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点乔雅南很认同,就算是出生在缺衣少吃的年代,没有受过好的教育,也不认得几个字写不出什么文章来,可他有魄力,有远见,这两个特质大多数人都没有。
“乔家祖上是读书人家,到太爷爷那一辈都是能识文断字的。后来战乱,饭都吃不饱,大伯爷只勉强识得几个字,他们兄弟把字认全的只有我祖父。”
乔雅南笑了笑:“到我爹这一代就看出来区别了,祖父压着他认全了字,只有他敢到外面去闯,还在府城站稳了脚跟,娶到我娘。大伯爷他们自已就不认得几个字,自然没法教育后辈,所以昌字辈没几个识字的,到修字辈,还是我爹写信回来,极力要求送他们去念书,这才又有几个上学堂的。”
“正因为姑娘的太爷爷识字,才能教出这样有远见的老族长。”
扫盲的重要性啊,认字才能讲文明讲发展,也不知道有没有大人能想到这一点,便是需要很多年才能做到,那也得有人先把种子撒下去。
乔雅南叹气:“里长管辖的就是这个小小的桂花里,我会让这里的孩子都识字的。”
周嬷嬷轻轻嗯了一声:“可惜姑娘只当个小小里长,要是姑娘去当县令,岂不是会让县里的孩子都识字?”
“我倒是想,可要做到太难了,一里哪能和一县比。”乔雅南笑:“这种事靠个人是不可能的,不要说县令了,就是知府都不行,得自上而下。”
“自上而下?朝堂?还是皇上?”
“他们是一个整体。皇上下达政令,朝堂众位大人齐心来抓这事,为避免下边的人糊弄,可把这事列入县令评等的考核条件之一,在这种种前提之下,再经数年之功,才有那么一点点可能。”
周嬷嬷手上的动作都停了一停,看着姑娘的后脑勺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真是太闲了,连这种梦都做上了。”乔雅南头往后仰:“右边肩膀疼。”
周嬷嬷忙换到右边,稍用了些力气按揉姑娘的肩膀。
二婶娘推门进来:“小里长,爹来了。”
也不知谁带的头,如今里里外外的人不喊小乔了,开始喊小里长,听多了小村长,这称呼还怪亲切的,乔雅南随了他们去。
只是这会听着这声小里长,再看到大伯爷,乔雅南心情就有点微妙了。
“大伯爷,您这出戏唱得让我有点没想到。”
“你要想到了,我这戏哪还能唱得下去。”老族长摸着胡子很是开怀:“反正里长是你了,都入册归档了的,没得跑。”
乔雅南一脸哀怨,她倒也不是真有意见,就是这船翻得太突然了,她有点嫌弃自已反应太慢。
“大伯爷知道你心善,孝顺,不然我哪能诓到你。”老族长看着知道真相了也没真生气的孩子,语气越加温和:“你做的每桩事都是里长该做却没能力做的,既然如此,为何不干脆放手让你去做?还不用绑住你的手脚,让你顾忌这顾忌那。”
事到如今乔雅南哪还能不知道这事自已扛得不冤,三年村官经历在她身上的烙印太重了,大局为重啦,维稳啦,一起致富啦……脑子里全这些,不知不觉就按着这个思维去做事了。
乔雅南叹了口气:“是我幸运,但凡梅叔爷小气一点都要把我赶出村去。”
“就你这样的,放到哪个村都是祖坟埋得好,谁会和钱过不去?”老族长看她不在这事上纠结心下也轻松:“你只管和以前一样,那些个琐事不烦你。”
说完这些,老族长挥挥手快步离开,外边还一摊的事等着他。
乔雅南感慨:“腿脚真利索。”
二婶娘掩嘴偷笑,引得乔雅南侧目:“婶娘你不会也是知情人吧?”
“你可别冤枉我,一开始我可不知道,前不久你二叔说漏嘴我才知晓的。”
“我现在都不信你了。”
乔雅南哼哼唧唧的,二婶娘哄着说了好一会的话才挽回了信任。
县试前两场已经刷下来不少人了,榜一出来,乔雅南就比以往更容易的找到了修成的名字,也更轻易的从人群里中出来。
“考过了。”
何七神情一松:“只剩最后一场了。”
乔雅南上了马车,让何叔往‘刘记’去接刘小娘子:“看他前面三场都不算吃力,最后这场说不定也能过了。”
“那四月就得去府城了。”
“我没打算让他去参加府试。”
何七皱眉:“因为童家?”
“对。离着远,童沛瑜要做点什么还没那么方便,要是修成去府城我肯定得跟着,这不是主动送上门吗?”
乔雅南看着马车拐入旺水街:“之前那个来捣乱的最近没有动静了,也没再卖货,我这心里总有点不踏实,这都已经出手了,不得个让他满意的结果他能收手?千日防贼真是累得慌,我都几日没睡安稳觉了。”
何七略一沉吟:“我让刘强他们去摸一下情况,至于去不去参加府试,现在不着急做决定。”
“是不急,说不定最后这场落榜了呢?”
“你闭嘴吧,盼他点好。”
虽然这么说,可真到考完第四场,等着出榜那两天乔雅南烧香烧得无比诚心,到二十六出榜那后边,乔雅南继续道:“大家有闲的来帮把手,现今天气也好了,我们桂花里再摆个流水席。”
梅沙立刻响应:“来来,肯定来,这可是咱们桂花里第一个秀才,一定要办得气派些。”
“就是。”
其他人也纷纷应话,乔雅南等他们声音小下来才又道:“届时县令也会来,我还打算请六房的人都来吃杯酒,吃食上还请大家费心,不可马虎。”
此话一出,顿时满场哗然,就连端着架子暗暗在得意的老族长都惊了:“县太爷真会来?”
“今日他亲口说的。”
这可是乔家天大的面子,老族长欢喜之余又紧张,忙问:“要做些什么准备?”
“我来准备,大家只需要帮我把席面操办起来即可。”乔雅南环眼一圈:“鸡鸭鱼肉这些我会让人买回来,菜地里能用得上的会在村里买,二叔,这事你帮我办。”
乔昌盛应下。
乔雅南在马车上行了一礼:“劳烦大家了。”
众人连连道着不劳烦,这么有面子的事,怎么能说是劳烦呢!
第四百零二章
杏榜出榜(1)
姐弟俩回家第一件事就是上香,乔雅南在心里将这个好消息告诉爹娘,让他们知晓没白辛苦。
二婶娘打趣:“这香终于不用烧了。”
看着弟弟把香插进香炉,乔雅南笑了笑:“不急,再烧两天。”
周嬷嬷看向姑娘,眼里隐隐有笑意。
二婶娘却不解:“还烧?不是榜都出了?”
那不是还有个没出榜的吗?乔雅南合什拜了拜,爹娘再辛苦两天,让那个也拿个好名次。
回头看向门外探头探脑的修善等人,乔雅南让修成带些吃的去和兄弟们好好放松放松。
待到进了书房,乔雅南才编理由回二婶娘:“完事就不供香火了,那是不是太现实了。”
这倒是,二婶娘立刻接受了这个理由,让随口一说的乔雅南毫无成就感。
“操办席面这事婶娘你和二叔帮我操持起来。”
“没说的,作坊这边有念珠,我脱得开身。”二婶娘把绑好的衣袖解开来:“我先问问清楚,这流水席是只对我们村,还是谁来都可以上桌?”
“谁来都可以上桌吃。这不是一村之事,县案首,面向的是一县。”时间有些仓促,但集一村之力问题也不大:“多买几头猪,再去请个屠夫来杀,能省不少事,猪血存下来还能多个菜。”
那么多猪下水,能多的何止一个菜,乔雅南在心里暗暗可惜,但眼下活得下去,她也不打算改变这个时代的观念。
把自已对席面的要求说了,乔雅南就放手让他们两口子去做。这方面她很有自知之明,两口子比自已不知道能干多少倍。
念珠上前禀报:“报子前来报喜,我问过嬷嬷后,给两人各封了五百文的喜钱。”
“应该的,这事上不用太小气。”乔雅南揉了揉额头,昨晚没睡好,今天又一脑门子事,这会头扯着疼。
一双温热的手覆上来,她自觉往后靠好,等着享受婆婆的按摩。
“姑娘不必过于忧心,车到山前必有路。”
乔雅南轻笑,会说这话的多半是还没有被逼到绝路上,真在绝路上不会有这么好的心态。她现在自然也没到那份上,所以也开得出玩笑:“车要是还没到山前就翻下悬崖了呢?那不是提前上了绝路吗?哪里还有路?”
周嬷嬷低头看着姑娘的头顶:“姑娘的车才上路,离山还远着,说不定等姑娘到山前的时候那路已经挖出来了。”
好有道理,乔雅南笑出声来:“那我就等着走前人走过的路了。”
周嬷嬷也笑:“将来定也有许多人会走在姑娘走过的路上。”
乔雅南睁开眼睛,将来真是一个包含无数希望的词,让人心生期待。
***
二十九,正是杏榜放榜日。
天还未亮,京城的气氛就紧绷着,暗暗也兴奋着,多数举子一夜未眠,坐立不安,时不时看向漏壶,既想快些到出榜之时,又想慢一些,一颗心像是被一只大手紧紧抓着,透不过气来。
火光照耀下,礼部贡院的外墙上此时还干净着,墙下已经围满了早早就来等待的人,虽然人数众多,却少有人交谈,个个看向门口眼含期待。
终于,寅时到。
门从里打开,差役提着一桶浆糊率先走出来,拿着把大刷子把那面墙的尾端刷了一层,正正好是贴一张纸的大小。
紧接着,有两人抬着一张黄榜出来往墙上一贴,众人一哄而上。
有人看到自已的名字,狂喜着仰天大笑;有人看到好友的名字,忙高声道喜;有人一遍找不到又找一遍,紧张之心更甚,既怕未中,又盼着是在还未出的名单中。还有找自家主子的,有单纯来看榜的,挤得水泄不通。
沈府。
沈散培双眼微阖,老神在在,两拇指欢快的绕着圈,完全不被夫人影响。了因盘腿闭目念经,可仔细看便能发现,他捻动念珠的速度比以往快了许多。
范世钦坐着一会一换姿势,眼神一直落在门外。
“派了这么多人去,怎么这么久了一个都未回来。”沈夫人来来回回的踱着步,看着门口埋怨:“我就说不如直接去杏榜前守着,等得我心慌。”
昨晚住家里的两姐妹对望一眼,大姐上前扶着娘坐下。
“娘您又不是不知道那是个什么场面,说声人山人海都不为过。杏榜不止一众举子关注,京城各家都会派人前去打探,存心结交的,网罗为已用的,还有那榜下捉婿的。不挤里边吧,看不到榜,挤进去吧,根本出不来,爹哪会让您去受这个罪。”
出榜的盛况沈夫人自也是听说过的,以前她也能当个热闹听,可眼下和儿子有关,她就嫌弃上了:“和他们有什么关系,凑的什么热闹,有本事让他们家的子侄下场去!”
沈韵诗笑得不行:“看出来怀信给您信心了,这话还真不是每家都敢应。”
“本来就是,我家怀信是他们能比的?”
沈夫人心下得意,把久等未到的焦虑都压下去了一些,看着安安稳稳坐着喝茶,不见半点急躁的儿子笑得更开怀了。也不知是不是心理原因,她总觉得怀信越来越像培郎了,多少亲父子都没他们像,这一起走出去,不知道的谁不得说是父子。
看母亲看过来,沈怀信出言安抚:“刚寅时,他们跑回来也需要时间,您安心。”
正说着,门外传来脚步声,几人立刻往外看去,就连仿佛在打瞌睡的沈散培都睁开眼睛看向门外。
“有消息了吗?”
一听声儿几人就失望的收回了视线,沈韵诗更是气得跳起来对着进来的男人就是一顿掐:“早不来晚不来,怎么偏就这时候来了。”
二姐夫忙挡住都快掐到脸上的手,看着几人一时也判断不出是还没信儿,还是没中,想问不敢问。
这时又有脚步声响起:“报。”
这动静对了,几人引颈而盼。
“第一榜贴出来了,没有公子名字。”
沈夫人挥挥手:“再报。”
片刻后。
“第二榜贴出来了,没有公子名字。”
“再报。”
一共只得三榜,还剩最后一榜。
第四百零三章
杏榜出榜(2)
等待最是磨人。
沈夫人站起来又坐下,坐不了一会又站起来。沈家两姐妹都顾不上安慰了,一个在门口等着,一个和她娘一样坐立难安。
沈怀信也并非自信到没有半点担心,他也怕让爹娘失望,怕计划好的事全要泡汤,只是在考前他努力去学了,考试时倾尽全力去考了,便是此时回想,也不会觉得哪个题有更好的思路。
他尽力了,所以此时能平静的听天由命,等一个或好或坏的结果。
“来了来了来了!”沈韵诗害怕似的跑回娘身边紧紧抓住娘的手臂,看着门口又紧张又期待。
“报!报!报!”派去看榜的小子扑进来跪倒在地,声音大得破了音:“会元!公子是会元!”
会元,会元是什么来着?沈夫人觉得自已应该知道这个词的意思,可这会她又不是很确定,忙转头看向培郎。
沈散培仰头大笑:“吾儿在会试中也能拔得头筹,好啊,好!”
头筹,是头筹!沈夫人高兴得都不知道如何是好,沈韵诗更是连蹦带跳,她弟弟是会元!会元啊!殿试时不说能中前三甲,进土是板上钉钉的了!
“赏!重赏!”沈夫人把早就准备好的红封拿出来,嫌赏银放得太少,她直接塞了两个到报喜的下人手里:“所有人赏一个月月钱!”
二姐夫走到内弟面前拱手道贺:“怀信大喜。”
沈怀信下意识的道谢,神情还有些恍惚,考中他不意外,会元却绝不在预料之内。他看向父亲,有些想问是不是因为太后。
似是看出来他在想什么,沈散培打趣:“自已都不相信自已?”
沈怀信稍一想,心安安稳稳的落了下来。三场考试他感觉都很好,每个题都不是强答,甚至还有点游刃有余的感觉。
会元,他也不是担不起。
范世钦眼睛微红,双手拍着怀信的胳膊,一下,一下,又一下。沈怀信紧紧握住小舅的手臂,一切尽在不言中。
沈散培心情大好,会试牵系天下所有读书人,是朝堂的基石,不能出半点纰漏。太后必然不会往里边伸手自毁江山,便是要用寒门学子,也必须过了会试这一关才有重用的价值,怀信这个会元没有半点水分,名符其实!
“别愣着了,赶紧去给圣哲报喜!”沈散培脸上满是笑意:“这回他尾巴就是翘天上去了我也不笑话他。”
沈怀信知道此事重要,忙行礼告退。先生定是早早就派人守着出榜,他中会元之事不会比他晚知晓,可他还是应该亲自报喜,以报师恩。
沈夫人头一回当会元娘,没有经验,忙问夫君:“是不是该摆宴席?大请还是小请?姻亲故旧都得请吧?这帖子是不是得你亲自写……”
“慢点慢点。”沈散培忙叫住乱了分寸的夫人:“榜单一出,京城必然宴请无数,我们就不凑这热闹了,待殿试后再说。”
“对,对,咱们怀信是会元,不用和那些人一样,忒张扬。”沈夫人的心已经偏得没边了,反正顺也是怀信对,反也是怀信对,怎么都是别人比不上的。
沈韵诗掩嘴偷笑:“就娘你这个惯法,亏得怀信多数时候住在书院,不然咱们家肯定要养个纨绔子弟出来。”
“咱们怀信经得起惯。”沈夫人戳了女儿一指,对她夫婿道:“你回去和亲家说一声,不必特意来道喜,待殿试后让怀信上门相请,到时再好好热闹热闹。”
二姐夫忙应下。
沈夫人和长女也嘱咐了一声,虽然得意,但在京城多年,她知道怎么做才是对儿女好,对沈家好。
“你们慢慢商量,和尚,他小舅,咱们喝一杯去。”
沈散培双手往身后一背,踱着方步哼着曲的出了屋。
范世钦心下高兴,自是不拒绝。和尚慢一步跟上,看他这样很想在后边飞起一脚,把这嘚瑟的人踹到天边去。
母女三人对望一眼,纷纷忍笑,还以为沈大人真那般稳得住呢,心里分明不知多得意。
***
这一日,满城说得最多的就是新科会元。
沈怀信才名远扬,便是在天之骄子齐聚的鹤望书院也是拔尖的人物,他不走锁厅试,而是和天下学子一起参考就已经让人意外,可更让他们没想到的是,他竟然得中会元!
恒朝律令规定,各家子弟想要入仕必须通过锁厅试,而不是仅凭家族的权势就能入仕。
锁厅试考卷相对简单一些,这也是对臣子的优待,可想混水摸鱼也绝无可能。同在贡院,同样的九天七夜,只有认认真真把该念的书念了,该背的背了,该理解的理解了,才有可能考过。
各家子弟走的都是锁厅试,沈怀信是唯一的异类,能中就已经了不起了,可他竟然还中了会元,给世家子大大长脸,便是对他有不服的人这会也服气。
宫中。
“早听闻沈卿这个嗣子了不得,可之前儿子只以为是被京城这些世家子衬托出来的,没想到和全恒朝的学子比竟也不差。”皇帝大发感慨:“倒是朕小看他了。”
太后轻轻将考卷放下:“是没想到,这是皇儿的福气。”
皇上不解:“母后的意思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