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说答应还是不答应,毕竟免责声明可不是万能的,她要是铁了心讹我,就是免死金牌都没用。
我们把这两个人送到酒店,赶紧回到办公室里,陈志正在理账单,看见两个都是眉头紧皱还挺奇怪:
“咋个了嘛?客人莫接到咩?”
我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把刚才的事儿都跟他说了一遍。
“这个风险太大了嗦,表面上我们是负责两个人,实际上是三个人的责任压在我们头上。”
陈志比较理性,对金钱也没有那么执着,对这件事基本是一口否决。
“十万诶兄弟!十万!我这个条件卖钩子都得卖个一年半载,我只签了两个人的合同,我管她第三个人干撒的呢?又不是我的孩子,就算是我的孩子,没签字也没用!”
光头显然是对这十万很心动,想要铤而走险试一把。
陈志对他的说法很不满意:“你勒硬是强词夺理噻,你咋个跟我讲没得事,你跟法官讲噻,看他理不理你嘛!”
光头虽然急,但也知道上了法庭管你有理没理,谁家死人了谁家就是弱势,但他又实在舍不得那十万块钱,气得他抓耳挠腮,直接把问题甩给了我:“乌眼儿,我俩说不明白撒,你怎么想?”
我怎么想?我当时是想挣钱!但这大妈明显不是个省油的灯。
我点了个根儿烟:“这个事儿咱们慢慢看,先说这个免责声明,别管你写的什么,咱们始终是以旅行社的身份,只要她们出事儿,咱们不管多少都要负点儿责任!别最后钱没挣着,惹一身骚。”
光头气的一跺脚:“擦,那你的意思也是不接呢嘛?”
我呼出一口白烟,摇了摇头:“接,有钱为什么不赚?但是不能以旅行社的身份接,我有个想法,明天一早我就跟她商量,咱们的旅游合同作废,我们以被雇佣的向导身份跟着她,写清楚,一切路线、要求以她们为准,我们只是执行,没有策划,她们对整个行为负责。”
一根烟儿已经抽完,我把烟头捻灭:“这样的话,她们不光对得自已负责,没准儿还得对我们负责,而我们要做的就是带好记录仪,别被人从乱七八糟的地方讹上就行!”
光头一听眼睛就亮了,对着我直竖大拇指:“还得是你这个老逼壳子!我俩就想不出这种烂沟子的球事情!”
我抬腿踹了他一脚:“滚你大爷的,这特么是夸人的么?”
第二天一早,我们三个把车收拾的干干净净的出发去了酒店,陈志带着陈小花在酒店楼下等着,我们两个上楼帮忙拿行李。
刚走到门口,隔着房门就听见余大妈呵斥人的声音:“大口点儿赶紧吃完!费了不少功夫弄来的好东西,吃一口少一口,别像我要害你似得!”
我敲敲门,房门里传来一阵小跑的脚步声,下一秒房门就被打开了。
可谁知道这门一开,一阵腥臭怪异的味道扑鼻而来!
我没有一点儿准备,被这味道冲得后退了一步,我回头看了眼光头,只见他表情呆滞,瞳孔都要涣散了。
我们还没从这股窒息的味道里回过神儿,余大妈已经把行李箱送到我们手里,她把我们堵在门口:“小伙子你们先下去,我们马上就来!”
她笑呵呵地把我往外推,我点点头拎起行李,看似无意地往里瞄了一眼。
王小梅坐在窗边的桌子前,浮肿还是很严重,整个人看起来没有一点儿精神头。
她手里握着一双筷子,面前的桌子上摆了一个塑料袋,里面的东西紫红发黑,软塌塌的。
距离太远我看不太清,余大妈显然也不想让我们久待,笑眯眯地关上了门。
第3章
出发
一进电梯,光头猛地吸了一口气:“憋求子的!那是什么球味道呢嘛???”
他一张大脸皱成擦脚布,想把刚才不小心吸进肺里怪味儿赶紧吐出去。
别说他了,我现在想想那股味道都反胃,宰羊宰牛我们见过不少,血腥气闻多了。
但也没闻到过这么打头的味儿啊?
我和光头拎着两个箱子下了楼,把行李安置在后备箱。
这次依然是我们的七座商务车,光头是铁打的司机,我还坐在副驾驶,陈志带着陈小花坐在第二排,按照计划余大妈也坐在第二排,最后一排留给王小梅一个人,我们放了不少抱枕和软垫,这一趟路途遥远,也希望她能舒坦点儿。
“诶兄弟们,人出来了!”
过了大概十分钟,她们两个的身影终于出现在酒店门口。
余大妈走路脚下生风,噌噌噌两步就走到路边窜上了车,就这个身手,我在公交车上见到她是绝对不会让座。
再看那王小梅,下楼梯得侧着身体一下一下挪,脸色比昨天还差,青白里透着灰败。
她上车时我们几个人下车一齐帮忙,调座椅拉车门,总算把她妥善安置在了后排。
余大妈看着一脸疲惫的王小梅,指着她小声嘟囔了一句:“你就跟外头那些娇气包学吧!”
“大家喝水哈!”
陈志有点儿看不过眼儿,给两个人一人递了一瓶水,打断了余大妈剩下的话。
这一下就把余大妈的注意力转移到了陈志这儿,但她对陈志显然没什么兴趣,反而是看到陈小花以后笑得异常开心。
要说陈小花还是这位大妈点名要带的,我们本来还担心孕妇情况特殊,带只动物也不合适,正想着该把陈小花寄养在哪儿的时候,余大妈却说:“我看过你们在网上发的东西,知道还养了只羊,不知道你平时带不带它?要说我啊,还是带上好!”
这对我们来说当然是好事儿,虽然从可可托海回来不到两个月,但陈小花长大了不少,头上的羊角已经冒了头,抱起来怎么也快四十斤了,根本找不到合适的寄养。
光头的父母虽然生活在本地,但他们说了,带回去也行,只能给我们留一副羊蝎子。
今天的陈小花依然是脖子上围了个围兜,屁股上带着屁兜,雪白的毛被陈志打理得很干净,闻着一股沐浴露味儿。
它四肢蹄子上都套了小鞋,这家伙的小蹄子现在是越来越硬,走起路来哒哒响,而且又特别爱溜达,陈志只好给它做了几双小鞋。
“这个大小的羊最好,看着就知道吃的好,养得也干净!”余大妈笑得合不拢嘴,看起来对陈小花特别满意。
她伸手想扯一下陈小花的耳朵,结果被它一个歪脖给躲掉了。
陈小花把自已挤在陈志两条腿下边,用屁股对着余大妈。
余大妈冷不丁被陈小花当面拒绝,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就垮了,直勾勾地盯着陈小花的屁股,浑浊的眼球半掩在下垂的眼皮里,竟然露出一股凶狠。
这一眼给陈志这个旁观者看的是后心一凉,他不动声色地侧身挡住陈小花,阻隔了余大妈诡异的眼神。
余大妈也没再说什么,又回头瞄了躺在后座的王小梅一眼,随后就靠在椅背上盯着窗外。
陈志冲副驾驶的我比了个眼神,示意我看手机。
我低头一看屏幕上弹出一个微信提示,滑开屏幕是陈志的消息,他给我发了一句话:“这个陈皮老太婆看起不像啥子好人哟!”
我笑了一下,这都不用他说,这大妈一系列的行为都在告诉别人她不正常,但无奈的是,我们只能靠这种不正常的人赚钱,说起来还是有点悲哀的。
今天一早我给她打电话说了我们的打算,她竟然只沉默了两秒就同意按我说的办,这样一来我讹她都比她讹我容易些,看来她真是铁了心要去找那个什么破庙。
商务车载着一群老弱病残一路驶出乌鲁木齐,走g7京新高速往甘泉堡方向平稳行进。
光头顾忌着后座的孕妇,一直控制着车速,京新高速这一段沿线大多是乡镇农田,也没什么特别的景色可看,车上的人都开始昏昏欲睡。
一晃将近两个小时过去了,该睡的觉都睡完了,我们也已经上了阿乌高速。
这一段的风景观赏性就强了不少,阿乌高速算是一条新路,直直向北,我们今天的车程不到六百公里,按照这个速度大概得走上将近八个小时。
路程行进到一半的时候,高速两侧的景色只剩广袤无垠的沙漠,天地间只剩一片苍茫沙海,连身体情况不太乐观的王小梅都用胳膊撑着身体,伏在车窗上看着沿路的风景。
“我还是第一次看见沙漠。”
她的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轻松雀跃。
“那得恭喜你,第一次看见沙漠就是中国第二大沙漠,这叫古尔班通古特沙漠,算是这条路上的一大风景,西边是准噶尔盆地,不过有点儿远。”
王小梅抱着硕大的肚子倚在窗边,嘴里念叨着:“真好,真好。”
余大妈对沙漠可以说是一点儿兴趣都没有,扭头对着她闺女说:“看你那点儿出息,少把心思放在这上面儿,这回来可不是看风景的!”
说完她又转过来拍拍光头的椅子背:“小伙子,开快点儿,这有什么可看的,咱们早点到地方好办事儿!”
光头疯狂点头,嘴上答应的好好地,但其实车速一点儿没变,明显就是糊弄这大妈。
余大妈看没人应和自已,抱着胳膊往椅背上一靠。
“你们也别觉得我这人心狠,不心疼自已孩子,你们就是太年轻,好多事儿不懂,我这可不是害她,这是救她呢!我跟你们说啊,我家头一胎那个外孙子,生下来我是越看越不对劲儿,后来,果然医生说是什么唐氏,其实就是个说法,什么唐氏不唐氏的,那就是缺魂儿!”
她说到这儿还叹了口气:“当时我也没少帮忙,带了不少偏方啊土法啊去他们家给她坐胎,我这个岁数,一伺候就是大半年,结果呢?我后来猜出来了,就是我这丫头上辈子欠了什么东西,这才坏事儿了。”
余大妈回头摸了摸王小梅的小腿,用怜爱的语气说:“她也就是我亲生的丫头,要不我可不费这个心,老方法都用完了,这不才打听这个新方法,咱们汉族的办法没用,人家别的族的方法肯定有用,她这一胎我可没少给她大补,只要你们带着我们找到地方,肯定生个壮实的大胖小子!”
陈志看着王小梅半死不活的样子,怎么也不像大补过的样子,说中过毒还差不多,他就差把不相信写在脸上了。
“嬢嬢,你拿啥子给这个姐姐补嘞?”
余大娘幽幽地看了他一眼,一双贼兮兮的眼睛在那张老脸上格外瘆人:“想补什么吃什么呗,那可都是平时碰不着的好东西,你不懂这些!”
陈志一开始没反应,盯着他琢磨了半天突然打了个哆嗦,像耗子看猫一样看着余大妈,他使劲儿跟陈小花一起往边儿上挤了挤。
我又收到一条微信消息,打开时满屏的问号和叹号。
“她到底吃的啥子嘛???!!!她好骇人!!!”
他早上没上楼,但我跟光头是上去过的,联想到早上那股味道,我很难不乱想。
我侧头看向光头,专心开车的他表面并没什么异样,但仔细一看,汗毛都是竖着的。
我用脚碰了碰藏在座椅下的双管猎枪,心里才算踏实了点儿。
让她这么一闹,大家又没什么好心情了,车里一片寂静。
车子沉默着往前行驶,一直到福海县附近,西侧的吉力湖和乌伦古河再一次让没来过新疆的陈志和王小梅眼前一亮。
漫长的沙漠公路旁出现一个深蓝静谧的湖泊,确实让人疲惫的游人无法拒绝,就连余大妈都探头看了几眼。
“朋友们,到了这里就说明我们离哈巴河不远了。”
别管这个团正不正经,领队的工作我还是照做,毕竟领队是正经领队。
一听我这话,余大妈明显开始激动了。
车子驶入g3014,我们再一次踏上阿勒泰地区的土地。
第4章
张海
太阳西斜,夕阳把哈巴河县的半边天染成桔红色。
我们在太阳落山前赶到了哈巴河县城,我把这几天的民宿都定在县人民医院附近,毕竟王小梅的身体状况就像个定时炸弹,这样也算有个保障。
当然也有一点不好,离派出所也非常近,我和光头都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光明磊落,跟谁都敢犟两句的守法市民了,现在每次路过警亭都有种莫名的心虚。
“来,我们拿行李,阿姨你俩慢慢走。”
商务车停在民宿门口,我开始招呼大家下车。
余大妈自打进了哈巴河那简直就是红光满面,跟她一比,面色苍白的王小梅简直像个行将就木的人。
光头明显也看见了,小声跟我嘀咕:“你看她俩谁是谁的妈?”
我懒得理他的烂梗,也亏他开了一天车还有这个精神头。
那余大妈自已有个小包,无论谁都不让碰,我估摸着老年人喜欢带点儿现金,也很识相地离她的包远点儿,不沾这个麻烦。
“大家伙儿都饿了吧,旁边儿有家大盘鸡,咱们就近解决一下,然后早点儿回来休息。”
我把几个人的入住手续都办理妥当,我和光头一间,余大妈母女两人一间,陈志和他的陈小花住宠物友好房间。
行李安置好以后,我这才想起来自已饿得前胸已经要贴上后背了。
这一路上我们就吃了点零食垫肚子,眼下都很饿了。
结果余大妈冲我摆摆手说:“你们去吧,我俩自已有吃的。”
光头也没想太多:“一起走吧阿姨,你也别客气,我看你们路上也没吃撒嘛!”
余大妈本来就急急忙忙想回房间,一看光头还不罢休,本来高高兴兴的脸一下就垮下来了。
这老太太个子不大,佝偻在房门口的阴影下抬着一双浑浊的眼睛瞪着光头。
这一眼把光头这个一米八多的壮汉看的浑身发毛,赶紧说:“开个小小的玩笑嘛,我们现在就走!”
走出走廊我就开始嘲笑他:“你说你没事惹她干啥呀!”
他使劲儿拍了下自已的脑袋:“妈的开车开勺掉了,忘了这老太太不对劲了撒!”
我们一路嘀嘀咕咕,一直走到走廊的另一头,光头来到一间房前抬手敲敲门:“诶索索子,出来吃饭撒!”
两个多月时间相处下来,我们跟陈志可以说是亲如父子,陈志在新疆也适应得不错,已经是可以听懂“阿馕**”的程度了。
陈志打开门兴致勃勃探出一个脑袋:“吃啥子吃啥子?”
门缝下半拉的陈小花也探出一颗小羊脑袋咩了一声。
我指指陈志说:“你,跟我们去吃大盘鸡。”
然后又指了下陈小花:“你,出门啃绿化带。”
最终陈志还是觉得这里的绿化带看起来口感一般,还是决定给它买点儿菜回来吃。
我们三个把陈小花留在民宿,溜溜达达往大盘鸡店走。
这处边陲县城没有随处可见的高楼,路边有不少小摊贩,整体感觉是个素净且烟火气挺足的地方。
“一个大份大盘鸡,先上三份面,再来一个大盘羊肚。”
小店不算大,但人不少,光头屁股还没坐到凳子上就把菜点好了。
“你不问哈我吃啥子嘛!”
陈志一坐下就开始跟光头抬杠,光头给他倒了杯茶水。
“你就跟着你爹吃撒!点个球嘛。”
两个人你来我往地拌嘴,小店里很热闹,也没觉显着他俩多吵。
“羊肚你两个吃哈,我不吃!”陈志大概是想到了陈小花,冒出来这么一句。
“兄弟,没必要撒,陈小花还能卡着你脖子问你吃的是谁的肚子呢嘛?”
光头对他的做法非常不理解,见陈志摆出一副六根清净的样子就气得不行,一只手指着他说:“你妈你等我回去给你养两只鸡,你以后吃草吧!再给你养两根儿草,你就吃球吧!”
陈志呸了一声:“想求得美,你个老光杆儿,我不耍这个!莫来豁我。”
这回我是真听不下去了,把手里的茶杯往桌子上一放。
“吃饭的时候别玩儿埋汰的!”
眼瞅那俩货还在那儿干瞪眼,我五指一抓比了个批夹的手势:“来,说点儿正事儿!”
他俩一听是正事儿赶紧半边儿身子趴在桌子上,使劲儿向我凑过来,我坐在中间,两个人一左一右直勾勾地盯着我,准备洗耳恭听。
“你俩给我滚远点儿,快他妈亲我脸上了!瞅你俩这个德性,能不能别这么浮夸?这怎么说也是搞边防的地方,有点儿人样儿!”
他俩被骂了一顿算是彻底老实了。
“明天咱们肯定是不会带她俩一起进山,咱们先自已去,在找到那座庙之前轻易不让她们挪窝,这俩就跟玻璃做的一样,稍微一碰就散架了。”
说完我扭头看向陈志:“我的想法是你先不要跟我们出去,留在这儿看着她们,你怎么想?”
陈志听到这话皱眉想了想,他推了推眼镜说:“那我就留到起嘛,说老实话我看她们也不大对头,我把她们盯到起,而且陈小花还小,进山要不得,它自已留到这儿我又不安心,我留到起。”
比起以前,他现在的精神状态已经算是大好了,思考起事情来也有头有尾的。
我拍拍他的肩膀:“那这边儿就交给你了!”
还没等说到光头的事情,他就拍拍自已胸脯:“你不说,我懂呢!我跟你一起上山,毕竟没有一个父亲会让自已的儿子独自面对危险。”
我作势要把一整杯水泼在他的脸上,而光头犯了贱以后高兴地像只兴奋的猴子,一看他这个德行我手里的动作就停了,实在是怕给他泼爽了。
正好这个时候一份大方铁盘装着的大盘鸡端了上来,色泽鲜亮,红彤彤的辣皮子配上黄澄澄的土豆特别有食欲,鸡肉看着也鲜嫩。
“哦呦,这家上菜快得很啊!”
光头急头白脸地往嘴里塞了块儿土豆,后厨一晃一晃的火光透过玻璃打在光头的头上,这货脑袋都能反光了。
“快吃撒,这家味道真可以呢!”
他嘴里塞着土豆,含糊不清地招呼着我们一起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