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芙如同上次一样,僵住了。
看看我,又看看怀寒,最终松开了抓着我的手。
我当然知道她不可能杀了怀寒,她低三下四至此,可都是为了这个青梅竹马的心上人啊。
冷笑一声,让阿随亲自送客。
4
踏进新房的那一刻,我竟有了重生以来第一次的安详之感。
新娘盖着红盖头,娇羞地等待着我。
玉如意轻挑,红盖头之下是一张娇艳欲滴的脸。
喝完合衾酒,长安公主抱起一床锦被铺在贵妃榻上。
我将沈芍拦腰抱起,放在了柔软的床上。
夫人,你身子弱,莫冷着了,你睡床,我睡榻。
正要转身时,被一只柔软的小手拉住。
一时间,我竟觉得窗外的寒风一点儿也不冷,手心里透着暖意。
坐在沈芍旁边,将绣着鸳鸯戏水的大红色锦被裹在她的身上。
声音是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温柔。
你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沈芍点点头,又摇摇头。
小将军……我知道你娶我是无奈之举……你做事总是有你的道理的,我不问。
我只是觉得……有些蹉跎你了……以后你这一生便无缘官场……
做不了你心心念念的大将军了。
一股说不清的感觉在心底肆意疯长,很快便蔓延全身。
轻轻将沈芍搂过,夫人,你想做皇后吗?
沈芍瞪大了双眼,震惊得愣住了。
许久,她轻声道,若是你想做,那就去做吧。
沈芍母妃本是个即将出宫的宫女,却被醉酒的皇上强行宠幸,无奈只能留在宫里做一个位份最低的妃子,后来有了身孕,生下沈芍。
沈芍五岁那年,她母妃不知怎么惹到了贵妃不高兴,皇上宠爱贵妃,只冷冷一句,不过一个宫女出身的下贱东西,赐死吧。
任由沈芍哭喊着跪在门口求了一天一夜,也没能求来一线生机。
沈芍失去母妃,又不得皇上宠爱,还被贵妃不喜,名义上是个公主,实际过得还不如一个宫女,吃不饱穿不暖,瘦弱得跟个豆芽菜一样。
是以,沈芍对皇上并无父女之情,更有杀母之仇。
那一夜,我们都没有睡在贵妃榻上。
铺满了柔软褥子的床榻上,红烛摇曳,我们躺在一起,却相顾无言。
沈芍朝我这边挪了挪,语气里有些落寞。
夫君是……不喜欢我吗?
我是怕……委屈了你。
我不知上一世沈芍舍身救我,是为了恩情,还是为了爱情。
又怎敢轻易亵渎了她。
一只温暖的小手在锦被里轻轻牵住我,姑娘羞红了脸,声音温柔得要滴出水来。
不委屈……我……
我心悦小将军很久了……
外面白雪茫茫,寒风瑟瑟,屋内芙蓉帐暖,春宵不负。
……
世人皆以为我霍沉是京城第一纨绔子。
吃喝玩乐,招猫逗狗,不务正业,仗着兄长战功,胡作非为。
可这世上有三人知我。
一是阿兄霍深,知我是忍辱负重,为保霍家不被皇上疑心不得已装作败家子。
二是阿随,知我一身武功,无处施展抱负,只能困于京城做一个提不起长枪的窝囊废。
三是沈芍,知我胸有大志,一心为国,也一心为家。
只可惜家倾覆,国负我。
沈芍依在我怀里,将绣好的香囊放在我手里。
这松柏是我早就绣好的,只是没想到,真能送给你。
拂云百丈青松柯,纵使秋风无奈何。
我这一生,原本是想做一株不惧寒风折磨,傲然屹立的松柏的。
可惜,再坚韧的松柏,也抵不过帝王猜忌的利刃狂刀。
总是生出许多怪枝来。
将怀里的沈芍紧了紧,阿芍,多谢你。
不仅是这亲绣的香囊,更是为了前世舍身相救的情意。
如今将她拥在怀里,这寒冷的冬日也多了些暖意。
只是总会有人,给我添上一些寒意。
5
我再次见到上一世另一个仇人。
二皇子,沈瑾。
沈芙一母同胞的哥哥。
站在城楼亲观我和阿兄身死的罪魁祸首。
若不是他沈瑾,沈芙不会用情爱来诓骗我,也不能用我来威胁阿兄交权自尽。
沈瑾带着繁重的贺礼,还有双目殷红的沈芙,一大早就等在了将军府的大堂里。
面对前世仇人,我勉强装出一副轻松的样子,还是忍不住出言嘲讽。
二殿下怎么得空来我这小庙?
沈瑾自视甚高,看不起我这种只会吃喝玩乐的纨绔子,拉不下脸主动和我攀交情,却又想得到阿兄手里的兵权势力。
所以聪慧过顶的二皇子便想出了美人计这样的手段。
当真是将我困住了。
阿兄成了他的助力,霍家军成了他手里的刀,登上皇位以后,又夺了刀,砍了助力。
真是……一个冷血无情的帝王啊。
如今事情突然变故,我没有如他所愿娶了沈芙,计划落空,迫使他不得不从外赶回来。
纡尊降贵,和我这个纨绔子亲自交朋友。
阿沉,你新婚之喜我来不及祝贺,现在特意为你送来贺礼。
我也是芍儿的兄长,我们也是一家人了。
成事之前,要学会隐忍。
这是阿兄教我的道理。
我也贯彻得很好,隐忍了一生,隐忍到死。
我故作爽朗,二殿下忙着处理渝州水患,难得还记挂臣的婚事,臣三生有幸。
阿随懂事地安排上茶,沈瑾也顺势坐下。
沈瑾浅饮了一口茶,发出一阵赞叹声。
果真是好茶!这父皇尽把好的都给了你们将军府了,哈哈哈!
我也跟着笑,却不言语。
果然,沈瑾话锋一转。
不过,阿沉,我有些好奇,之前你和芙儿两情相悦,怎么突然就变了心了?
这傻丫头,昨夜在我面前哭了一夜呢,你瞧瞧,到现在眼睛都还肿着呢。
你别怪我多事,到底芙儿是我亲妹妹,我这做兄长的定是心疼的。
放下茶盏,我故作惊讶。
二殿下难道不知道?
那日我带着新得来的琉璃玉去找长康公主,却看到公主和怀寒侍卫抱在一起,我以为他们互许终身,是臣横插一脚,破坏有情人,实在是罪过啊。
话一说完,对面三人神色各异,总之都不好看。
沈瑾眸若冰霜,似有怒火一闪而过,只是幽幽地看了一眼沈芙,便吓得她发抖。
沈芙上前一步拉住我的手,声泪俱下。
阿沉,你误会了……
那日……那日是我不小心扭伤了脚,怀寒只是扶着我而已……
当真是聪明伶俐的长康公主,不过片刻就想出了一套说辞。
只不过所谓亲眼目睹她们二人抱在一起,是我胡诌的。
许是沈芙太害怕沈瑾的眼神,来不及细想就赶紧解释。
也许是沈芙和怀寒深情相拥的次数太多,担心真的被我发现了。
扯开沈芙拉着我的手,往后靠了靠。
不重要了,长康公主。
又是一时的沉默,整个大堂落针可闻。
还是沈瑾打破了这份沉默。
阿沉,既然已经过去了,那就不用再提。
过些日子是春猎,到时候咱们好好比试一把。
这不是单纯的邀约,是试探。
在他眼里,我只是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这骑马射箭之事,不是我擅长之物。
比试一把?沛公之意不在酒。
真是有这意思。
沈瑾,我就跟你好好比一把。
6
猎场之上,沈瑾一身戎装。
而我,坐在桌案旁喂阿芍吃葡萄。
对面拉着尚书公子玩弓箭的沈芙看过来时,气红了眼。
阿沉,我们来比比箭术,如何?
面对沈瑾提出的要求,我连连摇头。
二殿下这是为难我,射箭我不行,斗蛐蛐比较适合我。
惹得皇上哈哈大笑。
霍沉别怕,试试无妨,朕给你恩赐,不论你射得如何,朕都不许他们笑话你。
笑话是从心里发出来的,岂能堵得住?
只不过,正中我的下怀。
骑上骏马,拈弓搭箭。
谁料胯下的马儿突然惊了,胡乱挣扎起来。
手中的箭不由自主地飞了出去。
好巧不巧的,狠狠扎在沈瑾的肩头。
众人围过去时,阿随才帮我制服了脱缰的马儿。
我连忙诚惶诚恐地跪在地上,皇上恕罪,臣……臣不是有意的……
我是故意的。
马儿是被我靴子上的银针刺痛才挣扎起来,射出去的箭也是我刻意瞄准了沈瑾。
我根本不是所谓的纨绔子弟,君子六艺我样样精通,行兵布阵我也不在话下。
若不是为了安抚帝王猜忌之心,我本该跟阿兄一样,手持银枪,驰骋疆场。
虽是跪着,我却挺直了脊梁,满脸的惊慌失措。
不等皇上发话,沈瑾就站了起来,手里拿着那根不小心射中他的箭。
父皇,儿臣没事,只是一点皮外伤,是马儿惊了,不怪霍小将军。
倒不是沈瑾大度,是他知道,这样只是破了皮的伤,皇上看在我阿兄的份上根本不会对我有什么责罚。
还不如,让他自己来做这个好人,说不定我还能念他一份恩情。
皇上点头同意,轻声斥责了我两句。
阿沉,以后啊,弓啊箭啊的,你就别碰,别伤着自己。
自然,不会伤着自己的。
沈瑾现在是受的皮外伤,过段日子,就没那么简单了。
想当初,这能让人体会到若上万只蚂蚁啃食骨血之痛的毒药,还是沈瑾沈芙兄妹二人用在我身上的呢。
被关地牢一个月,如同身处人间炼狱,受尽了数十种痛苦折磨。
每一种,都让我过得生不如死。
沈芙说,这是为了报我占了她身子的仇恨。
真是可笑,当初成婚,她也是愿意的,竟能把罪责都推到我身上,让人恶心。
7
白日里的春猎各有收获,倒是我,只能带着阿芍吃吃喝喝。
直到入夜,才觉得累。
刚回到帐内,就有宫女前来传告。
长宁公主,贵妃娘娘得了一些好皮子,请你过去一起挑选挑选。
阿芍有些疑惑,贵妃一向不喜欢她,从没给过好脸色,今日怎么这般好心?
我劝道,去吧,选些好的。
事出反常必有妖,既然对方要出招,我们也得接才是。
更何况,这帐内的香,熏得我脑袋疼。
实在是冲我来的。
阿芍身边的宫女早就换成了会武功的,不会有什么危险。
果然,阿芍走后不久,帐门的帘子就掀开了。
来人正是,沈芙。
她捧着一坛子酒,坐在了我的身边。
一边倒酒,一边细声软语道,阿沉,你还记得这坛桃花醉吗?
是你我一起埋在桃花树下的。
那时你说,这坛酒等着我们成婚时用来作合衾酒的。我一直等着嫁给你那天。
可你……娶了别人……
说话间,不时涌出串串晶莹的泪珠,说着脸颊滑落,显得格外的伤心欲绝。
不得不说,沈芙的确是个娇滴滴的大美人儿,眉眼如画,一颦一笑都楚楚动人。
否则,前世我也不会轻易陷入她的温柔陷阱里。
那坛桃花醉不只是我亲手埋的,更是我亲自酿的,为的只是和沈芙有一个美满的新婚夜。
可惜,我的真心,她的假意撞在了一起,成了无法释怀的仇恨。
盯着酒碗里荡起的涟漪,我抬眸看她。
长康公主深夜到访,就是为了这坛不重要的酒?
许是不重要三个字刺痛了沈芙,她的手顿住了,嘴唇抿了抿。
话语里带着浓浓的忧伤。
阿沉,这坛酒对我来说是最重要的,这是你对我的承诺。
你曾许过我一生一世的。
的确许过。
不过是前世新婚之夜,我们共饮合衾酒的时候。
所以,沈芙,重生了。
只是不知,她是什么时候重生的,是赐婚那日,还是我新婚那日,还是沈瑾上门那日,抑或是,今日。
我直直地看着她,嘴角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笑意。
长康公主莫不是还没喝酒就醉了?
臣,从未跟你许过这样的承诺,公主怕不是有过一生一世承诺的人太多,记错了人?
沈芙双手捧着酒碗递到我的面前,眼波盈盈。
阿沉,只要你还愿意要我,让我做什么都可以的。
我可以,和沈芍一起嫁给你,做平妻好吗?
你别不要我,阿沉……
说罢,放下酒碗,直接解开披风,里头只有一件绣着芙蓉花的粉色肚兜。
伸手攀上我的脖子,对着我吻了上来。
往一旁侧了一些,我躲开了沈芙差点得逞的亲吻。
这样自甘下贱的事,平白让我添了恶心。
不等她再上去,直接一掌拍在她的脖子处,让她晕了过去。
阿随!
轻喊一声,阿随便出现,肩上还扛着一个昏迷的男子,正是怀寒。
既然她们二人前世爱得惊天动地,用我和阿兄的性命为他们的爱情做铺垫,今日我便当一回月老,圆他们一个缠绵悱恻的美梦。
让他们不敢见光的深情昭告天下。
阿随将那熏得我头疼的迷情香燃得更旺些,便跟着我一起退出了营帐。
既然要看戏,就要找一个好位置,我们找了一棵茂密的大树,爬上树悠哉悠哉地等待着。
今夜,注定是个热闹的夜晚。
8
半个时辰以后,果然一大堆人一起来到了我的帐外,却听得里面传来阵阵靡靡之声,让不少宫女羞红了脸。
贵妃故作惊讶地看着阿芍。
芍儿,你……那这里面是阿沉和谁?
果然,我那娇弱的小夫人瞬间红了眼眶,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却假装大度,许是……夫君看上了哪个宫女。
儿臣会处理好的。
二皇子适时出声,母妃,好似……芙儿过来给霍小将军送酒……
里头该不会是……
我从树上跳下来,打断了沈瑾未说完的话。
长康公主在里头吗?
沈瑾大惊,你怎么在外面,那里面是谁?
率先一步,我直接掀开门帘,让里面的场景映入所有人的眼前。
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可惜,沈瑾想要拦我的手慢了一步。
里面二人沉浸在迷情香的世界里,不停地痴缠,就连我们在旁也没有发觉。
沈瑾恼怒地将茶壶里的水全泼在了二人身上,这才慢慢清醒过来。
见到我好整以暇地站在原处,又看到一旁跟自己一样赤身裸体的怀寒,沈芙惊讶得瞪大了双眸,连忙将被子把自己裹起来。
我轻拍沈瑾的肩膀,语气轻快。
二殿下,我就说吧,长康公主和怀寒侍卫有情,如今你也亲眼所见了吧。
只不过这……啧啧啧,在我账内这样没羞没臊的,多不好啊。
沈瑾咬牙切齿,低声在我耳边吼,霍沉,你故意的!
轻挑眉梢,不置可否。
对沈芙动了手,我就知道这心无城府的纨绔子形象装不下去了。
我也没想瞒,早就暗中一步一步实施自己的计划了。
看沈瑾的反应,这应该是他的计划。
让沈芙众目睽睽之下失身于我,再嫁入霍家再次引我对她动心,继续他们之前利用霍家军和阿兄帮他们夺权的大计。
如今沈芙和怀寒事成定局,不知道沈瑾还有什么法子呢?
9
脏了的营帐自然不会再让我住。
新的营帐内,阿芍细心地整理着床铺。
我从背后拥住她,亲昵地蹭她的脸。
阿芍好大度,我若看上哪个宫女,你还要亲自为我处理?
阿芍抿着嘴,满是失落,男人三妻四妾,是应当的……
再微微用力,将她抱紧,阿芍不会拈酸吃醋吗?
她身子僵住,带着哽咽。
我以为……你没那么喜欢我的。
阿芍默默低下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我坐在榻上,将阿芍抱在身上,温声道。
阿芍,你可还记得八年前,皇宫里,我为你摘的那朵芍药花?
那时起,我就喜欢你了。
其实我不记得的,记得的是沈芍。
前世我被沈瑾和沈芙囚禁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受尽折磨,只有一个人想要救我。
是沈芍。
她扮作小太监,不知用什么法子进了地牢。
她说,霍小将军,你换上我这身太监服,快逃吧,逃得远远的。
见我用怀疑的眼光盯着她,她才告诉我。
十三年前,皇宫里,我被几个宫女欺负,是你帮了我,不仅给了我糕点吃,还为我摘了一朵芍药花戴在头上。
你告诉我,芍药是漂亮的花,长宁公主配得上。
那朵簪在头上的芍药,是阿芍一生见过最美的芍药。
霍小将军也是阿芍一生见过最好的人。
只是我们没能逃出去,沈芍也死在了沈芙的利剑之下。
哪怕临死之时,她也拉着我的手,小将军,好好活着……
阿芍泪眼盈盈,激动得差点说不出话来,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你居然记得!你居然记得,我以为你忘记我了……
呜呜呜……阿沉……还好你记得……
扑在我怀里的小人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似乎想要曾经许多委屈都哭个干净。
用袖子帮她擦了擦眼泪,我轻啄了一下阿芍柔软的唇。
好阿芍,我中了毒。
阿芍惊得跳起来,中毒了?怎么不早我这就去请太医……
一把将她拉过来,推倒在床榻上,欺身而上。
声音沙哑,不用太医,有阿芍就行。
轻轻咬了一下她的耳垂,惹得她浑身颤栗,迷情香只有阿芍能帮我……
八年前就喜欢她的事,是骗她的。
可一个谎言能让她安心,是值得的。
10
长康公主与侍卫厮混之事闹得很大,皇家颜面尽失,皇上气得吐了血,春猎之事不得不提前结束。
众人惊慌失措,只有我知道,原来沈瑾还有一步棋正在进行。
冬过,春至,夏又来。
我才见到我那许久没见到的阿兄。
久到,过了一生。
深夜里,笼罩在一身黑色斗篷里的阿兄悄悄进了将军府。
见到我的第一面,就狠狠给了我一巴掌。
混账!两年不见,竟敢谋划篡位之事!
往日学的忠孝仁义,忠君爱国都忘了吗!
他常年在军中,身强力壮,下手又狠,生生将我嘴角打出血来。
不抹掉嘴角的血迹,就是要让这鲜红的血迹刺痛阿兄的眼睛。
忠君,我自认做到了,否则我也不会一身抱负无处施展,天天窝在这京城里纸醉金迷,只为让那高高在上的君王安心。
可阿兄,我们忠的君呢?只想折断霍家的翅膀,让霍家儿郎为他卖命却不肯让他有民心,甚至,想要我们死!
阿兄青筋暴起的拳头渐渐松了下来,摇摇头,叹息一声。
阿沉,不会的。
我们霍家军保家卫国数十年,皇上不会这么做的。
果然,绝对的忠诚就是愚蠢,对昏君的忠诚就是愚忠。
阿兄就是个典型的愚忠者,若非帝王将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他是不会信的。
我颓废地坐下。
阿兄,你知道的,我从不对你说谎。
我重生了一回,或者说,我做了一个无比真实的噩梦,真实到每一个细节,每一处伤口带来的痛感。
前世,我们兄弟二人死在帝王手里,你为救我自裁,我死于万箭穿心,就连霍家军十万将士,但凡有人要为我们兄弟二人讨个公道都被斩杀殆尽,十万霍家军被杀得不剩一半啊。
霍深,你要让十万霍家军为你的愚忠偿命吗?
这是我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喊他的名字,阿兄知道了我有多认真。
或许对他来说,自己的性命不重要,但是十万霍家军的性命一定高于一切。
他信了我,手里紧握的佩剑也掉在了地上,发出哐当的声响,划破了这寂静的夜。
阿沉,你从小就比阿兄聪明,你要怎么做,阿兄都听你的。
知道让阿兄做一个弑君之人,只怕他这一生都无法安抚那颗忠义的心。
我给他倒了一盏茶。
如今我们要做的,就是等。
等沈瑾给皇上下的毒发作,等沈瑾杀尽皇室其他血脉只剩自己一人,等沈瑾踩着兄弟父亲的尸骨登上皇位那天。
便是我们诛谋逆,登大统之时。
按照皇上春猎吐血之状来看,不会太久了。
倒是多亏了沈芙恨我入骨,在我身上也下过这样的毒。
前世沈芙怀有身孕,却总是出各种意外,不是落水就是吃错了东西,弄得我整日心惊胆战,只好贴身护着她。
也是这一护,让自己暴露了武功。
沈芙选了一个大雨天要去寺庙祈福,我本是不肯的,却拗不过她哭。
昨夜我做了一个不好的梦,梦到肚子的孩子不好,我一定要去青云寺祈福。
青云寺是京城最灵验的寺庙,却地处险势。
我记得那天的雨格外的大,像是天被捅出了窟窿。
行路时,沈芙脚下打滑,从山坡滚了下去。
一时情急,我也顾不得许多,抓住藤蔓跟着跳了下去,将她护在怀里,真没受到一点伤,反倒是自己,被锋利的石头划伤。
那时沈芙盯着我许久,驸马,你会武功?
想着成亲多年,我便没有隐瞒。
也是这样,让沈芙和沈瑾起了防备之心,沈芙偷偷给我下了毒,不过三月,我便日渐羸弱,稍有激动就会吐血。
后来被关在地牢时我才知道,沈芙怀孕时的种种意外,都是为了落胎。
可是被我保护得太好,衣食住行都是我亲力亲为,就连一日三餐都是我跟着厨子亲自学亲自做的,她根本没一点机会打掉孩子。
所以才会选了一个大雨的日子去地势险峻的青云寺,为的就是从山坡上滚下去让胎儿流产。
她的刀子狠狠地划破我的手臂,鲜血沿着刀锋滴落,那日我在重要部位都做好了防护,偏偏没算到你会武功,害得我只能生下这个孽种!
可是,和你的孩子我怎么会留她性命!所以她不是意外死的,是我亲手捂死的!
霍沉,别说我狠心,是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护住她,否则她也不用在这世上走一遭受这样的罪,是你害死她的!
那一刻我才知道,那个不过半个月大,十分可爱的女儿怎么会突然就咽了气,原来,她死在了自己亲生母亲手里。
11
是深秋。
变天了。
皇上不知怎的,大吐一口血,倒下去就再也没能醒过来。
没有太子,几位皇子都想夺权,却被早有准备的沈瑾一举歼灭。
真是没留一条活口。
一时间,皇室血脉只剩三人,一沈瑾,一沈芙,一沈芍。
作为唯一的皇子,沈瑾理所应当地继承皇位。
就在今天,是他的登基大典。
我也知道,今日沈瑾登基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以谋反之罪囚禁我,再下旨让阿兄回京复命,夺了兵权,杀了我霍家兄弟二人。
等他下旨,不如我自己送上门去。
将茶盏里的茶水一饮而尽,阿兄,该进宫了。
阿兄一身盔甲,手持上战杀敌的宝剑,站起身来,满是杀戮气息。
沈瑾想不到,就在他和其他几位皇子争权夺利之时,阿兄早就带着两万霍家军偷偷回了京城,就等着他的登基大典。
金銮殿上,沈瑾一身黄袍,高坐龙椅之上。
文武百官正要下跪高呼吾皇万岁,却被我的声音打断。
且慢!
偌大的金銮殿,两个字在里头显得清脆响亮。
见是我,沈瑾眉头紧皱,大喝一声,放肆!
霍沉,你无官无爵,怎么能上这金銮殿中,给朕退下!
还有,霍深,边境将领,无诏不得入京,你一身戎装,带兵器入殿,是要造反吗!
阿兄不屑和沈瑾说话,自然得我来对沈瑾对峙。
造反的是你吧,沈瑾。
我一挥手,侍卫就押着一个太监进来,正是先皇的贴身太监蒲公公。
见到蒲公公,沈瑾顿时惊慌起来,手也不自觉地握成了拳头。
怎么,看到蒲公公没死,你很意外吗?
当初沈瑾用京城第一花魁买通了好色太监蒲公公,让他暗中给先皇下毒。可那花魁又岂是普通花魁?事成以后,蒲公公拿着银子要带花魁回他在京城置的宅子里,却被花魁一刀刺到心口。
若不是我派人在暗中监视蒲公公,只怕他也没命上这金銮殿了。
侍卫松开蒲公公,他便尖锐地叫嚣起来,好你个卸磨杀驴的东西,当初咱家帮你给先皇下毒让先皇早日归天,否则你能有机会坐上皇位吗?居然还想杀人灭口!
沈瑾怒了,随手拿起身边的卷轴就掷向蒲公公。
放肆!休得胡言乱语!
蒲公公,你是被霍家兄弟买通了吗!竟敢如此污蔑朕!
蒲公公冷哼一声,咱家早有防备。
当初你给咱家的毒药我还留着一些呢,就藏在我京里宅子里,霍将军带人去找来就是。
里头还有二皇子许诺咱家将花魁送给咱家的书信。
证据确凿,可我不止这一个证据。
再一挥手,侍卫又押上来一个人,胡御医。
这段时间,正是他和蒲公公配合,将先皇的重症瞒住,只说是风寒。
而他家里,我已经搜出了黄金千两,还有先皇曾经赏赐给沈瑾的千年人参王。
有了胡御医的指认,再加上从蒲公公宅子里搜到的毒药和书信。
证据确凿,无可辩驳。
即使如此,沈瑾依旧不肯承认。
别说你们都是胡说八道,故意陷害朕,就算你们说的是真的又如何?这皇室血脉是余我一男嗣,这皇位,只能是朕来坐!
阿兄拔出宝剑直指沈瑾。
弑父杀亲之辈,岂能做百姓之主,做百官之主?
沈瑾拍案而起,怎么,霍深,你还敢弑君吗!
这是阿兄的软肋,他忠义一生,最放不下的也是忠义二字。
可我不怕。
拿过阿兄手里的宝剑,对着沈瑾的心口狠狠掷过去。
许久没想到我的武功这么高,力气这么大,沈瑾竟没有闪躲,也来不及闪躲。
宝剑锋利无比,直穿沈瑾心口,整个人都被刺穿。
沈瑾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指向我的手还没来得及抬起,就倒在地上,死不瞑目。
我一步一步踏上阶梯,走到沈瑾尸体旁,拔出宝剑,用衣袖将上面的血迹擦干净。
阿兄的剑可是一把上好的剑,总不能因为一个该死之人就毁了吧。
将宝剑递还给阿兄,我转身看向身后噤若寒蝉的文武百官们。
如今奸佞已除,只是这皇室没有血脉了,该如何啊?
百官面面相觑,不敢言语。
有一武将上前,霍家满门忠烈,除奸佞,保边境,堪当大任。
有人反对,霍家难道也要谋逆吗!
阿兄上前一步,手中的宝剑透出一阵刺眼的光,身上的盔甲瑟瑟作响,很快,霍家军便将金銮殿围了起来。
不用多说,自然明白。
一文臣上前,霍小将军又尚公主,长宁公主也是皇家血脉,不如霍小将军先……执令摄政王,等长宁公主生下子嗣,再传位于他。
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当真是一个好办法。
合情合理,能堵悠悠之口。
皇权到了手中,让不让位,还不是掌权人说了算。
可我总会让的,百年以后,我的儿子自然要坐我的位置。
只是他不会姓沈,这也不会再是沈家的天下。
12
再见沈芙时,她精心打扮了一番。
穿的是前世我们成亲时的嫁衣,上面绣满了大片的芙蓉花。
她捧着一个硕大的盒子。
打开以后,里面竟是怀寒的人头。
沈芙将人头抱出来,献宝似的递到我面前。
阿沉,你说过的,只要我杀了他,只要他死,你就会娶我的。
我做到了,我亲手杀了他!阿沉,我们成亲吧,我们回到曾经好不好?
沈芙沾了血的手来拉我,怀寒的人头滚落在地上,还能看到双目没有闭合。
想来和我前世一样,死不瞑目。
曾经爱得为他付出一切,委曲求全委身于我,口口声声皆是真爱。
如今,却亲手了结他。
沈芙的爱,还真是让人……丧命啊。
如同前世轻声下令,让我万箭穿心而死一样,也不知怀寒有没有来生。
侧身扯开差点被沈芙拉住的衣摆,无比厌恶地看着眼前这个外表光鲜亮丽,实则龌龊不堪的女人。
沈芙,你果然如同前世一样心狠手毒。
像你这样的人,才该在地牢里受尽折磨,尝尽酷刑。
沈芙呆愣在原地,脸色惨白如纸,眼睛里透着惊恐之色。
你……你也重生了?
又恍然大悟地苦笑起来。
难怪……难怪你赐婚之时不选我,难道我再怎么示好你都无动于衷……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哈哈哈……
是我负你,是我不该,是我……该死啊……哈哈哈……
沈芙疯了。
在地牢里受尽折磨时也常常疯言疯语。
偶尔喊阿沉,偶尔说怀寒,偶尔念叨一句:辜负真心的人该吞一万根针。
我没让她死,我也不会让她好好活。
就让她这一辈子都在地牢里,受尽折磨,生不如死。
才能勉强安抚前世她杀我,杀阿兄,杀五万多霍家军的罪孽。
一切尘埃落定,阿兄带着两万霍家军回了边境。
阿沉,这皇权官场不适合我,我这一生只想驰骋疆场,保家卫国。
以后,你治国,我护国,我们兄弟二人,共创一个太平盛世,阿兄希望你,做一个明君。
阿沉,别让阿兄失望。
阿兄再次披上战马,直奔边疆,继续他的金戈铁马,驰骋一生。
虽为摄政王,可我还是住进了皇宫。
满朝文武,有人敢怒,却无人敢言。
两年后,我登基为帝,改国号为嘉。
我牵着阿芍的手,一起接受文武百官的朝拜。
阿芍,你看,我说了会让你当皇后的。
从此以后,这天下,该姓霍了。
番外:沈芙
霍沉死在万箭穿心之下,一时间我的心口堵得慌。
竟分不清是喜悦,还是……伤心。
之后后来的日子,我总是不由自主地怀念他。
总是想起,赛马会上,他摘了一朵芙蓉花送我。
想起新婚之夜他笑得那样真挚开怀,一双眸子灿若繁星,他许诺,会一生一世待我好。
想起我大病一场,他一步一跪登上青云寺为我祈福,磕得额头都渗出了血。
想起掉落山坡时,他将我紧紧护在怀里,没让我受到半点伤害。
想起怀孕那几个月,每一口吃食都是他亲手做的,又亲自喂到我的嘴里。
越想他,就越恨自己。
恨自己居然对霍家人动了心,恨自己背叛了和怀寒之间的情意。
可惜,我也没能和怀寒一生一世一双人。
皇兄登基为帝,遵守承诺,封怀寒为王,我从公主变王妃。
开始时,怀寒待我如以前一样好,可我总是从他对我的好里看到曾经霍沉的影子。
他穿的衣服像霍沉。
他说的话霍沉说过。
甚至在一起亲热时,恍惚间我竟喊了霍沉的名字。
哪个男人能受得了这样的羞辱,怀寒拂袖而去,再也不踏进我的屋子。
后来,他又纳了妾,一个比一个年轻,一个赛一个的漂亮。
只有我,独守空房,看不到怀寒的身影。
我也闹过,身为长公主,我该是骄傲的。
可是怀寒冷冷一句,你早就跟别的男的睡过了,还和他睡了五年,有什么资格说我?
一句话就让我溃不成军。
我也找过皇兄,希望他帮我制止怀寒的行为。
可是皇兄也只是看了我一眼,长康,你要懂事些,本就是你先对不起怀寒的。
你们夫妻间的小事不要再来烦我,朕很忙,没空管你们。
可是,当初是他让我去勾引霍沉的,是怀寒答应的。
怎么到头来,成了我一个人的错了呢?
也不知怎么回事,我又病了。
只是这一回没有霍沉再一步一跪的帮我祈福了。
怀寒也没来看我,他忙着哄新纳的小妾。
直到我缠绵病榻,死在了屋里,我也没见到他。
病的那段时间,我总是梦到霍沉,他的笑容,他的声音,他酿的桃花醉。
我想,或许只有霍沉才会一心一意的爱我吧。
含恨而终,再睁眼,是春猎。
皇兄还是二皇子,他站在我面前,递给我迷情香。
芙儿,哥哥知道这么做委屈你了,可是事到如今,只有出此下策,才能让你顺利嫁进霍家。
新的记忆涌入脑海,我才知道,原来赐婚当日霍沉没有选我,反而和沈芍成了亲。
怎么可以!不可以!霍沉只能是我的!
不顾怀寒伤怀的目光,我连声同意。
皇兄,我会做好的,不委屈。
嫁给霍沉,一点儿也不委屈。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