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安,那里没有你,所以我来找你了。”
高怀渊将伞遮过她,堪堪倾身过去,便听她无悲无喜道:“高怀渊,这一世,你我各自行路,不必再有纠葛了。”
“哦?那是什么意思?”
他眼中薄雾般的温情散去,漆黑的瞳仁重新浮出,他撑起的伞被拨开,是不再需要的意思。
隔世的朦胧犹在眼前,萧瑾安拨开他的伞,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手上染了些不打紧的尘灰。
“我都想起来了……”
简简单单的一句开场,如天塌地陷轰然炸响在他耳边,连似有若无的笑意都不能再维持。
萧泉看着自己掌心的纹路,最长的那条生命线曲折蜿蜒至手腕处,虚虚实实,明明灭灭,生生死死。
“我记得与你的那些挣扎与辉煌,记得你给我的欢愉与痛苦,”她掐了掐掌心,真实的痛意传来,“我也记得我的家人,我的先生,我的所有来处。”
“以前你问我为何总是梦魇,因为我找不到路,我总是在迷路,梦中我提着一盏花灯,却无处可去。”
“高怀渊,趁着这一世,你我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发生,”她转脸回望一动不动凝视着她的未来帝王,恳切道:“我们桥归桥路归路,你不必再护着我,我也要去找我的家人。”
“我们从头来过吧。”
少年的眼眸深不见底,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早已猜不出他的年龄,而那双眼眸牢牢地攫着她,密不透风地,令她让忍不住稍稍后退,给自己挣些喘息的空间。
“你……”
“你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要把我抛下,是吗?”
他步步紧逼,身后的柱子磕在脑袋上,她伸手挡在两人中间:“高怀渊,既然重活一世,你不要再执迷不悟。”
就算她醒来后什么消息都得不到,也能从这一方从容小院猜出他如今的地位不俗,既然如此,他也不会再像当年的五皇子那般落魄。
“噗……哈哈哈哈哈!”他手搭在她的膝头上,笑得浑身颤抖,伏下的脊背高低起伏,檐下的春燕被他的狂笑惊动,伸展翅膀飞入雨帘中。
“执迷不悟哈哈哈哈……”他实在被她的体贴剜了心刺了骨,肋下不住发疼,仍是笑个不停。
萧瑾安不解地瞪大眼睛,他在她面前从未这般失态过,除了……除了她寻死前夕,他头疾发作,恼恨地将胸中毒血一吐为快。
那是萧瑾安无法理解的偏执和疯狂,遑论失而复得的萧泉。
“瑾安啊,”他好容易才止住笑,揩了揩眼角笑出的眼泪,嘴唇变得猩红,一开一合诘问她:“凭什么我就是执迷不悟,那李楼风呢?你又如何看他为了你自刎西北?”
她的眼神瞬间变得痛苦和不安,那是她一直不愿回想的“结局”,上一世他语焉不详的猜疑,这一世她全都听懂了,她冤枉,却也不全然。
他怎么会看不懂她的逃避。
长久地注视一个人,注视着她的一颦一笑,一思一言,久而久之,就会比她更了解自己,更能读懂她的那些欲言又止,不甘心酸。
“怎么,那些没有我的旧忆里,他的深情便更加可贵了吗?”他攥住她的下巴,不让她逃避自己的目光,“那我呢?瑾安,是我一直陪在你身边,是我高怀渊啊,你我才是夫妻,你我才是患难与共生死不弃,我就在这里,你看不到我吗?”
他该从什么时候出现,才能完整地拥有她呢?
为什么他总是晚来一步,只能注视着她的背影呢?
“瑾安,这不公平。”
萧瑾安一根一根掰开他的手指,声音轻而笃定,像是绝壁上长出的一株貌不惊人的绿芽,随风晃动摇摇欲坠,但根深蒂固,不再倒下。
“怀渊,”她这一句将他唤回遥远的庆安宫中,下一刻却将他打入地狱:“你不该如此对我,我记忆尽失,家破人亡,你是我唯一的依仗,可你做了什么呢?”
“怀渊,我不是你生杀予夺的皇后了,你不该问我薄情,萧瑾安……给过你机会了。”
“不……”高怀渊抓住她,被她连根带骨地拔出来。
“从今以后,你我重归陌路,”她挣开他的怀抱,追随春燕跨入雨帘中,“你欠我孩儿的命,此世已经偿还,我们两清了。”
铺在院中的条石缝间钻出若干杂草,她的靴底沾上草色,朝着洞开的大门走去。
细雨绵绵拂在颊边,她抬手握住门闩,沾湿肩头的雨被三十二骨竹节伞尽数挡去。
“那萧淞怎么办?你不是在找她吗?”
高怀渊被拽得猛然向前,她齿间寒光闪烁,咬牙道:“你知道她在哪?”
“你们萧家姐妹都生了一副好皮相,”他就着她的手俯身道:“她争气得很,从进宫到升妃,只用了短短两月,如今已是如妃娘娘了。”
如妃?娘娘?
她那么天真烂漫的妹妹,入了后宫那等腌臜地方?
萧泉几乎要神智尽失,语气诡异地冷静:“是你把她送进宫中?”
“与其让她被天南海北地追杀,不如我放她一条生路。”
“为什么?”
“瑾安,你真的不知道吗?”
“我都是为了你啊。”
头顶的伞“砰”一声歪砸在石砖上,高怀渊半阖着眼,萧泉用力过度的手臂上现出青蓝色的筋脉,她眼眶发红死死掐在他脖颈,宛如一只不知所措的困兽,令他无比怜惜。
“你呃……大病初愈,不宜动气。”他抹去她悔不当初的泪意,以一种扭曲的方式将她禁锢在怀中,听她悲恸地啜泣道:“你为什么……非要逼我恨你?”
淞儿没做错任何事,她本该有风清月明的一生。
萧泉抽噎着深呼吸,力有不逮地抓着他的衣襟往下坠去,被他轻巧扶住。
恨也好爱也罢,都好过她风轻云淡与他陌路。
“瑾安,我说过了,我只要你。”
萧泉靠在他怀里脸色发青,肝气大动致使四肢都开始微微抽搐,这副身体亏空太久,不是三两天能养好的。
她连冷笑的气力都没有,只想心急如焚地冲到宫中把萧淞带走,可高怀渊拦在她腰上的绳索太紧,她连呼吸都困难。
“高怀渊,你不该动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