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人睡多了脑袋会麻木,醒来也会更没精神。
“她或许希望我们跟她说说话,神父先生,许愿已经睡了整整两天了。”
两天前,钟晴放心不下去嘲笑鸟转了一圈,跟姜熙潮和胡生把人送进了医院。那之后她联系了特别照顾林许愿的玉京神父。
钟晴的发言不无道理,张晚琼没再继续坚持。
五点左右林许愿醒了,钟晴扶她坐起来,“许愿,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钟晴……”
镇定剂的余效还没过去,林许愿两眼空空地望着钟晴,她些许呆滞的模样叫钟晴心中难受,与此同时也更加怨恨那个叫孟湛茗的男人。
她心疼地摸着林许愿的头,“许愿,是你认识的神父把你转到这里的,你放心这里环境很好,没人会打扰……不用怕,我就在这里守着你。”
钟晴与林许愿虽然时常拌嘴,但在遇到大事时从来同仇敌忾。那晚林许愿跑进她家,钟晴才知道她和孟湛茗分手了,孟湛茗有个白月光,还把林许愿当替身了。
这世上,帅气多金的男人或许不多见,但一颗真心更是难求。林许愿这样的傻姑娘,应该配一个踏踏实实对她好的男人。或许张健就比孟湛茗更适合她。
林许愿送医后,钟晴特意避开了孟湛茗,姜熙潮和苏檀都不知道她被送到了哪里。现在钟晴只是陪林许愿坐着,既不会问她在英国的事,也不主动提起那个男人。
但林许愿只是不想说话,不代表她什么都不想。随着清醒的时间增长,她脑子里的问题有一搭没一搭地冒出来。
她想起信箱里塞满的邮件,事情已经闹得沸沸扬扬了吧。她该如何收场?客户会怎么想她?嘲笑鸟以后要怎么办?
这些都是她在思考的。
没想到她所期待的生活不仅没有得到修复,反而被撕开了更大的口子。
又一天,林许愿盯着病房的窗户,看到崇城好像步入了冬季。
其实有许多北方人喜欢来崇城过冬,因为这里的冬天几乎从不下雪。女孩们在这里可以连衣裙套大衣,不用裹成厚厚的茧。街道两旁种植常绿树木,不论任何季节都郁郁葱葱。这样看来,崇城的确是一个充满生机的城市。
林许愿以前没想过是不是会从崇城离开,直到钟晴问她:“许愿,你想换个地方生活吗?”
钟晴说:“杨凯过完年要调去津市,我那个老板太鸡毛我早就想辞职了。你要不要也和我们一起过去?我记得津市离你老家挺近的。”
她试探性问林许愿。发生了这样的事,她也担心林许愿在崇城难以立足。她想带林许愿走,林青在哪里都不知道,她早就把林许愿当做家人了。
“走……?”林许愿重复道。
“对啊,跟我们走吧。等你出院我们把嘲笑鸟盘出去,以你的才能去了津市一定也能大展拳脚!”
“许愿……?”见她没有反应,钟晴握紧她的手,“你以前不是说你不喜欢这里的气候吗?又闷又潮,蟑螂那么大一只,还都会飞!”
钟晴哗一下张开手臂,试图想换起林许愿的记忆。
是啊,好大,林许愿想。除了虫子,崇城的夏天台风暴雨。她讨厌下雨,讨厌那种黏糊糊的感觉,讨厌一来预警她就要回家关窗户,讨厌被风刮乱的头发,讨厌被暴雨弄花的妆,讨厌在电梯里被人看到狼狈的脸……
可是……
可是……
“这些天他来过吗?”
钟晴半坐在床沿,听到这句话人忽然塌了下去。她完全愣住了,“我……我没告诉孟湛茗你在这儿。”
她心里忽然一阵酸意涌上来,她紧紧抱住林许愿,“许愿啊……”
“没事……没事……钟晴你说的对,”林许愿重重点头,攀住钟晴的肩膀,“我是不喜欢这里……”
“我不喜欢……”
两行清泪洇湿钟晴的肩头。
人这一辈子总要撒几个谎的。
林许愿说她不喜欢崇城。
也不喜欢孟湛茗。
由于林许愿有抑郁症史,医生说她需留医院观察半个月,等到情绪没有太大起伏才能回家静养。
于是钟晴去林许愿家收拾换洗衣物,她出门时碰到了苏檀。
其实在跟林许愿说完未婚妻的事后苏檀就知道自己闯祸了,但她不敢跟孟湛茗讲。直到孟湛茗找上她,那之后就是裸照曝光。
“你……你是许愿姐的朋友!”
钟晴见过苏檀几次,知道她是孟湛茗表妹。
“如果你是来替孟湛茗说话的还是省省吧。”
苏檀拉住钟晴,“你能不能告诉我许愿姐在哪儿啊?我哥都快急死了”
“还敢提你哥?”钟晴真是气不打一处来,“要不是他搞出一个‘未婚妻’,林许愿今天能这样吗?他还好意思叫你过来?”
“你……你怎么这么说啊!害许愿姐住院的是那些照片,和我哥又没有关系!但你放心,我们已经报警了,很快警方就会查出来是谁发的。”
钟晴懒得做声,蹲在在门口换鞋。
“钟晴姐,你干嘛对我哥这么大怨气啊?”苏檀也蹲下来,歪着头去够钟晴的视线,“如果你是在怪未婚妻的事,那谁没有过去啊?但你相信我,我哥是真的真的真心喜欢许愿姐的!”
她一连用了三个“真”。
“那你哥的真心还真多。”钟晴冷声道,“但不用了,很快许愿会和我离开崇城,到时候不管你哥再找几个未婚妻都与我们无关了。”
“啊……你们要走?你为什么要带她走?”
“苏檀,你也是女孩,你知道那些照片对她的打击有多大。”
苏檀点点头,“……我懂的。可是、可那不是许愿姐的错啊……为什么是她走?”她想到了什么,跺了两脚道,“公开那些照片的人显然不怀好意,许愿姐好不容易才在崇城站稳脚跟,你们现在离开不是正中坏人下怀了?”
看她认真发愁的模样,钟晴说道:“……算了,和你说了你也不懂。”
她好像还不能理解,这世上有许多错误是由受害人买单的。
一个走夜路的人遇到抢劫,这是他的错吗?不是,这是抢劫犯的错,是治安管理不到位的错。但没有办法,如果你没有办法约束抢劫犯和治安,最好的方法就是别走夜路。
林许愿被曝光了裸照,这是偷拍人的错,是传播人的错,不是林许愿的错。但没有办法,他们在暗,林许愿在明。受伤的永远只有林许愿一个,如果她不愿待在这个伤心的城市,没有任何人能指责她逃避。
钟晴不想跟一个小丫头辩论了,成长和经历会让她变成熟,而不是她现在的一两句话。
钟晴锁上门,想到房间里那个病恹恹的林许愿,留下了一句话。
“崇城东郊静如诊疗所,告诉孟湛茗,她在那里。”
01
1.锋利的刀
苏檀还是有句话说错了,照片其实和孟湛茗有关。
在林许愿被曝光的大尺度照片里,孟湛茗是上面的另一个人。只是传播人想要控制的是林许愿,把他的画面都裁掉了。
两年半前,林许愿信任敬仰的圣马丁导师策划了这场轰动一时的“裸照门”。这位年逾50,将林许愿一手领进门,视她为接班人的女导师,对林许愿有着近乎变态的控制欲。无论大小活动、公私场合都将林许愿带着身边,私下让她陪逛街、挡应酬;台面上摆出导师身份,林许愿不按照她的意愿完成设计,便被质疑忘却初心、蔑视师长。她常年以打压加褒奖的手法让林许愿感觉自己被寄予厚望,又因不够努力自责愧对导师的教诲。终于,在得知林许愿与孟湛茗发展了关系后,她用裸照事件毁掉林许愿,又在林许愿崩溃边缘,推动学校清理流言,成为了拯救林许愿的那只手。
但纸包不住火,事件真相大白,导师被判入狱,林许愿却因打击过大患上了抑郁症。
这也是为什么孟湛茗不强求她记起过去。
在所有人给林许愿灌输的想法里,在她自己的想法里,她始终作为一个“被包养者”存在于孟湛茗身边,这样的身份时时刻刻攻击着她的骄傲和自尊。
如果回忆伴随着伤害,那孟湛茗可以从前的都不要,再次从陌生人做起,进入她的世界。
按照苏檀的消息,孟湛茗来到诊疗所。如他所预料,在院门前他看到了一身黑袍的张晚琼,他在等谁不言而喻。
孟湛茗这位舅舅的伎俩还同两年前如出一辙,动用私人关系把林许愿藏到他看不到的地方。
“我来接她走。”孟湛茗迈下车,合上风衣。
张晚琼却没有让开的意思。
“你觉得你现在还拦得住我么?”孟湛茗的手插进了风衣口袋里。
“我并不是来拦你,只是要问清几个问题。”张晚琼平静地开口,“那些照片为什么会再次出现,两年前你说你都处理好了。”
“我不知道。”孟湛茗回答。
警方拿到了导师偷拍并传播照片的证据,她因劣行触犯法律被判了四年,现在还在蹲大牢。孟湛茗确认照片的备份均彻底销毁,但他不知为何会旧事重演,或许是有人二次拍摄存了下来。
“是我的疏忽,没处理干净。”
“你的疏忽?”
他怎能如此轻描淡写?
“同样的伤害,你让她经历了两次。阿茗,你以前说你会给她平静的生活和顺遂的事业。可这两点,你做到了哪一点?”
张晚琼停顿了一下,“你还记得照片是在哪拍的吗?”
孟湛茗也沉默了一瞬,他抬了抬眼皮,“圣马丁西郊的湖上。”
“你们那时候在做什么?”
张晚琼握着胸前的十字架,指骨用力,瘦骨嶙峋,“我问你,你们在那里,在做什么?”
孟湛茗没有说话。
那天他跟往常一样去圣马丁接林许愿,他带她去游湖……然后他们在船里亲热,被尾随的导师拍到了。
张晚琼像是不忍回想,他背过身去,眉头紧锁在一处,“你今天说想接她走,那你来跟我看看,她的状态到底能不能跟你走!”
他们来到了诊疗所二楼。林许愿的病房靠近角落,为了防止病人出逃和自残,所有窗户都焊上了铁栅栏,屋内陈设的四角均做了特殊包覆。
她一个人靠床坐着,蜜棕色的长发由于缺少打理变得黯淡无光。孟湛茗隔着门上的玻璃望过去她脸上失去灵动的色彩,取而代之的是苍白到毫无血色的脸,阳光在薄被上打出横横竖竖的烙印,这一刻,她好像一只被困在牢里的木偶。
“巨大的精神创伤需要很长时间才能修复,这就是当年我带她回国的理由。留在你身边,看到你她就会想起她被拍了那些照片,她会很难康复。”
张晚琼如此说着,好像带走林许愿就不含他的一己私欲。
“你说来接她走,那你会把她带去哪里?”
“家。”孟湛茗说。
“阿茗,你难道想换一个地方锁住她吗?”张晚琼说,“有件事你母亲一直不让我告诉你,假死计划许愿也同意的,是她主动同意的。”
他强调了“主动”两个字,“可你为什么总怀疑是我给她洗了脑?你难道不清楚她那时候是在向你求救吗?她在求你放她离开!”
“是么。”孟湛茗轻轻动了动唇,风衣口袋里,他的掌心却湿了。
她是主动走的,这个事实无论从旁人嘴巴里听几回,都是一样的刺耳。
张晚琼没有给她洗脑吗?他真的没有吗?……
“你知道我看到她再次因为这件事受到伤害,我有多愤怒吗?她是多骄傲的一个女孩儿,却因为和你的关系频频受人诟病!我那天看到她……看到她又在我面前碎了一次,我真的很想送走她……两年前我也这样做过一次了,但她还是被你找到了……”
张晚琼语气越来越不稳,他扶着孟湛的肩膀,一向悲悯的眼神流露出挣扎的颜色,“现在我明白了……只要你还在找她,我就永远不可能把她藏起来。你那天问我是不是撒谎,是不是有私欲……你说的对,你说的都对……我会下地狱的,我不会寻求主的宽恕……我会用一生赎罪,把我肮脏、龌龊的秘密都带进坟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