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6
李娇娇如同溺水获救一般从梦里惊醒,却发现身体上下都不能动,连眼睛都睁不开,只有意识还算是清醒。
铺天盖地的无助感迎面而来,李娇娇几乎要落下泪来,偏偏越是想动身体就越僵硬,好似一座大山压在了自己身上一样。
虽然身体从上到下都动不了,听觉越变得异常灵敏,若有若无地流水声音从浴室里传了出来,李娇娇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心脏跳得又急又快,一下一下重重地砸在胸腔里。
睁不开的眼睛让人更加没有安全感,李娇娇几乎脑补了各种各样的鬼,几乎要把自己吓得昏死过去,可偏偏意识十分清醒,简直是在被折磨。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攒齐了全身的力气睁开了眼睛,身上的压力也在一瞬间被抽走,终于拿回了对身体的控制权。
李娇娇惊慌地扫视了一圈,屋内空荡荡的,床头的灯仍然安静地立在那发着光,只是她浑身被汗浸透了,此时正劫后余生地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她被这接二连三的变故折腾出了些火气,顶着满头的冷汗冲去厨房拿了把菜刀,赤着脚跑进了浴室里,出乎意料的是,浴室里没有任何异常,没有梦中的头颅、满地的鲜血、以及潮湿黏腻的腾腾热气。
李娇娇好容易攒起的一点勇气也消散了,看着眼前安静又空荡荡的浴室,脱了力地倚靠在墙上喃喃地安慰自己:"大约只是个噩梦,自己又碰巧被鬼压床了而已。"
从这之后的日子家里就总有些不明不白的声响,时不时地浴室里就有水声,睡觉时楼上就有玻璃弹珠掉在地上的声音,甚至还会沿着地板咕噜咕噜响一阵。
甚至有一次李娇娇半夜醒来的时候,实在忍不住想去上厕所,在床上翻来覆去忍了又忍,最后只能认命地开了灯下床。
上完厕所往外走的时候,李娇娇余光瞟到墙角上竟然有个近乎于透明的白色影子。
她几乎要被吓哭出来,哆哆嗦嗦地想往卧室里跑,腿却直发软,只能强撑着快步走,这时身后响起了脚步声,"哒——哒——"
李娇娇听着身后的脚步声,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死死地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叫出声来,到卧室里明明很短的距离,她却偏偏觉得走不完。
最后几步路她几乎是冲进了卧室里反手关上了门,扑到床上从枕头下面翻出那两张符纸来,紧紧地攥在手里,蜷缩在被子里就这么睁着眼睛直到天亮。
直到阳光透过窗户铺满了整个屋子,她才鼓起勇气走出了卧室,手上还握着那两张符纸。卧室外面仍然和睡觉前一模一样,不禁让她有个错觉——是不是昨晚的经历都只是错觉?影子、身后的脚步声,是不是只是自己睡迷糊了幻视幻听的结果?
不管昨晚经历了什么,李娇娇还是要顶着两只通红的眼睛去上班,眼下去黑压压的一片,整个人看着像是老了五岁一样憔悴不堪。
李娇娇陆陆续续买了不少护身符、驱鬼符、驱邪符,神神叨叨地每个屋子里都贴了几张,枕头下面更是压着密密麻麻一大堆,可怪事仍然一件接一件,有时候实在点背在家里还能看见飘着的影子。
被折磨了许多天的李娇娇索性不去管他们了,无论看见什么、听见什么,一律当做没看见没听见,反正这些东西没有什么实质性伤害。
就这样一直持续到昨天晚上,本来没什么特别的,只是李娇娇直播到深夜十二点才下播,正打算去睡觉时发现本来拉好的窗帘,不知道怎么露出了一条缝隙。
李娇娇以为是自己没关窗,风把窗帘吹开了,伸了个懒腰就走到窗边去拉窗帘。
站在窗边的时候发现窗户是关着的,她没多想伸手就准备拉上窗帘,去突然看见窗户外面有一队身穿红衣的接亲队伍,正吹锣打鼓地扛着个轿子走在街上,整个队伍十分热闹。
李娇娇站在那看了一会儿,突然一个念头冲进脑海里,让她的脸色突然变得惨白——现在是晚上十二点,哪来的什么接亲队伍?
再看这伙人穿的衣服,明显和常人不一样,红红绿绿的十分扎眼,明显、明显是各种各样纸扎的寿衣,她竟然毫无察觉就这么看了许久。
这时轿子旁边一个像是媒婆一样的女人抬起头,满脸是面粉糊出来似的白色,十分精准地对上了她的目光,对着抬轿子的人伸手指向李娇娇所在的位置,接着震耳欲聋的唢呐声涌进了李娇娇耳朵里。
李娇娇这才如梦初醒地紧紧拉上了窗帘,发着抖躲进了被子里,攥着符纸念道:"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不知过了多久,本来被吓到意识非常清醒的李娇娇,抱着被子迷迷糊糊地陷入了睡意里,偏偏又没完全睡着,像是一个半梦半醒的状态时,意识好似虚虚地飘在半空中。
这时外面响起十分杂乱的脚步声,好像很多人正在走过来,吵吵闹闹的十分乱,李娇娇十分惊恐地想起身,全身上下却哪里都动不了。
然后那些脚步声慢慢进这个房间来了,李娇娇闭着眼睛却也能感觉到他们走到哪儿了,然后她感觉床上有一个人非常用力地坐了下来。
就是那种非常清晰的感觉,李娇娇知道它坐在自己床边了。
也许情急之下人的潜力真的是无限的,李娇娇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睁开了眼睛——一张脸几乎杵在了自己的脸上,在白炽的灯光下看不清她的样子,却模模糊糊知道是个女人,发虚的面容像是打了柔光一样。
李娇娇惊恐又无助地睁着眼睛,她甚至觉得自己鼻腔里全是那女人身上的脂粉味。
只听见那女人粗粗地笑了一声说道:"该走了,新娘子,该走了,跟我走。"
周身的空气像被抽干了一样,李娇娇几乎感觉无法呼吸,这时外面走廊里响起了一阵推着行李箱的轱辘声,骤然冲破了房间内凝固的气氛。
一瞬间眼前的人和声音都烟消云散了,李娇娇登时坐了起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湿透了像是刚从水里被捞出来一样,那种无法言说的恐惧感却是挥之不去。
她顾不上那么多,在求生的本能驱使下,奋力迈着已经发软的双腿,几乎是跌下了床,推开门就从家里跑了出来,下意识地去敲对面邻居的门求助,却再也不敢回头看一眼——
那些穿着红红绿绿寿衣的人、那个贴在自己脸上的要带自己走的女人、那个在浴室里洗澡的头颅、卫生间角落里的白影、身后莫名响起的脚步声,都还跟在自己身后吗?
7
我坐在李娇娇家的沙发上,听完她这几天的遭遇,淡淡地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既然这样,你怎么想起来联系我了?"
李娇娇被吓得不轻,眼泪顺着砸了下来。
"我妈今天给我打电话,说明天是我堂哥去世的第十周年,要我回老家一起去上坟。我挂了电话一查日历,明天、明天刚好是你说的第十天!"
我垂着眉目想了想,提出要求。
"让我帮你可以,你得听话。
第一,今晚我要住在这里,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作祟。第二,你必须呆在我的身边,我会给你贴一道符,让你暂时敛去气息,在这期间,你一句话也不可以说,一旦泄气便再也无法了。第三,解决完这件事,你得用红布给我包个红包。"
李娇娇犹豫一瞬,试探地问道:"红包里要包多少?"
我想起直播里她嘲讽的嘴脸,笑了。
"大师不讲钱,只讲缘,我看咱俩有缘,八万八千八百元。"
看着李娇娇几乎是毫不犹豫就满口答应,我心里咬牙切齿:美女主播还是挣钱,要少了。
8
我从包里抽出两张红纸,一张写她的八字,一张写我的八字。
再剪了她一缕头发,用红纸包住,叠成四四方方的样子揣进了兜里。
这样一来,今晚在鬼魂的眼里,我便是李娇娇,李娇娇则是一个可有可无极易被忽视的无关人员。
眼看时间逼近十二点,我盖着李娇娇的被子躺在了床上,准备等着正主的到来。
"滴——滴——滴——"
暮色四合,十二点的钟声已然敲响。
我微不可查地皱了皱鼻子,空气中有什么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紧接着耳边炸开了吹锣打鼓的声音,一片喜气洋洋之中掺杂着诡异的气氛。
等我再睁开眼睛,身上已经穿好了红嫁衣,端坐在床边,面前正有一个满脸惨白的老太太要给我盖上盖头。
我抬手一挡,迷迷糊糊问道:"干什么?!"
老太太惨白的脸上晕着不正常的红晕,满脸喜气地对着我说道:
"新娘子,快走吧,昨天时辰不对,今天日子时辰刚刚好!新郎还在那边等你呢!"
在她说话时,我手已经趁她不注意伸到了后腰上,正慢慢抽出腰间的扇子,慢悠悠地问道:"谁说我要结婚了?新郎是谁呀?"
老太太哎哟一声,伸手来扯我胳膊催道:"你堂哥亲自保的媒,新郎可不就是他自己嘛!快跟我走吧,一会耽误时辰了!"
她精瘦干柴的手攥住了我的左手手腕,我一时竟然挣脱不开,正准备抽出扇子敲上去,门口影影绰绰又进来了好些人。
老太太一看,乐了:"这新娘子性子慢,差点耽误时间了,这不你哥哥亲自来接你了!"
我抬眼一看,正是那天直播时,李娇娇背后飘着的那只鲜血淋漓的鬼。
眼看人到齐了,我也索性不再装模作样,抽出扇子"唰"地抖了开,扇面发出粼粼白光,似乎是某种动物的皮。扇面正中题了四个行草大字,是师父的亲笔。
"如我亲临。"
不等那老太太有动作,我先发制人,抖着扇子拂向那老太太,扇面接触她的一瞬间,扇面上的字红光大作,朱砂写就的字体像是要从扇面上活过来一样,变得十分鲜红。
"我是天茅第十三代传人沈小霜,在此办案,万物退让!"声音掷地有声,字字利落。
随着话音落下,身旁的老太太和坐在角落里不敢出声的李娇娇都消失了,我身上的红嫁衣也变回了我来时穿的那一身黑色运动装。
我盘腿坐下,咬着皮套,手上利落地将头发扎成一个马尾,看向呆站在屋内的无皮尸体:"现在清净了,来说说怎么回事吧,要带李娇娇去哪啊。"
面前的无皮尸体抖了抖,还没等他开口,我先带着歉意出了声。
"等一下,不好意思,你能变回生前的样子吗,我胆子有点小。"
鲜血不再蔓延,眼前出现的是一个有些矮小的少年,看着十八九岁的样子,长相普普通通,脸上甚至有两份怯懦。
"我叫...李继,我是娇娇的哥哥。"
见他没有接着往下说的意思,我只能好脾气地提醒道。
"那你不在下面好好呆着,跑上来找她结婚?这会害死她的。"
"我、我,我没有想要害她的意思,"李继脸上划过两分疑惑,"是有人跟我说,娇娇时间快到了,要我跟她结个阴婚冲冲喜气,我才答应的。"
我简直被这番话惊掉了下巴,"你死的时候也已经十八岁了吧,那你不知道堂兄妹之间不能结婚吗?!"
李继没再说话,眼睛却蔓延出了大片的红血丝,顺着眼角迅速涂红了他的面容,怨气四溢。
我不明白为何刹那间李继像是失了心智,明明上一秒还在正常沟通,下一秒怨气差点将整个房子都冻结住。
还未等我反应过来,李继已经向我冲了过来,皮肤一片一片脱落下来,鲜血"滴答"在地板上。
这个房间充斥着浓郁的怨气,气温骤降,冷得我打了一个寒战。
情况有变,不能再等了。
"五天魔鬼,亡身灭形。
所在之处,万神逢迎。
急急如律令——!"
我左手掐符,右手持扇,左手符咒无火自燃,飞向李继。
李继的身体被灼烧一般,他皲裂的手指死死地刮着地面,整个身体伏在地板上嘶吼。他忍着极大的痛苦,一字一句地怒吼道:
"我爸妈都可以,为何我与娇娇不可——!"
9
李继出生在一个偏远的山村里。
从李继有记忆开始,他就知道一个事实——他的妈妈不爱他,他身边的亲人对他也如避蛇蝎。
从出生就不知父亲是谁,母亲更是极其冷淡从不理他,身边没有一个朋友。
李继就这么孤孤单单地长到了十八岁。
别人的十八岁或许是热热闹闹的成人礼,李继的十八岁是一场全村人都参加的祭祀。
他在昏睡中被抬上了祭祀的舞台,周围围着的是亲人、是邻居、是村里每一个叔叔婶婶。
他们神情各异,却不约而同地将怜悯的视线投向李继,却好似被定住一的木偶一般无人出声。
李继清醒、绝望、哀求、询问真相。
大祭司毫无感情地看着他,告诉他一个事实——村子里每十八年便要祭祀一个人给祂,以保佑村里风调雨顺,粮食增收。
"为什么偏偏是我!!!!"李继震惊之余红了眼睛。
大祭司毫无语调地说:"每年村里会抽出一家,诞生一个纯种的婴儿,十八年后去祭祀。"
"李继,你还不懂吗,你出生就是一个祭品而已。"
李继被剥皮的过程残忍又血腥,他却无比的清醒,他的眼睛因为剧痛而变得十分空洞。
瞳孔逐渐涣散,直到最后一张人皮被完整地剥落了下来。
一妇女正站在人群后死死地捂住嘴哭泣,在人皮被剥落的一瞬间跪倒在地,整个身子伏在地上不停地起伏。
这就是李继的十八岁生日,全村送了他一份刻骨铭心的成人礼。
10
周围传来兵甲相撞的声音,并十分整齐的脚步声,只听周围寂静了一瞬。
过了大概两三分钟,传来锁链碰撞的声音,只听见一尖细异常的声音吊着嗓子喊道:"回!"
我这才睁开眼睛,眼前晃过去一黑一白两道身影,还有被带走的李继的魂魄。
环顾一圈后,看见李娇娇已经坐在墙角晕了过去,阴兵过境,整个房间一片狼藉。
我脱力般躺了下去,太累了,先歇歇。
至于李继出生的村子,我也该抽时间去一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