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许冉居然亲自接了电话，她来了学校。
她戴着墨镜，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不见一点光。
我看着她进了办公室，鼻子一酸，跑到她跟前，怯生生喊道：妈……
许冉不看我，径直走到老师面前。
我不是她的妈妈，她只是我资助的学生。她爸爸死得早，我认了她做干妹妹。老师，麻烦您以后别称呼我为她的妈妈。
许冉一边说，一边摘下了墨镜。
顶流明星出现在办公室里面，我听见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老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顾着点头。
胖女人的气势锐减，看见许冉的目光，她把儿子藏在身后。
你说，李玲玉打人?
胖女人点头，说话含糊：对，打了我……
我生怕许冉生气，忙抢着说话：妈……不，姐，我没有，我没有打她儿子。
我不敢喊许冉妈妈，我真怕她马上翻脸走人，为了她能多留一会，我默认了自己不是她的女儿，承认了自己只是她资助的一个穷女孩。
为什么打人?
许冉仿佛没有听到我说的话，她转头开始质问我。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看着眼前美丽的脸，憋不出一句话。
生活老师替我说明了情况。
玲玉，忘记交餐费了，当时报名留的电话一直打不通。她饿得去捡垃圾桶的东西吃，同学多说了两句，她就打人了。
许冉的脸黑了一刹那，片刻后，又展露笑颜。
确实是她的不对，也是我照顾不周，我这就把钱补上。
许冉补交了钱，又给了胖女人医药费，她冲我笑了一下，低声说：好好在学校读书，有事打电话，别麻烦老师。
不麻烦，不麻烦，玲玉这孩子很乖的……
老师话没说完，许冉踏着高跟离开，我赶紧追了上去。
我跑得很快，风在耳朵边哗哗作响，刮得耳朵又红又痛。
妈……妈……
我喊着许冉，她没回头，没停下，好像耳朵聋了，听不见我的声音。
等到力气耗尽时，许冉终于停下了脚步，她回头转身，冷眼看着我。
李玲玉，我再说一次，我不是你妈。别乱喊乱叫。
我摇了摇头，看着她，小声哽咽：你明明是我妈，我明明是你生的……
许冉生气了，走过来，狠狠地瞪着我。
我没有你这个女儿！你和你爸一样恶心，当年你爸在学校也这样打过人，你们两个不愧是父女。
妈……我没有打人。能不能留下了陪陪我?
云轩今天过生日，我要回去陪他。
我摇了摇头，妈妈你知道今天也是我生日吗?
基因的力量果然很强大。
你和你爸一样爱演戏，令人恶心。
我的十七岁生日在她离去的高跟鞋声中度过，一下一下，是段伤心的旋律。
7
伴随着我的长大。
我渐渐不再像爸爸了，开始和许冉越来越像。
所以当许冉和我的照片被人曝光时，她根本没有还口之力。
我简直是缩小版的她。
那是我们母女的第一张合照，被许冉的对家养的狗仔拍下后上传到了微博上，瞬间破了许冉资助我上学的谎言。
现在网上是一片铺天盖地的谩骂。
我滑动鼠标，浏览网页，看见了一张许冉的近照，她身形消瘦，往日的艳丽美人变得苍白无力。评论区里都在骂她。
许冉好狠的心，丢下亲生女儿不管。
现在的人为了上位，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许冉滚出娱乐圈！
德不配位，许冉滚出娱乐圈！
评论区里全是许冉滚出娱乐圈的字眼，还有咒骂她去死的。
许冉的粉丝一夜之间掉了三万，我不希望妈妈去死，更不希望因为我，她的事业受损。
我拨打了许冉的电话，一阵忙音后，居然接通了。
妈……
我试着叫了一声，许冉嗯了一声，再不说话。
对不起，妈妈，你别看网上说的。
呵！李玲玉，你现在打电话是来嘲笑我吗?
我没有，我怎么会嘲笑自己的妈妈呢?
如果你真的想劝慰我，就应该去死。你要是早点死了，就没有这些事了。
死?
我的脑子里只有嗡嗡的声音，我的妈妈又叫我去死。
直到现在，她都觉得是我毁掉了她的人生、她的事业。
可是……我有什么错呢?
我不过就是投胎变成了人，又刚好成了她的女儿。
真假啊！！！你去死，我就不会难过了，你去死啊！！！
妈，对不起，我以后不会打扰你了。
我挂断了电话，靠在墙角，抱着自己，任由泪水流满整张脸，鼻涕堵住呼吸。
系统叹了口气，看吧，怎么都没有用，这个任务，不好成功。
怎么会有人不爱自己的女儿呢?怎么会呢?
我哭到窒息，哮喘发作了。
许冉断了我的生活费，家里已经没有药了。
我想喘气，想活着，可是胸口上好像压了一个巨大的石头，它不让我呼吸。
意识渐渐涣散，我仿佛又看见了许冉，她朝我走来，我抓着她的衣服，她说：去死。
为什么……我死前还要听见……这句话?
我在心底问系统，系统冰冷的声音也带了些许怜悯。
这都是你自己选择的路。
……
半个小时后，我家的门铃响了。
没有人会去开门了。
因为我已经靠在墙角停止了呼吸。
这个死丫头，骂她两句还发这么大的脾气，真是反天了。
我听见了许冉的声音，依旧那样凶。
李玲玉，你反天了，滚出来！
8
我轻飘飘地浮在半空，看着许冉站在出租屋门口，眉头不展。
她没有戴墨镜，只戴了个口罩，穿了件普通的短袖，低调得不能再低调。
许冉又敲了两下门，骂骂咧咧：真服了，果然和你爸一样。
为什么我都死了，还要听见许冉这样骂我?
生前那般冷漠待我，死后我还要亲耳听见她骂我。
我闭上眼睛，问系统：我没有完成任务，还因为哮喘去世了，为什么不带我离开这个世界?
现在还不是时候，任务总会完成的。相信我好吗?
系统没有生命，说话却比许冉有温度多了。
我点了点头，其实心里一点底也没有，十七年的时间都换不来许冉一点爱，现在她又怎么可能会看我一眼呢?
许冉拿出手机，拨打了我的电话。
我笑了，电话不会再通了，因为我已经死了。
她到底在干什么，搞什么东西?
许冉又打开了微信，我们两个人的聊天界面还停留在上一次我生病，想要她来看看我。
许冉狂敲键盘：不接我电话，我就把你当死人看，以后拿不到一分钱。
我靠在门上，看着许冉气红了脸，心里舒服了许多。
真好笑，我本来就死了，死人怎么用活人的钱啊?
宋云轩的电话打进来了，许冉轻咳两声，才按下接听键。
妈妈，我好难受，能回家陪陪我吗?
宋云轩病了，许冉听到他的声音，眼里满是心痛。
轩轩别怕，妈妈马上回来。
许冉的声音又轻又柔，她从来没有这样对我说过话。
她总是板着脸，声音像一把冰冷的水果刀，穿透我的身体，留下的每一个疤痕，都令我痛苦难忍。
许冉没有停留，她转身离开，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
9
我跟着许冉进了电梯，电梯里面还有一对婆孙。
小女孩大声地嚎哭，老婆婆在一边擦泪水，又拿着新买的娃娃哄她。
可是小女孩依旧在哭。
我看了看许冉，她居然没有不高兴，眼尾染上了笑意，温柔地看着女孩。
我猜她口罩下的脸一定在笑吧?
她宁愿对一个素昧平生的陌生人展露笑颜，也舍不得对着自己的亲生女儿笑一下。
女孩子哭了，就不漂亮了。
许冉蹲下了，从怀里拿出一块糖果，递给小女孩。
我没忍住，俯身去看，原来是一块巧克力。
是我求而不得的东西。
七岁那年，许冉破天荒询问我生日想要什么礼物，我斟酌许久，不知道该说什么，怕说错话，许冉再不理我。
最后我说了巧克力。
许冉一口应下，我成天盼着生日。
可是她送来的生日礼物里面，根本没有巧克力。
她根本没有把我放在心上，一刻也不曾有过。
那时我一夜没睡，等着冷风吹垮身体，思考许冉既然从来不打算爱我，为什么要给我一点希望?
小女孩看见巧克力，收住了哭声，一旁的老婆婆终于松了口气。
不许拿阿姨的东西，快还给阿姨。
女孩泪眼汪汪，可怜地看着许冉。
许冉笑出了声，伸手摸了摸女孩的头。
不用了，给她吃吧。
谢谢阿姨。
女孩带着哭腔道谢，许冉又多安慰了几句：小女孩哭了就不会漂亮了哦，以后不能再哭鼻子了。
阿姨，你真好，好像我的妈妈。
许冉怔住了，望着老婆婆，老婆婆叹气道：我家孙女打小失去了爹妈。总是逮人就喊妈妈，姑娘，你别见怪啊！
没事，我是当妈的人，懂小孩子的心情。
那……阿姨有女儿吗?
许冉愣了许久，点了点头。
她第一次承认自己有个女儿，承认我的存在。
我还以为她会把我藏一辈子呢。
姐姐在哪里啊?
她……
许冉没有回答，站起身，眼神茫然。
我飘到她面前，与她四目相对，可在她眼里，我只是一团空气。
她不听话，没有你乖。
十七岁这年，我终于亲耳听见许冉承认我的存在。
我没有不乖，只是你从来不喜欢我。
10
许冉现在黑料漫天飞，娱乐记者和狗仔把宋家宅院围得水泄不通。
宋明反复打电话叮嘱她暂时在外面住，别回家。
可她却因为宋云轩的一句话，跑回了家里。
宋云轩躺在沙发上，侧身捧着平板玩，面色红润，没一点不适。
夫人，您怎么回来了?
保姆喊了一声，宋云轩才抬起头，一看见许冉，马上把平板压在了身下。
我看见许冉黑脸了，她朝宋云轩走去。
外面热，她戴着口罩躲了半天才混进来，脸上全是汗水，雪白的皮肤此刻通红。
宋云轩，你不是不舒服吗?怎么还在玩电脑?
宋云轩是宋家唯一的孙子，从小便娇生惯养，哪会被人训斥。
他轻哼一声：看来网上说的都是真的，妈妈你和那个野孩子就是母女关系。
野孩子?
我又多了一个新称呼，许冉没有反驳，她摇了摇头。
我的亲妈妈任由别人这样称呼我。
谁让你看那些新闻的?谁让你装病的?
许冉气上了头，吼得宋云轩一怔，不敢说一句话，眼睛里浸满泪水。
许冉把怒火又撒到了保姆身上，保姆很年轻，她低着头任由许冉发脾气。
你把那点腌臜心思教给孩子?你想上位啊?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样子。
许冉越说越过分，我看见保姆的脸由红变白，她苍白的唇张合：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吗?
这句话彻底激怒了许冉，她没想到一个保姆居然敢这样刺激她。
许冉是怎么上位的，我一清二楚。
宋明花名在外，她为了留在宋家，不顾身体，强行怀孕，幸好是一个儿子，不然宋家也不会迎她进门。
她总说我爸爸恶心，可在利益面前，她和我爸又有什么区别呢?
她甚至连我爸都不如，我爸至少会照顾我，而她为了自己的前途，抛弃了我。
我在出租屋里，一个人过活，夜色淹没灵魂，我总是冰凉。
而她在宋家，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许冉打了保姆一巴掌，丢下一句：今晚我不回来。
她跑了出去，我一直跟在她身后，她去了酒店，又打了我的电话，没有人接，她打开微信，翻起了我和她的聊天记录，我坐在她旁边。
——妈，今天我在学校拿奖了，老师说让家长陪着一起领奖。
我发了张拿着奖状的照片，是个县里的画画比赛，我的题目是《我的母亲》。
要求家长陪同领奖，只有我是老师陪着的。
——学校放电影了，真好看。我看见妈妈了。
许冉没有回复。
——妈，我想吃年夜饭，你亲手做的。
许冉发了钱，没一句话。
大多数是我在说，许冉平时忙，除了发钱不会和我说其他多的话。
我每晚发的，她视而不见。
朋友圈里，每年一张生日蛋糕的图片，她从前不会看，今天晚上却反复浏览。
许冉不停看，想再多了解女儿的生活，可是女儿的生命却一片空白，她望着窗外，心里空落落的。
宋云轩的电话她一个没接，她在等那个号码，那个电话，可是那个电话不会再打进来了。
因为我已经死了，一个人死在小小的出租屋里，没有人知道。
11
学校来了电话，说我失踪了。
许冉冷笑一声：她只是在威胁我。
老师沉声说：你最好亲自来一趟看看她，说不定能找到什么线索。
许冉嗯了一声，眼里没了往日神采。
到了办公室，老师特地找了间空教室，许冉和她相对而坐，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玲玉已经失踪三天了。
听见老师这样说，我才算清自己死了三天了。
哦。关我什么事?
许冉表面平静，指甲印在手掌上。
唉，真可怜。
系统发出感叹。我冷笑，许冉不一直都是这样吗?
我不知道网上是真的还是假的，但是玲玉以前说过，你是她在世界上最亲的人。
许冉咬住下唇，盯着老师。
你知道她爸为什么早死吗?因为人渣遭报应。人渣生的孩子能有好的。
可她……是个好孩子啊，爸爸是爸爸，女儿是女儿。她是她自己，只是李玲玉，不像任何人。她努力学习，尊重师长，团结同学，她是个很好的孩子。
许冉不说话了，她站起来，脸上挂着晶莹的泪水。
她在为我……哭吗?
我看着许冉的泪水，心里一阵雀跃，感觉堵在胸口的气出去了许多。
等玲玉回来了，告诉我一声。
许冉跑去了厕所，她拿纸擦泪水，喃喃道：这些年，我到底在干什么?玲玉是玲玉，她只是她，不是任何人……
她哭了，可她是个演员，我分不清真假，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在乎我。
我……不敢接受她的在乎了。
许冉取下了手上的表，塞进包里，她觉得耳朵上空空的，只想戴一对金耳环。
她跑进金店，对服务员说：我要一对蝴蝶耳环。
服务员拿出来一对银制的，她不满意摇了摇头，说：是金的。
又来了一对纯金的，她又摇了摇头，说：不是这样的，下面有坠子，长长的，很好看。
服务员白了她一眼，叉腰说道：大姐，你是在消遣我吗?
我没有，我只想要一副耳环，金色的蝴蝶……
许冉说着说着，居然哭了。
我趴在她肩上，伸手去摸她脸庞的泪水，能触及的却只有穿堂而过的风。
以前，你不是亲口告诉我，你最讨厌金色吗?
12
许冉永远找不到那对金色耳环。
因为她曾经亲手把它们丢进了下水道。
去年，许冉过生日的时候，我送给了她一对金色的蝴蝶耳环。
为了这对耳环，我省吃俭用半个月，售货员说，我没必要买这么贵的。
我摇摇头，恳求她一定要给我留着。
我妈妈就像这对金蝴蝶一样，轻盈，耀眼，又美丽。
满眼都是金蝴蝶，仿佛看见了许冉，如果她收到礼物该多高兴啊！！
可是，那天她把我拖进厕所里，把那对金耳环丢进了下水道。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现在出现在宋明面前，你是想来威胁我吗?
我没有，只是刚好宋叔叔选了这个酒店，我刚好在兼职。
我从来都没有想过去威胁她，我只想让她多看我一眼。
许冉根本听不见我的辩解，她冷笑一声：嫌我给的钱不够吗?
我没有，我不是。妈……
我叫了许冉一声妈妈，她厌恶地看我一眼，目光如无数根细针插进我的心脏。
我的心在透风，寒意在渗透身体。许冉不再看我，她拿起了那对耳环，脸上露出一抹笑容。
我仿佛看见一点希望，连忙说：我去兼职就是给你买这个。
这是个什么东西?我最讨厌的就是金色，俗气。
许冉话音刚落，耳环被她丢进了洗手池。我连忙冲上去，生怕耳环掉进下水道，再也找不到。这是我无数个晚上，彻夜不眠兼职赚来的。
她却突然挡在我面前，抬手，在我眼前露出手腕上的一块表。
江诗丹顿，轩轩送的。那个东西真是垃圾。
许冉一边说，一边按下了冲水键。我扑上去，只眼睁睁地看着耳环被冲下去。这颗千疮百孔的心被许冉狠狠踩了一脚，彻底碎了。
她会低头说手表真好看，却看不见我红了的眼眶，流下的眼泪。
临出门，她不忘回头说一句：你和你爸还真是一样，一样喜欢这种俗气的东西。
13
我能听见许冉的心声了，她居然想要关心我，可惜现在我不稀罕了。
许冉突然决定来看我。但她站在出租屋楼下，迟迟不肯上去。
我问系统：她在想什么?
系统说：你自己听听不就知道了吗?
我惊奇地发现自己能听见许冉的心声了。她望着出租屋的窗口，心里想着，我会不会出现在哪里，她不敢移开眼，生怕错过我。
她不敢上去，怕我在，不肯见她。
她又想上去，怕我不在，担心我的安危。
我听见她心里各种各样的声音，突然冒出来一个声音：如果早一点这样想，是不是就不会有现在的事情了。
我愣了一下，心中波澜不惊。
你现在知道想我了吗?你可是亲手把我的心弄碎的，这条生命因你而生，也因你而死。
许冉眼露茫然，不知道何去何从，她现在心底只有一个名字——李玲玉。
她鼓起勇气上楼，但又觉得两手空空，踏进小区大门的脚又收了回来。她望着旁边经过的一对母女，妈妈拿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女儿歪着头在撒娇，奶声奶气：妈妈，我还想要冰淇淋。
许冉终于知道少了什么了，她应该带上李玲玉喜欢的东西，她转身叫了出租车。
司机大叔握着方向盘问她要去哪里，她却愣神了，因为她不知道自己的女儿喜欢什么，不知道该去哪里买些什么。
司机大叔有些不耐烦了地说：小姑娘，你别消磨我时间啊！
许冉回过神，平时嚣张的女人什么时候被人这样吼叫过，我以为她会反驳，谁知道她居然低声说：去商场。
原来，许冉一直都是待人温和，只是我除外。我想起许冉平时对我的样子，心里感到一阵悲凉，原来除了我，所有人都可以被你温柔以待。
我不想再继续看下去了，任务早就失败了，为什么不带我离开。
我哭着冲系统喊道，一贯冰冷的声音却在今天温和了许多。
十七年都走过来了，不差这一时一刻。
十七年……
许冉都没有看我一眼，我又何必寄希望于现在这一时一刻呢?这并不能改变什么，只是又在我的心上反复增加伤口。
不管如何，还有我陪你。
系统每次都这样说，它陪了我十七年，确实一直在。
14
许冉根本不知道我喜欢什么。
她在商场走了很久，想买口红，没有女孩会拒绝口红。或者一本书，她听老师说我学习刻苦用功，喜欢学习的孩子都喜欢书。
她突然想起十七年没有过过一个生日，于是去订了一个很大的生日蛋糕，她跟蛋糕阿姨说：写一张贺卡，祝我的女儿十七个生日快乐。
阿姨皱了皱眉头，问：是不是错了啊?应该是十七岁，不是十七个吧?
没有错，她前十七个生日，我都没有参加。
你是和女儿分别了十七年?才找回女儿啊?
许冉愣了愣，点点头，哑声：对啊，失踪十七年……
我不屑地笑了，什么失踪，这十七年我就在你身边，是你视而不见，是你不喜欢我……
是你不想要我。
那你还真幸运。
许冉嗯了一声，她的目光落在娃娃店。
七岁那年过生日，阿姨特意带我逛商场，我恰好遇见了许冉推着婴儿车，那时宋雨轩才出生不久。
那天，我依旧找过许冉，希望她可以陪我。
她说自己拍戏忙，问我为什么不能体谅一下她，骂我是不是觉得钱不够。
七岁我想要她陪我，十七岁我还想她陪我，不是钱，而是为了爱。她对宋云轩的爱都溢出来了，却不肯分我一点。
哪怕给我一点边角料，我也就满足了，可是许冉一直觉得，我只是为了钱。
她撞见我，很尴尬别过头。我看见宋明不在，连忙跑上去，拉她的手。
妈。
她瞪了我一眼，看了看身后的保姆。我识趣闭上了嘴巴，我可以不喊妈妈，只想可以看见她。
真巧，玲玉。这是我资助的孩子，你们陪着她去挑一下礼物。我陪着轩轩去那边。
许冉一心想离我远远的，她带着宋云轩去了另一边，看着她的身影远去，我随便选了一个粉色的娃娃。
结账的时候，我又看见了她，她拿着玩具一心逗乐宋云轩。
我凑上去说了句：我走了谢谢。
粉色真俗气。
许冉用我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话。
许冉真是疯了，她买下了所有的粉色娃娃。
旁边趴着的小女孩满眼羡慕，对自己的妈妈说：我想要那个阿姨当我的妈妈。
许冉听见了，回过头说：我是别人的妈妈，你的妈妈会对你好的。
她在心底说：我是李玲玉和宋云轩的妈妈。
她居然在心里承认了我是她的女儿。
15
许冉哭上热搜了。
她抱着我尸体，披头散发，在媒体记者面前放声大哭，直接把我和她合照顶下热搜。
买了一大堆娃娃，许冉一个人根本拿不动，她打电话给家里的保镖。
喊几个人过来帮我，我在xx商场。
许冉走在前面，她非要自己亲手提蛋糕，她心里在想如果我在家，看见这些该多高兴。如果我不在，她回家把这里布置好了，我回来看见又该多高兴。
我一点也不高兴，凭什么你给我一点好，就可以弥补所有。
小区楼下围满了警车，我的尸体被发现了。
从小照顾我的李阿姨为了儿子的病到了市里来，她发现我的尸体报警了。
此时许冉还不知道这件事情，她向门卫问了我的住址。
门卫问：你是她什么人。
许冉笑了：我是她妈妈。
还有妈不知道女儿住处的吗?
许冉的笑僵在脸上。
我和门卫笑了起来，嘲笑她，一个母亲居然不知道女儿住处，她算什么母亲。
用了点钞能力，许冉进来了小区，她乘电梯来到出租屋门口，那里围满了人，全是看热闹的邻居。
李阿姨刚好被警察搀扶着从里面走出来，泪流满面，人群外的许冉心里突然不安，她丢下蛋糕，拉住李阿姨的手。
李阿姨，是小玉出事了吗?
李阿姨看见来人是许冉，推开她，许冉有几天没吃饭了，被推到了地上，一屁股坐在蛋糕上。
看见她遭了难，我笑了起来，心里莫名的舒畅。
一向爱干净的她顾不上屁股上的奶油，冲着李阿姨吼道：到底怎么了?
玉玉她死了……
死了！！！！
这句话仿佛一个炸弹在许冉的心里裂开，她脑子里面，心里面全部在回荡这两个。我的脑袋被震得好痛，好痛。
可是这不能和她给我的痛苦相比。
许冉发疯了，她丢掉墨镜，冲进人群，不顾警戒线，抓住里面的警察。
所有人都看见了她的脸，纷纷掏出了手机，开始拍摄视频，许冉现在根本不在乎这些，她心里只有我。
终于，我终于等到她的心里有我的这一天了。
我只听见她心里只有我的名字，前缀是女儿。
我的女儿怎么了?她那么健康怎么突然就没了?
许冉哭了，泪流满面。
我们排除他杀，她死于哮喘发作，家里没有药，没能得到及时治疗。
怎么可能?她怎么可能会有哮喘?药呢?我给了她那么钱，她怎么不去买药?
许冉跪在地上哭了起来，她在想我有钱为什么不去买药，她想不明白。
我知道为什么没有药。她忘了吗?是她停了我的生活费，是她对我不管不顾。
我说过哮踹的事情，可她觉得我想要骗她的钱，在她心里，我和爸爸一样，眼里永远只有钱。可是明明是她和爸爸一样，觉得所有人都是为了钱而来，她不相信我的爱，不相信我。
许冉终于想起来了，是她停了我的生活费。
她跑进我的小房间，我看见我就躺在角落里，一个人抱着一个小娃娃，闭着眼睛，一生的苦难没有在我的死亡上体现，尸体上面只有安详。
许冉的心声很乱，她看见尸体，认为我只是睡着了。她不相信我死了，觉得这些人都是我找来骗她的。
我根本没有必要骗你，我根本不在乎你了。
当触及我冰凉的身体，许冉终于不得不相信我死了。
她抱着我，眼泪滴落在我的身体上，她开始低声哭泣，然后是放声大哭。
我的心突然感到撕裂般的痛感，我捂着胸口：为什么?我会痛?
因为你能听到她的心声，自然也能感受到她的痛苦。
16
我死了，许冉疯了。
拿起我怀里的娃娃，她想起这是她唯一送给我的礼物，娃娃白色裙边有些泛黄，毛毛也有点不顺，我死前却还抱着它。
十年了，我还留着它，因为这是许冉送给我的。
许冉没想到一个娃娃，我会留十年。其实她是不敢信，我居然会把一个娃娃留十年。
她接了一个电话，宋明打来的。
你疯了吗?非要现在去看那个女的，你知不知道造成多少损失?
她不是那个女的，她有名字，李玲玉。
许冉顿了顿，手掌抚上我的脸，只有她的巴掌大。
她是我的女儿，李玲玉是我许冉的女儿。
许冉，你真是疯了?我对你还不够好吗?要什么给什么，为什么要留着这个……
宋明在咆哮，许冉挂断了电话，我看见许冉的泪水，感受到她心中的悲凉。
一个小时后，她满脸泪水，我脸上全是她的泪水，她在想以前，想弥补我，却再也找不回我。她想过很多时候，如果没有对我凶，哪怕温柔一点，我们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这一辈子，我和她满是生离。她和我，只有死别二字。
许冉帮我理床铺，她忽然想起很久以前，有那么一次，她偷偷来看着我。
我从来不知道许冉居然偷偷来过。
那时我高烧不退，李阿姨拨打许冉的电话，一个都打不通。
她正忙着领奖，根本不会接电话，李阿姨背着我去了医院，用自己的钱垫了医药费。
晚上我回家倒头就睡，总喊着妈妈两个字，恍惚中，我真的看见许冉了，她穿着漂亮的礼服长裙，把冰凉的手贴在我额头上，眼里满是焦急。
我以为是在做梦，原来那晚她真的来过。
原来……许冉不是真的不在乎我。
我求过她留下，想要她陪着我睡觉。
我知道她为什么要理床铺了，她想陪我睡觉，想陪一个尸体睡觉，我觉得她真的疯了。
许冉是不是疯了?
系统回答道：人总是在拥有的时候不在乎，失去了才珍惜。
许冉找到了我在枕头下的日记本，和一大沓抑郁症诊断书。
她颤抖着手，翻阅抑郁症诊断书，泪水大滴大滴落下来。
刚到寄宿学校，我的生活并不好，因为是经纪人来替我办理的入学手续，舍友在背地骂我是没爹妈的野种。
书本会莫名失踪，椅子会被涂满胶水，床上会出现垃圾……
那是我人生里最黑暗的日子，看不到一点光，学校的心理咨询师建议我去医院看看。
我拨打了许冉的电话，她却说：别装了，你怎么可能会有抑郁症。
我再也没有去找过她，零花钱都花在吃药上面，生活里，除了药就是药，肚子里面，除了水就是水。
许冉又翻开了日记本，她慢慢看，心里在后悔。
如果早一点关心她，在乎她，玲玉她怎么会死呢?妈妈……错了，真的……错了。
日记本只停留在我死前的一天，上面写着：今天妈妈又叫我去死，她总是觉得我想要的只有钱。可是我想要的只有妈妈的爱……
许冉关上本子，紧紧抱住我的尸体。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
17
许冉没想到自己会逼死亲生女儿。
她觉得，我的死自己脱不了关系。我听见她的心声，也看见了她的过去。
她和宋明不是一时兴起才在一起，原来她是宋明的白月光，宋家不需要一个娱乐圈的儿媳，于是她和宋明分了手。
当时，她的妈妈，掌控了许冉前半生的女人，要求她在半个月找到个男人结婚。老太婆不在乎女儿幸不幸福，她只在乎能不能传宗接代。她甚至怂恿我爸去强奸许冉，许冉的身体根本不适合怀孕，她不打掉我，只是可怜我是一条生命。
后来，宋明和宋家划清界限，有情人终成眷属。
这本来是故事最圆满的结局，可是偏偏有个我，偏偏是我打破了这份美满。
我一直以为是许冉在消耗我的生命，原来，我们都在相互折磨。
命运不该这样对她。
系统叹了口气：可是这就是命。
18
许冉向外界宣布，我们的母女关系。
网友骂她铁石心肠，不配做人父母。她不回应。又有人找上门朝她丢臭鸡蛋，她担心宋明的公司股票因此受影响，提出了离婚。
宋云轩拉住她的衣服，哭着说：妈妈，别走。
那一瞬间，我仿佛看见了当年的我，许冉如当年一样对我一样甩开了宋云轩的手，不同的是，她蹲下来对宋云轩说：轩轩，妈妈离开是为了保护你。记住，妈妈永远爱你。
许冉是在对宋云轩说话，也是在对当年的我说。
宋明抱着儿子，桃花眼含泪，说：冉冉……
许冉没有回头，我却希望她回头，以前我喜欢她死，和我一样去死，只有这样才可以弥补我的伤痛。
可是现在，我希望她活着，两个千疮百孔的人不能相拥，我想她在人间治愈好伤口，再来拥抱我。
我已经知道答案了，她爱我，她是爱我的。
我又哭了，笑着哭泣。
我说了，任务会完成的。
系统回答道。
能不能帮我一个忙，我想见她。
这是系统能力之外的事情，可是它依旧答应了。
许冉吃了大量的安眠药，她抱着我的骨灰盒，身边堆满粉色的娃娃，面前是一个大蛋糕。
她想自杀，我希望她能活着。
19
我见到了许冉，摸到了她。
妈，我不喜欢粉色娃娃。
我轻声呼唤许冉，她缓缓睁开了眼睛，看见我后，她愣了一下，说：我活着，还是死了。
末了，握着我的手，又说：见到你就好。
我抱住了许冉，这是我们第一个拥抱也是最后一个。
妈，你不要来陪我，我不怪你。
许冉的泪水滚烫，她温柔地摸了摸我的头，像无数个梦里那样，轻轻吻了吻我的耳朵。
玉玉，妈妈对不起你，妈妈不是合格的妈妈。
妈，我不要你做合格的妈妈，我要你成为你自己。
我抬头对许冉说道，其实她从来不需要来做我的母亲，如果她没有做我的母亲，那她的生活该多幸福。
妈，如果你想弥补我，就陪我过一个生日吧。
我强作笑容，点燃蜡烛。许冉点了点头，火光中我们泪流满面。
她流她的泪，我流我的泪。
妈，我希望你永远快乐，幸福。
我许下了十七年里，唯一一个生日愿望。
今天不是我的生日，但我许愿了，得到了世界上最好的生日礼物——妈妈的爱。
我靠在许冉膝盖上，她为我梳理头发。
妈，我不喜欢粉色，我喜欢你。
嗯嗯，以后我一直在。
妈，我不喜欢钱，我喜欢你。
嗯嗯，妈妈知道了，妈妈会永远陪你。
妈，别来陪我，好好活下去。
我看着自己渐渐透明的手指，对许冉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系统即将崩溃，请宿主立刻离开。
系统崩溃了，我必须要走，但许冉必须要活下去。
答应我，妈妈。
许冉握紧我的手，点了点头，她仿佛明白了什么，紧紧抱住我，直到穿堂而过的风吹散我的身体和灵魂。
我最后一缕意识听见了许冉的声音。
玉玉，下一世，找一个爱你的母亲，对不起。
我想回答她，声音却消失了。
妈妈，下一世，也找一个爱你的母亲，对不起。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