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怀瑾低着头，看着几乎被自己拢在怀里的小人，她身上的药味苦涩浓烈，浓密的眼睫毛颤抖着，就是不肯抬头看他一眼。
他突然回想起从前。
一身红衣的小姑娘拉着他的衣角撒娇，叽叽喳喳地向他分享美食美景，恨不得时时刻刻都与他赖在一起。
小姑娘性子沉静，唯有在亲近的人面前才会不经意露出娇纵与任性。
他曾经很是自得。
可是如今........
张怀瑾心中一空，突然有些慌张，怎么才过了一个月，他的小姑娘都不肯再看他一眼了呢。
他蓦地伸出手去捏住她的下巴，强硬地将她的头抬起，直到在那双清澈墨黑的眸子中看到自己的倒影，心中的慌乱才稍稍平息。
石昭挣扎着想脱离张怀瑾的掌控却不得法，索性不再躲闪，直视着张怀瑾的眼睛，一字一顿道。
“民女不知，民女只知道我信赖喜欢的人，在我需要他的时候，抛弃了我。”
在她在寿宴上百口莫辩的时候，在她被人痛苦折磨的时候，
甚至更早，在余璇瑶争抢她的住处、衣服、首饰的时候，他从来没有站在她的身边。
石昭眼神中的质问让张怀瑾眼神一闪，弥漫在车中的伤药味道告诉他，他的小姑娘受伤了，可他还是咬着牙道。
“现在老夫人已经去世，单凭文安侯府对你的怜悯，你以为能在侯府呆多久？”
唯有这次余思瑶替侯府挡了灾，文安侯府才会对她感恩戴德，才会真的认余思瑶这个毫无关系的二女儿。
张怀瑾恨铁不成钢，“思瑶，这次对你来说是多大的机遇，现在你不去侯府让他们看看你满身的伤疤，去医馆做什么！”
石昭愣愣地听着，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原本被压抑的情绪被挑起，几乎要破膛而出。
她的性命难道比求得文安侯府的歉意还重要吗？
张怀瑾步步算计，牺牲的却是她。
石昭死死地盯着眼前她喜欢了数年的人，反问道，“若我死在内狱，张公子又当如何？”
张怀瑾眉头一拧，理所应当的说，“不可能，内狱看在文安侯府和我张家的脸面上不会下重手，这点定力都没有，以后怎么当张氏宗妇。”
石昭的身子气得发颤，她在内狱每日遭受痛苦折磨，差点死掉，在他口中只是轻飘飘的一句“没有定力”。
看着眼前的谦谦君子，石昭突然觉得自己从来不曾真正了解过他。
她忽然很想笑，若张怀瑾知道文安侯府根本不在意她的安危，甚至想杀人灭口，他还会不会是现在这胸有成竹的模样。
张怀瑾看着石昭，只见她眼睛瞪的溜圆，眼眶微红，像极了炸毛的猫儿。
他情不自禁伸手向石昭的小脸摸去，说道，“我知道你生气，但我也是为了咱们两个的未来考虑。”
却见眼前的小姑娘右腿猛地抬起，带着一股决绝与愤怒，直击张怀瑾腹部。
张怀瑾只觉眼一股疼痛猛然升起，掐着石昭下巴的手放开，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
他的小姑娘竟然会打他！
石昭伸手一推，力气柔弱却坚定，声音嘶哑，“你给我滚，我再不想看见你。”
张怀瑾目光沉沉，道，“你现在去文安侯府，我就离开。”
石昭沉默一瞬，点了点头，于是张怀瑾跌跌撞撞的顺着她的力道从马车退了出来。
“公子........你这是........”
张怀瑾的小厮很是吃惊，二姑娘这才刚从内狱出来，正是需要哄人的时候，怎得公子这么快就出来了。
石昭撩开车帘，将远远避开的仆从召回来，吩咐道，“回文安侯府。”
没有再看张怀瑾一眼。
眼见着马车离去，张怀瑾的小厮们面面相觑，没有一个人敢说话。
张怀瑾看着马车大摇大摆的走远，神色复杂。
回想着小姑娘决绝的目光，他心中乱糟糟的不知想些什么。
他的小姑娘这次真的生气了。
可是等她回府，她就会理解他的。
张怀瑾强压下心中不安，坚定的想着。
马车中，兰嬷嬷面色迟疑，“姑娘，你和姑爷........”
石昭垂下眼，在紫青的右手腕处系上手帕，将伤痕遮住，她不想把这些伤疤显露出来，那些人不值得。
石昭没有回答兰嬷嬷的话，而是纠正道，“嬷嬷说错了，张怀瑾不是我的未婚夫。”
兰嬷嬷吃惊，“二姑娘说什么胡话，这婚可是两家约好的！”
石昭只是扯了扯嘴角。
当初张余两家定下婚约时，定的是张氏嫡长子与文安侯嫡次女。
而今，她不是文安侯嫡次女了。
从前她沉浸在张怀瑾的深情中，沉浸在文安侯府的亲情中，真的相信她和张怀瑾会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现在，她不想了。
不嫁了。
————————
马车很快行到文安侯府，府门口已经站满了来迎接的人。
石昭下了马车，还未站稳身子，便被人抱了个满怀。
文安侯夫人一叠声道，“思瑶！我的儿！你终于回来了！”
馥郁香气扑鼻，石昭挣扎着从文安侯夫人怀中脱离开，让兰嬷嬷搀扶着行了个礼，
“民女石昭，见过文安侯夫人。”
文安侯夫人身子一僵，一双美目滚落泪珠，捶着胸口嘶哑道，“思瑶，你这是要剜娘的心啊！娘知道对不起你，我还有什么脸活着……”
“姐姐，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珠圆玉润的小姑娘倚靠着文安侯夫人，正是余璇瑶。
她话语带着哭腔，充满了愧疚，“要不是我不小心，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了……”
文安侯夫人连忙抱了余璇瑶，状似惩罚般地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斥道，“说什么蠢话！都是娘的错，和你有什么关系！”
母女俩抱头痛哭，连丫鬟们也不由抹泪，一时间，侯府门口愁云满天。
一片凄凄惨惨中，石昭孤独的被排斥在外，仿佛是个无关紧要的路人。
“思瑶，你就原谅我们吧........”
文安侯夫人通红着兔子眼，整个人失魂落魄，浓重的愧疚快把她压垮了。
只要原谅他们，她就又是文安侯府的宝贝女儿了。
在众人的期盼中，石昭抿了抿嘴，开口道，“我不会原谅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