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重来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与玉 本章:第二章 重来

    他说得没错。

    我已经死了。

    连尸骨都被崖下的野狗分食殆尽。

    我永远没办法再陪在秦婼华身边了。

    4

    秦婼华是在三日后的傍晚回来的。

    太医妙手回春,太后已无大碍。

    只是秦婼华贴身照料了三日,着实有些辛苦。

    她看上去憔悴了许多,眼下乌青,应当是这三日都没怎么合眼。

    我伸手想要抱她,手却从她的身体中穿过。

    怎么忘了,自己已经成了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灵魂了呢?

    我悻悻地收回了手。

    景渲大步上前,扶住了秦婼华摇摇欲坠的身体,又为她披上一件披风。

    婼华,你受累了。

    我已经安排了热水,你先沐浴吧,身子会舒服些。

    秦婼华抬眸看他,嘴角勾起笑意,阿澈,你最是懂我的。

    说罢,秦婼华揉了揉隐隐发痛的太阳穴,往浴室而去。

    而景渲,停留在远处,像是在想什么。

    好一会儿才跟了上去。

    因为他如今已经和秦婼华成了婚,自然也不会有人拦他。

    景渲脱掉了外衫,只着轻薄的里衣,踩进了水里。

    他渐渐进入温热的浴池中,一步一步靠近浸泡在其中的秦婼华。

    声音很是蛊惑。

    婼华,我伺候你沐浴吧。

    可他没看到,秦婼华的表情僵了一瞬,眼神深沉,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垂眸片刻,又抬起眸子,单手捧着景渲的脸,痴痴地看了许久。

    眼中的爱意,都要溢出来了。

    这样的场景,任谁也知道后面会发生些什么。

    秦婼华可不是什么羞涩的闺秀,景渲更是对她觊觎已久,干柴烈火,一点即燃。

    我不想看了。

    可却不知为何脚下如有千斤重,怎么也挪不开脚步,心里像有几千根针在扎一样,翻来覆去的疼。

    系统说,我这是在自虐。

    不论我心里再难受,或是在秦婼华耳边大喊大叫,她也不能有所感应。

    我知道,可我又不甘,只能做些无用功而已。

    看到秦婼华对我这张脸的痴恋模样,景渲有些不悦,又有些得意。

    如此下去,他很快就能得到秦婼华,日渐相处一段时间,他有信心能让秦婼华爱上景澈皮囊之下的景渲。

    景渲想要更近一步,俯身下去,想要吻住秦婼华。

    没想到秦婼华柔声开口。

    阿澈,你去帮我做一份藕粉桂花糖糕吧,这几日没吃着,馋得紧。

    景渲心有不甘,浑身僵直,却还是松开了秦婼华。

    他努力掩饰自己的失落与错愕,温声答道:

    好,那我做好了在卧房等你。

    景渲转身的片刻,脸色也沉了下来,十分的愤恨。

    看着他气急败坏却又只能隐忍不发的样子,我不禁觉得好笑。

    这就是他要变成我的代价,必须按照我的习惯喜好来生活。

    比如,我从不拒绝秦婼华的要求。

    比如,都说君子远庖厨,我却愿意为秦婼华亲自下厨做一份她最喜欢的藕粉桂花糖糕。

    秦婼华看着渐渐远去的身影,原本带着羞怯的笑意消失,眼底一片冰凉。

    我有些惊喜,难不成秦婼华察觉到眼前之人不对了吗?

    飘到秦婼华的身边,围着她转了一圈又一圈,试图让她能对我有所感应。

    可惜了。

    终归是人鬼殊途。

    秦婼华收回了那冰冷的眼神,脱下衣衫,踏入了浴池之中。

    青翠,去把本宫不在这几日驸马都做了些什么事统统查清楚,事无巨细。

    青翠帮秦婼华把三千青丝用一支金簪绾起,轻声笑道:

    公主对驸马可真上心。

    秦婼华又揉了揉太阳穴,语气带着疲惫,青翠……你不懂。

    浴池里的水氤氲起热气,将秦婼华整个人笼罩起来。

    模模糊糊,有些看不太真切。

    我飘到她的身边,仗着如今她已经无法感触到自己,贴上去吻了吻她的眼睛。

    我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我就夸过她的双眸,清如水亮如星,像极了深海里的黑珍珠。

    5

    青翠不愧是秦婼华最得力的人。

    在她沐浴这一个时辰,青翠便将事情打探清楚了。

    向秦婼华汇报时,青翠也不禁有些害怕,说话的声音都变小了些。

    公主,奴婢问过公主府的下人了。

    这三日,驸马每天坐在院子里等你回来,有时下棋,有时品茶……除了……除了……

    除了那些海棠……阿和当时说的是被狂风刮断的,可奴婢去查看了枝干,那断口虽然做过处理,依稀也可辨别是被砍断的……

    说到最后,青翠的声音越发小声了。

    因为她最是知道,这株海棠对秦婼华来说有多重要。

    可以说,这是我和秦婼华定情信物。

    是我向她表明心迹以后,我们二人一同种植的。

    记得那年也是狂风暴雨,险些将这株海棠吹断,是秦婼华不管不顾地冲到雨中,死死护住这棵树才免于被狂风拦腰折断。

    可是第二日,秦婼华就发了高热,险些丧命。

    我赶去时,她整个人已经迷迷糊糊了,嘴里还念叨着。

    不要……不要断……阿澈答应过我……等你长大开花,他就来娶我……

    那天,我在她身边守了三天三夜,夜夜不敢合眼,只盼着她能醒过来。

    三天以后,秦婼华才渐渐退了热,醒了过来。

    一见到我,她就扑在我怀里哭个不停,阿澈……我做了噩梦……梦到海棠花折了,你不能娶我了……

    我捧起她的脸,轻轻地吻上她的眼睛,温声道,傻婼华,就这么想嫁给我吗?

    她倒是坦然,盯着我的眼睛郑重地点头,是。

    秦婼华此生,只想嫁景澈一人。

    如今回想起来,我只觉得心里堵得慌,涩涩的,难受得很。

    系统难得出声安慰我,有缘无分,或许就是你们的宿命。

    宿主,我劝你还是放下吧,你们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我却摇了摇头,看向了闭目养神的秦婼华。

    十年相伴啊,付诸了真心,哪里能轻易放下呢?

    感情二字,最是能拿捏人的,也最是不能被拿捏的。

    听完青翠的话,秦婼华缓缓睁开了眼睛。

    确定是砍断的?

    是。青翠坚定道。

    秦婼华沉思片刻,轻声道,一些花罢了,驸马不喜欢,伐了便伐了吧。

    她说得轻描淡写,却让我想起了那棵在风雨中成长起来的海棠。

    已经长成,已经开花。

    可最后却被连根砍断,实在是可惜了。

    秦婼华虽然也心疼那棵代表着我们情意的海棠,可是在她心里,最重要的是我。

    不论景渲如何,只要他顶着那一张脸,顶着景澈的身份,秦婼华都会由着他的。

    我心里有些害怕。

    我和景渲同样来自未来,同样是攻略者,我会的他未必不会,他会的或许更加有趣。

    在这样一个人的朝夕相处中……

    我害怕会当真如景渲所言,秦婼华会真的爱上景澈皮囊之下的景渲。

    然后将原本的景澈彻底遗忘。

    6

    而这时,景渲已经在厨房里做好了藕粉桂花糖糕。

    不仅如此,他还特意温了酒。

    阿和,你说今夜,我会如愿以偿吗?

    景渲坐在铜镜前,将头发散了下来,用一根暗红色锦缎绑起。

    他看着铜镜中的自己,我看着他脸上那样属于自己的脸,实在是觉得诡异。

    我问系统,系统,你说,如果要一辈子顶着别人的身份和脸皮才能得到所爱,这样的爱,有意义吗?

    系统嗤笑一声,一年如此,十年以后呢?二十年以后呢?谁能保证爱的人始终如一?

    有些人在乎天长地久,也有人只在乎曾经拥有,人各有志。

    我了然地点头。

    如此浅显的道理,我竟没能看透。

    阿和低下头,答他,今夜便是驸马和公主的新婚之夜。

    只要过了今夜,一切都成定局。

    来日方长,公主总会看到驸马的好。

    这样好听的话,景渲很是受用。

    只是景渲等了很久,等得温热的酒已经凉透,也没等来秦婼华。

    青翠来时,景渲托着下巴已经昏昏欲睡了。

    驸马,公主这几日太累了,便在锦瑟殿歇下了。

    公主让奴婢跟驸马说一声,早些休息,不必等她了。

    景渲拦住要走的青翠,青翠,公主当真是累了?

    青翠点点头,便离开了。

    即使青翠如此说了,景渲依旧觉得不安。

    做了坏事的人总是容易心虚。

    公主从回来到现在,只见了我一面,难不成她看穿了我的伪装?

    接着,他便又否定了这个念头,不会的!

    我辛苦模仿景澈一年之久,俨然将自己变成了他的影子,就连说话的语气,走路的姿势都与他一样,公主怎么可能看出来……

    阿和也跟着宽慰他,驸马别多心,应当是公主真的太累了。

    如果公主当真有所怀疑,那她应该会来质问才是。

    景渲松了口气,看着那一碟他精心准备却无人享用的糕点。

    阿和,派人去那崖下找,一定要把景渲的尸体给我找到!

    死要见尸,我才能真的心安。

    他特意咬重了尸体两字。

    阿和自然能明白景渲的言外之意。

    他只要死的我。

    已经死了最好,没死的话,那就让我再死一次。

    说实话,看着景渲如此憎恨的模样,我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哪怕自己已经成了个灵魂,也会被自己的脸上拥有如此可怖的表情所震撼。

    景渲啊景渲。

    你这一回是白忙一场,我已经如你所愿,死了个干净。

    你费尽心思让人从悬崖底找,也只能找到零碎的尸骨。

    也不知道你能不能认得出,这是你亲手杀害的兄长。

    7

    次日,清晨。

    景渲穿了一身月白色长衫,端着一碟子藕粉桂花糖糕守在锦瑟殿的门口。

    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任由微风吹起他的头发。

    这个时候的他,像极了我。

    就连秦婼华都愣了半晌。

    秦婼华让景渲进去,景渲便乖顺地进去了。

    他走到秦婼华身边,将糕点递上,公主,我特意为你做的。

    景渲的确是用了心。

    天还没亮便进了厨房,亲力亲为的做了一份藕粉桂花糖糕。

    我就在一旁看着,动作流程还有用量都与我一模一样。

    显然,是阿和偷偷记下,然后再一一告诉了他。

    秦婼华依旧没有吃糕点,她只是招了招手,青翠便将糕点接了过去。

    她将梳妆台上的螺子黛递给景渲,阿澈,帮我描眉吧。

    我记得你说过,我的眉最适合蛾眉,以后你便日日替我描眉,可好?

    景渲自是欣喜应下,接过螺子黛,在秦婼华那洁白如玉的脸蛋儿上轻轻勾勒,很快,一对姣好的蛾眉便完成了。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秦婼华便是这个美人。

    在秦婼华眼中,眼前之人,亦是如此。

    她痴痴地看着景渲,下意识地伸出手抚上他的脸庞。

    阿澈……我好喜欢你……

    秦婼华的那双灿若星辰的眸子,无比吸引着景渲。

    点燃了景渲按捺已久的情欲,

    他将秦婼华的脸捧起,正欲吻上去。

    却被秦婼华伸手隔开。

    她娇羞着说,阿澈,我来月事了。

    景渲愣住,眼中浓烈的情欲也在这一刻瞬间变得清明。

    无可奈何。

    说的便是景渲此刻的心境。

    他只能重新站直了身子,故作镇定地挑选着梳妆台上的首饰,然后选了一支流苏金钗簪在了秦婼华的发髻之上。

    婼华,这支金钗很衬你。

    秦婼华对着铜镜看着自己,满意地点了点头。

    我就说,阿澈最是懂我的。

    许是秦婼华也看出来景渲的失落,她轻轻地依偎在景渲的怀里。

    洁白纤细的食指戳着他的心口。

    阿澈,来日方长……我们的新婚夜,总是能补上的。

    景渲握住那只不安分的手,眸色温柔地摸了摸秦婼华的脸颊,我晓得。

    来日方长,我们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我想,这句话景渲应当是在说给自己听的,他在安抚自己越发不安的情绪。

    秦婼华靠在景渲的怀里,垂下的眼眸里,却没有了刚才半丝柔情。

    甚至让我感觉到了一丝冷意。

    我总觉得,秦婼华是察觉到了景渲与我的不同。

    可她说的话,做的事,却让我捉摸不透。

    秦婼华啊秦婼华,你到底在想什么呢?

    连我,也看不透你了。

    8

    这段日子,秦婼华经常出府。

    要么是去参加春日宴,要么是进宫去探望太后。

    总之,她总是早出晚归。

    景渲少得见到她的面。

    开始那几日,景渲还能假装懂事,除了一早就去等着为秦婼华描眉,晚上为她备好宵夜,其余时间,都安安分分的做自己的事情。

    哪怕秦婼华不在,他也时刻将他景澈的身份贯彻到底。

    就连阿和都说,驸马……有时候连属下都分不清你到底是大少爷还是二少爷了。

    景渲盯着棋局,手里的黑子捏在手中,许久才落下。

    连我……也分不清了。

    有时候我也会想,难道我这一生注定只能用景澈的身份活下去吗?

    每天早晨,婼华都痴痴地捧着我的脸,眼里满是柔情与爱意,你可知道,我的心里有多疼。

    她看的是我,却又不是我……

    景澈就像是一个阴魂不散的怨鬼,永远隔在我们之间……

    阿和不敢再继续言语,生怕一句话不对惹怒了景渲。

    自从他亲眼目睹景渲是如何亲手活生生剥下我的脸皮以后,他就对这个看上去斯文柔弱的二少爷有了新的认知。

    他怕他,从心底生出来的恐惧。

    一盘棋局,没多久就被景渲破解了。

    为了模仿我,他到底是下了真功夫的。

    我犹记得幼时,他最不喜这些风雅之事,说是百无一用是书生,不如拳脚功夫来得畅快。

    可景家,世代文人墨客,对习武之事有些偏见,父亲自然是不允许的。

    景渲性子执拗,跟父亲顶了嘴,摔了棋盘,烧了四书五经。

    他被父亲狠狠责罚,打了板子,罚跪在后花园中。

    那时是盛夏七月,日头最盛的晌午,景渲被晒得摇摇欲坠,却依旧不肯服软。

    不论我怎么劝说,他也不肯听半句,还冷言嘲讽我,兄长不用替父亲来做说客,我景渲堂堂正正,绝不屈服于他人。

    兄长毫无志气,愿意做父亲的傀儡,可我不愿!

    甚至将我为他撑起来遮阳的伞都丢出去好远,倔强的不肯起身。

    可如今,他却为了秦婼华,放弃了当初的志向,丢掉了利剑,丢掉了骨气,学起了对弈品茶,琴棋书画。

    我突然觉得有些惋惜。

    我是可悲的,与心爱之人只差一点就能长相厮守。

    可他呢?

    景渲又何况不是个可悲之人呢?

    系统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冷笑一声。

    对伤害自己的人抱有怜悯之心,是愚蠢。

    虽然系统看不见摸不着,可我还是瞪了他一眼。

    如果不是你们搞事情,非要让两个人攻略同一个女主角,又怎么会弄成现在这样?

    这是你们的问题!

    系统尴尬地咳嗽两声,那个……其实景渲有所不知,顶着其他人的身份,是无法攻略成功的。

    哪怕他得偿所愿,系统判定依旧是攻略失败。

    9

    天色渐黑。

    茶水也冷却。

    那新摆的棋局景渲却破解不开。

    他终归没了耐性,挥手将棋盘掀翻,连同那已经凉透的茶水也被打破,溅到了他月白色的长袍之上。

    他努力按捺住自己的怒气,冷声道,阿和,他的尸骨,找到了吗?

    阿和连忙跪下,跪在那湿漉漉的地上。

    找到了……属下正要向驸马禀告。

    属下派人在那崖底找了十几日,只有一副被野狗啃食殆尽的尸骨,经辨认,的确是他的。

    那残留的腿骨上,有一道疤。

    这道深可见骨的疤,是我救秦婼华时留下的旧伤。

    听到这儿,我却觉得浑身有一种被啃食的痛感,像是被撕碎,又像是被狠狠咬住。

    我没想到,连我的尸身都落得如此凄惨的下场。

    得到满意的答案,景渲心情才愉悦了些。

    如此最好。

    只要真正的景澈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那我就再无后顾之忧。

    阿和连声附和,是的驸马。

    从此以后,这个世上只有你一个驸马了。

    景渲心情愉悦,连嘴角都抑制不住地上扬。

    他接过阿和递上来的帕子擦干了手上的水渍,目光看向锦瑟殿的方向。

    阿和,安排好膳食,今夜,我要与公主一同用晚膳。

    这一回,景渲更是动了小心思。

    那壶温酒里,加了令人动情的药。

    景渲对秦婼华,势在必得。

    10

    入夜时,秦婼华才缓缓归来。

    她依旧穿了自己最喜欢的红色衣裙,头发用华丽的金簪做装饰,看起来端庄优雅又贵不可言。

    景渲早就等在公主府门口,一见到秦婼华的马车便连忙迎了上去。

    他扶着秦婼华下车,眼中的痴迷更甚,婼华,今日可累着了?

    秦婼华微微摇头,将手搭在景渲的手心,阿澈等我许久了?

    只是有些想你。景渲温声道,伸手揽住了秦婼华纤细的腰肢,眸色更加温柔。

    我飘在一旁,看着两人恩爱模样。

    曾经,我和秦婼华也是如此的。

    每次出游,她都要故作矜持地坐在马车里,等着我伸手去扶她,她才肯下马车。

    她说,她就是要让我把她一辈子都捧在手心里才好。

    微风拂面,吹起那一缕青丝,美人如斯,岁月静好。

    这是我梦寐以求的美好生活。

    如今,依旧有人扶她下马车,依旧有微风吹起她的头发,只是我却不在了。

    物是人非。

    景渲揽着秦婼华进了卧房,桌案上摆放着许多秦婼华喜爱的吃食,还有一碟子景渲亲自下厨做的藕粉桂花糖糕。

    景渲给秦婼华倒了一杯酒,递到她的嘴边。

    婼华,我们成亲到现在也有半月了,今夜,你可否补偿我一个新婚之夜?

    婼华,你知道的,我有多爱你,多想完全拥有你。

    秦婼华笑笑,接过那杯酒,却没有喝,而是随意地放下,打量起这一桌子菜来。

    都是我喜欢的,驸马费心了。

    说着,她端起了那一碟子糕点,拿了一块在手里端详起来,然后才咬了一口,慢慢地咀嚼起来。

    景渲有些紧张,不由得攥紧了衣角,味道如何?

    原本我以为景渲是个聪明的,能在秦婼华和所有人面前扮演我这么久都没被发现破绽。

    可我现在却觉得他愚蠢。

    如果是我,不会问这个问题的。

    也不会紧张得伸长了脖子等待秦婼华的反应。

    果然,再怎么假装也变不成别人的。

    秦婼华放下糕点,点了点头,很好吃。

    我有些泄气。

    我与她相伴十年,到头来她却连是不是我做的糕点都分辨不出来。

    景渲松了一口气,你喜欢就好。

    秦婼华擦了擦嘴,轻声道,驸马,我也有一件礼物给你。

    我忙碌这些时日,希望你喜欢。

    景渲受宠若惊,开心得站了起来,你这些日子早出晚归,是为我准备礼物?

    秦婼华点了点头。

    可景渲太过高兴,没有看到秦婼华眼里再无爱意,只剩冷漠。

    我甚至觉得,她动了杀心。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秦婼华知道了眼前之人并非她的夫君。

    我看不透,却还是忍不住去猜测。

    秦婼华,与你相伴十年,为你做了一千三百二十五份藕粉桂花糖糕,你可不要让我失望。

    青翠得了命令,拍了拍手。

    下一刻,有两人拖着一个蓬头垢面,浑身伤痕的人进来了。

    显然,景渲也吓了一跳。

    他不知所措的看着巧笑嫣然的秦婼华,愣愣的问出口:

    这是……谁?

    11

    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你的才对。

    秦婼华冷声道。

    青翠上前,狠狠一脚踹在景渲的腿窝处。

    猝不及防,景渲狼狈地跪在了地上。

    秦婼华居高临下地站在景渲的面前,眼里只剩杀意,你到底是谁?景澈呢?他在哪里?

    景渲怔住,不过片刻他就反应过来,应当是自己哪里露出了破绽,才会惹得秦婼华怀疑。

    可是,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景澈的存在了,只要他咬死不认,秦婼华也奈何不了。

    他抬起头,用一种格外平淡又坚韧的眼神看着秦婼华。

    婼华,我就是景澈。是与你许下白头之约的景澈。

    秦婼华冷笑一声,拔下了头上的金簪。

    锐利的金簪从景渲的脸上轻轻划过,最终停留在他的脖子上,微微用力。

    倒是个嘴硬的。

    既然你执意不说,本宫也不强求。

    不过本宫会将你的脸皮剥下来,再一刀一刀将你千刀万剐,不知道你能受得了几刀呢?

    我顿时想起来那个浑身是伤的人是谁了。

    就是当初帮景渲实施换脸之术的巫医。

    看来,秦婼华早就察觉到眼前的景澈有古怪,这段日子早出晚归便是查探线索,而这个巫医,便是替她揭开谜底的关键。

    尖锐的金簪一点一点刺进了景渲的脖子,景渲总算是知道害怕了。

    他颤抖着,试图做最后的挣扎。

    婼华……我就是你的阿澈……我九岁时与你在宫中相识,后来为救你腿被人打断养了三个月才好,哪怕到了今天一到阴雨天依旧会隐隐作痛,你最喜欢吃藕粉桂花糖糕是因为这是你早逝的母妃经常为你做的,当初你说过,秦婼华此人,只想嫁景澈一人……

    如今,你是要反悔了吗?

    听到这,秦婼华停住了用力的手,将金簪拔了出来。

    溅起的血珠落在了她洁白的脸蛋儿上。

    烛台摇曳,秦婼华披散着黑色的长发,洁白无瑕的脸上沾染了几粒鲜红。

    看上去,像极了生长在地府奈何桥畔的彼岸花。

    妖冶,美丽,却能要人性命。

    秦婼华把玩着金簪,慢条斯理道,你知道的还挺多。

    不如你告诉我,我与景澈初见时,做了什么?

    景渲嘴微微张开,却半晌也没能说出来。

    最终他只能低声道,太久了,我忘了……

    忘了?怎么可能。

    这件事对我和秦婼华来说,刻骨铭心,绝对是终生不忘。

    十年前,我是在一个夏日遇到秦婼华的。

    那时秦婼华的母妃已经去世了,她不得皇后喜欢,所以在后宫可以说是人人可欺。

    就连照顾她的宫女也不给她好脸色。

    吃的是剩饭剩菜,穿的是粗布麻衣,比那些宫女都不如。

    遇见她那时,宫女抢了她母妃就给她的一块很小的玉坠子,那是她对亡母唯一的念想。

    秦婼华不肯给,宫女便狠狠扇了她一记耳光,将她嘴角都打出了血,嘴里还骂骂咧咧,不过是个没有喜欢的臭丫头,还真当自己是公主了?我呸!下贱胚子!

    你就跟你那个早死的母妃一样,是个没福气的,看着都晦气!

    秦婼华可以容忍别人欺辱自己,却不能容忍别人辱骂自己的母妃。

    她气红了眼,拿起一旁的石头狠狠砸向了宫女。

    一下,两下,三下……

    宫女的头上流了好多血,直到宫女倒在血泊之中,再无反抗之力。

    也是在这时,我出现了。

    宫女虚弱的朝我伸手,苦苦哀求,小公子……救我……救救我……

    年幼的秦婼华脸上沾了血,看到我时却没有丝毫畏惧,也没有放下手中的石头。

    她直直地盯着我,十分的冷静,你要救她吗?你要告发我吗?

    我摇摇头。

    大步上前,拿过她手中沾了血的石头丢进了深不见底的荷花池。

    对她轻声说,我是来帮你的。

    说完,我将苟延残喘的宫女推进了荷花池。

    只听咚的一声,溅起的水花打湿了我的衣裳。

    秦婼华就站在一旁看着我,眼里闪着细碎的光芒。

    阳光照耀在我们脸上,世界变得安静,却又觉得格外的美好。

    后来,我帮秦婼华处理了血迹。

    也教她如何在这深宫之中体面的生活下去。

    我为她精心挑选了一个靠山——太后。

    在我的筹谋下,太后果然怜惜这个早年丧母的乖巧孙女,将她养在膝下。

    从那以后,秦婼华再也不是一个孤苦伶仃的女孩,她有了庇护,也有了属于自己的一束光。

    12

    这时,下起大雨。

    暮春时节,鲜少有这样雷电交加的时候。

    一道闪电亮起的白光照在秦婼华的脸上,显得她更像是一个疯了的女魔头。

    她叹了口气。

    既然你不肯承认,那就让他来说吧。

    这世上总有骨头没那么硬的人。

    秦婼华说完,青翠用拿起景渲精心准备的酒泼在了巫医的脸上。

    一个激灵,巫医醒了过来。

    在看到秦婼华的那一瞬间立马跪地求饶,公主饶命……公主饶命……

    小老儿只是醉心换脸之术,并非故意残害驸马啊……

    景渲大声呵斥,你住嘴!不许胡说!

    景渲以为,只要秦婼华没有实证,她便不能定他的罪,而他自己依旧可以用景澈的身份陪在秦婼华的身边。

    这时,巫医才注意到一旁的景渲,连忙指证。

    是他……是二少爷指使的……

    他答应我,只要他做了驸马,公主府里,甚至御药房里的奇珍药材,只要我需要他都能给我弄来……小老儿一心钻研医术,这才……受了他的蛊惑……公主饶命……

    指证到起来地步,景渲自然也是辩无可辩。

    秦婼华再次看着景渲。

    不,应该是看着景渲身上原本属于我的脸。

    原来是你啊,景渲。

    是你剥了阿澈的脸皮,想要取代他?

    秦婼华一脚踹在景渲的肚子上,她用了十足的力气,疼得景渲不由得蜷缩成一团。

    她冷笑起来,就凭你,也想代替阿澈?你也配?

    景澈对我来说,是我生命里最温暖的一束光,永远没有任何人可以代替他。

    我的鼻子有点酸酸的。

    这段成为灵魂的日子里,我的心里充满了忐忑和无助,我无时无刻不再恐惧,在她的心里我会被另一个人取代。

    可如今我明白了,在秦婼华心里,我永远独一无二。

    她对我而言,亦是如此。

    大雨倾盆,带着电闪雷鸣。

    景渲努力地坐直了身体,看向秦婼华。

    他的眼里含了泪,还有怨恨。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不是景澈的?

    秦婼华冷眼看他。

    新婚当晚。

    你实在是有太多的破绽了。

    阿澈端酒杯时,习惯性将中指垫在杯底,而你并没有。还有你做的藕粉桂花糖糕,不仅味道不一样,甚至连摆盘都不一样,阿澈一向将最上面的那块花瓣与下面的五块花瓣对齐,而你随意摆放毫无美感,阿澈下棋时会不自觉地将棋子翻转一圈……而且,你砍了那株海棠。

    那株海棠对我和秦婼华的意义有多重要景渲不是不知道,可他太厌恶我,也厌恶做我的替身,所以才不管不顾的将其砍掉。

    爱多了,恨也多了,想要得到的就更多了。

    秦婼华说了许多。

    都是跟我有关的小习惯,小到连我自己也不曾察觉。

    谁会去注意到旁人是用哪几根手指头端酒杯呢?

    谁会在意糕点的摆盘要将花瓣对齐呢?

    可是秦婼华记住了。

    她将我的所有习惯喜好都记住了,她甚至比我自己更了解自己。

    景渲不服气,伸手拉住秦婼华的衣摆,那你为何不从一开始就揭穿我……

    你对我也是有感情的,是不是?

    秦婼华嫌恶地扯过自己的裙摆,冷言道,因为本宫还不知道阿澈的下落,自然不能打草惊蛇!

    秦婼华不知我的下落,也不知我是死是活,她不敢轻举妄动。

    因为太在乎,所以小心翼翼。

    可现在,她四处搜查寻找都没有我的下落。

    而被抓到的巫医也只知道当初换脸以后,我就被景渲带走了,至于去了哪里,他的确不知。

    再无其他办法,秦婼华只能挑破真相。

    景澈在哪里!

    事情败露,景渲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他笑了起来,笑得前合后仰,笑得眼泪直流。

    景澈啊,他死了,连骨头都被野狗啃干净了。

    秦婼华,你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和他在一起了。

    说着,景渲爬起来,拉着秦婼华的手抚上我的脸,他好似有些疯魔。

    婼华,你不就是喜欢他的脸吗?如今我有了他的脸,我比他更爱你,我一定可以代替景澈的……婼华,你给我个机会……

    当年……当年你明明也很喜欢我的……

    你明明,本来就该是属于我的……

    秦婼华蹙眉,手却没舍得从我的脸上放开。

    只是冷冷回答他,我从未喜欢过你。

    景渲果然发了疯,大喊起来,不可能!

    当年我被父亲罚跪在花园,是你给我喂了水,你说,男儿志在四方,还说服父亲免了我的责罚……你明明就是喜欢我的!

    秦婼华笑了起来,眼里满是嘲讽之意。

    原来如此。

    只是可惜了阿澈,费尽心思救了个白眼狼。

    是啊。

    我只觉得可悲。

    我向父亲苦苦哀求,挨了十戒尺才免了景渲的责罚,我让秦婼华帮我去给他喂些水劝慰一番。

    没想到,我的一番善心,变成了刺向我的一把利刃。

    景渲啊,你如今知道了真相,可否会感到后悔?

    13

    秦婼华不想再与景渲纠缠。

    她将景渲和巫医关了起来。

    她不信我死了,所以景渲和巫医留着还有用。

    可惜,我的确死了。

    在阿和带着秦婼华找到我仅存的那半截带着伤痕的腿骨时,秦婼华被迫接受了这个残酷的真相。

    秦婼华去了地牢,亲手剥下了景渲脸上的脸皮。

    每一刀,都深可见骨,痛得景渲几度晕厥过去。

    可秦婼华哪里是端庄高贵的闺秀,她是残酷的女修罗。

    让青翠端来盐水,泼在景渲满是伤口的脸上,疼痛让他清醒,又让他昏厥,周而复始。

    直到那张原本属于我的脸皮完好无损地剥了下来。

    秦婼华让青翠将景渲的四肢打断,丢进了斗兽场。

    那里饲养的,都是极其凶猛的野兽,不过片刻,便将景渲撕碎,连皮带骨吞入腹中。

    我又听到了一道冰冷又机械的声音,宿主死亡,攻略失败。

    瞧,他的系统比我的系统更冷酷无情,只在任务开始和结束时出现。

    ……

    秦婼华将自己关进了锦瑟殿。

    三天三夜。

    此刻的秦婼华披头散发,抱着装有我脸皮的锦盒,完全没有一国公主的姿态。

    她的眼睛已经哭红,却依旧不住地流泪。

    我轻轻将她揽住,轻声说,婼华,别难过,我会一直陪着你的,用你看不见的方式。

    可她听不见。

    我继续道,我知道爱上攻略对象就是一个悲剧,可你那样好,我没办法不爱你。

    秦婼华,若是有下辈子,我还想遇到你,我还想和你白头偕老。

    你呢?是否依旧爱我?

    窗外吹起了风,将一朵海棠花吹到了秦婼华的面前。

    我看着秦婼华,她看着窗外的风,还有皎洁的月。

    她将那朵零落的海棠花扔在手心里,轻轻开口,阿澈,如果有来生,我还是爱你。

    番外:

    系统叹气,景渲被抹杀了。

    原本是攻略者,带着任务而来,偏偏不可救药的爱上了攻略对象,还做出杀人恶行,最后死在心爱之人的手中,如此结局,的确凄惨却又罪有应得。

    我看着秦婼华一个人又在院子里种植海棠花,轻声道:

    爱这种事,没人能控制。

    要怪,也只能怪你们这些系统,非要玩这种你死我活的游戏。

    系统安静了半晌。

    直到秦婼华收起了花锄,它才继续开口,如果再给你一次重来的机会,你愿意吗?

    我惊喜得跳了起来,毫不犹豫地大声回答,我愿意!

    虽然系统没说话,可我却感觉到了他的无语。

    一道白芒刺得我睁不开眼。

    半晌过后,白芒淡去,我才缓缓睁开了眼睛。

    在我面前的,是七岁的秦婼华。

    她的手里拿着沾血的石头,直直地盯着我,十分的冷静。

    你要救她吗?你要告发我吗?

    我摇头,靠近她,我是来帮你的。

    这时节正是海棠偏向脸边浓。

    如花似叶,岁岁年年,共占春风。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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