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场上敲起铜锣,鸣金收兵,众人按照红蓝布条的颜色,排成两队。
肩膀上有红布条的人每人得了一两银子的奖赏。
张公公说道:“选中之人的名字已经张贴在靶场上了,你们自己去看,选中的人留下,落选的人可以在门口领半吊钱。”
从一千多人里筛选出二百五十个人,吉祥,赵铁柱,郑纲,还有那个偷儿都入选了豹子营,真是无论身份出身贵贱,不拘一格,百花齐放。
张公公说道:“给你们一天时间和家人道别,后天一早,依然是今天这个时辰来天师庵草场,若来迟了,就永远别想进豹子营。“
”除了随身趁手的兵刃,你们什么都不要带,这里一应都是全的,连擦屁股纸都有,进了豹子营,所有人的身份都是一样的,都是皇帝亲军,不分贵贱,一起睡觉吃饭,操练武艺,受不了这个,耍公子哥脾气的,就滚出去。”
“你们先住在这里集结训练,至少把步伐走齐整了,看起来是个军队模样,我再带你们去宫里的豹子营。”
这二百五十人散了,吉祥一直偷偷盯着“长生”,等着“长生”骑马出了草场,吉祥拍马跟上,由于雪太大了,怕跟丢,他和“长生”之间保持大概十个马身的距离。
赵铁柱不知道怎么回事,不过,他早就习惯了无论吉祥干什么他都跟着。
到了一条小径,“长生”不走了,居然调转马头,朝着吉祥跑过来,说道:“你们跟着我作甚——是你?你是那晚走百病的张家小厮。”
吉祥心中很警惕,反问:“你怎么知道我们是张家小厮?”
那天走百病时,只是打个招呼,并没有自报家门啊!
郑纲知道自己说漏嘴了,一时哑口无言,毕竟太年轻了。
倒是完全不懂内情的赵铁柱笑嘻嘻的说道:“你好厉害啊,夺了大旗,你长的和我一个小弟非常相似,我差点把你当成了他——这位兄台,请问你叫什么名字?那里人?你怎么知道我们是张家小厮?我们以前见过吗?”
已经到了成为同吃同睡队友的地步,郑纲知道即使现在不说,后天回豹子营报道也会说的,就直言道:
“我叫郑纲,京城人氏。我和这位小兄弟在什刹海走百病时见过,当时他们都把我当成一个叫做长生的少年,我知道你们是张家人,是因为……是因为我很好奇长生的出身,我们长得太像了,我就向相熟的北城兵马司的人打听了一下,知道了你们的身份,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这位小兄弟,真是有缘。”
赵铁柱说道:“哎哟,还是老乡,你住京城那里?”
赵铁柱性格憨直,没有什么顾虑,就是直接问。
郑纲虽然回答着赵铁柱的问题,但眼睛却看着吉祥,“我住在武安侯府。”他在试探吉祥是否知道胭脂长生的出身。
“武安侯郑家?”吉祥忙问道:“武安侯是你什么人?”
郑纲说道:“正是家父。”
郑纲心道:这个人脱口而出郑家,又和外甥一家三口关系很好的样子,难道他知道外甥们和武安侯的关系?
吉祥心道:武安侯的儿子!那么他就是胭脂长生的老舅啊!这个老舅知不知道他有这么两个外甥?
吉祥和郑纲都心事重重,内心的秘密事关重大,虽然心中都有怀疑,但都不敢直接问对方,就怕露出马脚。
但是赵铁柱不一样啊,他的想法非常简单,没有这么多弯弯绕绕,兴奋的说道:“你就是郑纲?就是在郑家茶楼下面戏台追铺三个贼的郑纲?”
赵铁柱这样一打岔,吉祥一拍脑袋,啊!我光想着胭脂长生,把这一茬给忘记了,那天郑侠大哥说的那个追回如意珊瑚璎珞的少年英雄,可不就是叫做郑纲!
郑纲说道:“正是在下,当时很匆忙,我家里还有事,感谢郑侠老板为我作证之后,我就家去了,因而没能见到诸位。”
赵铁柱热情说道:“我叫赵铁柱,他叫吉祥,那天你帮忙那位姑娘夺回珊瑚璎珞,那姑娘叫做如意,我们还想着找机会感谢你的,没想到在这里重逢。正好,以后大家在豹子营里互相照应。”
此时天色已晚,三人在大雪中告别,郑纲说道:“我是武安侯世子的事情,还请两位保密,此事只有张公公一人知道。”
赵铁柱说道:“你放心,我的嘴是最严的,何况你还帮过我的如意姐姐。”
三人各自回家,吉祥说道:“回去之后,不仅不准提武安侯郑纲,也不准提我们遇到一个和长生长的很相似的人。”
赵铁柱不解,“为什么?这不挺有趣的嘛,另一个长生似的。”
吉祥半真半假编着谎言,说道:“郑纲和长生长得像,身份却天壤之别,一个呆傻的家奴,一个高高在上的武安侯世子,咱们外人只是觉得有趣,万千世界,无奇不有,但九指叔和胭脂听了,心里会难过吧。”
“长生小时候那么聪明机灵,如果他没烧坏脑子,估摸今天会和我们一起参加豹子营选拔,说不定他也能像郑纲一样,抢得旗帜,拔得头筹呢。”
“反正我看到郑纲,脑子都是全是长生,实在高兴不起来。那晚我们和九指一家走百病,偶遇了郑纲,都把他当成长生,如果九指叔和胭脂对他有兴趣,肯定会打听会问他的身份来历,可是之后他们父女从未提过此事,可见他们也确实不想过问,咱们何必给他们添堵呢。”
赵铁柱说道:“大哥说的有理,我再也不说了——我只告诉如意一个人,这个总可以吧?珊瑚璎珞毕竟是如意的。”
吉祥说道:“这事用得着你说?我去跟如意讲,你直接回家报喜去。”
吉祥第一个告诉的就是如意,他在东门等她。
此时天已经黑了,吉祥打着一盏灯笼,四周冰天雪地,显得灯笼越发明亮温暖。
如意心里挂念了一整天,她看到到吉祥提着灯笼,在大雪里微笑,如意就知道,他成功了!
如意高兴的小跑过去,差点滑倒,吉祥眼疾手快,单手就扶住了她的手肘。
“我和赵铁柱都选中了!”吉祥激动的说道:“我们还遇到了一个人,那个和长生长的七分相似的人你还记得吧?”
如意点头道:“记得,我还拍过他的肩膀呢。”
吉祥说道:“他也去参加选拔,也选中了——原来他就是郑纲,那个在戏台下帮你找回珊瑚璎珞的人,他还是武安侯世子……“
吉祥把天师庵草场的选拔过程和如何结识郑纲都细细讲给如意听。
如意又是高兴,又是好奇,“这个郑纲到底知不知道胭脂长生是他外甥?”
吉祥回忆着郑纲的表情,“我感觉他在试探我,这样的话他应该是知道的,毕竟是世子,武安侯爵位继承人,知道些家族秘闻很正常,但我并不确定。不过,从以往表现来看,郑纲品行不错,希望他将来对两个外甥多多关照吧。”
如意说道:“你们都选中了,这样的话,我要你们编的请假谎言就戳穿了,明天少不得来紫云轩找王嬷嬷负荆请罪,记得把我教给你们的话都背熟,别说茬了。”
说完,如意转身就走了。
吉祥紧紧跟上去,“你……你这就要回去啊?”
如意说道:“是啊,我先去王嬷嬷那里哭诉一下我被你们两个的谎言骗了,准了你们的假,你们没有护送曹鼎他们去通州,而是参加了豹子营选拔,让王嬷嬷心里有个准备,这事我告诉她,总比她从别人嘴里听到的要好些。怎么?你还有事?”
吉祥吞吞吐吐的,“我……没有什么事了。我就是……这一去,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听说张公公治军很严,无事轻易不得出营地半步。”
如意听了,嘴唇微张,向来伶牙俐齿的她不知该说什么好,想了想,说道:“我知道了……你不用惦记我,我刚升了一等,周夫人现在天天拣佛豆,没几个人敢踩我。四泉巷那边,我娘和鹅姨会互相照应的,我娘开年就从来寿家的白事那里赚了不少钱,足够一年生活,我跟娘说了,今年少接活,天气太冷或者太热,就在家里歇着。”
“我如今又升了一等,月例二两,我的月例从来不动,都是三个月一次捎带给我娘,我娘以后就是什么都不干,也能过上好日子。”
“你就安心去豹子营,去追你想要的东西,你如今也大了,再过一两年,二门都看不了,只能去外头和九指叔他们看大门,到时候我们也是不能轻易见到的,既如此……还是奔前程要紧,莫要回头。你又不愿意像曹鼎那样当管事、当掌柜,好容易有个机会,不要放过。”
吉祥如意同年同月同日生,一起吃、一床睡的长到七岁,吉祥才回自己家睡,但饭一直都在如意家里吃。
一起吃到十二岁,如意在颐园当差,吉祥在颐园东门看大门,青梅竹马这才分开,但毕竟一人在门内,一人在门外,互相有个照应,想见面说话都容易。
现在吉祥要去豹子营,就是真正的要分开了,吉祥和如意高兴之余,都未免有些怅然若失。
吉祥说道:“我晓得,现在辛丑他们跟我们混熟了,你若真有什么事情要找我,就告诉辛丑,辛丑很机灵,他会想法子去豹子营找我。你从小就好强,也有本事,不过……就怕万一呢,若是遇到棘手的事情,不要总是一个人扛着,想想我能不能搭把手。”
一席话说的如意心里又温暖又酸楚,她轻轻推了推吉祥,“这还用你说,我知道你的,赶紧回去吧,去跟我娘还有鹅姨报喜,她们会很高兴的。”
如意把吉祥推走了,她也快步跑回去,生怕吉祥看到她的眼泪。
到了紫云轩,王嬷嬷正在往眼睛里滴药水,如今在夜里,就是点十根蜡烛视线也是模糊的,索性早点睡。
王嬷嬷说道:“你忙了一天还不够,这会子来紫云轩做什么,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你虽年轻,这身体又不是铁打的。”
乘着眼睛还是红的,如意带着哭腔,痛诉吉祥赵铁柱,“……原来他们送行是假,参加豹子营选拔是真,两人都选上了,后天要入营,谎话瞒不住,这才跟我说实话。”
“嬷嬷啊!我刚刚升了一等就犯了大错,我对不起您的栽培!”如意哽咽的说道:
“我才知道人心险恶,就是一起上长大的人也不能完全就相信他们,当时他们这样一说,我根本没有任何怀疑,没有找曹鼎夫妻他们求证,就批了他们的假。”
“我办事不周,请嬷嬷责罚!”
王嬷嬷听了,先是一懵,而后一拍手道:“傻孩子,这是好事啊!咱们张家的人,终于能够凑到皇上跟前去了!”
“来,你跟我走。”王嬷嬷一把拉住如意,“我们去松鹤堂,给老祖宗报喜去。”
王嬷嬷风风火火,也顾不得夜里眼神不好了,由如意搀扶着去了松鹤堂。
老祖宗此时也准备歇息呢,东府周夫人那边派了周嬷嬷来,拿着满满一匣子佛豆,“老祖宗,这是我们太太今天拣的佛豆,请老祖宗过目。”
老祖宗满意的点点头,“辛苦大儿媳妇了,今天拣的这么晚,要她好好休息。”
周嬷嬷解释道:“原本大太太到晚饭前就能拣完的,无奈娘家来了客人,因要待客,就迟了些。”
还有功夫待客……看来大儿媳妇还是没有明白我的一番苦心啊,那就继续拣吧。老祖宗说道:“知道了,把佛豆放下。芙蓉,夜里路滑,要几个上夜的女人送一送她。”
刚送走周嬷嬷,如意就搀扶着王嬷嬷来了。
对王嬷嬷,老祖宗就换了笑脸,还能开些玩笑,说道:“王善家的,大晚上的不睡觉,来我这里撞尸游魂啊。”
王嬷嬷根本没有提吉祥赵铁柱编瞎话请假的事情,只是报喜,“……这两个看门小厮就这么选上了皇上的亲军豹子营,我想着,我们紫云轩好容易出了两个有出息的,能在天子身边效力,就来给老祖宗报喜。”
这下老祖宗睡意全无了,“吉祥?好熟悉的名字,在那里听过似的。”
一旁芙蓉笑道:“是西府三少爷奶娘鹅姐的儿子。”
老祖宗说道:“怪道呢,鹅姐是个爽利人,生个儿子也是有出息的,明天你带他们进来给我瞧瞧。皇上如今都在豹房,他们能够选入豹子营,为皇上效力,也是我们张家的荣耀。”
如意扶着王嬷嬷回到紫云轩,故意装傻,“嬷嬷,你不责罚我吗?”
王嬷嬷说道:“这两人瞎编借口请假,你没有核实就准假,理应责罚。但是入选天子亲兵,又是天大的好事,罚你们终究不像——好像咱们家对这两个张家小厮入选豹子营给皇帝当亲兵不满似的。你们三个就功过相抵吧。”
早就料定了这个结果,如意还装作惊喜的样子,“真的!感谢嬷嬷宽宏大量,原谅我的过失。他日一定结草衔环——”
“你得了吧!”王嬷嬷打断道,“小小年纪,比我还能装,跟谁学的。”
如意不装了,厚着脸皮说道:“当然是跟您学的。”
王嬷嬷也不恼,说道:“你跟上夜的女人说,要门口小厮去给吉祥和赵铁柱传话,要他们明天一早打扮齐整了,先来我这里,我教一些规矩,再领着他们去见老祖宗。”
“是。”如意下去传话,然后回到王嬷嬷这里回话,“都吩咐下去了,嬷嬷,我多嘴问一句,为何老祖宗要见他们两个?这……难道是件很大的事吗?咱们家太后娘娘就在宫里,离皇帝更近呢。”
如意猜到王嬷嬷不会生气,但是没想到王嬷嬷会连夜告诉老祖宗,她也想不通两人仅仅是当上了天子亲兵,都能让老祖宗高兴成这样。
王嬷嬷叹道:“当今的皇上,和以前的皇上都不一样,怪得很。自打登基,他就没有去过坤宁宫和夏皇后……团聚。”
王嬷嬷本想说同房,一想如意还是个未婚的丫鬟,就改了口。
如意一惊,“啊?难道皇上不喜欢夏皇后?我明明听三小姐说过,夏皇后很美很贤惠,待人温柔和气,挺好的人啊。”
王嬷嬷说道:“不是你想的那样,皇上很敬重夏皇后,只是,他不仅仅不去坤宁宫,他连后宫也不进——不对,后宫现在一个嫔妃都没有,跟咱们先帝一样,六宫无妃,只守着皇后一个人。”
“故,皇上登基五年,今天二十岁了,夏皇后一直没有怀孕,唉,夫妻都……都不在一起,怎么可能有孩子呢?皇后是个好皇后,这事不能怪皇后。”
“听老祖宗讲,太后娘娘对皇嗣的事情很着急,可是没有办法,皇上不去坤宁宫,也不准皇后和太后张罗选妃,皇上搬到了豹房居住,远离后宫,太后那里也只是逢年过节时去慰问两句,坐坐就走了,皇上是九五之尊,太后娘娘也拿他没办法。”
如意大为震撼,说道:“是不是……皇上不喜欢女人?”如意喜欢看话本,里头有些男人喜欢男人。
“当然不是。”王嬷嬷说道:“听说皇上有时候在豹房里宠幸女子,她们都是别人的老婆,没有名分,宠幸的时间地点又没有彤史女官们记载,不能载入彤史,即使有人怀孕,也不能确定是龙嗣。”
如意心道:这个皇帝怎么跟曹操一样啊!
王嬷嬷说道:“这豹房到底怎么样,连太后娘娘都没见过,吉祥和赵铁柱入选豹子营,这是咱们张家离豹房最近的人。”
?[98]第九十八回:传喜讯兄弟得厚赏,听审讯复仇有新机
第九十八回:传喜讯兄弟得厚赏,听审讯复仇有新机
原来如此,张家有张家的打算。
不过,在如意看来,什么宫廷、皇嗣、豹房之类,都离自己很遥远,她一个拿着每月二两月例的丫鬟,轮不到她去操心这些遥不可及的事情,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
于是,如意没有追问,回到承恩阁歇息了,当然,也告诉了蝉妈妈这个好消息。
三年前,吉祥四处奔走,为蝉妈妈找到了失散多年父母的下落,蝉妈妈一直记着他的好,听到这个消息,双手合十直念佛,“好人有好报,希望吉祥从此飞黄腾达,将来当个大将军!”
是夜,如意在炕上翻来覆去,想着和吉祥今晚的道别。
我最后一推,要他赶紧回去报喜,他会不会生气?
可那个时候,我若不催他走,他就会看见我的泪水流下来。
那不多好意思啊,我是他姐姐,应该有个做姐姐的样子,要坚强嘛,免得他去了豹子营还牵挂我。
如意把搁在床头的佛郎机娃娃抱进了被窝,跟娃娃说话:“人长大,就要和一个又一个人告别,先是鹅伯伯,又是吉祥,我和我娘、鹅姨也不是想见就见的……只有你一直陪着我。”
如意抱着娃娃睡沉了。
且说吉祥回到四泉巷,如意娘很惊讶,“你这五天不都在颐园东门该班吗?怎么回来了?是不是如意她——”
“不是。”吉祥连忙把自己中选了豹子营的事情说了。
如意娘狂喜万分,“哎呀,我的吉祥终于也出息了!我这就去二门找鹅姐,要她请假回家一趟,你们母子团聚一天,后天就要走了。”
如意娘出了门,吉祥见九指家屋里的灯还是亮的,就去敲门。
长生在炕上玩吉祥送给他的西洋锡兵,九指正在修理一个车轮,叮叮当当的敲钉子。
九指要吉祥炕上坐,吉祥拿出腰间的斧头,把今天天师庵草场选拔的事情说了,“……当时我耍的就是这把斧头,入选了。”
九指激动的差点用锤子把自己的手指给锤了,连说了三个好字,“好好好,自古宝剑赠英雄,这东西在我们手里只会劈柴,在你手里才会重现昔日的荣光,我没看错你,等鹅姐夫回来,他一定为你自豪的。”
九指十分感慨,“哎呀,当年我,你爹,还有如意的爹刚子,我们三个也曾是热血少年,也幻想过征战沙场什么的,但幻想终究只是幻想,大多正经军户都没有仗打,只会种地,我们三个家奴能做什么呢?没想到我们的后代做到了,你虽不是我儿子,我也跟着光辉光辉!”
吉祥说道:“我这一走,四泉巷就只有如意娘一个人常住了,九指叔多多照看。”
九指说道:“这是自然,她本就是我结拜兄弟的遗孀。其实平日里是如意娘照顾我们家更多一些,如今长生跟着巷子里的学堂读书,我当差的五天,中午都是如意娘接长生回家,一起吃中午饭,都不用我操心。我们一直互相照应。”
“再说三少爷也大了,鹅姐也在慢慢放手,从去年年底开始,回家的次数比以前多多了,四泉巷里,依然是三家人互帮互助过日子。你们这些年轻人只管往前奔,不要担心家里,我们都希望孩子们比我们有出息。”
吉祥点点头,“我会努力的,对了,叔,您还记的那晚走百病时遇到的长生十分相似的少年吧?他也参加了选拔,还拔得头筹,他叫郑纲,是武安侯世子。我怀疑他已经知道胭脂长生是他外甥,我感觉他也在试探我。”
事到如今,不能瞒着吉祥了,九指只得把那天郑纲戴着黑色眼纱找上门来,还给了他银票,给长生治病的事情说了,“……其实胭脂身上那件皮袄,就是我用这里头的钱买的,并不是胭脂她娘的遗物。你……你不要告诉胭脂,我觉得自己这个当爹太没用了。”
“原来郑纲果然知道!”吉祥恍然大悟,安慰道:“叔,你不要自责,家里长期有病人,日子还能过成这样就已经不错了。再说了,再苦的日子也个头,我看这个郑纲品行就很好,有担当,背着武安侯拿出钱来帮助你们家度过难关,是个当舅舅的样子,将来胭脂长生都有依靠了……”
九指和吉祥聊着未来,听到外头的动静,吉祥起身告别,“我娘和如意娘都回来,叔,我先走了。”
九指送吉祥到了门口,看着吉祥冒着风雪朝着两个妇人奔去。
九指回了屋,看着炕上还在玩锡兵打仗的长生,长着同一张脸,一个拔得头筹入选豹子营,一个还在玩锡兵游戏。
然而,这是我的孩子,我的宝贝,我不会因为他不如别人而不喜欢他。
九指摸了摸长生的脑袋,“困不困?”
长生摇摇头,父亲的话就像戳动他联飞花令的机关似的,又开始滔滔不绝了,“困来也作黄粱梦,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九指虽是个粗人,此刻也听进去了,喃喃道:“梦里不知身是客?长生啊,究竟是我们在你的梦里,还是你在我们的梦里?”
“你母亲生前说过,人生如梦终须醒,不要为她的死去太伤心。我有时候就想,或许,死亡对她而言,是大梦一场,她在另一个世界里醒来,依然过着她国公府千金小姐的生活,我们是她的一场幻梦……”
四泉巷另一边,鹅姐和如意娘都阻止了吉祥给她们两个磕头。
鹅姐把他从蒲团上拉起来,说道:“站直了,等后天出了张家的大门,到了外头当差,你一个小兵,头上全是是你的头儿,以后为了往上爬,你弯腰、磕头的遭数多着呢,留着点力气去应付你的上官们吧,我不需要这些虚礼,你好好保重自己便是。”
鹅姐就是这样的严母,明明是心疼的儿子的话,却用强硬的话语说出来。
向来腼腆的如意娘努力说着玩笑话,来缓解离别的怅然,说道:“你别磕头,你这一磕头,我还以为你又想讨压岁钱红包来着,怎么,嫌今年给你的压岁钱少了?来,我再给你点,在外头当差应酬多,钱袋子可别露怯。”
吉祥连忙阻止,“张公公说了,除了随身趁手的兵刃,什么都不准带,连有爵位的公子哥也一样,营地里什么都有,大家穿一样衣服,同吃同睡同训练,吃不了苦的就得滚。”
如意娘听到这些,就收起了钱匣子,笑道:“差点给你拖后腿了。你跟赵铁柱一起进去我很放心,他这个人,无论到了那里,都能找到一口好吃的,你也能跟着沾光。”
这时,外头有人敲门,是给吉祥替班的辛丑,辛丑先是恭喜了吉祥,然后传达了老祖宗的话,“……王嬷嬷说,明天你和赵铁柱穿戴好一点,早点去,先去紫云轩,王嬷嬷要教你们一些回话的规矩,然后亲自带着你们去松鹤堂见老祖宗。”
鹅姐大喜,抓了一把钱塞给了辛丑,“辛苦了,冒着大风大雪跑一趟,明天一定要吉祥早点去。”
当晚,鹅姐和如意娘翻箱倒柜,整理出十几套衣裳!一套套要吉祥试穿、选衣。
吉祥脱了穿,穿了脱,任凭两个娘评价、挑选。
最后,吉祥瘫倒在炕上,说道:“怎么我在大雪天里三场比武,都没有在今晚换十几件衣服累?我实在换不动了,你们随便选一套吧。娘,你好不容易把我生的这么俊;如意娘,你好不容易把我养的这么俊,不就是为了穿什么衣服都好看吗?”
鹅姐和如意娘对视一眼:虽然这话太狂了些,但确实是这个理儿!
两个娘终于放过了吉祥。
吉祥逃过一劫,但,没有那么容易,鹅姐闻了闻他的头发,“好臭,今天比武流了很多汗吧,快去洗头洗澡。”
如意娘也凑过去闻了闻,捂着鼻子笑道:“柳叶鲊的味道也不过如此了。”
于是,大晚上的,吉祥被两个娘强行摁进澡盆里。
“我滴娘啊,水好烫!这是杀猪烫猪毛呢!”
“忍一忍,洗洗就凉了,小心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