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沈煜双眼无神，就像被妖精吸干了精气一般，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出书房。</p>
这孩子怎能如此聪慧？</p>
简直非人哉！</p>
按照他原本的预想，应当是他讲解一部分内容，然后让学子自行消化一番。</p>
若是学子自身有哪一处不明白，再来询问他，他再为其答疑解惑。</p>
然而今日，他的预期全然被打破。</p>
那丫头宛如一块永远吸不满水的海绵，不管他讲述多少，她都能够迅速理解并吸收。</p>
甚至还能举一反三，提出一些极为刁钻的问题，连他都得好好思考一番。</p>
搞得他头疼不已，原本还以为教导这种小孩子，最大的问题要么是孩子哭闹该如何哄劝，要么是孩子顽皮不听教导该如何处置。</p>
谁能想到，他所遭遇的问题竟是孩子太过聪明，一点就通。</p>
按理说，这样的小孩子应当很受夫子喜爱。</p>
但他来虞府本就是抱着轻松赚钱的目的，结果根本不轻松。</p>
再这样问下去，他唯恐怕迟早有一日无法为她解答，这着实有损他夫子的形象。</p>
看来晚上他也应当多看看书了，他决不能让这种情况出现。</p>
不过往好处想，他让虞老爷孙女进步如此之大，虞老爷应当不会亏待他吧。</p>
如此想着，脚步总算轻松了不少。</p>
后方，虞昭望着即将消失的背影喊道：“沈夫子，我们午后何时开始？”</p>
沈煜深吸一口气，转过头来，嘴角勾起恰到好处的浅笑，“就未时正吧。”</p>
闻言，虞昭小步快跑至他面前，微微仰头。</p>
“沈夫子，谢谢您今日为我答疑解惑，您讲得实在太好了，我一听便明白了，若不是您耐心教导，靠我自己学习不知要到何年何月呢。”</p>
听着虞昭的话语，沈煜嘴角的笑意怎么都抑制不住。</p>
这丫头，不错。</p>
“爹娘教过我，人要懂得感恩，我能自作主张送您这个吗？”</p>
虞昭摊开手，露出刚刚从荷包中取出的一锭银子。</p>
从刚刚接触到沈煜时，她就一直在偷偷留意他。</p>
得益于上辈子在孤儿院长大，她对他人的情绪和表情变化格外敏锐。</p>
她留意到，在来到书房后，沈夫子在书桌上的摆设多停留了两眼。</p>
而且还发出了不太明显的抽气声，从那一闪而过的眼神来看，应当是个喜爱钱财之人。</p>
喜爱钱财在这世上最为普遍，毕竟她也喜欢啊。</p>
再说，只要取之有道，管他用什么方法挣钱啊。</p>
而且，喜欢钱财的人也好啊，偶尔的小恩小惠就能得到超出付出的价值。</p>
就像现代，这种现象也不少见。</p>
虞昭倒是不怕自己猜错，猜错了就以自己年龄小为借口就行。</p>
况且，虞昭不觉得自己会错。</p>
沈煜看着她手中放置的银子，“这……”</p>
才说了一个字，虞昭就将银子塞到他的手中，冲他笑的笑靥如花。</p>
“不知送沈夫子什么，但我知晓有银子就能够买自己喜欢的东西，沈夫子，谢谢您来教导我，以后还请多多指教。”</p>
话落。</p>
虞昭往后退了几步。</p>
“沈夫子，我们午后见。”</p>
当虞昭的背影消失在眼前时，沈煜才突然回过神来。</p>
他低头看着手中还带着一丝虞昭余温的银子，在手中来回抛了几下，一扫刚刚的萎靡不振。</p>
他收回刚刚的话，教导虞家这位小姐实在是太棒了。</p>
真符合他的胃口。</p>
如今他可是期待之后与这位虞家小小姐的相处了。</p>
不过想来也教不了多久。</p>
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p>
她定会有更大的成就。</p>
至于当下，他该去用晚膳了，还要开始准备回答午后她的问题。</p>
从今日起，沈煜便住在这里，开始担任虞昭的夫子。</p>
有了沈煜这位举人之后，虞昭以惊人的速度进步着。</p>
转瞬，已经过了农历六月初七，虞昭来到这里已经三年了。</p>
在得知虞昭打算参加科举之后，沈煜曾建议她日后可以在沈度、沈粲、姜立纲这三人中选择其一的字帖练习。</p>
他们三人皆是馆阁体写得极好的书法家。</p>
虞昭在斟酌之后，选择了沈粲，还为其购买了他的代表作品《草书千字文》和《楷书滕王阁序》用以练习。</p>
如今练习了一段时间，这字看起来总算有模有样了。</p>
今日一早，虞昭依旧早早来到书房。</p>
沈夫子每日的课辰时开始，但她会在卯时三刻就到达这里。</p>
此刻正翻阅着《论语》。</p>
在翻了好几页后，虞珩玉带着虞言和虞泽渊走了进来。</p>
“昭昭，你来得这般早？”</p>
虞昭抬头看向出声的虞珩玉，将翻开的书合上。</p>
这段时间孙夫子家中有事，要回去半个月。</p>
这半个月，虞家这三个兄弟先和虞昭一同学习。</p>
“才来没多久，你们用过早膳了吗？”</p>
“用了，用了。”虞凌小跑着来到虞昭身边，“昭昭妹妹，沈夫子严厉吗？”</p>
说着，还往门口的方向望去，生怕沈煜突然进来。</p>
转眼间，虞昭和沈煜也相处半年了。</p>
虞昭发现沈煜这人还不错，除了有点贪财和八卦。</p>
虞家对这两位夫子并不苛刻，每个节假日都会给他们放假。</p>
前段时间的清明，沈煜回来还为她带了不少吃食。</p>
至于为何会发现沈煜喜欢八卦。</p>
那是有一次，府中的小厮在谈论外面发生的一件事，沈煜从那里路过时，步伐放慢了许多，直至听完后，才心满意足地离开。</p>
自那事以后，虞昭再也不会将翩翩公子、高风亮节这类词用在他身上。</p>
“沈夫子吗？不严厉，他人挺好的，若你们有什么不懂的都可以询问他，他的学识很好，很多东西都知道。”</p>
门外，正好听到这话的沈煜嘴角忍不住上扬。</p>
对，他就是这样一个学识渊博的好人。</p>
与虞小姐相处太愉快了，难怪虞家人都喜欢她，这嘴也太甜了。</p>
搞得他这个一毛不拔的人都出了好几次银子。</p>
以后他也要生个这样的女儿，不过奈何他都二十二岁了，依旧孤身一人。</p>
至于原因，不提也罢。</p>
沈煜待在外面，听见里面没了声音，整理了一下衣袖，迈步走了进去。</p>
听到脚步声，虞家三兄弟站起身，齐声喊道：“沈夫子好。”</p>
沈煜微微颔首，“三位孙少爷好，这半个月我先负责教导你们，你们讲讲你们现在的学习进度吧。”</p>
今日沈煜来得比平日早，就是想着倘若他们三个兄弟到了的话，可以先了解一下他们的进度，如此也能不耽误他们的学业。</p>
虞珩玉率先开口，“沈夫子，我和二堂弟进度相差无几，都已经学到《大学》。”</p>
“对，我和大堂哥进度差不多。”虞泽渊附和道。</p>
虞泽渊挠挠头，“我前段时间才将三百千上面的字认全。”</p>
沈煜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你们就先依照自己的进度安排学习，孙大少爷、孙二少爷，你们继续深入研读《大学》，我会给你们布置一些思考的题目，虞言，我们先巩固你认字的成果，然后逐步推进。”</p>
虞家三兄弟齐声应道：“是，夫子。”</p>
沈煜接着说道：“那我们现在就开始吧。”</p>
于是，书房中响起了朗朗的读书声和沈煜的讲解声。</p>
不一会儿，给他们三人简单讲解过后，沈煜来到虞昭身边。</p>
“一会儿有什么不懂的就问我。”</p>
“嗯，我知道的，沈夫子。”</p>
其实这种教学在私塾颇为常见，学子一批批地来，学习进度各不相同，但夫子只有一位。</p>
所以教学模式便是个别指导、分组教学，偶尔考核一下，了解他们的学习情况。</p>
沈煜看着翻书很快的虞昭，若是初次遇见，或许会以为是胡乱翻阅。</p>
但他知道，虞昭是记下了。</p>
他们这段师生情谊已有半年，对虞昭的了解也更为深入。</p>
虞昭是个有天赋的孩子，未来的路必然比他走得更远。</p>
至于他，最大程度也就是当个举人吧。</p>
不过，现在的现状他已经很满足了。</p>
“沈夫子，这段话是什么意思？”</p>
听到虞珩玉的声音，沈煜收起刚刚的伤春悲秋，走过去回答他的问题。</p>
在重复讲解了两次后，虞珩玉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p>
“原来是这样，多谢夫子解惑。”</p>
接下来，沈煜在四人之间穿梭，越是对比，虞昭就越显得妖孽。</p>
她那三个堂兄倒是正常许多。</p>
让被打击了半年的他找回了不少自信，看来他还是天才嘛。</p>
休息的中途，沈煜去如厕了，书房里就剩下他们四人。</p>
“昭昭学得真快，等你五岁的时候一定能考进扶云书院的。”虞珩玉说道。</p>
“扶云书院？”</p>
这个地方虞昭倒是未曾听闻。</p>
看出虞昭脸上的疑惑，虞珩玉出声解释道：“扶云书院是我们嘉平县最大的书院，里面的夫子众多，每个夫子都教授着自己最擅长的内容，那里的夫子有三个还是举人呢，反正……”</p>
虞珩玉在心中组织了一下语言，“那里是我们县最好的书院了，每年七月初五就会招收五到十二岁的学子，通过考核方能入学。”</p>
话落，他看向虞昭，脸上带着一丝忐忑。</p>
“今年，我想去试一试，但很可能过不了，毕竟四书五经都还没学完呢，若是昭昭五岁的时候一定能进去吧。”</p>
虞珩玉是自己想去吗？有那么一点点。</p>
但此次，是祖父和爹娘一起都让他去试一试。</p>
他们虞家不能没有为官之人，想要一直保持辉煌，甚至更上一层楼，还是虞家有人为官为好。</p>
而作为长子长孙的他必须做好榜样，有的时候还真挺累的。</p>
“大堂哥，你别妄自菲薄，去试试总是好的，说不定就通过了呢。”</p>
虞珩玉苦笑着摇摇头，“哪有那么容易，不过昭昭你如此聪明，以后肯定没问题。”</p>
“今年不行就明年，加上这次有四次机会呢。”</p>
这时，沈煜回来了。</p>
“你们在聊什么呢？”沈煜好奇地问道。</p>
虞珩玉把想去扶云书院的事跟沈煜说了一遍。</p>
沈煜摸着下巴思索了片刻，“扶云书院在嘉平县确实不错，教导你们这些没有功名的夫子一般都是秀才，他们那里因材施教，各夫子都教自己最擅长的方面，若是能进去，对你们的学业大有裨益，孙大少爷既然有此志向，这段时间可要加倍努力才是。”</p>
虞珩玉郑重地点点头，“沈夫子，我明白。”</p>
日子一天天过去，虞珩玉刻苦攻读，虞昭也未曾懈怠。</p>
转瞬，扶云书院招生的时间到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