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砚堂问:“那我要是不愿意给你他的监护权呢?”
陆鸿昌叹了口气,轻声说:“砚堂,咱们俩几十年的感情,再怎么样我也不会跟你对簿公堂硬逼着你把举一还给我,但他毕竟是陆家的人,我陆鸿昌虽算不上富可敌国,给他一个优渥的成长环境,起码让他不被人欺凌,理直气壮快快乐乐的长大,这点能力我还是有的。你心疼他,拿他当自己孩子,这我知道,我可以跟你保证,不会让你们父子分开,所以你不必这么防备我,你跟举一没有血缘关系,不合适做他的监护人。”
这一席话堵得李砚堂不能动弹。依陆鸿昌的为人,这件事他怎么可能松口,李砚堂知道倘若自己一再坚持,陆鸿昌未必就不会采取强硬的手段。陆家需要一个男孩继承香火,这个李砚堂在八年前就清楚的知道,否则李举一不会一定就是个男孩。
他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留住李举一,他跟李举一的父子情谊能维持到什么时候,现在都掌握在陆鸿昌手里了。
李砚堂坐着长久不言语,陆鸿昌恐怕自己心急逼迫了他,他确实没有想要从他手里拿走什么,如果李砚堂愿意,他可以跟孩子一起和他生活。
陆鸿昌换了话题,问了另一件他迫切想要知道的事:“既然举一是我的儿子,那么……你结婚了吗?”
李砚堂闻言一愣,抬头看陆鸿昌,最不想暴露的隐私此刻也没有了继续隐瞒的意义,他只能告诉他:“没有。”
陆鸿昌心头一块大石落地,微笑说:“难为你这么有心为陆家留后,你一个人带着举一受苦了。我们父子欠了你,陆家也欠了你,等举一出院之后,我另外给你们换套房子,也给举一换个好的学校,你就歇段时间养养身体,不要再为了养活我的儿子四处奔波了。”
李砚堂嘴唇瑟瑟,还是没能说些什么。
陆鸿昌突然问:“代孕的是什么人?”
李砚堂没听懂:“嗯?”
陆鸿昌笑问:“我是说,生下举一的代孕是什么人?是上次我在电话里听到的那个你的‘妻子’吗?”
李砚堂煞白了脸:“不,不是她……代孕、代孕是……”
陆鸿昌打断了他:“算了,当我没问吧,那会儿你一定也着急,能找着人就不错了,哪还有功夫计较别的。”
李砚堂坐在位置里,有种坠落地狱的眩晕感,却还有一丝劫后余生的快感,他控制不住要对陆鸿昌说:“不是什么随便找来的人,你可以完全放心。代孕身体也很健康很干净,家世清白人品正直,不会污染你的儿子!”
陆鸿昌意外他会如此激动,连忙说:“是是,对不起,我不该怀疑你。”
李砚堂慢慢平息了急促的呼吸,站起身说:“该回去了,举一一个人呢。”
当天李举一在爸爸和干爹的陪同下很勇敢的做了有创治疗,两个大人很默契,没有人跟他说那些关于他身世的话,陆鸿昌放心李砚堂,再说现在这个状态,他也没法带走李举一离他太远。
李举一很快就做了第一次置换,家属不能陪同,李砚堂便一直在外头站着,站到李举一被平安推出来为止。
三天后陆鸿昌又一次要求抽血,在他的坚持下,签字之后,又抽去了一千。这次的后果比上次严重,血压上升的很慢,他躺了一整天,他那个做副院长的朋友来探望,制止他再做这种危险的事,但没有任何作用。又过了三天,在第三次抽掉一千之后,他不得不住院了。
当他醒来时,李举一一个人守在他的床边看他,陆鸿昌很是惊喜,握着儿子的小手安慰:“举一,不要怕,爸爸不会让你有事。”
李砚堂当时站在门口,只是看着,并没有立刻推门进去打断他们父子的独处。
第七章
从一开始李举一就对所有的治疗都很配合,他甚至没有问李砚堂自己得的是什么病,他觉得没有必要问太多,因为李砚堂的神色已经告诉他,他病得不轻。
他很担心自己的病不会好,那就会一直这么虚弱,永远不能强大起来保护爸爸,那样就太糟糕了,所以他现在要尽可能的听话,
忍受治疗带来的痛苦,一遍遍在心里默默念:天将降大任与斯人……
陆鸿昌已经为他在十天之内失掉了三千毫升的全血,如果还找不到相同血型的人的话,他会继续冒险救自己吗。李举一在床边看了很久。在植物园的第一次见面,他从假山上掉下来,陆鸿昌把他接住的时候,他觉得他身上干燥的味道很好闻,手臂强壮很有力量。父亲很少这样把自己抱起来,他们是不同的两种人。
李举一其实很喜欢陆鸿昌,但是再喜欢,他也不能是自己的爸爸。不久之前李举一很不喜欢干爹这个称呼,他觉得还是叫陆叔叔好,是什么就叫什么。但是现在,陆鸿昌正在舍命救他,他这么好的人,当他的干爹还是可以的吧。
他伸手去摸陆鸿昌的胡渣,却把人摸醒了,然后便听到陆鸿昌说:“举一,不要怕,爸爸不会让你有事。”
李举一憋了半晌,说:“谢谢。”
陆鸿昌说:“不要谢,谢了就不对了。”
李举一不明白,陆鸿昌伸手揽他,说:“用不着谢我,你从我这里拿什么都是天经地义的。”
李举一似懂非懂,但礼貌的没有推开他。
陆鸿昌抱着儿子满足了自己的父爱,便放开了人,问:“是谁给你取的名字?”
李举一说:“我爸。”想要成为Fable
star吗?
陆鸿昌问:“你很爱你爸爸?”
李举一说:“这是我家里的事。”
陆鸿昌笑了,说:“如果你爸爸告诉你,其实他不是你爸爸,你爸爸是别人,那你要怎么办呢?”
李举一沉默了一会儿,说:“不管他是谁,他永远都是我爸爸。”
李砚堂站在门外,手抖得厉害,连忙欠身躲到一边,忍不住抬头看天花板。
陆鸿昌微怔,发觉自己心里居然有一丝嫉妒,连忙说:“他当然是你爸爸,永远都是。”
陆鸿昌的秘书不负所托,终于在他准备抽第四个一千毫升的时候找到了几位与他血型相同的人,在化验完毕之后,他们各自留下了六百毫升的全血,已经足够李举一完成余下的置换。
秘书被陆鸿昌吓坏了,医生已经绝对禁止陆鸿昌这么做,但他在签字时很淡定的坚持,孩子的人生比他长,生命会比他更灿烂,只要他还有一口气,他不可能看着孩子死。
李砚堂终于没有再沉默着任由他这样做,他告诉他,你现在身上的血液质量太差了,仅能维持你自己的生命,再抽一千,对举一的治疗也于事无补。
陆鸿昌似乎听进去了,躺了一会儿说:“那就多抽一点儿。”
李砚堂摇头:“我会去跟医生谈,拒绝你的行为。”
陆鸿昌皱眉:“拒绝我?恐怕你没有这个权利。”
李砚堂说:“你最好是保重你自己,想想看,你要是出事,你的儿子这辈子都归我了,我是不会让他姓陆的,你永远不要想他认祖归宗。”
陆鸿昌定定看他,问:“你是关心我的死活多一点,还是关心孩子的死活多一点?”
李砚堂逃避了这个问题,匆匆站起来离开了他的病房。
陆鸿昌终于没有再坚持冒险,一个星期左右就出院了。李举一的治疗相当顺利,半个多月的时间过去,整个置换都没有出现任何异常,主治医生很兴奋,告诉李砚堂和陆鸿昌,李举一下个星期就可以出院,回家之后注意休养,只要以后定期来复查就可以。
李砚堂陪着李举一在地狱门口走了一遭,终于脱险,半个多月以来他几乎没有睡过一顿好觉,明显有神经衰弱的症状,现在没事了,他看着李举一的小脸,总算笑得出来了。
李举一大大松了口气,当护士小姐拔除了他身上所有的针管,他发现自己又充满力量了,几乎和生病以前一样了,他着实放松了下来,这段时间他实在是吓得够呛,很怕自己永远不会好,他很担心李砚堂一个人该怎么办。
康复了,准备出院了,但李举一却敏感的发现李砚堂似乎还是很伤心,他猜测是不是因为陆鸿昌,本来就欠了这个人很大的人情,现在更加还不清,李砚堂是一个特别不喜欢欠人人情的人。
他偷偷安慰李砚堂:“爸,不要担心,我以后会挣钱还陆叔叔的。”
李砚堂却只是勉强笑着摸他的脑袋。整个住院期间的花销都由陆鸿昌出,这笔钱李砚堂没有再过问数目,无所谓还不还,一旦他失去李举一,他跟陆鸿昌之间就再无任何金钱利益瓜葛,他欠他的所有人情金钱全部一笔勾销。
陆鸿昌心情一直很好,也有些忐忑,主要还是担心举一太大了,不会接受他。他不敢催促李砚堂,直到出院结帐那天才暗示他,是不是该和李举一谈一谈了。
李砚堂挺悲凉的笑了笑,说:“会谈的,你不要着急。”
这副样子的李砚堂陆鸿昌看在眼里有些心疼,但若不逼他,这事儿也不能一直逃避下去。
陆鸿昌送他们父子回文昌小区的老房子,而后并没有逗留,更加没有暗示李举一什么,只是抱了又抱他的儿子,而后微笑着离开了。
在李举一临睡之前,李砚堂终于告诉他真相,他说的很平静,没有任何悲伤的神色,就如同以往父子之间的每一次沟通。
李砚堂问李举一:“你记不记得爸爸跟你讲过,精子跟卵子结合才会有新生命。”
李举一本来懒懒躺着,只听这一句便坐了起来。
李砚堂说:“你也是这么来的,你是人工授精的试管婴儿,精子的提供者是陆鸿昌,就是你陆叔叔。”
李举一咽了一记口水,闭着嘴唇一言不发,小拳头握得都要发抖了。
李砚堂说:“八年前我在科学院工作,陆鸿昌和他的妻子找到我,要求我为他们做一次试管婴儿,因为他的妻子是个模特,不愿意怀孕。我答应了他们,但在试验成功之后,他们夫妻却离异了,陆鸿昌于是也放弃了我的成果。是我私自留下了你,我想要一个孩子,所以我留下了你,当时情况非常紧急,并没有太多时间允许我再找另一位代孕,于是我把你植入了我的腹腔。你就是这么来的。”
他说完了,给了些时间李举一做适应,他心疼李举一,但他没有任何其它办法。
好一会儿李举一才说:“我知道的。”
李砚堂问:“知道什么?”
李举一说:“我知道陆鸿昌是谁。”
李砚堂一点不惊讶,只有沮丧,他不会天真到以为李举一一点不察觉,这孩子跟陆鸿昌相像的不仅仅只是长相。
“起初我一直以为,我是你和另一个女人的孩子,那至少我确实是你的孩子,可是那天在植物园看到他,我才明白,我只是你的一个实验品,我的父母都是别的人,和你其实没有什么关系。”李举一说着就哭了。
李砚堂心如刀绞,可事到如今却没有话可以再做欺瞒,他只能白着一张脸不停的和李举一说着对不起对不起,几乎要匍伏在他床边。他什么都没有了,除了孩子对他的怨念。
李举一的哭声渐渐小了,李砚堂才狼狈的低声说:“但至少你身上留着我的血,也确实是我亲生。”
李举一问:“为什么现在要跟我说这些?你想我跟他相认吗?”
李砚堂说:“是他要你认祖归宗,他到现在也没有其他孩子,他很喜欢你。”
“那你呢?”李举一定定看他。
李砚堂沉默了一会儿,说:“我并不愿意你们相认。”
李举一舒了口气,说:“那我就不认。”
“你认与不认都决定不了自己的去留,他已经跟我挑明不会放弃你。对簿公堂,我也没有丝毫可以取胜的把握,再者……我不想你们父子之间关系弄得那么僵,你看到的,他舍命救你,在他心里他已经接受你并且爱你。陆家家业很大,他需要人来继承,你是唯一的人选,他毕竟是你生父,我生下你,他是完全不知情的,他并没有犯什么错。”
李举一问:“你要我回到他那里去?那你怎么办?”
李砚堂痛苦的说:“他许诺我们可以一直在一起,但必须在他的房子里,在他能看见的地方。”这样的日子能过多久,恐怕也完全是在陆鸿昌的一念之间。
他站了起来,说:“我想他很快就会打电话来,你做些准备,明早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好。”
李举一还想说些什么,他喊了一声爸,但李砚堂却像没有听见一样从他房里落荒而逃了.
陆鸿昌的到来是在三天后的一个清晨,李举一准备去上学,这天是周一。
李砚堂为他做了简单的早点,父子俩正要坐下来喝稀饭,门铃响了。李举一去开门,迎来的便是陆鸿昌。
他退了一步,并没有叫他任何称呼。
陆鸿昌不在意,他料到孩子不会轻易接受他,于是他笑着摸摸他的头问:“你爸爸呢?”
李砚堂从里面出来,见是他,便邀他进来:“请进。”
李举一去拿自己放在沙发上的书包:“爸,我先上学去了。”
李砚堂还没回答,陆鸿昌便连忙说:“等等……举一,不要去了,文昌小学的教育质量太差,为了不再发生像上次那样的事,上星期我已经给你办了转学手续,很抱歉事先没有跟你商量。”
李举一一言不发站在门口。
陆鸿昌连忙笑着说:“不过我跟你爸爸商量过,是你爸爸同意了的。”他看向李砚堂。
李砚堂点头说:“对,是我同意的。”
陆鸿昌把手里的食盒放在桌上:“我想你们父子俩一定还没有吃早点,我就赶紧饿着肚子先过来了,这是家里厨娘做的,你们俩试试看合不合口味。”
李举一还是站着不动,手里的书包不肯放,李砚堂走了过去,拿掉他手里的书包,把他推到饭桌边,又去给陆鸿昌拿了双筷子。
李举一始终低着头,筷子在李砚堂为他做得稀饭和酱瓜之间来回。陆鸿昌没有太多与孩子相处的经验,他今天来目的就是带他们走,不好说,就只能不住的看向李砚堂,给他施压。
李砚堂给李举一夹了一个蟹黄汤包,说:“快点吃,吃完了,把前两天收好的东西都拿到客厅来。”
陆鸿昌心疼自己儿子,忙做好人说:“不慌,慢慢吃,时间有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