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类别:科幻灵异 作者:乔青羽 本章:第37章

    “对,明天清明,店里休业,刚好是个契机,”乔青羽深深吸了口气,“后天,我爷爷回来,事情就难办了……希望能成功吧。”

    “乔青羽,”明盛声音里带着惊叹,“我有三个字想对你说。”

    三个字?乔青羽耳根发烫,心迅速提到嗓子眼。

    “真英雄。”

    她哑然失笑,大方回应了夕阳下明盛眼里的金色柔情:“你也是。”

    羽翼

    因第二天清明要去安陵园看乔白羽,傍晚,乔陆生在面馆的铁卷门上贴了一张“家事,休业一天”的牌子,早早收了工。夫妻俩去医院边买了长香纸钱等祭祀用品,并带回一束素雅的黄白菊花——花束很大,包装很精美,看起来不便宜。

    那天李芳好回家后早早洗了澡,整理完第二天上坟用的东西就进了房间。听到房门关上的声音,乔青羽走出隔间,看到乔陆生摊在沙发上,刚刚按下了电视机的遥控器。

    “青青去洗澡吧。”

    “爸,”乔青羽走去沙发坐下了,“今天怎么买了这么大一束花?”

    乔陆生木然盯着电视:“哦,你妈要买。”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她要买就买咯,”乔陆生责怪地看了乔青羽一眼,把手里的遥控器放下,“青青啊,爸问你一件事。”

    乔青羽不禁坐直了身体。

    “就是你跟你们班那个同学,他爸是省一医院院长的,那个男同学,”乔陆生边沉思边说,“到底有没有什么?”

    “没有什么。”

    “真的?”乔陆生皱着眉,“你妈说她最放不下心的就是这个,她说那孩子不好对付,怕你被他骗走……我劝她说咱青青心如明镜呢,就算跟他有过几次接触,估计也是因为他爸是省一的,想从他那里知道小白的事……是不是的啊?”

    “是,”乔青羽点头,“是。”

    乔陆生松了口气:“你啊,哎。”

    “姐姐的事我现在都知道了,”乔青羽顿了顿,加上两个字,“全部。”

    “嗯。”

    “爸爸妈妈之前在医院很煎熬吧,”乔青羽轻声细语,想象着父母目睹乔白羽生命在自己眼皮下迅速流逝的那种无望,“姐姐怎么走的,是不是连爷爷奶奶都没告诉?”

    “不敢说啊。”乔陆生叹了口气。

    “姐姐是在维爱医院……”乔青羽没把“喝农药”三个字说出口,停了停继续说:“然后转院到省一的对不对?”

    “哎,跟维爱打官司,就是觉得他们医院怎么没有及时发现嘛,”乔陆生说,“早一点,你姐就多一分希望啊……不过话说回来,谁想得到小白会……说病死都被人说三道四了,哎……你妈跟我当时在医院那个苦啊,钱也不够,你姐嘛,又一心求死……医院明说救不过来,让我们带你姐回家,你妈都疯了啊,闹到院长那里,在院长办公室里哭得稀里哗啦求医院救人啊……”

    说着,乔陆生低头用手抹了把脸。

    “不说了爸,”乔青羽把手搭上乔陆生的肩,“都过去了,不说了。”

    “嗯,不说了,都过去了,现在都走出来了。”

    “爸,”乔青羽严肃地摇了摇头,“妈妈没有走出来。”

    乔陆生看向乔青羽,眼角还泛着泪花。

    “我知道妈妈在姐姐离开时差点跳楼,去年八月在老家跳下了水库,”乔青羽极其认真地说,“这一个多月来,她说的话……就像刚才你说她最放心不下的……为什么是最放心不下呢?爸爸,你不觉得这样说话很奇怪吗?”

    乔陆生眉头锁了起来,似被说动了,又似乎有些心虚。

    “她以前也会说要死要死……”

    “所以以前她真的试图寻死,不是开玩笑,”乔青羽加重语气的同时,鼻头酸了,“爸爸,我们帮帮妈妈吧。”

    “谁不想帮啊,我也想让她高兴啊,”乔陆生叹气道,“问题是这日子就这样过,怎么帮啊……”

    “我来帮。”

    乔陆生苦笑着摇头:“你管好自己的学习,高考考好,你妈妈就高兴了。”

    我怕妈妈撑不到我高考的那天——乔青羽想着,没有说出口。墙角那束与这个简朴之家格格不入的奢侈菊花,在她看来就是某种可怕的暗示。入睡前她照例提醒乔陆生检查安眠药的剂量,自己进入隔间关上门后,却久久没有上床。

    像记知识要点般,她在纸上写下了自己想对李芳好说的重点,理性地分析了姐姐的悲剧和家庭承受的苦痛,感性地表达了自己对妈妈的关心和依赖,又跳脱出来写下生命的意义,借用了乐凡老师说的关于疗愈和痛苦的话。她提醒自己要道歉,为之前犯下的不可弥补的错,告诉自己要理解妈妈的困境,是自己把她推进了家庭关系的深渊。她又提醒自己要保证,保证不做妈妈担心的事,不管是大学选专业,还是——任何事。

    把笔放下时房子里一片寂静。桌上的纸被写得满满当当,可乔青羽觉得还不够。

    转念一想,她把纸翻过一页,又写下了“让妈妈不要因姐姐而自责,不要因为对我太严格而自责”这句话。

    可还是不够。

    相反,想得越多乔青羽感觉心里越虚——这些头头是道的话都说出来,不就在向妈妈表示,女儿一切都想得通,不用你操心?

    那就太可怕了。

    换个思路,要不干脆对妈妈说,如果你不去医院疗养,我就不读书了?

    或者软硬兼施,既好心劝说,也拿自己的学业胁迫一下,可行吗?只要能够让妈妈同意进医院好好休养,狠心一点,没有关系吧?

    乔青羽站起身,往后倒到床上,望着泛黄的天花板,内心茫然郁结,没有出口。

    她想起李芳好的脸,苍白,虚弱,却又时刻紧绷着。上一次见到妈妈发自内心的笑是什么时候?上一次听到妈妈精神饱满的柔声细语是什么时候?竟都没有清晰的记忆。

    乔青羽突然替李芳好觉得悲哀——大女儿宁愿把日记交给一个女疯子也不交给她,小女儿心思深沉从不对她敞开心扉。她对女儿付出全部心血,女儿却对她封锁心灵,想着,都觉得窒息绝望。

    春风吹动窗帘,乔青羽关上灯,在轻轻涌动的微弱光线中,感觉自己在下沉。

    脑海中激荡着李芳好在教室里大骂她的话,“我最相信的小女儿最会骗我”。

    她感觉自己突然触到了底。是的,李芳好渴盼的,是亲密,是真心。

    乔青羽决定交出自己,完完全全,毫无保留。

    -

    和去年一样,清明那天细雨纷纷。乔青羽她们到得早,墓园看起来尚且冷清。乔白羽有些泛黄的照片上淌满细密的雨珠,亮闪闪的笑眼仿佛在流泪,有种美到极致的哀愁。雨水让香纸燃烧变得艰难,祭拜时间因此比去年延长了许多。离开时李芳好弯下腰,用袖口仔细擦去乔白羽脸上的雨水。

    “小白,乖女儿,妈妈来过了啊。”

    出了公墓时间尚早,李芳好提议全家一起去清湖边走走。

    “来寰州都没去清湖看过呢,”她笑着看父女两人,“去看看荷花开了没有。”

    第一次,乔青羽注意到乔陆生有点慌了。

    “现在哪有荷花啊。”他生硬地表示,边给乔青羽使眼色。

    “去看看吧,难得有时间,”李芳好说,“也拍个合影……可惜啊,小羽不在家。”

    “我们先去看看,”乔青羽点头,回了乔陆生一个镇定的眼神,“下次小羽来了,再去看一次。”

    到清湖后一家三口在湖边漫步,沿的路线和乔青羽第一次偷偷溜出来时一样。因下雨,三人各自撑着伞,互相之间说话并不多。走了半个多小时,来到清湖南岸,最前头的李芳好踏进一个凉亭,把伞收了下来。

    凉亭下有两张长椅,李芳好坐下来望向烟波浩渺的湖面,乔陆生坐在了与她相对的另一张椅子上。

    乔青羽转身走进凉亭后的小卖店买水。

    拿着水回到凉亭,她看见父母对视了一眼,静默无言。

    于是她走过去,在李芳好身边坐下了,叫了一声“妈”。

    “喝点水吧?”

    李芳好回头,看着她欣慰地笑:“青青乖。”

    “妈妈,”乔青羽深深吸了口气,“我……”

    话没出口,眼眶就湿了。李芳好伸手摸她的脸:“怎么哭了……”

    “妈妈,”乔青羽定定神,“你记不记得刚来寰州的那个暑假,开学前你去给我买手机?”

    “嗯,”李芳好声音有点飘忽,“手机。”

    “那天我自己偷偷跑到清湖来玩了。”

    “哦。”

    “妈妈,”乔青羽轻轻抓住李芳好一直抚在自己脸上的手,“妈妈,你是不是对我很失望?”

    “你大了嘛……”

    “我的心事越来越多,”乔青羽深深吸了口气,“不知道跟谁说。”

    李芳好眼睑垂了垂,再看向她时眼里多了分期盼,似在等待。

    “我能跟你说吗?”

    “傻孩子,”李芳好突然浅浅地笑了,泪眼晶晶,“当然能跟妈妈讲,别憋着。”

    乔陆生识趣地站起来,重新撑开伞走进了雨中。

    亭子里,乔青羽伸手,轻轻拭去了李芳好眼角的泪珠。

    “妈妈,我什么都能跟你说,对不对?”

    “对,”李芳好微笑着看她,泪花又涌出了眼眶,“不要怕妈妈。”

    于是乔青羽一五一十回忆了自己来寰州后发生的一切。她交代了何恺,说了明盛对何恺的为难,以及她刚进二中那半年在学校受到的孤立;她说了自己为查出乔白羽真正死因所做的努力,以及她对乔劲睿、对南乔村的愤怒是怎样被激起;她提到明盛一开始是怎样拒绝了她的请求,而后又是怎样莫名奇妙地对她告了白;她说王沐沐是自己所拥有的第一个也是最重要的朋友,也说写作对自己来说不是消遣,而是保证自省冷静的方式;讲到新概念,她说她认为这是值得骄傲的事。至于现在,距高考不到七十天了,她却心神不宁,原因——她顿了顿,继续说——原因就是她觉得妈妈精神不稳定,怕妈妈弃自己而去。

    李芳好泪水不断:“傻孩子……”

    “妈妈是不是本来打算这几天……”乔青羽没说下去。

    “妈妈知道自己有毛病,上次去你教室闹,回来后妈妈就悔啊……害了大女儿还要害小女儿啊我……”

    “不是的妈妈。”

    李芳好仿佛听不见似的:“可妈妈心里苦啊……”

    “我带你去看医生吧,妈妈,”乔青羽轻轻说道,“我们今天就去,好不好?吃点药,休养一阵子就好了。”

    “我女儿让我去医院休养,”李芳好苦笑道,“南乔村的人知道了会怎么说?会说你没良心,把妈妈当精神病送进医院……”

    “没关系,”乔青羽摆摆头,“随他们怎么说,我不在乎。”

    “你爷爷还得妈妈照顾呢……”

    “妈妈今天进医院,爷爷明天就不会来了,”乔青羽说,“很可能他以后都不想来我们家了,他觉得我们家晦气。”

    李芳好没说话,似在沉思。

    “爷爷不喜欢寰州,”乔青羽说,“他自己都说待不习惯……”

    “老人家得有人照顾……”

    “我们每个人都得先照顾好自己,”乔青羽说,“才能照顾别人。妈,你照顾好自己,才有精力照顾我们。”

    “哎,”李芳好垂头深叹一气,“看医生,又得用掉很多钱啊。”

    “我以后多挣钱,”乔青羽说,“妈妈,我会报金融专业,就读上海的大学,不去别的地方。”

    李芳好看向湖面。

    “妈……”

    “那小孩没妨碍你学习吧?”她突然转过头,目光变得和从前一样洞悉一切,“你心思一点都没动?”

    乔青羽明白她在说什么。摇头的冲动漫上来,她止住了。毫无保留,她提醒自己,感觉万物的眼睛盯着她,看她能否交出全部真心——仿若自己昨晚发了个毒誓,现在上苍来考验她了。

    “我也喜欢他的。”

    话一出口,她感觉自己匍匐在地,像被献贡给命运的祭品。赤*裸*裸的真心,能否换来母亲的健康平安?

    李芳好凝视着她:“不行的。”

    “我晓得。”

    “他成绩是不是跟你差不多?”

    “他去国外念书。”乔青羽安慰李芳好,心里庆幸又黯然。

    “要去国外念书还对你撩手撩脚?不负责任!”

    一句话让乔青羽呼吸困难,她望向混沌无出路的湖面,张嘴大口吐出胸腔沉重的空气。

    现在李芳好看她的眼神充满了叹息。而后,她坐近一点,张开双臂把乔青羽抱进怀里。

    “没关系,不难过,妈妈在,”她说,“你乖乖的,听妈妈的好好读书,妈妈听你的去医院看病,养好身体,一辈子陪着你。”

    她边说边用手摩挲乔青羽的后背,充满母亲的爱,无私又有力。

    乔青羽却感觉那只手摁住了自己不知何时已经张开的羽翼。于是她身体后退一点,轻柔地离开了李芳好的怀抱,反过来握住母亲的手。

    “我们一起加油,妈妈。”

    抛开心中所有的失意和不甘——不管是妥协的大学选择,还是无法触及的爱情——她感觉自己还是高兴的,高兴自己在这么难过的时候,仍然拥有挣脱母亲双臂的力量。

    路

    如乔青羽所愿,听闻李芳好突然被诊断出重度抑郁而住院休养,乔礼隆主动打消了再来寰州的念头。乔欢回到寰州,整理了乔礼隆留在她那的衣物,送到三十九栋,对乔陆生说乔礼隆让她把这些衣物扔了。

    “那些衣服留下也行,但得驱邪,”刘艳芬隔着电话对乔陆生嚷嚷,“你那家里店里也得驱邪……”

    这头,乔青羽一把抢过乔陆生的手机:“伯母,驱邪也没用,再说我们家的事不用你操心。”

    “不是我说,别的有女儿的人家哪像你们家……”

    “我们家千错万错都没错,错只错在和南乔村相冲,”乔青羽打断刘艳芬,不顾乔陆生的震惊继续说道,“放心,以后我们不回来了,不祸害你们了。”

    在乔陆生和乔劲羽的眼皮下,她挂断手机,对着爸爸和弟弟深吸一口气,像是宣布似地郑重说道:“我跟妈妈说好了,等她出院,不管什么时候出院,我都会带她离开寰州,离开顺云,找一个环境优美的小城市,一个没有任何人认识她的地方,帮她开启新生活。”

    对面的父子都没说话。半晌,乔劲羽转向乔陆生:“爸,姐姐的想法很好,我支持她。”

    乔陆生叹了口气。

    “让姐姐安心读大学,我会跟你们一起,”乔劲羽看了看乔青羽,又看向乔陆生,“等妈妈好了,我们一家换个地方,开启新生活,不怕。”

    乔陆生又叹了口气,望向窗外,鬓角的白发使他看起来比平时苍老了十岁。许久,他转过头来,看起来既无奈又欣慰:“那要找个房价和顺云差不多的地方……我们啊,得把顺云的房子卖了,一方面能有钱供青青读大学,给妈妈治病,另一方面还能在新地方买个小房子,没有房子,哪有家。”

    姐弟俩同时说了个“是”,相视一笑时乔青羽捕捉到乔劲羽眼里的泪光,及他那句几乎听不见的“姐姐加油”。

    -

    加油,也是乔青羽对自己说的话。李芳好住院后,全家人的心定了,房子里异乎清静,可她的状态却开始摇摆。清明后就是一模,她退到了年级百名以外,与拿到美国名校入学通知并冲进年级前十的明盛相比,一个地一个天。

    乔青羽告诉自己波动是正常的,前些日子她被家里的事牵扯掉了太多精力;又安慰自己说反正不想着北大了,如果只是在离家近的上海学金融,那这个成绩也能进入还不错的院校。可内心深处,她却对自己无比失望。

    不仅失望,连学习的动力都丧失了。她好像才发觉重复单调的高三生活原来这么丑恶,试卷上的公式和字母除了消耗青春,没有任何意义。离高考不到六十天了,这时出现厌学情绪,她感到害怕。

    她告诫自己必须调整过来,千万不要在家里好不容易走上正轨时,自己这边掉链子。同时她让自己放平心态,毕竟,与家里经过的大风大浪比,区区高考,算得上什么?

    注定要和明盛分离的,充满遗憾的青春,又算得上什么?

    一模后全班最后一次大迁移,乔青羽再次来到了窗户边。守了后门半年的明盛这次没有拒绝变动,跟着她来到靠窗的位置,她在窗子这头,他在那头。

    往窗外看时乔青羽会用余光扫到他的身影。她发现他很勤奋,绝大部分时间都在座位上专注做题,下课也极少站起,比自己想象地勤奋得多。

    不知怎么回事,他越心无旁骛,自己越分神。

    四月的校园很美。紫藤成片绽放,花园里晚樱和海棠相互争艳,图书馆后的迎春是流泻的金色瀑布。体育是唯一还保留的副课,后半节自由活动,不少人走去了操场边的花园。关澜拉着邓美熙,喊乔青羽一起去看花,乔青羽谢绝了。

    她走到操场的另一侧,那几棵高耸的香樟树下。

    她想旁若无人地仰起头赞美这几棵树,一边伸手抚过每一棵粗糙的树皮,可这太做作了,她抬不起手——她并不是独自来到树下的,明盛就在她的身后。

    走到最末的一棵香樟下,乔青羽停住脚步,回过头。

    “为什么要跟着我?”

    “我散步。”

    “骗人。”

    明盛抿着嘴笑了:“跟着你不行吗?”

    “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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