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皇后娘娘的经历离我们应该不会太远。</p>
但没想到这么快。</p>
大年三十那天晚上，宫宴上觥筹交错，处处张灯结彩。</p>
我坐在陆良娣身边，看见我爹正朝我看过来。</p>
我扭开了头。</p>
中途他忽然站起来，笑着提议说自己准备了新的歌舞想献给皇上。</p>
皇后娘娘脸色忽然不太好，皇上看了她一眼，牵着她的手一起站起来，笑着应允了。</p>
魏怀楚安排的歌舞很难看，那些姑娘身上的衣裳若隐若现，我只是一错眼，有个姑娘就跌进了皇上的怀里。</p>
他目光很沉，认出了怀里的是旧贵族派系中长平侯府的姑娘。</p>
那姑娘当场得了位分，成了贵人。</p>
可我分明看见，他同皇后娘娘的手还牵着。</p>
宴席上，有人牵了话头，把杜长姑娘指给太子。</p>
魏怀楚笑着打趣了两句，皇上最终还是把杜长姑娘封了才人，赐给太子。</p>
尽管太子并不在京城。</p>
陆良娣脸色很难看，她摸着肚子，手指不安地蜷缩起来。</p>
我默然，最后凑过去把手搭在她的手背上：「我听人说，孩子出生前可以取一个小名。」</p>
旁边很吵，陆良娣却慢慢平静下来。</p>
她让我取一个。</p>
我想了想，忽然想起太子还在南边没回来。</p>
「叫雁回，好不好？」</p>
陆良娣怔然，眼眶忽然湿润了，她喃喃道：「就叫雁回，大雁飞回，我的家乡也是这样的。」</p>
露从今夜白，我想，她是想家了。</p>
陆良娣没提杜才人的事情，我也没有。</p>
散席之后，陆良娣从宫里和我一起回了东宫，说按照他们的习俗，今晚是要守夜的。</p>
我们一起吃了一碗汤圆，她难得没有害喜，兴趣盎然地和我说起她从前和太子在乡下的日子。</p>
入了夜。</p>
青宵按照她说的取来一块红布，裁好放了几枚碎银子包起来放在我的枕头下。</p>
据说这样能让这个人来年平平安安。</p>
可夜终究还是没能守成。</p>
我熬不住先睡着了，半梦半醒间，忽然听见外面有人在尖声大叫。</p>
青宵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脸色很可怕，她紧紧攥着我的手，话音颤抖的不像话。</p>
「太子妃，陆良娣……陆良娣她小产了！」</p>
我从床上跌了下来。</p>
黎明时分，京城落了第一场雪。</p>
我跪在地上，脑子里也被大雪给冻住了。</p>
皇后将一包白色的东西丢在我面前，脸色铁青：「这东西是不是你的！」</p>
我记起来了，这包药是魏怀楚给我的。</p>
姜尚宫被人打了个半死，她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发出濒死的喘气声。</p>
我浑身颤抖。</p>
「是我爹给我的，我一直把它藏在床下，我没有想过用！」</p>
皇后娘娘愤怒的神色在我这句话后竟然慢慢消散了，她看着我的眼神是那么悲哀，那么难过。</p>
她忽然掩面哭起来。</p>
「是我的错，我不该把姜澜支到东宫来，她原本是要去我那里的！是我害了晴方啊！」</p>
冷意从我背后窜了上来，我忽然觉得很冷。</p>
我明白了一些事情。</p>
难怪皇后娘娘要把姜尚宫给我，她是我爹的眼线，会对陆良娣和孩子不利。</p>
她是个好人，可手心手背终归是有区别的，于是她只接走了陆良娣。</p>
可她没想到，这个私心却阴差阳错害死了陆良娣的孩子。</p>
偏偏姜尚宫发现了那包药，偏偏陆良娣毫无防备喝了我的汤圆。</p>
是我和皇后娘娘害死了这个孩子。</p>
姜尚宫死了。</p>
我看着她被人抬出去。</p>
皇后娘娘彻查，原来那日在宴席的湖边，和杜长姑娘说话的人，就是姜尚宫。</p>
东宫里换了一大批人，他们谁都没有怪我，可我觉得更难过了。</p>
天亮之后，我去看望陆良娣。</p>
她躺在榻上，眼睛红肿着，呆呆地看着屋顶。</p>
小腹已经平坦下来，没了弧度。</p>
青宵说，那是一个成了形的女孩儿。</p>
她回头看我，那目光平静地让我有些不敢看，她朝我虚弱的笑了一下。</p>
「不怪你，阿慈。」</p>
明明这个小名叫作雁回的孩子昨夜还在她肚子里，明明她因我而死。</p>
可陆良娣说，不怪我。</p>
我扑在她面前，失声痛哭。</p>
我觉得，我的心好像也死掉了。</p>
月底，太子从南边回来了。</p>
他瘦的脱了相，黑了很多。</p>
陆良娣和他进了屋，他们一整天都没有出来，我听见陆良娣一直在哭。</p>
可出来的时候，太子的眼睛也是红的。</p>
他低头看了我好久，我看不出他在想什么，于是直接问他：「你恨我吗？」</p>
他不说话。</p>
大雪一连下了好几天，陆良娣和太子一起出了门。</p>
他们带着那个孩子去下葬了。</p>
我猜，来年会有大雁从那里经过。</p>
天气好一点的时候，我回了一趟太尉府。</p>
魏怀楚不在家，我带着东宫的侍卫，他的姨娘和孩子们不敢靠近我。</p>
我砸了他的书房。</p>
青宵站在门口望风，瑟瑟发抖：「太子妃，万一太尉来找你麻烦怎么办？」</p>
我一剑劈了他最喜欢的瓷瓶，有点想笑。</p>
「那就打死我好了。」</p>
反正我也不想活了。</p>
砸到最后，书堆噼里啪啦掉在地上，一个泥塑娃娃从里面掉在了地上。</p>
我茫然了一瞬，忽然认出了这泥塑娃娃。</p>
这是我娘的。</p>
她是个愚笨的姑娘，绣艺不精，只好另辟蹊径做了泥塑娃娃来表明心意。</p>
魏怀楚逼死了她，却将她的东西留在了自己最隐秘的书房里。</p>
我扯了扯嘴角，忽然觉得有点想吐。</p>
娃娃被我带走了。</p>
回到东宫之后，一连十几天，魏怀楚都没来找我。</p>
我松了口气。</p>
不知道他发什么疯没来找我麻烦，但对我来说是好事。</p>
陆良娣也总和我待在一起，只是她不爱笑了，仪态越来越沉稳。</p>
有时候我看着她，会忽然恍惚一下。</p>
她和京城的女子们，已经没什么差别了。</p>
太子和我，都很久没有吃过她做的饭菜了。</p>
春三月，杜才人被一顶小轿抬进了东宫。</p>
那天夜里，陆良娣醉了酒，她伏在我的膝盖上笑，不许人点烛火。</p>
她第一次叫我：「太子妃，京城里的女子们都是这样过的吗？」</p>
怎么过的？</p>
和别的女子分享自己的夫君，还是要忍受杀害自己孩子的凶手和自己的夫君一夜欢好。</p>
我不知道。</p>
她同我说，太子红着眼承诺，定然会让杜才人为孩子陪葬。</p>
可那是什么时候呢？</p>
陆良娣醉了一场，不愿去看那些身不由己和利益制衡。</p>
我抱着她在院子里坐了一夜。</p>
那以后，太子的地位终于彻底稳固了。</p>
自杜才人后，东宫里又多了宋宝林、虞才人、沈才人……</p>
宫里也多了很多嫔妃。</p>
仿佛一夜之间，那个平凡而快乐的家四分五裂。</p>
太子和陆良娣已经很久没有一起出去踏青了。</p>
我十五岁这一年，陆良娣在东宫为我办了一场很小的及笄礼。</p>
镜子里的少女灼若芙蕖，唇畔点染檀红，笑起来有点僵硬。</p>
我摸了摸脸，还是觉得不合适：「陆姐姐，万一被人知道了……」</p>
这几年我没白长，知道这并不合礼制。</p>
陆良娣昔年粗糙的脸已经养得很娇嫩，穿着水红色衣裳，举止有度，成了她们口中贤惠端庄的女子。</p>
她为我戴上玉簪，朝我笑了一下：「今日咱都不是什么太子妃和良娣，我做你的姐姐，为你庆贺。」</p>
我们都没有再提起过那个孩子，仿佛那夜肝肠寸断的时刻从不曾出现过。</p>
我应允了。</p>
出乎意料的是，太子也来了。</p>
他面如冠玉，已经许多年不曾用这样温柔和煦的目光看过我。</p>
「入东宫那晚，你爬上晴方的床，孤还记得你说你怕鬼。」</p>
我只轻轻点头，朝他福身：「多谢殿下多年照料，您和陆姐姐比我亲生的兄长姐姐还要好。」</p>
他脸色没变，笑着揽住了陆良娣的肩膀。</p>
「都长这么大了。」</p>
这场只有我们三人知晓的及笄礼很顺利，以至于我放松了警惕，被太子灌醉了。</p>
宿醉醒来，头痛欲裂。</p>
我一个激灵：「青宵！青宵！」</p>
青宵匆匆跑进来，一拍脑门：「完了，奴婢忘了！」</p>
太子又成功躲过了我的防线，成功宿在了陆良娣房里。</p>
我咬牙切齿。</p>
这个不要脸的东西！</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