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既拾一挑眉毛:“他又不是三岁,要什么礼物。”
况且就算你不来,他也一定要来接机的。后半句当然被他咽回了肚子里。
温让看他这样子就好笑,这人怎么吃自己弟弟的醋还没完没了。
二人都是腰高腿长,又各自顶着一张好看的皮囊,拖着行李箱行走在机场冬日臃肿的人群中显得相当出挑,沈明天老远便瞅见他俩说笑着走出来,开心的扬起手臂示意自己的位置,还在心里胡思乱想该不该管温让哥喊一声“嫂子”,臊一臊他?
温让不知道沈明天心里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他远远瞅见沈明天活泼的样子就觉得心情好,仿佛看见温良也是这样快活健康的模样,只等着自己去找到他。
“哥!”
沈明天扑过来想伸手去帮着接行李,被沈既拾挡了回去,他便抬起胳膊一左一右挎着两人的肩膀,搂着一并往外走,边兴奋得冒出一连串问题:“难得没晚点,饿了么?温让哥你这条围巾好看,哥咱们直接回家?温让哥一起吧?”
沈既拾拨拨他的脑袋,只简短得回答了最后两个问题:“回家,一起。”
这话听在沈明天耳朵里,就颇有些“带媳妇儿回家见公婆”的味道了。
他对沈既拾的恋爱充满了兴趣,挤眉弄眼儿的想要打听些细节,揶揄道:“这不就跟……见家长似的?哥,你们要坦白么?那个词儿怎么说来着……出柜?”
温让瞄了一眼沈既拾的神色,见他竟然有些害羞的意思,忍不住笑起来:“还不至于大过年的就来给叔叔阿姨添堵。”
沈明天想说些什么,被沈既拾开口挡了回去:“你怎么跟个小姑娘似的,这么八卦。”
沈既拾是真有些不好意思,这是他跟沈明天暴露性取向之后,兄弟俩第一次面对面说话,沈明天虽然相当坦然,那点子好奇的心思依然昭然若揭,一双滴溜溜的眼睛像什么射线一样在他和温让周身扫来扫去,相当兴致盎然。沈既拾生怕他问出一些自己没法招架的问题,想想就眼皮乱跳。
还有一个比较严肃的问题。
“你跟爸妈说什么了么?”他问沈明天。
“当然不会说的,”沈明天掏出手机强行与两人合影自拍,满意地盯着手机傻乐:“这方面你肯定有自己的安排,我才不掺进去。”
叫的出租车需要十分钟才能赶到,N市今天是个大晴天,傻蓝傻蓝的一瓦无云晴空,三人就闲闲站在路口等。温让坐在行李箱上点了根烟,眯着眼睛刚抽一口就被沈既拾夺了过去叼进嘴里,这一幕恍然就跟上回在温让家里一模一样。温让也不气,自己又咬了一根儿,还冲沈明天使了个眼色,两人交换了一个贼兮兮的坏笑。
慢悠悠抽完两根烟,出租车正好过来了,把行李都放进后备箱,沈明天主动坐上副驾驶的位置,把后排留给一对儿情侣。
“温让哥,那你这次过来是有什么事么?出差?”
温让扫着车外极速掠过的行人们,说:“来找人。”
“找人?”
“嗯,到家再跟你细说。”
沈明天点点头,后视镜里的目光挪到沈既拾身上,又问:“那温让哥住家里么?妈知道你今天跟朋友一起回来,正在家做饭呢,被子已经晒好了,房间也收拾过了。”
要不要住在家里,这个想法沈既拾跟温让提过,温让也认真想了想。小城市里谁家如果领养了孩子,消息的扩散面会比较广,沈家父母在南城有亲戚,说不定就会知道一些信息,这次寻找之旅是最有希望得到些许消息的一次,哪怕是一根蛛丝温让也想抓进手里。然而细想了想,这个提议还是被拒绝了。
“明天要去南城,就不打扰家里了,我去蹭一顿饭,晚上找个宾馆就好。”
“南城?”沈明天扭过头,问:“哥,你也去么?”
沈既拾点点头:“嗯。”
“怪不得你让我找表舅妈的联系方式……你们要去见表舅妈?”
沈明天一头雾水,到现在为止不论从自己哥哥嘴里,还是温让嘴里,得到的信息全都七零八碎,他十分好奇,又不敢多问,怕惹人厌烦,内心好比有三只猫在抓挠,一会儿看看沈既拾一会儿又看看温让,片刻也安宁不下来。
沈既拾依然只说一句“到家了再说”,把他的脑袋又推回去。
温让看着他们兄弟俩,轻轻笑。
出租车在沈明天一路的紧催慢催下刹到小区门口,温让走进旁边的小超市买了些水果牛奶做见面礼,老板认出沈既拾,亲切的冲他打招呼:“老大放假啦?带朋友回来玩儿?”沈既拾笑着答应。温让付钱的时候就站在原地打量,这小区很有年代感,楼层都是低矮老旧的样式,跟自家的老房子比起来也算得上有过之无不及。
沈既拾对他说过自己的家境,父母是农民出身,沈父现在做运输工作,沈母是家庭主妇,培养着两个上大学的儿子,小儿子还是比较吃钱的艺术生,家庭境况并不能算得上轻松。
“走吧。”
他拎着东西从超市出来,沈明天帮他拖着箱子走在前面,嘴里还叽咕着“买什么东西呀”。
温让发现沈既拾越接近家门,整个人的气息就越低沉,虽然表面上看不出什么,温让却能感觉到他为自己竖起了一道屏障,将自然的情绪全都压抑下去。
竟然和家里的关系紧绷成这样。
温让想了想,问沈明天:“叔叔阿姨都在家么?”
“我爸不在,他得今天下午才能到家,跑货去了。”沈明天脚步一拐,迈进一栋楼里:“温让哥,直接上四楼。”
温让又去观察沈既拾,情绪似乎松弛了一些。
果然跟父亲的关系十分糟糕。
楼里没有电梯,老户型,楼梯又高且窄,三人手里都有重物,四层搂也爬得呼哧带喘,终于在一扇红漆门前停下,炒菜的油烟声从门缝里隐隐溢出来,沈明天“啪啪”拍门,喊:“妈!我们回来了!”
门内由远及近应着一声“来了!”,沈母拧开门锁,厨房里的声音瞬间明晰得涌出来,包裹着一张最最普通平凡的,家庭妇女的脸。
温让露出温和的笑容,礼貌得微微躬身:“阿姨,打扰了。”
她留着一头没什么款型的短发,耳后与脖颈相接的位置有些凌乱翘起,皮肤泛黑,颧骨发红,眼角鱼尾纹很深,穿着普通的线衣和棉袄,搓着围裙的双手皮肤粗糙,沈既拾喊了声“妈”,向沈母介绍温让:“这是我朋友,叫温让。”沈母“哎”一声答应着,很想好好看看一年未见的儿子,又顾及着陌生的客人,脸上的表情便显得局促木讷。
“快进来吧,快进来。”沈母找出拖鞋让几人换,接过他们手里的东西放在墙角,家里空间狭窄,突然多出来的物件儿让她有些手忙脚乱:“累了吧,快坐下歇歇,明天去倒茶,来家里玩儿怎么还买东西……”
家里的格局也是一眼就能看明白的构造,狭小的两室一厅,卫生间与厨房对着门儿,阳台上有洗衣机“嗡嗡”的响声,客厅被餐桌与沙发占满,各个位置都东西摞东西,显得十分狭促拥挤,但是能看出地板是刚清扫拖过的,瓷砖上覆盖着拖把抹过的水痕。
乱。乱到让人觉得压抑。
“你放着吧妈,”沈既拾把自己和温让的外套挂在衣架上,对沈母说:“等会儿我来收拾,温让不住家里。”
“不住家里?”沈母的眼睛在儿子与客人之间来回逡巡,努力的热情着:“被子都是晒好的,能睡下的。”
“谢谢阿姨,我是因为还有事要去南城,就不在家里叨扰了。”温让接过沈明天从厨房端出来的滚烫茶水,说了句玩笑话来消解讷然的气氛:“我就来蹭一顿饭。”
沈母笑笑,往厨房去:“饿了吧?我再做个汤咱们就开饭。”
“真不好意思,麻烦您了。我帮您吧?”
“不用不用,你坐下,就一个汤。”沈母赶快迈了两步,到了厨房门口又忍不住回头问:“既拾不是说来玩儿的么?去南城做什么?”
沈明天忍了一路,现在终于有机会正式插嘴,赶紧应和着母亲:“对啊温让哥,你要去南城找人?亲戚么?”
劣质茶叶在一次性纸杯里上下漂浮,蹿起一股股白花花的雾气,虚虚缈缈看不真切。
温让吹了吹杯口的烟气,说:“找我弟弟。”
第042章
如果说做老师这个行业,除了擅于与人磨嘴皮子之外还有什么职业优势的话,大概就是擅于察言观色。
从一个眼神儿,一个语气之间的起伏变换,判断学生是不是在说谎。
即使对方是中年人也同样适用于这个道理。
温让是个心思很细的人,他不爱表现,更爱观察。每当与一个陌生人开始打交道,他不由自主的便从各个当事人都不易察觉的细微末节去分析这个人的一切,他的言行习惯、性格内在,很多东西都通过渗透的信息表露出来。
沈母是个没想法,没优势,不会表达,嘴笨且木讷的家庭妇女。
可是这些浮于表面,一眼就能看穿的东西底下,温让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不对劲。
一般人听说别人家十七年前丢过一个孩子,现在摸着线索在到处寻找,应该会流露出什么样的反应?
惊愕。好奇。同情。想要详细询问细节。
温让寻找弟弟的十七年,看过无数张这样的脸庞,这是一般人的第一反应,就像此时正听他说话的沈明天一样,带这些不可置信,仿佛在听一台电视剧。然而沈母的反应……这平庸的中年妇女却给他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违和感。
明明也是惊愕与好奇的,明明神色中也是写满不可置信的,可这些情绪间又掺杂着什么,总之就不是那么纯粹。
“那你这回去南城,是知道他被卖给谁家了么?”
“你能找到么?”
“找不到怎么办?”
“找到了就带他回家么?”
沈母颠来倒去问着这几个问题。
温让在心里思忖,南城与N市相邻,沈家在南城又有一门远亲,怕不是沈母听说过些风言风语?
他来一趟沈家也就是抱着能不能侥幸得到些许消息的想法,便直接开口问道:“阿姨,我听既拾说咱们家在南城有亲戚,您听说过什么么?”
沈母不停夹着碗里的一根菜,夹起来又放下去:“谁家里有这样的事,都想瞒着,传也不会传到我们家来。”
一直闷头吃饭的沈既拾在这时候抬起了头:“妈,明天我跟温让一起去趟南城,找表舅妈问问。”
沈明天急忙拢住一直微微张开回不来神儿的嘴,跟着说:“我也想去!”
“你别添乱。”沈母皱眉训斥沈明天,没看沈既拾,低头吃了两口饭才又抬头讷讷地说:“那你就陪朋友去看看吧。”
她像在怕什么一样,声音总是沉沉的。
温让没有等到沈父回来,一来沈既拾刚放假回家,身为母亲肯定想跟孩子聊聊天儿说说话,自己一个外人在这儿不合适。二来,这个家里实在让温让感到憋闷。
他在走之前被沈既拾带着参观了房间,一张大床,一条书桌,一个衣柜,圈成了沈既拾和沈明天兄弟俩二十年的成长空间。
书桌挨在窗户下面,是那种看上去就很有年头的老旧木桌,桌面上压着一层玻璃,玻璃与桌面的缝隙间塞着一层旧照片。桌上靠着墙堆起从小学到高中的厚厚教材,语数外政史地理化生,一应俱全,全都是双份。墙角有铅笔画上的小涂鸦,温让凑近看了一眼,十分稚嫩的笔触,他简直能想象到两个小毛头趴在书桌上,不想学习,东摸摸西画画,额头抵着额头说悄悄话的样子。
“真好。”
能陪着弟弟一起长大,光想想那个画面就幸福的不得了。
沈母挽留温让在家里吃晚饭,温让笑着拒绝了,坚持让温让把买来的东西带走,温让当然不能答应。
“那你住哪儿呢?”
“来之前已经定好了酒店,我直接过去就行。”
沈既拾把脚蹬进鞋子,拎过温让的行李开门下楼:“妈,我送温让过去,晚上回来吃饭。”
沈明天眼巴巴望着哥哥,吭吭叽叽:“我……那我……”
“你去找你同学玩儿,别黏着你哥。”沈母拍了小儿子一巴掌,把他拎回了屋里。
“刚回家就又送我走,阿姨该怪我抢他儿子了。”
温让定的酒店离温家不算远,二十分钟左右的车程,刷卡进了房间,他终于放松下来长吁了一口气,歪在床上冲沈既拾笑眯眯地打趣儿。
沈既拾站在原地歪头看他,这人在人前永远是言行得当的无害模样,只有在与自己相处时才会露出这样松散又不设防的姿态,像撒娇一样。
他抬起一条膝盖压上床沿,温让的脑袋顺着凹陷下去的弧度往自己这边滑了滑,沈既拾弯腰,指尖儿捞起覆盖在他眉眼上的一缕额发,往他眉心处啄了一吻。
温让舒适得眯起了眼。
“如果你就是温良,多好啊。”
温让揽住沈既拾的脖子向下使力,沈既拾没说话,配合着卸了力气往他身上压伏下去,两人在床上滚作一处。一只手扣进温让后脑的发丝里,把着他的头颅向后扬起,绷成一线的脖颈裸露出来,沈既拾的嘴唇从他的下巴上向下摩挲,就像某种依附皮肤而活的生物,攀附着迷人的线条啃住他的喉结。
一阵湿濡的舔咬。
温让的睫毛颤了颤,沈既拾的头发扫在他的耳根儿处,很痒,让他有些想笑。他轻轻抚摸着沈既拾浓密的头发,享受恋人轻柔的啮咬,双眼虚无的扫向阳光充沛的窗外,仿佛在梦呓一般低语着:“如果你是温良,我就找到你了。”
啮咬停顿了下来,沈既拾放在温让腰后的另一只手摸进他的衣摆,顺着脊柱往上抚摸,将人更加紧实的搂在怀里。
“真的么。”
沈既拾的声音从温让的肩颈处传出来,闷闷的,像是裹着潮湿的雾气:“如果我就是温良,你还能这样坦然躺着,被我抚摸么。”
在衣服里摸索着肩胛骨手像是配合话语的意境,极速向下滑进裤子里。温让腰细,腰带系得紧,突然伸进去一只手,让毫无防备的他登时腰腹一紧,惊叫了一声,那只手却还不停下,直接在裤子里剥开温让的内裤,将手掌挤进他温热的臀缝里磨蹭,指端抵着他的会阴,将两颗睾丸攥起来揉捏。
“……!”
腿间猝不及防的刺激让温让瞪大了眼睛,从鼻腔中呼出一声急促的闷哼,绞紧股间也止不住那只手汹汹的动势,沈既拾的话与他此时的动作合为一颗亟待爆炸的炸药,大脑“嗡”一声泛起白光,浑身血液都涌向头颅与下身。
如果沈既拾就是温良,如果此时放在自己屁股里的手是温良的,是温良正捉着他的性器,往自己脖子上喘息……
“嗯——!”
沈既拾五指一合,温让的头皮一阵发麻,炸药爆炸了,他就这样在裤子里射了精。
心脏鼓躁得快要窒息。
在裤子里作怪的手慢慢抽了出来,沈既拾抬起头,亲吻温让的嘴唇。
“我不是温良,只是沈既拾。我明白你有多想找到温良,可我做不了温良的代替品,也不可能成为温良的代替品。”
“温让,这种话以后不要再说了,我会难受的。”
沈既拾回家了,去跟家人共进晚餐。温让在浴室里洗了一个漫长的澡,想了很多东西,擦干身体躺倒床上,又好像什么也没想,脑子里乱糟糟的,又依然一片空白。
“如果你是温良,多好啊。”这句话为什么会从嘴里蹦出来?
自己真的希望沈既拾是温良么?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他只是特别,特别想找回温良,这种渴望越接近就越强烈,强烈到让他兴奋又难耐,恨不得即刻就能发现温良,恨不得温良早已被自己找到了。
极端复杂又单纯的情感在心里交织,便凝结为那句话,轻飘飘从自己嘴里飘了出来,却伤了沈既拾的心。
谁想成为他人的代替品呢。温让瞪着天花板回想沈既拾当时的语气,越发觉得自己这句话说错了,这么温柔的男孩子,对自己那么好,陪着自己找温良,实在是不应该被自己有那样不正常的幻想。
冬天的夜来得早,窗外高楼间连绵的夕阳逐渐被稀释,红蓝相掺的云幕裹着下降的气温吞噬城市。他不想出门,心里莫名空洞,没着没落,空气静得让人心慌,像五月傍晚瓢泼大雨来临前低到极致的气压,在沉闷的酝酿着什么可怕的种子。
温让打开电视,随便找了一个台播放,电视剧?电影?还是什么综艺节目?他都没有看到心里,电视里的人在聒噪得说着什么他也听不进去,电视机闪烁着明灭的光,像他不受控制的心绪一样纷乱。
——人们常说“灵感乍现”,不是没有道理的。
有些时候,你花很多时间想去解决一件事,可能是要画一张画儿,要写一篇文章,或者只是想找到你无论如何都记不起放在哪里的钥匙。你没有思路,你焦头烂额,你一筹莫展到想要发脾气,当你几番努力也颓然无望的时候,也许是桌子上的一个小物件儿,也许是外卖订单上的一个菜名,也许只是母亲嘴里一句“我去买菜了”,这些毫无关联的细节却在瞬间打开了你的大脑,你“灵感乍现”,你突然逆向思考,找到了解决这件事情的另一个想法。
一个让你心跳加速,想都不敢多想,自己都觉得“不可能的”、恨不得立马将之扼杀的想法。
生活与你的大脑一样,很多时候都像一场轰然的闹剧。一颗种子漫不经心的掉进土壤里,就不可抑制地扎根抽芽,顶破土地想要开出自己的花儿。
电视里的节目似乎达到了高潮,吵吵闹闹的音效生了小脚一般往温让耳朵里爬,而他抿紧双唇,什么都听不清,血液在周身血管里奔涌,太阳穴微微收缩,一朵可怕的苞蕾静悄悄的冒了出来。
——沈既拾,如果真的,就是温良呢?
平时一切没被放在心上的细节在此刻全都张牙舞爪倾泻而出:沈既拾与温良相似的年龄,沈既拾小腹上的黑玫瑰文身,文身下那枚没有好好看过的“伤疤”,沈既拾与家里僵硬的关系,与沈家人一点儿也不相似的长相,沈母面对自己时微妙的、说不上来的态度,沈家在南城的亲戚,沈既拾家里书桌玻璃下的照片,还有,第一次看见时,让自己觉得奇怪的“沈既拾”这个名字……
不对,不能这么想,每个细节都有解释,沈既拾都跟自己解释过的,怎么可能呢……
可是根本控制不住。
大脑已经脱离控制,不是自己的了,无数个跟沈既拾相关的画面在眼前哗啦啦飞过,心室被血液灌满,整个人就像被放进狭小的瓦罐儿,架在火上炙烤。
手机铃声在此刻像一抹招魂幡般响起,温让猛的回过神儿,从胸口呼出一口浊气,从床头柜上取过手机。
是沈明天发来的信息。
“温让哥,我有些事想跟你说。”
第043章
在N市的第一个夜晚睡得极不踏实,温让又做了那个折磨人的梦,梦里的温良被自己虎着脸吓回去,怯怯得想开口喊哥哥,发出来的声音却是沈既拾的。沈既拾喊:“哥哥。”温让在梦里惊恐得回头看,沈既拾站在与自己相距千万里的地方,怀里抱着四岁的温良,两人同是一张没有表情的疏冷面孔。
简直是一场极端的噩梦。
温让一头冷汗得睁开眼,头顶的灯光恍得眼睛刺痛,他忘了自己是什么时候歪斜着靠在床头睡了过去,肩颈麻得不像话。胡乱摸索手机眯缝着眼皮看时间,早上四点四十。电视也忘了关,还在播放着不知所云的节目,许是这姿势太耗力,空调又调得太高,暖气直冲着吹了个把钟头,温让只觉得从脑仁儿到胸肺都憋闷干燥,气管儿要裂开一样的疼。
梦里沈既拾的那声“哥哥”还在耳朵眼儿里游走,睡是不想睡了,温让爬起来活动四肢,无论如何都觉得经络不痛快,干脆推开窗子,南方城市冬夜里沁骨的寒冷瞬间拱进鼻腔,温让打了个哆嗦,这才觉得自己终于清醒了,靠着窗台点了根儿烟。
窗外乌漆墨黑,像黏稠的鬼。
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来回滑动,跟沈明天的最后一条信息是对方发来的——“我只是想到这些,觉得有些凑巧而已,我自己也很乱,觉得自己在说些无稽之谈,你早点休息吧温让哥。”
他没有再回。确切的说,当时脑筋乱成一锅粥的自己,也根本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了。
沈明天说沈既拾可能不是沈家亲生的孩子。
他说这话的根据也确实很像个可爱的笑话——“小时候回老家过年,有一次爸妈带着我哥去走亲戚,我好像是生病了,就让小姑姑带着我在家里玩儿,小姑姑问我说‘喜不喜欢哥哥?爸爸妈妈疼你还是疼你哥哥?你猜你和你哥哥谁是被捡来的小孩儿?’她是笑着跟我说这些的,小姑父说她跟小孩儿说这些做什么,小姑姑就没再跟我说过这些。”
这实在不足以构成什么理由或说头。
中国的家长似乎格外喜欢对小孩子开这种玩笑:你是捡来的、你是神仙送的、你爸爸妈妈不要你了,所以送给我们养、再不听话就不要你了、你觉得你爸妈更喜欢你还是哥哥?谁更喜欢你?偏不偏心……类似的说法层出不穷。甚至温让自己最后对温良说的都是,“不听话我就不要你了!”
有的小孩子被吓得啜泣,家长便把他们抱进怀里亲亲哄哄,说不哭了不哭了,逗你玩儿呢。有的小孩子给出机灵的回答,家长们便大笑,夸赞这个小孩儿“鬼精鬼灵”。
无外乎就是个口头上的乐子,怎么能当真。
怎么能当真,温让,清醒点儿,别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