竟去哪里了?"
她不停的抽泣，眼泪鼻涕将袖子都打湿了半截。
而我无法听到她的呼唤。
我已剃光头发，加入佛门，法号无净。
09
顾小西向她父母坦白此事，二老对她大失所望。
"顾小西啊顾小西，我怎么教出了你这样的女儿，你让我和你妈的老脸往哪儿搁?"
"你居然还敢把这个男人带回家来，看我不打死你，看我不打死你！"
乔廷站在一旁，任由二老责骂。
"叔叔阿姨，我知道你们对我有偏见，但我对小西也是真心的，不然我也不会一直等着她！"
"那个姓汪的他能给小西带来幸福吗?要是让我找到他，我肯定狠狠揍他一顿！"
"悠悠就像我的亲生孩子一样，我一定会对她好的，请你们二老相信我！"
可顾小西一心只想找到我，似乎忘了还要跟乔廷结婚。
她恐怕想不到我会一声不吭的离开吧，曾经她以为悠悠就是我的软肋，但如今却舍弃自己最爱的孩子一走了之。
她在心里骂了我千万遍混蛋。
顾小西的父亲知道现在发火也没用："你们两个这么大的人了，找个人都不知道怎么找，那警察是干嘛的?！"
话毕，二人迅速前往警察局。
"警察同志，我丈夫不见了，能不能帮忙找找他?我的孩子不能没有爸爸呀！"
"他怎么能够丢下我和孩子?他怎么能这么狠心?"
顾小西的哽咽声持续了许久。
如果她在我面前哭，我不知道我会不会心软留下来。
警察帮忙寻找了一段时间，寻人启事贴了，长江，河沟，垃圾桶里通通都看了，但还是了无音讯。
哪怕是死人也得有个尸体吧。
乔廷的耐心也到了极限。
"小西，那个姓汪的没准已经死在哪儿了，找不到就找不到吧，不是还有我吗?"
"之前你不是最不想看见他?现在他走了不是最合你心愿?咱们去给他办一个死亡证明，这样我们就能够名正言顺的在一起了。"
顾小西听到这话，愤怒的看向他。
"乔廷，你这是什么意思?汪不言他根本就没有死，我为什么要去给一个活人办死亡证明?你想让我成为寡妇?你想让悠悠成为没爹的孩子?我告诉你，绝不可能！"
"小西！这一切不是你最想看到的吗?为什么现在到了这个地步，你却变了?难不成你真的爱上了那个姓汪的！"
"好啊你，我看你果真才是世界上最烂的女人！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我为你付出了这么多，到头来得到了什么?你以为这些年只有那个姓汪的不好过吗?我还不是不好过，我特么为什么要等你这样的女人好几年！"
说完，他走了，收回了买给顾小西的那套房子。
她只是习惯了，习惯了身边有一个出气筒，习惯了在她受尽委屈后，回到家有一个垃圾桶装走她的坏情绪。
我不明白她现在这么别扭，是为了什么。
10
我盘腿而坐，手握佛珠，念着佛经。
方丈身披黄色袈裟，身影穿破门口的那道光亮。
这是他第三次来找我了。
"无净，你苦练佛经，不厌其烦，但尘缘未了，你可愿还俗回乡，回归尘世?"
手中掐捻佛珠的动作停下，我睁开眼皮看向师父。
"师父，弟子无心回到红尘世界，只愿终身待在寺庙，苦练修行，找回内心的平静。"
"况且，弟子的功课本就远落其他师兄弟，弟子不敢稍有懈怠，还望师父允许弟子继续修行。"
师父叹了一口气："好吧，为师也不再勉强你。"
"近日，上山忏悔的凡人增多，佛门需加派人手，你可愿前往无心殿分担劳苦?"
"弟子愿意。"
寺庙名为忏悔寺，每日都有上万人登上万步梯，前来忏悔。
有的人百步不到，就已折返，有的人登梯过半，就地烧香拜佛，还有的人克服千辛万苦，耗时一天一夜到达无心殿，只为减少几分心中的愧疚。
前往无心殿的时候，殿前发生了惊奇的一幕。
众人将前殿围得水泄不通，我挤了进去，想一探究竟。
来人是一女子，额头和膝盖早已磕的血肉模糊。
身边人你一嘴我一嘴的说着。
"听说这人独自爬了几天几夜才上来了，走一步就跪下磕一个头，说是自己曾经犯下大错，想以此忏悔。"
"年纪轻轻的会犯什么错啊?杀人放火?"
"听她自己说是丈夫失踪多年了，曾经做了不少对不起她丈夫的事情。"
"我来无心殿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人，来忏悔也不是这样的方式啊?希望佛祖开恩！"
小师弟将来人翻了一个面，我这才认出来，是她，顿时心头一跳。
"大家都散了吧，今日无心殿只开放半日，如若大家还想继续看热闹，那就请回吧！"
我挥了挥手，有逐客的意味。
众人听后，都陆陆续续排队烧香拜佛。
我再次看向她，她早已不是当初的顾小西了，她似乎老了很多，脸上长出了许多新鲜的皱纹。
我命小师弟将其带往房内，等她醒来过来，方可让她离开。
睡了半日，她是被饿醒的。
"我这是在哪儿?"
她看着自己已经包扎好的伤口，想到了什么。
突然，她摔下床，急促的喊着我的名字。
"汪不言！"
"汪不言！果然你在这儿！我终于找到你了，你快出来！"
"你快出来啊！"
我站着屏风后，默默的看着她歇斯底里的喊着。
我怎么会忘记，那种包扎手法只有我会，她一看便知道是我。
掀开帘子，这次站在她面前的是一个和尚。
"阿弥陀佛，施主你醒了。"
我行了一个合手礼，双目空洞的看着她。
她认出我的瞬间，不知是喜是怒，上来揪着我的佛衣。
"汪不言，真的是你！"
接着她又投来了疑问和难以置信的目光。
"你怎么当和尚了?"
"汪不言，你这个混蛋！我找你找了多少年，你竟然在这里成了和尚！"
房间内，她失声痛哭。
"施主，贫僧法号无净，还望施主冷静。"
"冷静?你让我怎么冷静?"
"汪不言，我知道错了，我已经跟乔廷分手了，悠悠也在我身边，你回去，我们接着过日子吧?你不是拿走了结婚证吗?你不是不想跟我离婚吗?我不离婚，我们回去好不好?"
"我爬上了这万步梯，一步一磕头，我在为我过去的种种忏悔，汪不言，原谅我，悠悠也在等着你。跟我回去吧?"
那两本结婚证早已被我埋在父母坟前，就当过去的汪不言和顾小西死了。
纵然心中起了一丝波澜，也不敢外露一分，我已是无净，忏悔寺第一千零八名弟子。
"施主，贫僧已是僧人，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还望施主早日回去，下次再来拜佛。"
"阿弥陀佛。"
她紧紧盯着我，看我离去。
我跪在师父座前。
"师父，弟子申请闭门清修，不宜露面，无心殿的事情弟子不再掺合，还望师父批准。"
拜见师父后，我将自己关进后院，非必要不出。
后来，顾小西没再来，只是听说万步梯多了一个疯子，看见人来就磕头。
顾小西，我没想到这辈子还有机会见到你。
此生我已了结尘怨，还望来生不复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