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白川孔优优 本章:第16章

    “沈雨的事儿先往后放放,我们先去现场,”说着,冷小兵上车,点着了火。

    榕城家园b区2号楼门口围了不少人,城关派出所的所长老关正带着民警维持秩序,看到冷小兵之后,连忙歪了歪头。老关一脸郁闷,最近几个案子都发生在他们派出所管辖的地区,他这个所长免不了要受牵连挨批了。冷小兵顾不上安慰他,因为他看到楼下停着的一排车里,不光有支队长高鹏的,还有市局分管刑侦的秦副局长的,这让他更加吃惊。

    “秦局也来了?”冷小兵意识到事态比他想象的更加严重。

    老关丧着脸,点了点头:“快上去吧,你一看就知道,操……”

    老关牙咬切齿骂了句脏话。冷小兵挥了挥手,带着夏木走进了警戒线内。电梯也被警戒线拦住了,现场勘查人员正在里面拍照,采指纹。冷小兵和夏木只好顺着消防通道,爬上了三楼,楼层虽然不高,但他们跑得很急,到门口的时候,均是气喘吁吁的。

    306室的门敞开着,不大的开间里,一名痕检人员正拿着灯,照亮地面,负责照相的陈涵正对着地面拍照。没有看到高鹏和秦副局,也没有看到法医老顾,倒是刘宇被安排在了门口,像个门神一样,冷着一张脸。

    “卫生间,”刘宇指了指里面,沉声道。冷小兵快步走进屋内,夏木正要跟进去,被刘宇一把拉住:“你别进去。”夏木不解地看着刘宇,冷小兵本想说什么,却看到刘宇坚决地摇了摇头。冷小兵以为刘宇担心夏木见到局领导或是支队长冒冒失失闯祸,或是命案现场太过残忍,他没见过世面会吐在现场。他没管夏木,独自走了进去。刘宇招手叫了一个警员过来,让他带夏木离开现场。夏木被刘宇的举动激怒了,想要发火。刘宇却没搭理他,转头看着306室内,眉头紧锁。警员过来,强行拉走了夏木。

    冷小兵走进卫生间,看到高支队,秦副局和法医老顾的助理,围着浴缸站着,不知道在看什么,法医老顾则蹲在浴缸前,进行尸表检查。几人看到冷小兵进来,都没有说话,自动让开了一条道。冷小兵走到浴缸前,看到里面泡着一具衣服完好的女尸,浸泡在水下的部分已经发白肿胀,露出水面的脸相对完好,只是失去了血色,苍白如雪。老顾轻轻地扭动女人的脖颈——不知道是因为死亡时间超过二十四小时,还是水中浮力的作用,尸体并没有出现尸僵现象。法医助理对着女人的颈部咔嚓咔嚓地拍照。

    冷小兵蹲到老顾旁边,看清了女人颈部的伤口,准确的说,那只是一个被泡涨的圆点,原本应该只有芝麻粒大小,现在浮肿扩大了几倍。冷小兵轻易地辨认出了形成伤口的工具,浑身像被几万伏电击中一样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老顾伸手从水中捞起了死者的两条胳膊,左臂手腕有一个同样被泡涨的圆点,而右臂腕部动脉则被切开一刀口子,刀口边缘同样被泡涨,发白。冷小兵感觉精神无法支撑身体,差一点摔倒在浴缸边。

    老顾担忧地看着他:“你没事儿吧?”

    冷小兵声音干涩地问道:“是,是注射器形成的针眼吗。”

    老顾点了点头。

    “化验结果出来了吗?”

    “一到现场我就让人采样化验了,死者的血液里发现了麻醉剂和肌松药……”

    麻醉剂和肌松药,冷小兵喃喃道。不过,他已经听不见自已的声音,周围的一切都消失了,他置身于一个虚无的时间隧道里,只有刺眼的白光笼罩着他。

    强光之下,他看到一个人影朝他走来,来人穿着黑色的衣服,带着帽子口罩,脚上罩着黑色塑料袋,手上则握着注射器和一柄锋利的闪着寒光的匕首……

    白川案又开始了,那个恶魔又开始杀人了。

    第六章

    一种结局

    第六章

    一种结局

    第六章

    一种结局

    排风扇在狭小的卫生间里沉闷地转动着,连贯不停的呼呼声,像白噪音一样令人昏昏欲睡。水中女人闭着眼一动不动,脸上带着神秘的微笑,令人联想到拈花微笑的佛像。站立在浴缸边的人和蹲在地上的冷小兵,都面色肃穆,仿佛面对的不是一起命案,一场死亡,而是礼佛。冷小兵很想摸摸她的脸,白玉一样纯净的脸,但他只是蹲在那儿看着。

    “先不要胡思乱想,也许……”支队长高鹏有气无力地说道。

    “你意思是,先不要往并案的方向去想?”秦副局长皱了皱眉。

    “至少应该慎重点,等前期调查和尸检报告出来,开个案情分析会再下结论。”

    秦副局长既没有点头,也没有否认。做为一个从警快三十年的老刑警,他自然知道先入为主会影响人的判断。一切都要看证据,他总是跟手底下的探员反复强调,但这次,这句话却显得虚无缥缈。眼前的女人让他想起了白川案第三案受害人林海云,发生在1998年11月13日的那起谋杀案,让警方第一次注意到城市里出现了可怕的连环杀人犯,将1991年和1994年两起旧案联系在一起,构成了一幅可怕的图景,白川案以系列案定性并展开调查的起点。1998年11月13日,警方开了一天一夜的会讨论是否应该并案,闭门会上局领导和刑警队的人发生了激烈的分歧,局里主张慎重,不要轻易并案,白川这个人口不足五十万的北方小城里隐藏着一个连环杀人犯,犯案时间长达八年,警方却疏忽大意无动于衷,这样的消息一旦传出去将是一场大地震。而刑警队的人却主张立刻并案,对社会公布案情,告知公众征集线索,纵使老百姓怒火中烧,迁怒于公安机关,纵使有人因此丢了乌纱帽,也不能隐瞒消息,再出命案,丢的可就不是脸,而是人心了。死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座城。就在双方僵持不下的时候,白川案的第四案骤然发生,地点位于距离第三案不足五百米的平房区,时间是隔天,也就是11月14日的上午十点。警方赶到的时候现场已经聚集了上百人。正如刑警队所预料,白川市出现了连环杀人犯的消息不胫而走,人们平静的生活被打破,恐慌情绪像病毒一样疯狂蔓延,百姓自发聚集在市委,市公安局,各派出所,刑警队门口抗议,差点引发群体性事件。省公安厅和市委共同牵头,火速组建了督办小组督办连环杀人案,市公安局局长和分管刑侦的副局长被停职查办,专案组召开新闻发布会公布案情及《悬赏公告》,才勉强平息了老百姓的怒火。但这一切,只是暂时阻止了火山的喷发,并没能阻止人心的衰微和城市的败落。连环杀人犯出现的二十六年间,白川市的人人口减少了二十万,工厂大批关停倒闭,一二号矿坑资源枯竭,雾霾却日益严重。死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座城。秦副局长想起了这句话,那时候他还只是刑警队一个普通探员,坐在会议室的角落抄抄写写做做记录,但现在,他却是整个白川刑侦系统的总负责人,被架在火上炙烤的人,同时,还是一个两年后就要退休的老人。

    “冷队,你有什么看法,”秦副局长声音苍老而疲倦。

    “死者身份,死亡时间……”冷小兵机械地说道。

    “现场没有找到死者的证件和手机,房东在国外,我们正设法跟房东取得联系,尽快落实死者身份,至于死亡时间……”高鹏看了看法医老顾。

    “尸体浸泡在热水里,体内的血都顺着手腕流干了,尸温,尸僵,尸斑都不准确,只能根据尸体被浸泡的程度来推断,初步判断死亡时间在十二到十四个小时之间,也就是昨天晚上十点到十二点,”老顾撇了撇下嘴唇,补充道:“更精确的时间,得回去做个模拟实验,比对一下才能确定。”

    “浸泡程度只能说明尸体被放到热水里的时间,不一定是死亡时间,”冷小兵道。

    “没错,得通过别的线索来综合判断,”老顾点了点头。

    冷小兵站起身来,身体晃悠了一下,给人一种摇摇欲坠的感觉。

    “你没事儿吧?”高鹏想扶他,冷小兵挣脱开,单手托着墙往外面走。高鹏对老顾吩咐:“固定好证物后,尽快把尸体运回去进行解剖,两个小时后我要看到尸检初检报告。”

    说完,高鹏和秦副局长跟着冷小兵离开了卫生间,老顾让助理拿裹尸袋来装尸体。

    外面的大开间里,另一名痕检员正在打灯,配合陈涵拍照。看到冷小兵,高鹏和秦副局长过来,二人没说话,继续低着头干活。冷小兵打量了一下屋内,走到紧闭的窗户边,透过脏兮兮的玻璃,看到外沿上有几个抿烟头留下的黑斑,烟灰在风中飞舞着,仿佛黑蛾子。他拉开了窗户想要透透气,却意外地看到空调外机下流着一滩新鲜的水。冷小兵愣了一下,转身重新打量屋内,梳妆台旁边的空调遥控器引起了他的注意。此时正是六月初,天气乍暖还寒,为何死者会开空调?为了确认自已的判断,冷小兵爬上了桌子,掀开了空调挂机的摆叶,看到上面的灰尘已经被吹散,只剩下薄薄一层,果然是用了空调。

    “怎么?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高鹏和秦副局同声问道。

    “有人开过这屋里的空调……”冷小兵看着陈涵和另一名痕检员。xl

    陈涵忙摇头:“我们进来的时候,空调是关闭的,也许是死者早些时候开的。”

    “这天气,开空调,早了点吧,”高鹏嘟囔了一句:“不过,有人天生就怕热。”

    冷小兵默不作声,朝门口走去。刘宇正招呼着两名探员,帮忙把尸体抬出来,装到放置在门口的裹尸袋里,冷小兵站在门口面沉如水地看着,死者的眼睛已经失去了光泽,被恐惧和阴霾侵蚀,布满了蛛网和灰尘。

    “去供电局查一下死者最近几天的用电情况,”冷小兵对刘宇道:“热水应该是物业公司直供的,安排人去查查死者的热水使用情况。”

    “用电用水情况?”刘宇有些不解,冷小兵却没有解释,径直出了屋子。

    高鹏和秦副局长对视了一眼,均有些迷惑不解,快步跟着冷小兵出去。两名探员抬着裹尸袋走进了电梯,冷小兵撇了一眼,看到电梯顶上安装有圆形摄像头,但楼道内没有。吱嘎一声,他转身推开了消防通道的弹簧门,顺楼梯走了下去。高鹏和秦副局长快步跟了进去,他们迫不及待想要弄清楚冷小兵在想什么。

    在消防通道的二三楼的拐角平台上,秦副局长终于沉不住气,生硬地干咳了一声。

    “冷队,你觉得是那个人干的吗?”

    冷小兵默不作声地停了下来,声控灯熄灭,他重新消失在了黑暗中。

    “情况也许比你们想的还要糟糕,我们得做最坏的打算。”

    冷小兵离开了消防通道,只剩下预言般的一句话,在黑暗中飘荡着。

    秦副局长和高鹏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情况比他们想的还要糟糕,究竟意味着什么?

    2

    夏木在警戒带外焦虑不安地张望着,刚才刘宇安排的警员要求他回警局等消息,他假装服从命令,沿着小区便道转了一圈,查看了周围地形后,又返回了现场。不过这次,他没有强行闯进去,而是站在人群中听大家议论,大致搞清楚了案件概貌。

    住在306室的女孩被人杀害后泡在了浴缸里,热水开了一整夜,由于楼层防水做的不好,水溢出浴缸后渗透到了楼下。楼下住户发现漏水后立刻给物业打了个电话,请他们来坚决问题。物业赶来,和楼下业主一同上楼询问情况,却意外地发现门是开着的。他们对着屋内喊了半天,没人应答,只听到不绝于耳的流水声,透过门缝看到浴室内的水已经渗透到了过道,将木地板泡涨了。物业的人感觉不太对进儿,想跟管片责任民警联系,楼下业主却提议由他来录视频作为证据,先进去看看情况,如果真有人受伤或是摔倒在浴室内,打120比找警察更要紧。物业工作人员最终听取了业主的建议,拉开门走进了卫生间,结果,他们看到浴缸里躺着一个女孩,浑身苍白,已经断气。至于具体的死状和死因,二人都已经吓破了胆,根本没有看清楚,也无法描述。不过整个过程被楼下业主录在了手机内,目击者和视频都已经被警方带走。

    榕城家园是商住两用的投资房,两梯六户,户型以loft和大开间为主,租房的人居多,真正入住的户主比较少,人员流动率颇高,因此物业和周围邻居都不太熟悉,自然也没有人清楚女孩的身份。围观人群也都众说纷纭,没有个统一的描述。有人说女孩长得很漂亮,清纯,经常穿一身跳舞的紧身服,像是电影里走出来的女神;有的却说常见她抽烟,姿势老练,一看就是个社会人;有口舌毒辣的妇人添油加醋,说早知道女孩有问题,指定是干不正当职业的。派出所警察闻声追问,毒舌妇人却支支吾吾说只是乱猜。在她心里,大概漂亮的女人遭到不幸,都是因为作风问题。夏木在人群中滞留的另一个原因,是想验证在案例课上学到的一条经验“杀人犯有时候会留在现场围观自已所犯下的案子”,据说美国著名的连环杀人犯“绿河杀手”加里.里奇韦就多次混在人群中围观过自已的“杰作”。不过这次,除了一些异想天开的八卦之外,夏木并没有发现什么形迹可疑的人。当他脑海中浮现绿河杀手的时候,觉得有些惊异,为何无缘无故会想起连环杀手的名字?如果仅仅是一个少女被人杀害,刘宇又为何不许自已进入现场?难道跟白川案有关系吗?夏木突然感觉心一阵砰砰猛跳,如果真是这样,他和冷小兵早早查到沈海洋和沈雨的线索,却迟迟没有上报,结果导致警方本可以提前预防却没有预防的灾难性后果,这会让他们遭到严重处分,甚至会被开除。夏木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劝自已不要胡思乱想,毕竟白川案已经冷了十六年,凶手突然出来作案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一方面,凶手如今已经上了岁数,五十多岁的老人,体力,精力,杀戮欲,都已经消退,另一方面,如今的侦查手段可比十几年前先进一万倍,到处都是摄像头,全国联网的大数据系统,还有dnA检验技术,但凡凶手还有点理智,就不会傻到无视这一切变化。十六年的五起案件,凶手小心谨慎没给警方留下线索,现如今就更没有必要暴露自已。销声匿迹,藏身于人海才是最好的选择。

    就在夏木凝神思索的时候,穿一次性蓝色解剖服的法医助理和一名便衣警员抬着黑色裹尸袋从楼内出来,迅速将尸体搬上了勘查车。袋子里渗透出来的水滴落在地,形成了一连串水印。不一会儿,冷小兵和刘宇等人从里面出来,刻意避开人群,沿着边缘快步离开,紧接着高支队长跟另一个满头白发的人出来,上了一辆牌号“白AA138警”的警车,呼啸而去。通过车牌和高支队长的举动,夏木猜那个满头白发的人正是冷小兵提到的分管刑侦的副局长,究竟是什么案子会惊动到市局领导?夏木心头不详的预感越来越重,从人群中挤了出去,远远地看到冷小兵和刘宇等一行人下了地库,他小跑跟了上去。

    小区监控室位于负一层保安室旁边,昨天晚上值夜班的保安已经被人从睡梦中揪了起来,正哈欠连天地配合警员调取监控,保安科长端着大茶缸站在一旁,絮絮叨叨做笔录。

    “夜班一般从十点开始,到第二天早上八点,按规定保安每两小时左右要巡一次夜,看看有没有什么异常情况,不过,我们小区地处偏僻,周围全都是挖坑打地基的工地,附近根本没什么闲杂人,昨晚上跟往常一样,没发现什么异常情况,这是值班登记表。”

    警员接过一块木质夹板,上面歪歪扭扭地登记着巡逻时间,备注一栏均填写“正常”。

    冷小兵和刘宇等人从外面进来,警员正要打招呼介绍,冷小兵却没说话,直接拿过登记表看了起来,不一会儿,他把登记本还给保安科科长,四处打量着。狭促的监控室里,除了十六块屏幕组成的幕墙,就是几把椅子和一个茶机,连沙发都没有,估计是怕人晚上偷懒睡觉。冷小兵像狗一样,用力地掀了掀鼻孔,然后将目光看向了幕墙下的柜子。正在打哈欠的保安看到冷小兵的举动,一下子愣住,没等他反应过来,冷小兵已经拉开了柜门,只见电脑机箱旁的缝隙里塞了瓶喝了一半的二锅头,上面扣了个玻璃杯。

    冷小兵拿出二锅头,看着值班保安道:“昨天晚上你没有按规定巡逻,登记表上的情况都是你一大早填的,对吧?”值班保安支支吾吾想要抵赖,冷小兵接着说道:“你不小心打翻了酒杯,登记本上还有很重的酒味,作伪证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值班保安一下子愣住,浑身哆哆嗦嗦,没等他开口,保安科科长已经冲过去,一个大嘴巴甩在了值班保安的脸上:“妈的,上班时间喝酒,你莫害老子丢工作。”

    冷小兵歪了歪头,刘宇过去拦住保安科长,让他出去等着。保安科长骂骂咧咧离开。

    “你喝到几点?”

    “从十二点喝到凌晨一点,喝酒之前,十一点半我出去巡逻了一次,后来我就喝醉了,那巡逻记录都是早上填的。”

    “巡逻的时候有发现什么异常情况吗?”

    保安挠了挠头:“b区西门门口停了辆烂摩托,蓝色的,破的不像样了,前灯都撞碎了,那是条消防通道不让乱停车,我找了半天也没找到车主,可是等我巡逻回来,摩托车已经不见了,估计车主是临时停放已经骑走了,我也就没太在意。”

    “具体是几点钟……”

    “十一点四十,一般巡逻回到西门都是这个点。”

    “你再仔细想想摩托车还有什么特征,让他给你做个笔录,”冷小兵指了指刘宇,然后到监控台前,对盯着屏幕的警员说:“查昨晚上十点到十二点之间的监控,b区西门和2号楼是重点。”

    警员迅速调整搜索范围,以多倍速播放着,屏幕左上角的时间轴飞快地跳动着。

    冷小兵目不转睛地盯着其中两块,突然喊了一声:“停!往回倒一点。”

    屏幕上的时间轴倒回了10:55,b区西门口,一个人带头盔和手套的男人将电动摩托车停在消防通道中,张望了左右,推开虚掩的侧门,走进小区,消失在了监控之外,五分钟后,同样的身影出现在了2号楼电梯里,按下了3层——正是案发现场所在的楼层,可惜直到走出电梯,他都没有摘掉头盔和手套,警方只能看到他穿了一身黑,并以电梯内按钮为参照系,判断他身高大致在一米七五左右。冷小兵焦虑不安地说了声快点,画面又开始以多倍速播放,半小时后11:30,黑衣男人重新走进了电梯,按下了一楼按钮,此时,黑衣男人已经摘掉了头盔和手套,但电梯下降的过程中他始终低着头。冷小兵让人把画面定格,逐帧播放,希望看清黑衣男人的右手是否有疤,不过监控像素模糊,黑衣男人的右手始终放在身前,最终也没能看清。冷小兵无奈地叹了口气,画面继续播放,就在众人都不抱任何希望的时候,来人却缓缓地抬起了头,看向了监控,他的脸完完全全地暴露在了画面上。

    “不可能,这不可能!”冷小兵看到脸后不由自主地喊出了声,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众人扭头看向冷小兵,正要问个究竟的时候,就见一个人从后面挤了过来,同样是见了鬼的表情,站在冷小兵身边喊着:“怎么会是他”,那是夏木。

    “怎么回事?”刘宇也挤了过来:“你们俩见过他?”

    冷小兵点了点头。事实上,他和夏木不仅见过这张脸,而且还非常熟悉。一个月前,正是他们俩在城西区刑警大队给他做了笔录,让他在上面按了手印,签了字,并以“无罪”之名将他送出了城西区刑警大队。何伟光,他们永远不会忘记他的名字,一个失业的中年人,因为饿极了去零食店吃促销品,不小心推倒店员,结果对方却意外猝死。他和夏木拿到尸检报告,证明了他的清白,帮他跟死者家属调解达成赔偿协议,冷小兵试图帮他支付赔偿金,也被他拒绝了。他只接受了冷小兵给他的两块钱路费。一个宁可饿肚子也不愿接受施舍的体面人,冷小兵和夏木都对他印象极好。所以当屏幕上出现何伟光的脸的时候,他们都是一脸诧异,无法跟记忆里那个体面的男人联系在一起。

    “说话啊,这到底怎么回事?这人是谁啊?”刘宇急道。

    “何伟光,一个月前被我们抓过,涉嫌一起意外致人死亡案……”

    “什么!那怎么……”

    “证据显示,受害人真正的死因是意外猝死,他只是倒霉碰上了。”

    “你……”话到嘴边,刘宇生生地忍住。

    冷小兵知道他要说什么,如果榕城家园的案子真的是何伟光做的,也就意味着何伟光很可能就是白川案的凶手。冷小兵第二次把白川案的凶手从眼皮子底下放走,这是怎样重大的失职行为,接下来等待他的,将是停职调查,甚至是开除。众人也都心知肚明。但冷小兵却无心关注自已的前途,此时此刻他脑海里只有一个问题,何伟光怎么就成了白川案的凶手,真凶不是沈海洋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抬头看着夏木,他比他还要困惑,还要迷茫,他们俩就像落在蜘蛛网里的两只小虫子,用力挣扎,越陷越深,也越恐惧。

    “把监控都调回去,去周边路口查一查这辆摩托的去向,尽快搞清楚何伟光昨天晚上的行动线,还有,把他的信息都调出来,查查他住哪儿,在什么单位上班,先把人给我扣了,”刘宇不顾冷小兵在场,连珠炮一样,给手下人布置着任务。众人却看着冷小兵,等待着他发话。刘宇恼火地吼道:“还愣着干什么,干活去!”

    众人纷纷离开了监控室,不一会儿,屋内就只剩下冷小兵,夏木和刘宇三人。

    “冷队,这事儿我得跟高队和秦局汇报,”刘宇口气生硬。

    “我知道,我也会跟上面主动说明情况,申请停职,重案队以后就交给你了。”

    “你别怪我……”

    “职责所在,不过,你晚点再跟高队汇报,给我留点时间,还有些事儿我得查清楚。”

    “什么事儿?”刘宇追问道。

    冷小兵摇了摇头,一脸不可言说的神秘,刘宇只好拍了拍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刘宇离开之后,夏木立刻抓着冷小兵的胳膊问:“这到底怎么回事,你快说啊。”

    “死者的颈部和左腕发现了针眼,右腕被割开,失血过多导致的休克性死亡,尸体被泡在水里,泡涨了,无法准确推断出失望时间,只能根据浸泡的情况,初步推断出死亡时间是昨天晚上十点到十二点之间,”冷小兵沉闷地说着:“毒理检验显示,死者体内发现了肌松药和麻醉剂。”

    最后一句话像一阵狂风,吹开了夏木心头的疑云,但随即,更多的疑惑涌上了心头,电闪雷鸣声不绝于耳。他一言不发地看向了冷小兵,冷小兵也看着他,皱眉思索着。

    破旧的手动挡银色捷达像一颗子弹飞速穿行在新城街道上,宽阔的柏油马路上车辆稀少,空荡荡的,被当午的太阳照射散发出浓厚的沥青味,刚刚铺就的簇新路面折射着一道道黑光,仿佛地下世界隐藏着无数蠢蠢欲动的怪兽。

    “你为什么不告诉他们……”夏木焦虑地喃喃道。

    “告诉他们什么?何伟光不是凶手,真凶是我们一直在追查的沈海洋?”

    “难不成你觉得何伟光是凶手?”夏木用难以置信的口吻问道。

    “我怎么想不重要,重要的是证据,案发时间段内,只有何伟光在2单元3层楼出现过,呆了半个小时才离开,他是目前唯一的嫌疑人。”

    “就是因为这样,才不可能是他!白川案的凶手行事缜密,怎么会这么粗心大意,怎么会蠢到直接坐有监控的电梯到案发地点,然后又坐电梯离开?这不是摆明了会暴露行踪吗?如果是我,我会随便找个楼层,从电梯里出来,然后走消防通道前往目的地,楼梯和消防通道内都没有监控,至少还能混淆警方视线。还有,他为什么要抬头看监控?难道他连最起码的常识都没有?”冷小兵没有打断夏木,静静地听他说着:“还有一点,最重要的一点,何伟光的右手是几个月前才烫伤的,你忘了他怎么说的,因为手被烫伤才丢了工作,几个月没有收入,兜里一分钱都没有,所以才会去零食店偷吃促销品。凶手的右手可是十六年前,甚至更久之前,就被烧烫伤了。”

    “如果何伟光当时说了谎呢?我们只看见他手上裹着纱布,并没有拆开看看里面的情况,万一他的右手有十几年前的旧伤呢?”

    “这……”夏木一下子被问住。

    沉默了片刻,冷小兵缓缓说道:“如果何伟光的手真是几个月前才烫伤的,应该能找到就诊记录,我已经让人去各诊所和医院查了,有线索了他们会给我打电话。”

    “说来说去,你还是觉得何伟光是白川案的凶手,”夏木郁闷地说道。

    “恰恰相反,我同意你的看法,何伟光不可能是白川案的凶手。”听到这句话,夏木一愣。冷小兵接着说道:“这个案子也不可能是何伟光干的,他不可能知道凶手的标志性作案手段,也不可能弄到肌松药,他不具备作案条件,他只是被人利用了。”

    “利用?”

    冷小兵没有直接说出沈雨和沈海洋的名字,但夏木看他眼神就已经知道答案了。

    “这么做的目的……”

    “只有一个,把何伟光这个替罪羊变成嫌疑人,送给警方一个‘真凶’,我想后续会有更多的证据显示何伟光就是白川案的凶手,多年未破的积案也许会顺利侦破呢!”冷小兵突然笑了起来,那笑容仿佛飞蛾扑火一样灼眼:“而我会因为第二次放走‘真凶’而被赶出刑警队,你还记得我很早之前跟你说过,我打算在案子破了之后承认自已当年没有开枪放走了凶手,承认自已是个又胆小又虚伪的人,然后颜面扫地灰溜溜地滚出刑警队吗?可我怎么都不会想到会是这种结局。”

    “案子破了,你也滚蛋了,真相却永远沉入大海。”

    “凶手逍遥法外,从此以后,凶手和他的女儿过上了幸福美满的生活。”

    “你喜欢反派大获全胜的结局吗?”

    “我更喜欢正义战胜邪恶,哪怕赢得不那么光彩。”

    银色子弹划了道漂亮的弧线,拐入老城区,直行了没多久,安定医院出现在了眼前。

    离开榕城家园的时候,冷小兵接到了来自安定医院的一通电话,来电话的人是老黄,他说他手里有一份有重要的线索必须亲手交给他。他想起,正是老黄告诉了他有关沈海洋手术失败导致无名女孩在术中清醒的情况下死亡的故事,正是他说出了安定医院麻醉剂和肌松类药物失窃的秘密,也正是他将沈雨带入了白川案,带入了故事的主线。现在,老黄又要把他们带到更遥远的地方。3702

    与此同时,刑警支队正笼罩在暴风雨之中,刘宇没有听从冷小兵的请求,回到刑警队之后,立刻向支队长高鹏和秦副局长汇报了关于嫌疑人何伟光一个月曾因意外致人死亡案件被警方调查过,最后却被冷小兵和夏木给“无罪”释放了。高鹏和秦副局长均是一脸震惊。刘宇让人调来了该案的完整卷宗,死因一栏写着“死者因不适当的减肥诱发了心源性的猝死”,尸检报告内附有详具体的说明:“意外发生之前,死者已经长达36小时未进食,死者体内检出了过量的西布曲明(国家明令禁止用于减肥药的成分),服用该成分会导致头晕、心悸、恶心等症状,过量则会诱发急性心脏病,”签名为“顾常伟”,即刑警队的主检法医老顾。搜查笔录部分详细记录了警方的发现:“在死者家中发现了大量名为‘神奇药丸’的减肥药,该药物被食药监局鉴定为三无产品,假冒产品,死者的朋友圈和微信购买记录显示她生前曾多次购买该药,花费上万元,售卖假药的相关嫌疑人已被警方控制,移送看守所关押,”结论部分显示:“排除何伟光意外伤害致人死亡的嫌疑,本案性质为民事纠纷,双方同意协调解决该纠纷,并签署调解书,何伟光同意赔偿对方五千元,以弥补推搡死者倒地的责任。与本案相关联的售卖假药案件则移交经侦支队侦办”,右下角签着“冷小兵”的名字。不过在讯问笔录有关被讯问人的地址一栏,只是写了某区某街道,并没有详细的家庭住址。看完卷宗之后,高支队让刘宇立刻去把负责尸检的主检法医老顾叫来,要亲自核实其中细节,刘宇正要离开,秦副局长问他冷小兵在哪儿?刘宇说只知道他去查案了,并不知道详细行踪。刘宇出门之后,办公室陷入了死寂,半晌,秦副局长问出了一个问题。

    “以你对冷小兵的了解,他会不会早就认出了何伟光,却故意把他放了出去?”

    “放出去?”高鹏心中咯噔一下,故意放走一个连环杀人犯,可是要判死刑的重罪。

    “白川案一直挂在重案队,冷小兵是最了解该案的,而且当初他见过凶手一面,虽然凶手带着帽子和口罩,但身高,体型,动作,尤其是眼睛,虽然过了这么多年,但,凶手也许变化不是太大,”秦副局长指了指卷宗上何伟光的个人资料,缓缓地说出自已的隐忧:“十六年后,何伟光因为一个意外事件,被带到了刑警队,冷小兵一眼就认出了他,但是,却故意放走了他,因为他知道白川案的症结不仅在于找不找得到凶手,更在于有没有证据!他必须想个办法,给凶手来个人、证俱获……”

    “你是说他故意放走何伟光,就是为了让他出去杀人,再次作案,好抓住他?”

    “有这个可能,他在贩毒集团做过卧底,知道什么时候抓人才有用……”

    “用无辜者的一条命来换白川案的破获?不,这绝不可能,他要真这么做无异于亲手杀人,跟他要抓的连环杀人犯有什么区别。”

    “也许他想破案想疯了,这案子他可从来没有放下过。”

    “我相信他是个好警察,也是个好人,”高鹏低声道:“再说,这不还没并案呢,何伟光未必就是白川案的……”×39

    “那夏木呢?”秦副局打断了高鹏的话,面无表情地翻动着卷宗,讯问笔录的记录人一栏签着“夏木”的名字,名字上按着红色指印:“他也见过凶手,亲眼目睹了凶手杀害他母亲,就在他眼前,他想报私仇,也许他说服了冷小兵帮他一起报仇。”

    高鹏一下子愣住,猛然想起在刑警队院落第一次见到夏木的情形,他问他想去哪个部门实习,他回答说重案队,他表示不大可能,冷小兵不会同意,他却很笃定,冷小兵一定会同意留下他。为什么会这么肯定?难道他手里握着冷小兵的把柄?逼着他帮自已的报仇?

    这时候,办公桌上的红色内线电话急促地响起来,高鹏一把抓过电话:“喂!”

    “高队,你跟秦局来一趟法医室吧,老顾这边有新发现,”刘宇的声音很奇怪。

    “马上过去,”挂断电话后,高鹏对秦副局长道:“法医室那边有新线索。”

    五分钟后,二人来到了法医室,只见刘宇,顾法医和助理均神色凝重,站在解剖台边。

    “怎么回事?什么情况?”高支队问道。

    刘宇看了看老顾,老顾拿过一个铝制的小托盘,里面放着一个塑料膜包裹的东西。

    “我们从死者的喉咙里发现的,死者的牙齿上有一些棉线,”助理拿过一个玻璃培养皿,里面放着一缕肉眼几乎不可见的棉线,上面沾着黏糊糊的唾液,老顾接着说道:“嫌疑人带着棉线手套,把这东西塞到了死者喉咙里,手套不小心刮到牙齿,留下了这段棉线。”

    “这里面是什么东西?”秦副局长问:“拆开看看。”

    助理递过镊子和鹤嘴剪刀,老顾一手用镊子捏住塑料膜,另一手小心翼翼用鹤嘴剪剪开塑料,不一会儿,里面的东西边露了出来,是一张拇指指甲盖大小的黑色sd卡。

    “难怪用保鲜包裹这么严实,看样子是担心这张sd卡被热水浸泡坏了。”

    “先固定号证物,送到技术室,看看里面有什么内容,”高支队吩咐道。

    咔嚓咔嚓的拍照声在法医室里回荡,不一会儿固定证物的工作便完成了。高鹏,刘宇和秦副局转头前去技术队,老顾和助理相互看了看,也忍不住好奇,放下照相机,脱掉解剖服,跟着去了技术队。

    “二十六年了,我每天都活在痛苦中,我不能控制自已的欲望,越痛苦就越想杀人,越杀人就越痛苦,我每天晚上都在做噩梦,梦到自已在地狱里受折磨,那些小鬼让我吞下滚烫的炭块把我钉在刀板上,我生不如死,我不想再受折磨了,求求你们,抓住我,枪毙了我,结束这一切……”

    电脑上传来一段苍老的独白,音频分析软件上一根绿色波纹上下跳动着。

    陈涵又按下了播放键,苍老的声音再次响起,背景没有任何杂音,只有人声。

    粘稠的,浑浊的,血腥的气息在空气中流动,每个人的毛孔里都感受到了来自于录音背后的人的杀机,来自于冰河世纪的寒冷,侵袭入皮肤,渗透入骨髓,冰冻了心跳。

    就在这时候,身后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负责调查何伟光个人信息的两名警员气喘吁吁跑了进来,手上拿着一份资料:“高队,秦局,查清楚了,何伟光在西郊的一个加油站工作,电动车和头盔是他问同事借的,他同事一眼就认出了车和人,还给了我们一个地址,何伟光就住在距加油站不远处的一片平房区里,”高鹏和秦副局长接过资料,正兴奋地看着,另一队人神色匆匆进来,手上同样拿着一些资料,那是负责调查死者身份的一组警员:“我们联系上房东了,他提供了租房合同和死者的身份复印件,死者名叫宁丽,25岁,舞蹈教室的学生……”警员正在滔滔不绝地说着,就看秦副局长身子一歪,像个大布袋一样飘飘荡荡摔倒在了地上,发出了一声噗通巨响。众人都吓傻了,慌忙过去扶住秦副局长,喊着他的名字。秦副局长半边身子哆嗦着,嘴角流着口水。高鹏用力握着他的手,老顾在一旁高喊着:“看样子是中风了,快,打120,叫救护车……”

    办公室里顿时乱作一团,高鹏坐在地上,握着秦副局长的手,希望能给他一点安慰。

    “秦局,别害怕,有我们在呢,没事儿的,秦局,没事儿,你坚持住……”

    秦副局长浑身颤抖,如同坏掉的发条玩具,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高鹏以为他要吐痰,想抽出手给他拍背,手却被秦局死死地攥住。高鹏看出他有话想说,把耳朵凑到了他嘴边,只听秦局用含糊的声音咕哝着:“咿呀咿呀呀……”一长串毫无意义的音符脱口而出,带着急切,痛苦,绝望,怒火,高鹏努力地辨别,最终只听清两个字。

    “是并案吗?”高鹏问道,就见秦副局长用尽全力,眨了眨眼睛。高鹏担心自已理解错了,又重复问了一遍:“你是说何伟光是白川案的凶手?并案,对吗?”秦局再次眨了眨眼睛,肯定了高鹏的说法。


如果您喜欢,请把《谁是凶手》,方便以后阅读谁是凶手第16章后的更新连载!
如果你对谁是凶手第16章并对谁是凶手章节有什么建议或者评论,请后台发信息给管理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