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见到了从私塾归来的章先生。——是的,现在已经不能叫章公子,该叫他章先生了。
章先生听知晓他们的来意后,指了几个字要他认,又从《急就章》里抽出几句教他背诵。
祁澈挺起胸膛,答得非常认真。
章先生轻轻点头:“不错,明日就到私塾来吧。”他顿了一顿,又对祁澈笑道:“以后不要再爬树。”
呆了一呆,祁澈眼中忽的迸发出光彩来。他心头溢满了喜悦,章先生还记得他!
就这样,祁澈正式成了章先生的学生。
待蔡三娘母子离去后,丁如玉才将之前屏风的事情告诉了丈夫。她轻轻叹一口气:“屏风放在哪里,你自己看着办,我是不管了。”
秦璋失笑:“这会儿说我看着办,我真胡乱放了,你恐怕就要恼了。此事还得辛苦阿玉。”
蔡三娘所绣的屏风,绣工、花样倒也精致,只是在富贵丛中长大的秦璋夫妇看来,也只是勉强称得上精致而已。
然而他开私塾,教人读书,原本就是想造福百姓,束脩不贵,学生真交不起,他也就免了。蔡氏三娘,愿以屏风相抵,那他们就买下屏风。
——前不久不还有人提了一篮子过来么?
只是难为丁如玉要好生处理这些东西了。
秦璋一家及其所带的侍从一行在文溪镇上扎了根,建私塾,开书肆,乐善好施,友睦乡邻。虽是外来客,但是受人尊重,名声极佳。
还在京城时,六六开始蹒跚学步,等到了文溪镇,小姑娘已经走得极稳了。再大一些,她时常拽着奶娘丫鬟,悄悄去私塾听爹爹讲课。
一身大红衣裳面容精致的玉娃娃眨着黑亮的大眼睛在私塾外一本正经地听热闹,那画面看着不免让人发笑。
偏生丁如玉和奶娘都喜欢纵着她。
丁如玉笑道:“这丫头,怪不得抓周的时候抓了本书,看来是要成个有学问的女学生呢。莫非她将来还要去考状元不成?”
秦璋亦笑:“不必考状元,不过好读书有学问倒是可以。”
他只有这么一个女儿,自是爱逾珍宝。看女儿什么都好,读书认字,只需教一遍,六六就记下了。最多需要他再讲一次,从来不用他讲第三遍。
见女儿聪明,秦璋愈发欣喜。他甚至对妻子道:“咱们虽然只有一个女儿,可是胜过其他人的儿子百倍千倍。”
丁如玉失笑:“不害臊,这话也说得。”
不过她虽然面上含笑,可心里不是没有遗憾。到了文溪镇,她才知道,她在生六六时伤了身体,只怕不会再有孩子。
起初她旁敲侧击,想知道丈夫的心思。毕竟没有哪个男人愿意断了香火。然而秦璋很认真地告诉她,这辈子只有六六一个女儿就够了。这已经是上天对他们的恩赐了。
她这才放下心来。她应该相信他的。
文溪镇的风光很好,镇上的人们也热情友善。六六聪明伶俐,一天天长大。她想,他们这辈子,大概就是这样了。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不好意思,有些迟了。
这一个番外是正文里面,太子夫妇隐居江南后的情景。不知道是不是你们想要的。
其实我对六六很感兴趣的,毕竟名字很六。
还有其他番外,一个一个来。
正文早就完结了,番外大家不一定都感兴趣,只挑自己想看的看就行了。
第140章
番外:皇叔
睿王秦渭第一次离开京城时,
还不足十三岁。
他的父皇已经下葬,
在母后寇氏的支持下,
皇兄秦瀚登基继位。他被封为睿王,带着夫子、长史、幕僚、随从前往他的封地。
从此之后,无诏不得进京。
在这之前,
乳母吴氏曾在他耳边感叹:“真不知道谁才是娘娘的亲生的,
怎么就偏心成这样……”
秦渭只听见两句,
就肃了面容:“不可造次!这话也是能浑说的?!”
当时年纪不大的他,对吴氏这样的话,
并不陌生。他自懂事以来,不少人曾在他耳畔有意无意慨叹,并用一种充满遗憾、怜惜的眼神看他。
他知道自己生的尴尬。父皇刚立下储君,
他就出生了。中宫嫡子,
原该是太子,
可惜偏偏生在了太子确立之后。他幼时身体弱,不比皇兄身体康健。他也很清楚,
父皇绝对不可能废掉年纪更长些的皇兄而改立体弱的他。毕竟太子是国本,
不可轻易言废。
后来父皇病重,他身边的乳母、宫人也曾暗示他:该向母后表示一下,让皇后娘娘帮他争一争。如果有皇后的支持,
他并不是完全没可能得到那个位置。毕竟他的身份摆在那里。
但是这种事情,秦渭自己是想都不敢想的。他分明能感觉到,比起他,母后更偏疼皇兄一些。母后平日里也时常教导他,
以后要对皇兄忠心,要做一个贤王。
她怎么可能去帮他夺那个位置?
他想,这种话说出口,无非是让他们本就不够深厚的母子情分,再多一些裂痕。
所以,当父皇驾崩,母后面对着混乱的局面,站出来毅然支持皇兄时,秦渭一点都不觉得意外。——这和他想的一样呢。而且,父皇驾崩当天,正是他的生辰。
更让他觉得难受的是,新帝继位后,直接要他去封地,而他母后并未反对。
明明他才是母后的儿子,明明他一直以来都很努力。
但是圣旨已下,断没有收回去的道理。
十三岁的秦渭收拾好一切,拜别母亲。
临别之际,他殷切地看着母亲的面容,很希望母亲能说些什么。他的一颗心提的高高的。
长久的沉默后,他那已经成了寇太后的母亲道:“你到封地以后,不要乱来,不要胡闹。你身边的长史、幕僚都是皇上精心挑选的,也都是哀家信得过的人,遇事多与他们商量,不必记挂着哀家,也别老想着回京……”
秦渭的心渐渐沉了下去,他听到自己努力保持平静的声音:“儿臣谨遵母后教诲。”
他想,他会听话去封地,他会老老实实不惹事,会做一个能让朝廷放心的藩王。他知道,这是母后想看到的。
睿王秦渭还未成年,就去了封地。
皇帝对这个出身尊贵的弟弟,并不十分放心。睿王身边的人里,有不少是皇帝的亲信。皇帝虽在京城,可也时常听到有关睿王的消息:
睿王不爱政务。
睿王喜好作画。
睿王醉心声乐。
睿王与人比试吹埙,赢了一套茶具。
……
皇帝渐渐放下心来。——他最忌惮的就是这个弟弟了。他的生母是宫女,秦渭的生母却是中宫皇后。若非先帝子嗣不丰,秦渭又出生的太迟,还真轮不到他坐上这个位置。——不过上天眷顾的,不管过程怎样,结果这天下属于他就是了。
虽然寇氏支持他登上了帝位,但是秦瀚对这位嫡母并非完全放心。他比谁都清楚,寇氏大方支持他,并不是真的看重他这个养子多过亲子,而是无奈之举。
先皇病重时,秦瀚早已成年,做了多年太子的他,有自己的人脉。而秦渭才多大?又哪里及得过他?
不过秦渭到底是他心里的一根刺。所以他刚一登基,就把秦渭封王,打发到封地去。为防止秦渭在封地做大,随秦渭离京的,多是他的人。
如果秦渭老实一些,他不介意留着这位尊贵的中宫嫡子,也算是报答寇氏收养支持之德了。
秦渭十六岁那年,皇帝提议太后给秦渭选个王妃:“在京城选个大家闺秀,要品貌端正的,才配得上五弟。”
寇太后微怔之后,点头应了。她在适龄的京城闺秀中选了好久,初步确定了几个人选,递给皇帝。
皇帝瞧了好一会儿,方跟寇太后商量:“就陈家姑娘吧?朕听闻陈姑娘诗画双绝,正好五弟也好诗画。两人岂不是天生一对?”
“陈姑娘?”寇太后微怔。她所提供的人选里,并无一个陈姑娘。瞧了皇帝一眼,她已经明白了对方的意思,“那就陈姑娘吧。”
于是,在秦渭尚不知情时,他的王妃就被定下了。
睿王秦渭十七岁娶亲,妻子名唤陈婉真。
如同皇帝所说的那样,睿王妃陈氏确实擅长诗画。这姑娘颇有几分才气,远离京城嫁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不忧不惧。只是小夫妻俩,感情不大和睦。
成亲数月后,两人在相处中一点一点熟悉起来,关系也渐渐融洽。
然而好景不长,婚后不到一年,本就体弱的王妃陈氏一病之下,撒手人寰。
安葬了王妃以后,秦渭消沉了很久。
明明两人关系好转,日渐亲近。他以为假以时日,他们也能成为恩爱夫妻。他们都来自京城,都少时丧父,都好乐器,喜爱作画……他们有很多共同的兴趣和爱好,因为皇帝的赐婚,一辈子要绑在一起。
秦渭真的以为他们可以一直相扶相守走下去。可他没想到,她竟然早早地离开人世。
他甚至想着,是不是因为他不详?他出生的太迟,迟到父皇对母后已经失去了信心。他的生辰是父皇的忌日。他的结发妻子,也年纪轻轻就去世……
他身边也有人劝他,续弦或者纳小,希望有新的女人冲淡陈氏离去带来的伤感。秦渭并没有同意。
他想,他不能私自续弦,他的王妃可能是朝廷指定的,他想娶谁,要看皇兄的意思。他也不好先纳妾,他不想庶子生在嫡子前头,不想他的尴尬经历在下一辈上重演。更重要的是,他担心他习惯了身边人之后,无法忍受将来的分别。
睿王妃陈氏去世后,睿王秦渭越发醉心山水书画。时常有人见他携一个小童,带一样乐器外出游玩。
然而朝廷似是忘记了他是个丧妻的鳏夫。王妃陈氏离世数年后,也无人再提起他续娶一事。他府中的杂务全数交给长史管理,倒也井井有条。
弘启十一年,在他离京十一年后,他终于收到圣旨,要他回京为寇太后祝寿。
二十来岁的他强自镇定,却兴奋得一夜未眠。
他要回京城了!他要去拜见母后了,还要给母后祝寿!他一定要给母后献上他最珍贵的贺礼,他要让母后明白他的孝心。——虽然过去十年间,母后每年生辰,他都不曾忘了命人献上贺礼,但今年不一样,他可以亲手将贺礼呈到母亲手上。
到底献什么贺礼,睿王思索了好久。金银珠宝玉器之流,母后见得多了,一点都不稀罕,且并不能体现出他的心意。
冥思苦想之际,秦渭忽的心中一动:有了!母后好佛,又好画,何不送母后一幅观音祝寿图?
秦渭连夜铺纸研墨,提笔作画,倒也颇能看得。
然而墨迹未干,他就转了念头:恐怕母后不会喜欢吧?他从小学画,小时候也曾拿了自己做的画给母后看,但母后明显不喜欢。
这么一想,他又有些沮丧了。
心念急转,他想起一个人来:吴大家。
吴大家的画号称本朝一绝,千金难买。他记得母后曾经夸赞过吴大家的画极具风骨,韵味独到。可惜他早已封笔多年,不再作画。想求他的画,可不大容易。
秦渭知道吴大家隐居之地离睿王府不远。他骑了马,直接去找吴大家。
吴大家住在落云山上,山路崎岖,他在山脚下弃马而行
毫无意外,他吃了闭门羹。
在吴大家门外站了两天两夜,从小没真正吃过苦的他饿得头昏眼花之际,才得以进入吴家。
吴大家的孙子,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道:“真傻,就不知道在外面吃点东西喝点水?”
秦渭微愣,扯了扯嘴角。
听他说明来意后,吴大家捻着花白的胡须,摇头道:“谢王爷抬爱,可老朽已经封笔,不再作画啦。王爷另请高明吧。”
秦渭笑笑:“还请吴先生破例一次。”他郑重施了一礼,沉声道:“小王因为种种缘故,十余年不得在母亲跟前尽孝,每每想起,自责不已。今年得到了机会,实在是很想博母亲一笑。”
他说的诚恳,吴大家不由地沉默了一瞬,可惜并未同意。
秦渭许以重金,又在吴家磨了好几日,不顾王爷之尊给吴家挑水劈柴做苦力。吴大家终于开口说了一句:“老三,你过来。”
“老三”即他的那个小孙子立时跑到跟前,垂手而立,“爷爷。”
“爷爷今天教你观音祝寿图。”吴大家轻声道。
秦渭闻言瞬间眼睛发亮。他想,这是吴大家委婉同意作画了!他连忙上前帮着铺纸研墨。
老三撇了撇嘴:“爷爷,我不想学。”
秦渭心里一颤。
好在吴大家并没有管孙子,他手持笔,低了头在纸上作画。不多时一幅观音祝寿图已经完成。
秦渭扫了一眼,见纸上观音极为传神,他大喜,连连道谢。
老三瞧了一会儿,也跟着画。同是观音祝寿,却是不同的类型。
“嗯,有些模样了,可惜还欠火候。你怎么把观音娘娘画的这般僵硬?”吴大家评着孙子的画作,却对秦渭道,“那幅没用了,王爷拿去吧。”
秦渭心情甚佳,重谢了吴大家,携画卷离开。
寇太后的千秋节在八月二十八,但秦渭存了个私心,他想在中秋节前赶到京城。这样,他还能和母后一起过个中秋。
人月两团圆是什么滋味,他已经很久没感受过了。
睿王一行日夜兼程赶到京城时,还不到中秋节。
可惜他的一腔热情终究成了空。寇太后的千秋节上,他献上去的吴大家的画作,在母后眼里,尚比不得一个十岁孩童的画。
众目睽睽之下,母后连一声“两个都好”都未曾说。
之前求画时,吴大家一直不同意。进京途中,一路紧赶慢赶,风尘仆仆……秦渭丝毫不觉得艰难,可是八月二十八日,母后的一番话,却教他感到了久违的疲惫。
秦渭没有在京城留太久,母后寿辰过后的第三日,他就如母后所愿离开了京城,回到了他应该待的,属于他的睿王府。
这是他第二次离开京城。
离京前,他的皇兄,现在的皇帝秦瀚召见了他。
不如记忆中年轻的皇帝拍着他的肩头安慰他:“诶,五弟不必担心,朕自会好好孝敬母后……”
秦渭身体微僵:“是,母后这里,皇兄要多多费心了。”
“真不多留几日?”皇帝试探,“朕还想着跟你皇嫂商量,帮你再选个王妃呢。那陈氏去世也有多年了,知道你重情意,可也不能一直心系旧人,让王妃的位置空着啊……”
秦渭摆手:“不留啦,臣弟还记挂着王府里的秋菊,回去的迟了,就要错过花期了。”
他知道他不能久留。——其实他并不留恋京城,比起皇宫,还是睿王府更舒心一些。但是皇宫里,有他的母亲。
他能感觉出来,母后似是并不喜欢他提前回京。——当然,可能母后不喜欢的不单单是这一点。
进京之前,他非常期待。可是进京以后,他就明白,这里并没有什么人欢迎他,包括他的母后。
皇帝轻“唔”了一声,没再说话。
弘启十一年的京城之行,对睿王秦渭而言,就像是一场梦。这场梦很快就结束了,而且完全不按照他期待的来上演。
或者说,这一年的京城之行,打破了他做了很久的一个梦。
睿王秦渭试着从那场梦里清醒。他不贪政,不结交京官,老老实实做个富贵闲王,每日寄情山水,醉心音乐,看上去惬意极了。——除了他知道他身边有不少皇帝的人。
京城里发生的事情离他太远了,他不去想,不去看。如此匆匆数年,他倒也勉强悟得一些道理。
有时候,他也在想,也许他这辈子都是这样了,可惜就是孤单一些。
弘启十六年,九月初四,这一日清晨,阳光明媚,秦渭带着一个童仆,又带了埙,前去拜访吴大家。
自那年他从吴大家那里求了画,两人就莫名的有了交情。吴大家对秦渭的画评价不高,但是对秦渭的埙却是赞不绝口。
虽说那幅观音祝寿图并起到什么作用,可是秦渭依然感念吴大家的恩德。知道吴大家和他一样颇为孤独,他偶尔会到吴家去盘桓数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