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弗槿点了点头。
事故现场被拍了很多照片,用警戒线严严实实地围起来。
警察把卡车司机带回局子。
一切终于平息了,剧组的司机舒了一口气,凑过来说:“没事就好,现在我送老板们去酒店。我刚才试了一下,车还能开。”
一个在旁边围观许久的阿婆此刻着急地走上前,端详着沈怀??,满是皱纹的唇周一张一合:“我认得你,沈眠,你回来了?”
第113章
车祸时挡在庄弗槿身前又怎样
人群看完了热闹,逐渐散去。
因此阿婆的声音听起来格外清晰,她太年老了,旧风箱一样的嗓子很容易就抓住人的心。
沈怀??转头,对上她浑浊的眼睛。
“婆婆,您认错人了,我不是沈眠。”
“不是?”她有些糊涂,拐杖在地上点了点,呢喃道,“那他怎么还不回来?”
一个小女孩跑过来扶着她,对着沈怀??连连鞠躬道歉:“我奶奶精神不太好,打扰到你了。”
阿婆枯瘦的手伸到女孩背后的竹篓里,颤巍巍取出一束花,诚心地说:“你漂亮,和他一样漂亮。”
还沾着露水的花茎被塞到沈怀??手中,那是一捧艳丽的芍药。
层叠的花瓣像少女繁复的裙边。
小女孩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家是卖花的。”
又顺着眼前的路指了指,“就挨着桥头,在那里。”
她似乎不清楚沈怀??是来拍戏的,在这个闭塞的山里县城,很少有人关注明星。
“奶奶经常念叨那个名字,如果你有空,就来我家玩呀。”
祖孙两人走远了。
把地上的水迹踩出点点波纹。
轻快的少女脚步和木棍敲击地板的声音发出合奏。
沈怀??拿花的手垂于身侧。
沈眠真是具象化的人物了,不再是落在他身上的月光,而变成了肩上的重石。
压得他近乎喘不过气。
司机大哥不懂尴尬的氛围,仍旧热情地说:“山里温度低,一会儿你们该冻坏了,走吧上车。”
庄弗槿给陈雾使了一个眼色。
陈经纪心领神会,拉着司机转身:“你先把我送到地方,辛苦了今天,我让财务给你工资三倍的奖金。”
司机乐呵呵地勾着车钥匙,又回头:“不对呀,还有俩呢。”
陈雾拍了拍他肩膀。
汉子似是懂了。
“哦哦,小夫妻有私房话说。”
一柄黑色的雨伞足够遮挡两个人。
沈怀??站在方寸之地,踟躇着不知该往哪里走。
脚下的每一片石板上,似乎都印过沈眠的足迹。
直到庄弗槿拉着他,带他走向桥另一边的小镇灯火。
日落而息,更加上今天暴雨,天黑得更早,青石铺就的街道上,行人寂寥。
仿佛刚才围观的人,以极快的速度入眠了。
两人沉默着走到一处拐角,难得有一家开门的店铺。
一道木牌立在门口,用毛笔写了几个大字。
借着微弱的街灯,细看之下,发现这是一家瓷器店。
庄弗槿驻足。
“进去看看。”
沈怀??上了一个石阶,站在屋檐下。
庄弗槿把收起来的伞竖着放在墙角。
他们自然地像漫无目的的游客。
瓷器店铺里的灯光也不很亮,但恰好契合此刻的氛围。
光晕染在通透的各色器皿上,柔和如夜明珠。
守在店里的是个年轻的小伙子,裹着棉袄,看起来很怕冷。
见还有人进门,也是吃了一惊:“喔,来了,随便看看吧。”
他仍躺在最深处的椅子上,没有起身。
沈怀??看到了陶瓷做的小花,许多颗,精巧地穿成手串。
庄弗槿高,在室内站直身子,就几乎要碰到房顶。
但也因为高,他轻松地拿下最顶上一个木格里的细口瓶。
店主的眼神一直盯在他们身上,在庄弗槿取下那个瓶子的一瞬,站了起来。
“这个不卖……”
庄弗槿没有反应,等着店主再开口。
“呃,”年轻人有些懵,“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不卖,上个老板是这么告诉我的,说是镇店之宝。”
庄弗槿低头笑了,轻轻掂了掂手里的瓶子。
很明显不是精致的成品,画工粗糙,甚至在捏制泥胚时,连瓶口都没有做对称。
“要多少钱?”
“不是钱的事儿。”
“这个花瓶是我做的。”
店主嘴巴大张,顿了几秒说:“骗人的吧。”
他看庄弗槿的打扮气度,肯定不是本地人。
幽僻的街角,深而窄的店铺。
淋漓的雨声渗漏进来,灯光撒在庄弗槿发顶,他站在屋内唯一的通道中央,完全是青春影片中的男主角。
“我两年多以前,来过这里。”他的声音低缓诚挚。
无人注意的角落里,沈怀??放下了手里的小物件,肩膀颓然垂下。
庄弗槿说:“瓶口里面有我的名字。”
店主震惊地走到庄弗槿的身旁,同他确认。
拿起花瓶对准灯光,店主看到内壁很浅的地方,画着一朵小花。
笔触十分细腻,和粗犷的瓶身完全不同。
“好像是朵木槿花。”店主说,“不是你画的吧。”
“是我当时的……男朋友。”
空气瞬间结冰。
店主摸着鼻子,在进店的两个帅哥之间看来看去。
关系不好怎么会半夜一起来逛街?
关系好怎么还莫名其妙地提起前任?
“我的名字里有一个槿字,所以他描了一朵木槿花。他那时候在这家店里做店员。”
沈怀??觉得手掌里的芍药花枝都长出了刺,扎得他钝钝地痛。
庄弗槿讲起过去的故事娓娓动听,可他再也没有耐心做捧场的观众。
沈怀??从屋内走出来,一把推开庄弗槿,跑入雨里。
那把芍药花,被他摔在门口的台阶上。
粉色的花瓣碎落一地。
蕊心在雨滴的冲刷下很快萎靡下去。
芍药,是情愫爱慕的花。
“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勺药。”
这束花碎在地上,像嘲笑沈怀??一厢情愿的爱。
车祸时挡在庄弗槿身前又怎样,庄弗槿的世界里,他永远比沈眠晚来一步。
第114章
初吻
卖花的阿婆送他芍药,是因为沈眠。
庄弗槿带他光顾瓷器店,是因为沈眠。
沈怀??把头埋进酒店厚厚的枕头下面,他不想入睡,只想缩成一团,逃避满是梦魇的外部世界。
还是做狐狸好。
手机震了几下,给他打电话的是早早被存在电话簿里的一位联系人:乔止逸。
“止逸!”沈怀??抬起脑袋,下巴放在枕头上。
乔止逸直奔主题:“你进组啦!今天!”
“嗯。”
“好仓促,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咖位很大了?《旧塔》上映不到一个月票房破了二十亿?G。”
“那是庄弗槿的功劳。”
乔止逸刻薄地哼了一声:“哪就全是他的贡献了,我告诉你怀??,你就是又漂亮又吸引人。每个看过电影的都会承认这点。”
“好啦好啦,说正事,你新戏还是庄弗槿当制片人。我真担心你被当赚钱的工具利用了,他给你开多少片酬?比《旧塔》翻了几倍?”
“没,”沈怀??道,“没给片酬。”
“……”
那边的人不说话了。
小镇缠绵的雨声充斥在手机里,嘀嗒嘀嗒,黏连不清。
乔止逸缓了几分钟,再开口时,声音非常冷静:“即使你嫌弃我现实,我也要说,无论什么关系里,都要会给自己留退路。”
乔止逸经常夸赞沈怀??,他的确是出自真心。
沈怀??身上有许多他已经失去的东西:纯净、天真、和对爱的执着。
但沈怀??的爱似乎给错了人。
给了一个只会践踏他真心的男人。
世界上除了恶劣的庄弗槿,还有谁忍心看沈怀??难过呢?
他那么漂亮,是合该被娇生惯养的一朵花。
听了乔止逸的话,沈怀??咬住手腕,竭力压抑住自己的哽咽声。
他一点后退的余地都没有了。
他的肚子里正在孕育庄弗槿的孩子。
“在新组里不要太忍让,”乔止逸像哥哥一样叮嘱他,“我听说叶翁也不是良善的人,能演爱装,明明对名利热衷得不得了,还要作出一副清高做派。”
乔止逸嘀咕道,“庄弗槿选导演的眼光真差劲……”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从圈内八卦聊到嘉陵镇的天气。
电话两头的人都昏昏欲睡,沈怀??记得自己睡着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喜欢这里的潮湿多雨,不像京城。
除一些故人在京城外,那座北方的城市没有什么好的。
动辄飞沙走石,黄尘漫天。
沈怀??不喜欢那里,从几百年前跟随庄理被驱逐出北平起,就不喜欢。
明朝时候,城市四面都被高峻的城墙拱卫着,一进去,就像牢笼一样被困一辈子。
庄理是因为受北平城里的人陷害而死的。
在极寒的北边边境,他经常在宣纸上写:“地势极而南溟深,天柱高而北辰远……怀帝阍而不见,奉宣室以何年?”
沈怀??不懂,北辰和帝阍为何值得怀念。
那是埋葬了庄理,现在也快要埋葬掉他的地方。
一觉醒来,山中的雨已然收住,天空澄澈透亮,一碧如洗。
沈怀??站在拉开的窗帘前伸了个懒腰,远处的群山一座座峻秀奇险,呈现出春天独有的、脆嫩多汁的绿色。
他又拿起自己的剧本,坐在窗前背起台词。
晨间的凉风透过敞开的玻璃吹进来,幽然间,一股花香缠绕在沈怀??鼻底。
他回身看去,一簇红芍药被放在窗户边沿上。
柔丽娇艳,迎风微颤。
他打碎了一束花,就会由某人重新补上一束。
而装花的瓶子,还是昨晚小店里,被沈眠印上木槿标记那只。
“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
本就是今不如昔。
花年年有,陪在身边的人,不似从前了。
沾着晨露的花瓣倒影在沈怀??琉璃般澄澈的瞳孔里,那么美而易碎,是庄弗槿亲手放在窗台外的,明晃晃的示威。
男人不满沈怀??低劣的服从度。
昨晚他从陶瓷店里逃跑,大概率是触怒了庄弗槿的。
所以被他扔掉的东西,会再次完好地出现在面前。
庄弗槿的予夺
,从不给他拒绝的余地。
沈怀??颤抖着手腕把花瓶拿进了屋子,忽然有人敲门,低沉的男声响起:“抓紧时间出门,要去组里了。”
不知是不是清早的嘉陵镇太寒凉,在听到庄弗槿声音的瞬间,沈怀??的肩膀剧烈地缩了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