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逆转,威力着实强大,是逆天之力,有可能造成各种各样的连锁反应,神主曾下令,倾官的时空倒转能力,非有指示不得擅动。
倾官自己也知道自己的本事厉害,所以即使众神离开,他依然忠实遵守着这个规矩。即使是在与自己嬉闹时动用神力,他也会小心地设下结界,至多倒转五六秒钟的时间。
而在面对魔修时,他也很少出手干涉。
也就是说,倾官根本没有在神界和结界之外尝试动用过自己的神力。所以,这次清剿魔道的行动,也许在无意中,让倾官尝到了压倒性的神力所能带来的好处。
这是权力的滋味,统治一切的滋味。
他……真的肯放手吗?
阿奴强忍着内心的不安,试图把倾官的野心拉回来:“……我不喜欢。我愿意好好地活在这个世界里,我……”
倾官却贸贸然打断了他的话:“阿奴,你要怎么才能好好活在这个世界里?就在仙界和魔道的包夹下?你敢保证他们下次不会再拿释迦法阵对付你?”
阿奴坚持:“敲打一下就行了。他们一击不成,必然心有戚戚。稍加提点,他们就不会再穷追猛打……”
倾官冷笑了一声,下巴抵在阿奴的头发上,亲密地摩挲了两下:“阿奴,你真傻。仙界胆敢如此做,难道不是处心积虑日久的结果吗?他们总惦记着你,我心里不舒服。”
勉强挣扎着从倾官怀里钻出来,阿奴转过身去,和倾官对视:“倾官!你听我说!你现在是走了极端了,这样会走上邪道……”
谁想,倾官嗤笑一声,眼中似有罂粟花绽开,甚是邪艳:“何谓正,何谓邪?我有神力,我说什么是正便是正,说什么是邪便是邪。”
阿奴终是有些绷不住了:“我问你,你助那些魔修进益的话,你知道他们会做什么吗?他们会在人间横行无忌,危害众生!我问你,那些普通百姓何辜?”
面前人捏住了阿奴的脸颊,笑道:“成大事者,为何要在小节上多加考量,浪费时间?”
阿奴睁大了眼睛。
他仿佛从来不认识眼前的人。
用陌生的眼光在倾官脸上逡巡一番后,阿奴攥紧了被角,恨道:“倾官,我只有一言:你如果执意要做,你我便不再是一路人,分道扬镳就是!”
倾官听自家家猫如此发狠,起初还有些好笑。
然而他渐渐笑不出来了。他从阿奴眼中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戏谑。
仿佛被迎胸捅了一刀,他缓缓从床边站起,逼视着床上面色苍白的阿奴:“你……为了那些凡人,要与我决裂?”
得到了阿奴沉默的回应,倾官不可置信地倒退一步:“阿奴,你究竟懂不懂我的心?我是怕你再受伤,我把那些仙魔都除了去,这个世界就再没有能威胁到你的东西了!”
阿奴喘了两口气,才缓过那磨人的窒息感:“古语云,天行有常。况且……”他抬起头,看向倾官,字字说得诛心:“再者说,倾官,你当真是全然为了我吗?没有哪怕一点点的私心?”
……以往的倾官,断然说不出为奴为主之类的话。阿奴不信他没有动些旁的心思。
这话像是一记猛拳,直捣进了倾官的心窝。他的面皮迅速变成青灰色,竟然在暴怒之下一把拎起了阿奴的前领,把人一下从床上提起一尺有余:“……阿奴,你竟这样想我?我倾官在你心中便是这样不堪吗?”
阿奴不说话。
倾官这样的恼羞成怒,于他自己的个性而言,已经是失常了。
……但他显然还没能认清自己真正的欲望,所以他被阿奴的话伤得不轻。
咬牙切齿了半晌,他一甩手,把人狠狠推倒在床上,负气转身,冷声道:“那便不劳烦你了。你好好在此处休息,我所做的事情与你无关,你也不要来干涉我。等我做成事情,自会来接你。”
阿奴对此突变始料未及,赤着脚想下床追人,却忘了自己的左腿,一挨地就钻心剜肺似的疼,猛地朝前跪趴在地上,捂着伤处,疼得忍不住低声呜咽起来。
倾官刚刚走到门口,听到身后的动静,心里一抽,可还惦记着阿奴刚才说要同自己分道扬镳的话,一时热血上涌,心念一乱,推开门就跨了出去。
等阿奴挣扎着拿过竹杖,冲到门口时,他再也找不到倾官的影子。
他突然觉得很累,扶着竹杖,就地在门槛上坐了下来。
……好像,他只是一觉醒来,一切就和以前大不相同了。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不多时,有一个人影自月色中踏来,阿奴抬起头来,赫然是宫一冲。
宫一冲自从得了阿奴的恩赐,对这个能生万物的神便怀有万分的崇敬之心。他隔着老远就撩开衣袍跪下,行了一个重礼:“上神大人。”
哪怕心里再乏力,阿奴对孩子总是温和的:“天色这样晚了,来找我有何事?”
宫一冲恭谨道:“是倾官上神,他说,以后让我夜间睡在上神大人的寝殿中,好时时聆听上神大人教诲。”
闻听此言,阿奴浑身陡然涌起一股更深的无力感。
……他是怕自己一个人住会怕黑。
这也就意味着,他是铁了心一定要按照他的计划行事了。
接下来的几个月,阿奴一直在悟仙山养伤,因为那夜的莽撞,他的腿骨又开裂了。他想要潜心修炼,催伤口速愈,但外面沸沸扬扬的消息,让他根本无心集中精力。
……倾官当真成了魔道之主。
关于他的消息也越来越不堪。
他收获了一批死忠拥趸,且拥戴他的魔修越来越多,有不少小门小派的正道修士也被这样“快速修炼”的法门所惑,一门心思贴上了他。
关于他的谣言也是越传越邪乎,世人不知其为上神倾官,只当他是突然冒出来的魔祖,权势滔天,能成吞天之事,便给了他个“吞天之象”的名号。
至于“吞天之象”的外貌,更是众说纷纭。有人说他身高八丈,生有麒麟角、龙身和凰尾;有人说他是蛇身龙须,为上古灵兽烛九阴所化;但多数人更相信,这个隐藏在幕后的所谓老祖,根本没有人型,本相是一团肮脏恶心、喷吐着血沫和黑气的肉球。
仙界之人知晓此事的也并不很多,毕竟倾官自任魔祖之后,从不以“倾官”之名行事,悟仙山人甚至以为上神倾官是去剿灭魔道了,见到阿奴,还会恭恭敬敬地尊称他一声“上神大人”。
但阿奴却始终提心吊胆,夜夜梦魇。
他想把倾官带回来,只是他现在这副样子,根本不能奈何铁了心的倾官。
作者有话要说: 释迦法阵对他身体的伤害太大,他甚至连走下悟仙山都吃力。
整整两月,他再没见过倾官。
某天,阿奴正在殿室内看书,心情躁郁,一目十行,就听殿门被人敲响,宫一冲清朗的声音透了进来:“上神大人,仙界来人了。说有重要事情要与您商议。”
☆、双神(八)
仙界遣使,
并不是来当面锣对面鼓敲打衔蝉奴的。借他们三百个胆子也不敢对上神如此无礼。
来使恭恭敬敬地将一卷精心装裱过的卷册呈送到阿奴面前,神色凝重,目光沉痛:“上神大人,
近来人间有魔祖‘吞天之象’率领魔道,
为非作歹。此祸甚患,
以致生灵涂炭、民不聊生。这是各地呈送上来的魔道造成的损失,
请上神大人过目。”
拿过卷册,阿奴只看了三两行,
脸色就变了。
——冬云镇有百余镇民被魔疫感染,
浑身溃烂而死。
——江安县数十魔道众将上百劫来的婴孩投入丹炉、炼成丹药。
——梅河口妖邪作祟,
决堤三日。事发突然,
临河居民来不及撤离,三地同时受灾。
……凡此种种,历历写了十数条,都是这两个月来的魔道作祟事件,至于没有载入其中的灾患,恐怕更是浩如烟海。
来使束手,稍稍抬起眼来,
看向阿奴,
眼底闪过一丝令人捉摸不清的笑意:“仙帝想请二位上神大人想想办法,
镇压此魔。”
阿奴猛然抬起眼来,只随便一眼,巨大的神压就将那来使的双腿狠狠压入了地板之中。
来使脸上的笑容即时僵硬了,唬得倒伏在地,
口中不住告饶。
阿奴一把将卷册砸在了来使面前的地面上,在神力作用下,精美的卷册立时化为了竹粉飞灰。
……若不是因着几月前的释迦法阵之事,倾官怎会生出这样的野心来?!
现在仙界倒是跳出来装什么理中客?!
阿奴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相信,仙界猜不到“吞天之象”就是倾官。
来使口口声声称“请两位上神大人”如何如何,不过是佯装不知,想给自己留出余地,让自己出手将倾官制服!
仙界才是这一切灾祸的源头,竟然还要自己去……
想到这里,阿奴突然无力起来。
……现在,追根究底、分出对错,还有什么用?除了自己以外,还有谁能阻止倾官的野心?
来使浑身的骨头都被神压震慑到瑟瑟发抖,发出咯吱咯吱的摩擦声。当他以为自己今日势必要死在悟仙山时,他重如千钧的腿终于重获解放。
他再也不敢抬起头来,簌簌的冷汗不间断地从额头上冒出,大颗大颗坠在地上。
当他怕得手指痉挛、心神恍惚间,来使听到了阿奴起身的声音,以及路过自己身侧时轻飘飘撂下的一句话:“……转告仙帝,我自会去。”
留下这简简单单八个字,阿奴拄着竹杖,心事重重地走出了奉祖殿。
他没有回屋,也没有和宫家主打招呼,径直下了悟仙山。
在释迦法阵中受的伤,对衔蝉奴的体质来说是不可逆的,只能像正常人一样等待愈合。而那次落床,致使伤骨再次开裂,因此,阿奴的左腿让他难以御剑,乘风时也疼得厉害。可他硬是咬着牙强撑着踏上了寻找倾官的路。
仙界虽阴险,但呈报上的信息却没有伪造,路上阿奴亲眼所见的种种惨景,简直令人胆战心惊。各家各地,各县各镇,所有被魔道骚扰过的地方,都变成了被蝗虫席卷过后的庄稼,满目疮痍,不忍卒睹。
所以,这一路上,阿奴只要遇到魔道便果断除之,丝毫不加手软。
……终于,他找到了西延镇。
世上无人知道“吞天之象”在何处栖身,但阿奴知道。
……不过,天知道他有多希望倾官不在西延山上,不在他们两个曾经共同度过那样多的美好岁月的地方。
近乡情怯的情绪,蜘蛛丝一样盘绕在阿奴的心头,他一时间竟不愿登上西延山,索性在夜幕将临之际,在西延镇中的一家客栈落下了脚。
因为魔道作乱,西延镇内人丁稀少,家家闭门关窗,街上一片萧索,一颗枯黄的白菜被风吹得滴溜溜打滚儿。菜叶的虫眼里流出黄色脓液,散发出异常的腐烂气息,将周遭一片的肃杀空气染得愈加不堪。
入住时,阿奴向客栈要来了十数支蜜蜡,不等到天擦黑就将蜜蜡一根根点燃,映得满室生辉。
阿奴坐在床边,神色迷茫地看着外面绚烂的火烧云和室内跃动的火光。
……上次和倾官一起看景,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
一瘸一拐地一路赶来,阿奴从未歇息过,在靠近家的地方,他终于累了。熟悉的带着潮湿露汽的空气和清淡的蜜蜡香气令他倦意上涌,不知怎的,他就躺在床上,卷过被子,睡了过去。
……他是被痛醒的。
一觉睡醒,阿奴揉一揉惺忪的睡眼,眼前出现的是嶙峋的石顶和精致的莲花灯。身下的被子柔软得像是云朵,散发着叫人安心的温暖香气。
……回家了?
关于“谁能在自己无知无觉的情况下抱自己回西延山”这个问题,阿奴根本不必多想。
阿奴本能地深呼吸了一口,但很快地,他变了面色。
若有若无的魔气,掺杂着他所依恋的家的味道,更加令人作呕。
他想翻身坐起,却被来自膝盖的一阵刺痛逼得当即扑倒在床上,捏紧枕头,把脸埋在被子里,发出断续的呻吟。
不多时,熟悉的脚步声响起,来人把疼得汗津津的阿奴从床上温柔抱起,纳入自己怀中,轻轻揉着他的后脑,语带责备:“不是叫你留在悟仙山吗?腿伤成这样,不知道好好休养?”
那声音让阿奴的鼻子略略发起酸来,他把脑袋抵在倾官的肩窝,努力憋气。
许久不见,二人却很是驾轻就熟地进入了亲昵状态。
倾官亲吻着阿奴的头发:“那天……真的对不起。我不该说走就走的,应该带你一起。”
阿奴埋在他怀里不吭声,但是这样不抗拒的动作已经让倾官有些窃喜了。他小心地捧起阿奴的脸,说:“我有点怕你不会原谅我了。……真好,你来找我,就是不生气了吧?”
阿奴怔怔地看他,半晌后,才哑声道:“你……把魔修领到我们家里来?”
倾官的口气里却透着阿奴不能理解的骄傲:“这是我培养出来的精英。”
阿奴瞪他,怒道:“这是我们的家!”
只是他那软软的小眼神着实没什么说服力,水汪汪的,自带一股哀怜和委屈的柔光,看得身着一袭漆黑裘服的倾官心中发软,亲了亲他的唇:“……好好好,你先休息,我把他们赶走。”
阿奴一把反拉住了他:“赶到哪里去?”
……赶到人间去?让这些所谓的“精英”去为非作歹?
倾官哪里会不知道阿奴的心思,失笑道:“我叫他们去山顶蹲着?”
阿奴脸色一变,倾官发觉不对,马上改口:“不,不去山顶。山顶是留给我们观星用的,不会让他们染指的。”
发现阿奴脸色稍霁,他才放下心来,伸手想要刮他的鼻子,却被阿奴闪开了:“倾官,你为何不对魔修们加以管束?你知道他们都在外面做些什么吗?”
倾官坐得离阿奴更近了些,伸手揉着他的头发,神色自若道:“我为何要拘囿他们的本性?若是不给他们足够的自由,他们怎会死心塌地效忠于我?怎会替我办事呢?”
阿奴:“……”
不行,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倾官他不该是这样的人……
眼看着倾官要去安顿那些所谓的魔修“精英”,阿奴伸手拖住了他的胳膊,未等倾官说话就伸手抱紧了他,喃喃道:“倾官,我不想在这个世界里了。我们去找神主大人好吗?”
在阿奴看不到的地方,倾官略略蹙起眉头来:“为何?”
阿奴努力劝说道:“我……觉得这个世界太多麻烦纷扰了,我也逛腻了。咱们去找神主罢。回到咱们自己的地方,你就不用怕我被小人伤害了,对不对?”
闻言,倾官一语不发地抱紧了阿奴。
阿奴的眼瞳中闪过满满的希望。
……他不要了,什么也不要了。他眷恋的、喜爱的尘世生活,怎么也比不过倾官的一颗心。
……他想要过去的那个倾官回来。
谁想,倾官贴在阿奴耳边,轻声道:“你在撒谎。你很喜欢这里。既然你喜欢,我就帮你打下来。”
阿奴顿时周身生寒,想要说话,却被倾官堵住了:“再说,阿奴,你以为神域就没有争斗吗?你说,我要怎么在神的争斗里护住你?我怎么能在神域里,让你做上独一无二的王?”
阿奴痛苦地咬紧了倾官肩膀的衣服,含糊呓语:“我不要做什么王……我只想要一个家。……只要……只要有你,到哪里都是我的家……”
摩挲着阿奴的头发,倾官笑开了:“我和你是一样的心思。等我把天下都变成你的家,我……”
陡然间,他的笑意凝固了,身子不受控制地抖动起来。
他的脑后贴上了一个泛着金光的神阵。
阿奴从他怀里钻出来,在他侧脸印下一个吻,嘶哑着嗓子轻声道:“……抱歉。”
……等到他把天下都变成他们的家,那个自己所喜欢的世界,也就被毁坏得差不多了。
所以,为了不让那最糟糕的可能性变为现实,阿奴动用了神主留给他的封印符咒。
作者有话要说: 带了神主之力的东西向来珍贵,封印的时间最短也是三百年,但是阿奴并不想封倾官三百年之久。
只要把倾官带离这个是非之地,他可以轻而易举地解开封印,再和倾官一起回神域去。
……他们本就不该在这个世界逗留太久的。现在该是回家的时候了。
☆、第142章
双神(九)
阿奴背起倾官,
咬牙忍住膝盖处的刺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