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怀信本就是这一局棋中重要的一颗子,他如此优秀,怎不是皇儿的福气?”太后轻轻摩挲着手腕上不起眼的旧手链:“他是世家子,又是皇上可信任之人,由他来平衡世家和寒门,正好。”
“可信任……”皇上有些期待,但又难免有些不太相信这人真能信任。
太后笑了笑:“信任的建立非一人可行,且需要时间来检验,皇儿不必着急,先好好的看一看他为人行事也好。”
“儿子时常羡慕父皇和母后。”皇帝把考卷拿在手里,轻轻抚平一处褶皱:“虽然吃了那许多苦,可多少年下来还有人为你们倾力护之,儿子没吃过那些苦头,便也没有那些可说话的人。”
“我们在你这个年岁的时候也没有,你父皇起事的时候都快三十了,你已经比他早了好几年。”对上儿子的视线,太后温声道:“不可过于执着,为君者当少些猜忌,但也不可轻易交付信任。”
“儿子知道的。”
太后止了话头,自已一手教出来的儿子她知道是什么样,和自已亲厚才会说话无所顾忌。
恒朝国运昌盛,老天爷都站在了她这边,之前还有些担心会被人看出端倪来,没想到沈怀信中了会元,那这局棋就好走了。
***
沈怀信被狂喜的圣哲留下说了好一番话才放回来。
回府就被告知齐通言来了,得知在父亲那,忙去把被打击得惨兮兮的人领走。
齐通言趴在桌上有气无力:“你再慢一些回来我就只有出的气没进的气了。”
“平日你都知道算着我爹不在家的日子来,今日忘算了?”沈怀信换了身舒服的衣裳从屏风后走出来。
“这不是知道你中了会元太开心了吗?”齐通言唉声叹气,这么长时间也就下了三局,不是他多厉害能和沈大人下个不相上下,而是每一局都吊着他一口气,让他死不得又抢救不回来,扔子认输吧,还不敢。
“回去我就让人把棋子收到找不到的地方去,再也不想看到了。”
沈怀信忍笑,被爹折腾的人确实惨。
“赶紧把东西拿来,一刻都不想多待了。”
“什么东西?”
齐通言直起腰:“你这么久没给神女去信,不就是在等出榜吗?还不赶紧告诉他你中了会元?”
沈怀信老神在在:“谁说我要去信了。”
“你这算计人的样子和你家老狐狸真是越来越像了。”齐通言转开头去不看那张让他做噩梦的脸:“你又在冒什么坏水?”
坏水吗?算不上,他只是想让等不到信的雅南能多想一想他,每天都想,心里只有他。想得多了感情自然就深了,在见面时,受到感情影响的人才会来不及把心思藏起来。
他看中的这个人滑溜得很,一不小心就跑了,他不能给她这个机会。
“后面都不用送信了。”沈怀信转开话题:“明天约几个朋友出来聚聚,许久未见了。”
“行,还是老地方?”
“老地方。”
第四百零四章
是何道理
二十九是出杏榜的日子,也是闻其然新铺子开张的日子。
乔雅南心里再挂心京城那人,对这事也不能不上心,不但将松叔这一组三人借调过去五日,自已也是早早就带着修成赶了过去。
看到那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铺面,她也就放下心来。
因是邻县,吃过这东西的人不算少。相隔不过几十里,有马车的人去一趟容易,便是出门不易的,桂花里有好几个人背着吃的往邻县各村叫卖,尤以彭石跑得最勤,去得最远。
麻辣这东西,喜欢的人一段时间不吃就想,偏那些人都好一阵没过来了。
乔雅南抓着他们这心理,早在几天前就让闻其然使人去乡里敲锣打鼓的告知一番,把这些潜在顾客抓在手里,三个铜板不多,但很多个三铜板就多了。
久看了一阵,确定他们应对得挺好,乔雅南还有事忙,准备回转。
“那老头来了。”何七示意她往前看。
看清楚是闻其然的老父亲,乔雅南忙下了马车,修成紧跟着姐姐下车行礼。
闻承廉虚托了托,打趣道:“这两日案首之名听得耳朵都快起茧了,要不是脸皮薄,怕不是也跑去桂花里叨扰了。”
这两日桂花里人来人往,作坊的效率都下降不少。
那些乡绅虽没露面,却主动让下人送来贺礼。乔雅南考虑过后都收了下来,然后在婆婆的帮助下添两成回礼。
她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但婆婆没说不好,她也就每一家都如此对待。
此时听得对方提起回得谨慎:“大家太过看重了,家弟受之有愧。”
“不必放在心上,不过是多网几条鱼放到一个池塘里养着罢了,就盼着哪条能跃了龙门,他们跟着获利。”
闻承廉背着双手看向对面的铺子,并没有过于关注少年案首:“京师五方所聚,其乡各有会馆。这会馆便是同乡的官员或商贾们集资购置,主要为同乡官僚、缙绅和参加会试的举人们居停聚会之地。年年科举不知接济了多少贫寒学子,你当他们是发善心?和眼下你面对的不同之处只在于他们那个池塘更大,养的鱼更多罢了。”
乔雅南深有同感,对这个时代了解越多,越清楚这里的同乡关系有多紧密,在外地,为了不受欺负更是团结。若哪天修成去了京城参加会试,他走得近的定也多是同乡,那些看得长远之人便是利用这个天然的便利养鱼。
“多谢您提醒,小女谨记。”乔雅南福了一福,转开话题:“小女准备初四那日备流水席回报乡邻,您若有闲请来喝杯水酒,若事忙也无妨,随时来都有好酒好菜。”
这话留足了余地,闻承廉笑:“我就不来凑那热闹了,等你闲了再来和你讨杯酒喝。”
乔雅南笑着应下,看那边人越来越多了便道:“闻公子这生意一定能红红火火。”
“他幼时不在我跟前长大,不像他两个兄长那般上进,托你的福,如今也总算是能安下心来做点事了。”
“算不得托谁的福,相互的,能和闻公子一起发财也是我的幸事。”
滴水不漏,闻承廉似笑非笑的看她一眼,往不远处的马车走去。
乔雅南目送他上了马车自已才上去,应对这样的人真累:“何叔,去常信县。”
走远了些,乔雅南看向弟弟:“听懂了吗?”
乔修成点头:“听懂了,那些人来示好是为了将来等我有了出息,无数倍的再收回去。”
“……”总结得太正确,以至于让打算借机敲打几句的乔雅南无话可说,于是她问:“那你该如何做?”
乔修成想了想:“我现在还不算有出息,得先有出息再去想这个问题。”
“……”乔雅南闭上眼睛往后一靠:“我歇会。”0306
乔修成把折得方方正正的小褥子打开盖到姐姐身上,在心里默默的背起了文章。
外边挥鞭的何七没忍住笑出了声,只是声音太小,姐弟俩都没听着。
乔雅南是被叫醒的,本来只是假寐,不知道什么时候真睡着了。
掀起帘子看已经到了医馆,她看向弟弟:“要怎么说记住了吗?”
“记住了。”乔修成轻声道:“姐姐你别担心,沈大哥教过我怎么应付这些人。”
竟然连这事都教了,乔雅南心下复杂,并且还有种被小看了的感觉。可同时她又放心了些,有些事她是以自已的理解在教导修成,是比不得在官儿身边耳濡目染长大的人。
给小孩理了理衣裳,乔雅南道:“我在老大夫这里等你。”
“好。”
目送马车走远,乔雅南进了医馆。
老大夫正写药方,抬头看她一眼:“瞧着还挺闲?”
“事儿有人做,可不就闲下来了。”
把药方递给黄爻去抓药,病人千恩万谢着走开。
老大夫擦了手,起身领着她到一边坐了:“也没见给我带点吃的来,来此做甚?”
“来请您初四去桂花里喝杯水酒。”
“这杯酒得喝。”
乔雅南笑:“修成去请县太爷了,待他过来让他亲自去请黄先生。”
老大夫扬眉:“你就让他一个人去?”
“总跟在姐姐身后,外人就只能看到姐姐有多能干了。我也不希望他过于依赖我。”
年纪轻轻,也不知道怎么就想得这么明白,老大夫感慨,从认识这丫头至今,看着是越发通透了。
喝了口茶,乔雅南道:“我打算在村里建个小学,让孩子们有个地方念书。”
村学?老大夫心下琢磨,事是好事,这特意和自已说起……
“有事让我帮忙?”
“老大夫英明。”乔雅南笑眯眯的:“村学需要请个先生,您认识的人多,有没有合适的的讨论热切。姑娘们的兴奋更是写在脸上,进学呢,这是以前她们想都不敢想的事!
“你也累了,回去歇着吧。”老族长摆摆手,背着手往家走。
乔雅南求之不得,这事费脑,她想回去躺躺。
一回头,对上修成亮得灯泡一样的视线她失笑:“觉得姐姐很了不起?”
乔修成点头,点头,再点头,他就没见过比姐姐更厉害的人。
这才哪到哪啊,乔雅南心想,村官的基本技能罢了,她好歹也是练过的,不过弟弟的崇拜还是可以享受一下的。
“回家了。”乔雅南弯腰要去拿放地上的锣,乔修成先一步拿起来抱怀里,他看得出姐姐有点累。
没什么形象的伸了个懒腰,乔雅南道:“婆婆,我还想喝刚刚喝的这茶。”
周嬷嬷忍着没有去拽她,待她伸完这个懒腰才上前帮她整理往上走的衣裳,边道:“姑娘要喝多少都有。”
哆啦A梦啊,乔雅南心想,婆婆到底把这些东西藏哪了?
村学之事的余韵很长,许多人到次日都还在兴奋,尤其是在见到一个眼生的瘦弱书生在许家门前下马车后,大家都无心做事了,全往这边瞧。
乔雅南得着消息赶紧带着修成一道过来:“程先生,有失远迎,怠慢了。”
程礼忙行礼:“承蒙姑娘援手,在下终于得以离家。”
“以后就是自已人了,程先生只管自在些。”乔雅南不和他客气来客气去,先引着他进屋转了一圈,最后留在家具满当的屋子门口:“先生以后就歇在这里,想到的都备上了,要是有疏漏先生一定要说。”
柜子半开,书桌上摆着笔墨纸张,床上连被褥都铺好了,光线明亮,比他在家住的屋子已不知好了多少。
他笑容真切:“很好了,已经很好了。”
第四百一十章
何七离开
堂屋两边垒着不少小书案,都是良叔爷做好送来的,为着这些他这段时间做竹筒的时间都少了,好在第一批徒弟已经出师,量在稳定增加,他才能分出心来。
周嬷嬷从来都是把姑娘的排场摆得足足的,端着一个托盘晚来一步,正好赶上他们坐下准备详谈。
她分了茶,不声不响的站到姑娘身后。
“村里的情况和他处有些不同,有些事我得先和先生说清楚。”
程礼坐正了:“姑娘请说。”
“先生首先要适应的是:村学不止有小子,还有姑娘。”
程礼一愣:“姑娘进学倒也不是没有过,只是大都是请西席在家,或是族学之中,和小子一起,怕是于名声有碍。”
“就在村子里,就在我们这么多人的眼皮子底下,若还会出现名声有碍之事,那不是他们的问题,是我们大人的问题。我不能因为这不一定会发生的事而退却,也请程先生不要对姑娘家进学一事抱有偏见,我并不是想改变什么,只是想让她们识得几个字,不要连自已的名字都不会写。”
“在下既是乔姑娘请回来的先生,自不会在这事上行和姑娘意志相悖之事,这点请姑娘放心。”
程礼不是尖锐的性子,说话也温文,他此时毫不犹豫的态度让乔雅南放心不少。之所以在请人的时候不说,而是等把人弄到村里来之后再交待,她未尝没有先把生米煮熟了再说的心思,能得他这个表态自然再好不过。
喝了口茶,乔雅南又道:“每个先生都有自已的授学方式,这个我不干涉,只是来村学的孩子年龄相差大,小的五六岁,大的可能有二十出头,先生看着怕是也头疼,所以我先把我的打算说一说。”
程礼伸手相请。
“对于大多数的孩子来说,他们只需认得并会写常用的字,再学会简单的数术即可,不要求他们学得多高深。这些人中若先生觉得哪个聪慧有天分想多教一些,由先生说了算。先生觉得此一点为难吗?”
“不为难。知晓姑娘的打算,在下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给出姑娘想要的结果。”程礼笑:“听姑娘这么一说我心里有底了许多。”
乔雅南对他这个好态度感慨不已:“我越来越庆幸请程先生来做先生了,换个人说不定就得和我拧着来。”
“也只有乔姑娘才会请我。”
“所以我们往一处使劲就是,万事好商量,程先生有什么事只管敞开来说,猜来猜去很容易就猜错了。”
程礼笑着应下,他没有接触过这般敞亮的人,如今正在适应,感觉非常非常好。
乔雅南继续之前的话题:“村里有几个孩子之前就在私塾上过学了,认得一些字,也学了些文章,这几个人先生不妨考量一番,看看是不是单独授学。”
“已经启蒙了就不能再和未启蒙的一起学,耽误了他们。”
乔雅南立刻道:“村学开馆之时怕是会乱上几日,我让修成来帮几日忙,有他镇着没人敢捣乱,到时要怎么做先生只管说。”
程礼自是知道眼前这小少年是今届小案首,将来成就必然不凡,而桂花里是他的家族所在,以后定要庇佑这里几分,于自已未尝没有好处。
虽然体弱,但脑子好使的程礼和小案首互相作揖:“有小案首在,在下定能轻松不少。”
乔修成还不惯这些场面话,回了句:“应该的。”
乔雅南又做了种种交待,能想到的都提了提,程礼态度极好,一一应下。
一头忙完还有另一头。
初四这日,桂花里大开流水席,空地上摆满了四方桌。
邻村知晓消息的都来了,一桌菜虽仍是素菜居多,但有肉有鱼有鸡,在乡下地方已经堪称丰盛,从午时开始到将近天黑,借用附近几家的火灶就没有熄过火,做事的人更是过段时间就得换一个。
乔雅南也不轻松,她在堂屋单独开了两桌招待县令、六房等人,亲自做的几道菜都是新鲜花样,全副心神用来对付这些人精,待客人一走脸都没洗就睡了个天昏地暗,雷打不醒。
一天下来,桂花里所有人忙了个人仰马翻。
一整晚的雨仿佛把天地都润透了,空气都格外清新。
乔雅南没想到何叔会这么迫不及待的去双定镇,她甚至觉得,要不是修成要办酒,早在出榜那日他就去了,所以她也不留,只尽她所能的准备吃的用的,只是钱没给得出去。
“我不缺这点钱。”
何七看看她又看看义子,再看看还在怀里抱着的那个,看看这看着建起来的宅子,这熟悉得闭着眼睛都能走回家的桂花里,他此时才发觉,孑然一身的他竟有了这许多牵绊。
“义父,您早去早回。”
何七点点头,翻身上马:“要用马车或是有什么事去找刘强,他们会护卫你们安全。”
“去了外边别逞强,安安全全回来。”乔雅南抚了抚马脖子:“咱们家可以添人,不能减员。”
“在外边说的话一句比一句好听,到我这怎么就没一句中听的。”何七笑骂:“有些事不用急着做决定,等我回来。”
知道他说的是府试的事,乔雅南点头应下来,这事她本来就还没有下定决心,要是没有童家这拦路虎,这事想都不用想,肯定是要去参加的,每一级的考试强度都不一样,县试是最低级的,不能代表什么。
少有人注意何七离开。
初七时刘记豆腐坊建好了,刘小娘子对大作坊满意不已,一问工钱比预期的还少更是欢喜,当即借用了‘乔记’的车队帮忙拖来不少东西,又在村里请了六个十七八岁,近两年都不用去春夫役的人帮工,没几天就把这作坊运转了起来,效率高得很。
村学在初八这日也开了。
乔修成如约去帮忙,有他在,大家听话极了,让上午来就上午来,让下午来就下午来。
程礼头一回做先生,也是极上心,事事安排得很是细致,待人又和善,很快得到学生们的喜爱。
大人们也稀罕这村学,时不时去外边听上几耳朵,连春夫役开始都没如往年那般唉声叹气。
随着春夫役开始,桂花里安静许多,只那村学朝气更显。
第四百一十一章
作坊出事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连天儿都更舒服了。春衣替换掉笨重的棉袄,人都跟着轻松几分。
乔雅南目送送货的骡车离开,心情很好的去河边走了走,这里享受不到工业时代的种种方便,但空气是真好。
一回头,见作坊里有人进进出出的跑,乔雅南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忙往回跑,远远就问:“怎么了?”
“不打紧,就是香嫂子拉肚子,让人送她回去歇着了。”回话的正是女子组的卫兰:“你说的都记着呢,吃的东西干净第一位。”
听她这么说,乔雅南也就放下心来,边往里走边问:“拉得严重吗?要不要去看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