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医生看了眼坐在一旁的傅星寒，直到现在，傅星寒一张脸才算是没有紧绷着了，勉强放松了些。

    许医生并不了解沈言的私事，也只含笑应了一声：“给我添麻烦倒也没有，只是好像把你先生，吓得不轻啊。”

    沈言下意识出声解释：“他不是……”

    傅星寒就几乎同时开了口：“谢谢医生。”

    小司煜也在一旁脆生生道：“谢谢许叔叔。”

    沈言的话被打断，没再说下去了。

    她的情况已经没大问题了，小司煜明天又还要读书，得回去一趟才比较方便。

    沈言问了下医生，那边同意让她打完点滴直接出院。

    她也就没在这边病房过夜，等晚上十点多打完了点滴，就离开了医院。

    小周在前面开车，沈言跟小司煜再是傅星寒坐在后座。

    夜色已经很深了，初春的街道上冷冷清清的，笼罩在薄薄一层雾气里，路上已经看不到多少来往的车辆。

    小司煜跑累了，加上以往又一直睡得比较早，这时候一上车没多久，就靠在沈言怀里睡着了。

    他说不喜欢坐中间，要靠着车窗坐，又要挨着沈言，所以也就成了沈言坐在中间。

    小孩靠在她怀里，很快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睡得很是安稳。

    这样香甜的呼吸声，带着点催眠的味道。

    沈言折腾了这么一场，现在打了药心口也不疼了，身体难得好受了，到了这样的深夜，就更加犯困得厉害。

    她眼皮刚没忍住往下掉了一下，身旁的傅星寒就将毯子递给了她：“你也睡会吧，到你家还得差不多半小时。”

    沈言强撑着困意，眼皮也不掉了，没接那毯子，只应了声：“不用。”

    傅星寒也不好多说，将毯子放回了身边。

    他脑子里想着，该说点什么，可以不让气氛这么尴尬。

    要是小司煜没睡的话，小孩总是叽里呱啦的，也还能活跃下气氛。

    他正想着，就感觉身边均匀的呼吸声多了一道。

    侧目一看过去，身旁抱着小司煜的沈言，已经闭着眼睛，还是没忍住也睡着了。

    他往身旁一看，大概是自己的身体动了，让沈言的身体也往他这边斜过来。

    她的头不轻不重落到了他的肩膀上，怀里抱着的小司煜，也一只手臂耷拉下来，搭到了他的身上。

    一大一小两个人，睡得很香甜。

    傅星寒身体就那么僵在了那里，良久的时间里，他一动没动，做不出任何反应，也不敢做出任何反应跟动作。

    他感觉自己就像是在做一场梦，但凡自己有半点的动静，这场梦就会醒来。

    车子在街道上静悄悄地缓缓前行，挨着紧闭的车窗，傅星寒却似乎能感觉到车外的风。

    带着一丝凉意的、细微温和的风声，还有身边一大一小两道清浅的呼吸声，将他内心所有的情绪慢慢抚平。

    这一刻别的任何东西都不再重要，他坐在这里，身边是靠着他的沈言，和他们已经六岁了的孩子。

    这一刻，他这些年来梦里无数次出现的一幕，在现在成为真真切切的事实。

    这一年，傅星寒已经四十了，而那个十二岁就进了傅家，跟到了他身边的沈言，那个曾经怯生生的小孩，如今也已经过了三十二岁的年纪了。

    这是他们之间认识的，第二十个年头。

    他听到身边沈言很轻的声音，大概是梦呓：“傅星寒，我不原谅你，不会的。”

    傅星寒很轻地回答她：“我知道。”

    他们之间有一道鸿沟，一条裂缝，是他曾经用了十年亲手划下的。

    后来的这十年，他没有哪一天不在想着弥补，直到如今他终于明白，人犯下的太多错，是不可能完全弥补和抹去得了的。

    就像他跟沈言，无论他怎么努力，也不可能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完全回到最初的样子去。

    错是他犯下的，而这十年，和余生还剩下的数十年，都是他该补偿的时候了。

    无论余生还有多长，他都会竭尽所能，去陪伴和保护她，还有她跟他的孩子。

    无论是远远地看着他们母子，还是能偶尔像现在这样，偷偷靠近一下她，他都心满意足了。

    车子不疾不徐地往前面一直走，傅星寒突然很希望，深夜的这条路，可以永远都走不到尽头。

    他有些小心而惶恐不安地俯身下去，悄悄靠近靠在他身边的沈言跟小司煜，想要挨得近一些，再近一些。

    直到他感觉到，自己眼底的温热。

    他很轻地开口，甚至像是很害怕沈言听到的：

    “阿言，要是有下辈子，我一定不让你失望了。”

    “到时候，能不能别再放弃我了？”

    （正文完）

    第532章

    番外篇（上）

    这是温知意离开江城的第七个年头，这七年里，司烨再没见到过她，再没得到过她的任何消息。

    七年的时间，他也几乎从不再提及温知意这个人。

    他像是忘记了这个人的存在，但实际上，他不可能忘。

    这些年里，他经常以出差的名义出国，国外两百来个国家，他不说全部去走了一趟，但也算是在这几年去了上百个国家了。

    在小小一个江城里，要找一个人，都可以说是大海捞针。

    而要在数百个国家和地区里，找到一个人，可以说，几乎根本就不可能。

    所以这么多年的时间里，他一边找人，一边自我安慰，自己只是在出差工作而已。

    最终的结果，是一无所获。

    司烨觉得，像温知意这种人，要是生在古代，一定是一个特别厉害的逃兵。

    她第一次从他眼皮子底下逃掉的时候，跟着齐明远出国，整整一年没让司烨找到她的半点踪迹。

    而这一次，是七年，她照样像是凭空蒸发了一样，让他搜寻不到半点痕迹。

    第七个年头里，司烨感觉，自己对温知意这个人的恨意越来越深。

    他恨极了她的自以为是，认为只要自己跑得远远的，不再被他看到，就算是最让他满意的。

    可她从来都不会愿意，问问他是怎么想的，问问他又希望她怎么做。

    司烨恨她，直到这第七年里，他终于再一次下定了决心，再也不要去找那个女人了。

    他今年三十九岁了，家世优渥事业有成，要什么的生活没有，要什么样的女人又没有。

    他哪里犯得着，为那样一个愚蠢不知好歹的女人，糟蹋自己这大把大把的时光？

    七年了，他的生命又还有多少个七年，还不如及时行乐，当做从没认识过那个女人。

    他这样想着，这样下定了决心。

    然后在隔天元宵节的晚上，司夫人跟司董事长说要去A国，看看蓝蓉，再问他要不要一起去的时候，他还是很没出息很笃定地应了一声：“去。”

    他脑子里的第一反应是，这几年他去了很多个国家，但A国刚好还几乎没去过。

    当晚去A国的飞机上，他想着又觉得很不甘心，仍是自我安慰了一通。

    只是去国外看看外婆而已，而且司夫人决定将蓝蓉接回国内来住，他跟着一起过去，多少也能帮点忙。

    他去A国，只是这个原因而已，至于跟那个女人，又能有什么关系？

    落地那边的时候，蓝蓉还住在医院里疗养身体。

    她最近日子过得清闲滋润了不少，公司的事情都交到司家几个人手里了。

    司烨跟司夫人几个人一进病房，蓝蓉正靠在落地窗前的躺椅上打盹。

    落地窗外下着小雨，A国是四季如春的地方，不冷不热的温度，很是舒适。

    躺椅轻轻晃动着，护工陪在她身边，病房里一派岁月静好的祥和模样。

    听到动静，蓝蓉很快从躺椅上起身，看到进来的人，面上露出高兴的神色来。

    不过这高兴的神色很快就散了，她不满地往司烨身后张望：“怎么没把我的宝贝外孙带过来？你们几个人过来有什么意思。”

    都只会不停地劝她，好好吃药好好住院，哪有她的小外孙讨人喜欢，能说会道聪明又乖巧。

    几个人进来跟蓝蓉打了招呼，司夫人再有些无奈地开口：“小煜开始上学了，头几天读书也不好请假，就没带他来。”

    她说着又趁机劝蓝蓉：“再说了，小孩子这么大老远，也难得跑一趟。

    您现在的身体，也不好多操心工作的事情了，既然喜欢小煜，不如跟我们一起住到江城去。到时候，孩子还不是您想见多久，就见多久？”

    蓝蓉确实是有些动心的，但还是高冷地淡声应了一声：“考虑考虑吧。”

    她没见着小司煜，心里就不大爽快，转头看向司烨，又开始嫌弃起来：

    “都快四十的人了，也不想着早点成家立业，连个女朋友都没有。你看你妹妹，比你小那么多岁，现在儿子都六岁多了。”

    司烨轻咳了一声，也不好怎么回答。

    蓝蓉以前是很抗拒婚姻之类的事情的，但现在年纪大了，不再管公司的事情，人清闲下来，性子也变了不少。

    她一说到这个，倒是突然来了点兴致：“你这是成天忙工作，难得碰见什么好姑娘吧？

    说起来我这边公司里，前几年倒是招了个女员工，外貌性格那都很不错啊。

    而且也是华国人，我当时一见着她就觉得亲近，觉得像你妈妈，那孩子年纪比你小几岁，不如外婆给你介绍介绍啊？”

    司烨没兴趣，也就想着开句玩笑，将这事情带过去：“那可不行，长得像我妈，别是我哪个失散多年的妹妹啊。外婆，这可不能介绍。”

    蓝蓉气得举起手上的咖啡杯，就作势要揍他：“没大没小，这事情也能胡说？

    你亲妹妹早找回来多少年了，我说的那姑娘只是刚好也是华国人，我才会说觉得跟你妈妈像。

    你别转移话题，你见一下又吃不了亏，这缘分谁说得定呢。就这么着，我现在给她打电话，让她过来，你先看看，觉得合适我再问问她的意思。”

    司烨一个头两个大，没等他再出声拒绝，蓝蓉已经直接拿了手机，打了电话过去。

    司烨是真不想应付这些无聊的事情，想着趁蓝蓉打电话没注意他的这时间，直接开溜。

    他回身想轻声出去，就听到了蓝蓉的声音：“小温啊，你给我把我办公桌上那份报表拿过来。”

    司烨走到了门口，步子顿在了那里。

    蓝蓉继续跟那边说话：“就是上周跟理查德那边签的那份，不难找，你到我文件夹里翻一下就能看到。

    蒂娜啊，她这两天有事请假了，没办法给我送，就这样，你给我拿过来就行了，你手上的工作先放一放。”

    司烨回身，感觉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开始在敲打。

    第533章

    番外篇（中）

    司烨不确定刚刚是不是他听错了，也或许只是巧合而已，但他什么都没有问。

    蓝蓉挂了电话，跟司烨又说了几句什么，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就沉默着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蓝蓉不清楚，他的面色怎么突然就变了，还以为他只是排斥这样类似相亲的方式。

    司夫人很清楚，他这突然的变化是因为什么，但谁都没有说破。

    谁都清楚，这样的巧合，太小了。

    直到隔了约半个小时，病房门外有脚步声传来。

    司烨清清楚楚看到，那张时隔七年没再见到过的面孔，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温知意走进来，走到蓝蓉面前开口：“蓝总，您要的文件，是这……”

    温知意的话说到一半，突兀地戛然而止。

    她注意到了一旁的司烨，她的脸很快白了下去，手上的文件，“砰”地一声掉到了地上。

    司烨没起身，也没说话，就继续坐在沙发上，冷眼看着她。

    温知意的面色越来越白，直到猛地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地将地上的文件捡起来，递到了蓝蓉手里。

    她再慌慌张张道：“蓝总，那我先回公司了。”

    她说完，回身就落荒而逃般急步往外面走。

    蓝蓉着急叫她：“诶小温啊，你等一下。”

    温知意像是什么都没听到，只面色煞白地快步往外面走。

    等出了病房门，她的步子变成了小跑，只急着离开这里。

    跑得急，一双眼睛通红，衬得她一张脸更加惨白。

    她自己也不知道怎么，眼泪就掉下来了。

    身后一只手粗鲁地拽住了她的手臂，再是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被拽着往后退了一步。

    后背被抵到了医院走廊旁边的墙壁上，司烨一张脸在她面前迅速放大，眸色猩红地盯着她：“温知意，七年了，你有良心吗？”

    温知意身体发抖，慌乱不堪地想要推开他：“我……我还有事。”

    司烨按着她的肩膀不松手，掌心的力道，像是恨不得将她捏碎：“到底是谁心里有愧，到底是谁欠的谁。

    这七年里，你倒是过得好，你想过我怎么过来的吗，你问过我吗？谁说你跑那么远就是让我高兴，你问过我的意见吗，你问过吗？！”

    温知意唇瓣哆嗦着，许久后才低声开口：“司烨，我脏，我不值得，你别管我了。”

    司烨恶狠狠地瞪着她：“这么清楚自己不值得，你早招惹我干嘛？上赶着招惹我的人是你，这些年自以为是跑了一次又一次的也是你。

    温知意，你说清楚，你想要干什么，你到底是想要干什么？把我当猴耍吗，啊？”

    温知意肩膀被按得生疼，走廊上越来越多人看向这边，她面色红白交加，颤声开口：“你先松手，这里很多人，这么多人都在看着。”

    她话音未落，司烨的脸突然就压了下来。

    众目睽睽之下，她的声音跟呼吸刹那之间都被堵住，她一张脸如同着了火，手忙脚乱地想要推开眼前的人。

    但不管怎么挣扎，都根本推拒不开。

    血腥的味道在唇齿间蔓延开来，他的力道大得像是要将她生吞入腹，将这么多年的恨意、茫然、无措、怨愤，所有的情绪，想全部在这一刻彻底发泄出来。

    温知意挣扎的力道终于弱了下去，眼泪大颗大颗不受控制掉下来，发出低而含糊的哭声。

    七年了，她不知道司烨是怎么过来的，但她只知道，自己绝没有司烨说的那样，过得很好。

    这七年两千多个日夜里，她没有哪一天，不是过得度日如年。

    她做梦都想回江城去，可是不敢，内心里每一日每一夜都有一道声音在提醒她，她不配。

    她亏欠司烨的，不配再出现到他眼前去，更不配再站到他身边去。

    所以这七年，她如同藏在龟壳里，躲在这千里迢迢之外的A国，浑浑噩噩地过日子。

    七年的时间很漫长，她慢慢就会开始想，司烨大概结婚了，有孩子了。

    以他的能力，就是随便找一个女人，都一定比她温知意强千倍百倍。

    能站在他身边的，应该是一个那样优秀的女人，她很清楚这一点，但想到那些时，心里还是会觉得不好受。

    所以她不敢去想，更不敢回江城，哪怕是去看一眼。

    她更从来不敢奢望这一刻，司烨会再一次出现到她的面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