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粉只能刺激孙意年眼睛一段时间,让他短暂地看不清楚。
黎明昭和含玥迅速往阶梯跑去,可孙意年比她想象中还恢复得快,就在他即将靠近地门时,黎明昭找到钥匙将地门锁了起来。
两人坐在地上喘息,劫后余生让她们心跳加速,冷汗直流,甚至一时间头脑发懵,不知道下一步该如何应对。
赌对了,黎明昭闭上眼睛平复着心情。
第一次见孙意年腰间的钥匙时,就见其中一把与其他的格外不同。一串里总共有十三把钥匙,经过长廊时,黎明昭默默数了数,十二间房,那么这与众不同的钥匙,极有可能是这间地门。
在靠近孙意年时,黎明昭在赌;拿钥匙锁门时,黎明昭也在赌。所幸,每一次,她都赌对了。
“我们快走,离开这里。”
孙意年不可能一直被锁着,他一定有其他方法出来。
*
裴朗玉和乌稷顺着痕迹寻到一间木屋前,两人走进木屋,却见里空无一人。
木屋内的摆设与平常人家并无差异,直到裴朗玉发现一张图,祭祀图。
“真邪乎。”乌稷撇嘴摇摇头。
裴朗玉将手中图放入怀中,不一会儿又发现一道被上了锁的地门。
他毁锁开门,下去才发现房间内画有祭祀阵。
“果然就在这。”
两人走出祭祀阵又来到长廊,发现长廊尽头的房间大敞着还透着光亮。
房内的窗口之下有容一人出入的洞口,乌稷又发现两根被解开的绳子,“看来女郎她们已经逃出去了。”
“不对。”裴朗玉摇头,“窗口是被人用掌力打破,明昭和那位小娘子不可能做到。”
“不管如何,先出去瞧瞧。”
此时的黎明昭正同含玥在林中寻出去的方向,而含玥常年与胭脂为伍,嗅觉灵敏,某一瞬她拉住黎明昭的手。
“黎娘子,他追上来了。”
黎明昭一惊,心想孙意年竟然这么快就能发现她们行踪。
两人加快步伐,可到底比不过对这片林子无比熟悉的孙意年。
“黎姑娘,言而无信。”
黎明昭脸色苍白,“我可没有承诺孙公子任何事。”
孙意年转动着手中的小刀,脸上笑意全无,“自愿献祭。”
含玥颤着唇开口:“孙郎君,你有家人,我们也有家人等待我们。你的一己私欲又让多少人家妻离子散。”
“家人?”孙意年突然就大笑起来,笑声愈来愈大,“家人也总有一天会离我而去,可我的人偶不会,我的人偶能陪我一辈子!”
这下黎明昭更加确定孙意年就是一个疯子,彻头彻脑的疯子!多说无益,他根本不会听进去,他已然丧失人性。
“好了,两位姑娘。”孙意年一步一步走近,“别再胡闹,乖乖回去祭祀。”
就在孙意年迈脚又要走近一步时,一把短刃擦过他的鞋尖钉在地上。
“你再靠近一步试试。”
裴朗玉抱臂从后方懒懒散散地走出来,红丝带亦高高扬起。而乌稷也跟在他身边,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卷着头发,脸上的神情仿若看戏。
“裴公子和乌公子竟然能找到此处。”孙意年神色狠戾地盯着两人,见抓黎明昭和含玥无望,转身想要逃跑。
但乌稷动作比他更快,腰间的软绳被扔出,牢牢将孙意年捆住。
“乖乖随我们回去见狄捕快吧,宣画师。”乌稷笑看着孙意年,欣赏他脸上神情不断变换。
裴朗玉快步走到黎明昭面前,“明昭,可有哪受伤?”
黎明昭浅笑着摇摇头,但裴朗玉眼尖地发现她脖子上的红痕。他抬手轻轻触上,指尖微凉,让黎明昭下意识躲开。
“只是有些红,回头抹些药膏就好了。”
裴朗玉也意识到自己行为不妥,有些孟浪,随后收手不自觉地压着发尾银扣。
“女郎——”乌稷拽着孙意年走过来,又冲着含玥点头,“含娘子。”
“既然捉住宣画师了,又找到女郎和含娘子,这就回去找狄捕快吧。”
裴朗玉走在黎明昭身旁,轻声问道:“这段时间有吃东西吗?”
见黎明昭摇头,裴朗玉拿出备在身上的花酥,递在她面前。
“再多给我一份。”
裴朗玉没有多想,只是以为黎明昭太饿了,乖乖听话又拿出一份来。
黎明昭将其中一份花酥递给含玥,“含姑娘,将就吃点垫垫肚子?”
含玥面露惊讶地看向黎明昭,方才两人的对话她都听见了,就在她感叹少年对他浪琶的细心时,没想到黎明昭竟然也考虑到了她的感受。
“多谢黎娘子和裴郎黎明昭笑道:“应该如此。”
黎明昭几人回府时,狄子晋甚至没反应过来凶手已经被捉拿。
“两位娘子可没事?”
含玥摇摇头,“黎娘子一直很冷静地想法子。”
黎明昭闻言转头冲着含玥一笑,“含姑娘也是。”
见状,狄子晋松口气道:“那两位娘子先回屋休息,我再遣人送些吃食。”
“麻烦狄捕快。”
随后黎明昭一行人回到各自房内,孙意年则被狄子晋带去了二堂问审。
而裴朗玉慢黎明昭一步,进来时手中拿着一瓶瓷白药瓶。
他将药瓶递给黎明昭,“消红去肿。”
黎明昭伸手接过,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镜子一点点抹上。裴朗玉就站在她的身后,黎明昭的目光通过镜子和裴朗玉对上。
“疼吗?”
“不疼。”
“是我的错,我……”没有保护好你。
黎明昭似乎意识到裴朗玉要说什么,开口打断了他,“裴阿满。”
裴朗玉心跳漏了一拍,略带惊色地看向黎明昭,这还是黎明昭第一次唤他“阿满”这个小名。
黎明昭朝裴朗玉扬起温柔的笑,“你没有错,你一直在好好保护我。只不过世事难料,总是会有些意外。”
只是对她来说,没有谁会一直保护着谁。只有自己成长强大,才能保护好自己。这次虽是惊险,对她来说却又是一次成长。
裴朗玉眼神闪动,他走到黎明昭身边蹲下,微微抬头迎着她的目光。
“明昭,那我在你身边一日,便护你一日。”
人偶戏·喜丧
昨日裴朗玉说完那句话后便出去了,而黎明昭洗漱完便直接躺下休息,一觉睡醒已经是第二日中午。
此时裴朗玉刚从外面回来,手里提着饭盒,这是他给黎明昭带得午饭。
“醒了正好来吃午饭。”裴朗玉将饭菜从里一一拿出,“都是些清淡小菜。”
就在裴朗玉将菜全部布好时,一名衙役敲门,“裴郎君,狄捕快请您过去一趟,说是有事请教。”
“狄捕快可有说何事?”
这次裴朗玉比之上次表现得还要更加谨慎,他不想再被骗第二次,更不想黎明昭再次陷入险境。
“孙意年在牢中自尽。”
闻言,不仅裴朗玉面上一惊,就连黎明昭也猛地抬头看来。
孙意年自尽?!他那么疯狂的一个人,怎么会甘心计划未成而自杀。
“狄捕快。”来者不止有裴朗玉,还有黎明昭。
狄子晋点点头,他面色略显沉重,随后开口将前因后果全尽托出。
“今日一早孙意年就被发现在牢房里死亡,”狄子晋掀开孙意年尸体上的白布,“而经仵作检尸,孙意年确实是自尽。但是不确定是否使用蛊虫易容,想请裴郎君一看究竟。”
裴朗玉仔仔细细察看了孙意年的尸体,脸上没有使用蛊虫易容。而他体中虽然还有其他蛊,但没有金盏蛊,所以也不可能是被人控制自尽。
他将此结果告知狄子晋,狄子晋似是松了一口气般叹息道:“凶手归案,此事终是了结了。”
裴朗玉又嘱托狄子晋,“孙意年的尸体最好也是焚烧。”
孙意年体内的蛊认主,可孙意年只是蛊器而已,保不齐蛊虫离体祸害他人。
“这段时日辛苦裴郎君和黎娘子了,今晚不如一起浅酌两杯?”
裴朗玉询问黎明昭意见后婉言拒绝,“多谢狄捕快好意,我与明昭皆不胜酒力,怕今晚一醉明早不便赶路。”
狄子晋了然地点点头,随后便请两人回屋。
回屋路上,黎明昭问道:“孙意年果真自尽?”
“无法确定。”裴朗玉摇摇头,“可我在他身上发现一件事。”
“什么?”
“他身上有一种奇蛊,而那奇蛊只能用银霖草饲养。”
黎明昭不知那银霖草有何用,只是眼带疑惑地望向裴朗玉。裴朗玉眉梢微扬,声音中透着喜悦。
“银霖草,是我们需要的草药之一。”
“所以我们,明日便启程前往花垣。”
*
裴朗玉几人离开舜陵镇时,狄子晋一路送到郊外。
“狄捕快,到此留步吧。”裴朗玉停下脚步对狄子晋道,“另外,暗道一事可有头绪?”
狄子晋叹气,“是我大意,宣画师两月前招来时说要修整画室,我们也没拦着。估摸着,那时孙意年就已经假扮画师,打着以后的主意。”
乌稷边听着边点头,这同他的猜想差得不大。他又开口问道:“那暗道狄捕快是准备如何处理?”
“暗道机关精巧,填了实在可惜。可如今木屋内几具人偶不翼而飞,孙平嗣又还未捉拿归案,不得不小心。”狄子晋面上愁云未减半分,还在忧心孙平嗣再出来害人,“我已经向捕头和县令上报,具体还得等待安排下令。”
黎明昭轻声安慰:“狄捕快不必忧心,有你们在,舜陵镇定能恢复往日安稳宁静。”
狄子晋露出真心实意的笑容,“那希望两位郎君和黎娘子一路顺利,有缘再会!”
“希望狄捕快也是。”
狄子晋目送着裴朗玉几人的身影消失在林中后才转身离去,现在他要去监看孙意年尸体的焚烧。
见狄子晋回来,衙役得令后便举着火把点燃柴堆。跟在最后面的衙役年纪看着稍微偏大,双手颤抖着点燃了自己面前的木柴。
“方才你手怎么那般抖?”在他旁边那位年轻一点的衙役开口问道。
而他只是敷衍地笑笑,“一是上年纪了,二是太久没见过这种画面。”
除了他自己和那位大人,没有人知道他就是孙平嗣,只不过他与儿子孙意年一样,用了蛊虫易容。
亲手火烧儿子后,孙平嗣躲在一个隐蔽的角落痛哭。
他恨!他好恨!他恨裴朗玉不仅害死了他的儿子,甚至还让狄子晋连尸骨都不给他儿子留下!恨,他真的好恨!
那日配合了孙意年演戏后,他便被孙意年带去了木屋中。结果睡醒一觉起来发现自己竟然不在孙意年身边了,取而代之是一个他不认识的黑衣人。
黑衣人说有一个很惨痛的消息要告诉他,他本来以为只是人偶没有被成功制成,结果是孙意年身死的消息。
黑衣人还说,当时他的儿子孙意年甚至都跪在地上磕头求裴朗玉饶他一条命,可裴朗玉都无动于衷。
他好恨,好恨,他一定不会放过裴朗玉,一个都不会放过!
*
花垣的距离离古丈并不遥远,只有几日的路程。但这一路上没有任何可以落脚住宿的客栈,只有沿途喝水修整的茶棚。
行了半日路,黎明昭有些口渴,而三人又都未带水壶,遂在粗简的茶棚坐下讨口水喝,顺带休息会儿。
“几位喝点什么?”小二将汗巾搭在肩上,冲着几人笑,转眼看见黎明昭时神色一收,“哎哟,几位不会去花垣吧?最好绕开城竹坡。”
黎明昭对小二的表现有些疑惑,“小哥,这话何意?”
“不瞒您说,”小二一边为几人斟茶,一边唠着嗑,“城竹坡正缺妙龄女郎呢,近日啊……”
小二话还没说完,又被另一桌人唤走,留下黎明昭几人一脸不解。
裴朗玉虽说经常前去花垣办事,但对城竹坡这地实在不熟悉。乌稷更不用说,在和黎明昭同路之前,他夜里赶尸能走荒无人烟的地方就不会往有人的地方撞。
就在乌稷唤小二再次过来想要满足自己好奇心时,棚外又来了一大波人要喝水,小二忙得脱不开身,乌稷也只能作罢。
“女郎今年二九年华吧。”
裴朗玉眉头微皱,将一杯茶水重重敲到乌稷身前,“问这么多作甚?喝你的茶。”
他记得在中原,年龄与名字都是隐私,女子一般不会随意告诉他人。
乌稷只是懒懒地笑,“毕竟女郎正值妙龄嘛。”
黎明昭对方才小二说得话倒是不以为意,“实在担心有意外发生,绕开城竹坡便好。”
裴朗玉还在盯着黎明昭说话,视野里却突然出现一名黑衣人。他神情突变,直直盯着树后那人。可那人只是冲他轻轻一笑,随后便转身离开了。
“阿满?”
裴朗玉收回视线,刚刚那人身上的气息好生熟悉……
又在脑中回想了一番,裴朗玉瞬间明白,他是孙意年体内蛊虫的蛊主!
他为何要出现在此处,蓄意接近甚至挑衅他的目的何在?
“我们绕开城竹坡。”裴朗玉望向黎明昭,谁也不清楚那会不会是陷阱。
在茶棚休息完后裴朗玉三人又继续赶路,想要达到花垣就需要翻过一座山,可现在天色已晚,山路难攀,几人又决定在山下找个地儿将就睡一晚,早上再继续启程。
可偏偏几人运气极好,黎明昭发现了一间房屋,“那儿好像有户人家,不如去看看能否借住?”
裴朗玉自然不会驳了黎明昭的想法,便跟着她一起前去询问。结果走近才知晓,这是一间废屋,破破烂烂,好似已经很久没有住过人家。
“那便在此处将就一晚?”裴朗玉从行李中拿出布单,选了块儿干净的地将它铺上。
黎明昭点点头,走上前想同裴朗玉一起整理地铺,却被他抬手拦住。
裴朗玉直起腰,双手抱臂看着站在一旁的乌稷,“乌先生,难道你想坐享其成?”
于是最后铺布单的事儿便落在他们两人头上,黎明昭反倒清闲得很。
她在房间里走了一圈,在塌掉的床脚边发现一本泛黄布满灰尘的旧书。黎明昭随手翻了几页,有些苗疆地方方言她看不懂,但她总感觉书中的内容似乎写得都是相近意思。
黎明昭极力辨别,意思似乎是——我不想做落花女,落与花中间还有一个字实在复杂,她看不明白。
而就在此时,屋外传来一阵唢呐声,似乎是有人在此时迎亲。黎明昭不禁感到疑惑,可是又有谁会选在傍晚即将入夜时成亲。
裴朗玉自然也听见了声响,他走到黎明昭身边,和她一同透过破窗观察着屋外的情况,乌稷则是若有所思地盯着门外。
只见外面走来一行送亲队伍,可奇怪的是,新娘竟然没有坐在花轿之内,反而是躺在鲜花环绕的木板之上,被四名男子举着前行。再仔细一看,新娘紧紧闭着双眼,双手无力地搭在小腹之上,她面色苍白如纸,胸口就连一点起伏也寻不见。
新娘已经离世,而这队伍还在吹锣打鼓。队伍前后竟然还各置了两名喜婆,边走边往地上撒红枣桂圆和细银粉。
这跟本算不上成亲,这分明就是——喜丧!
落洞花女·新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