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知道江彦的忽然回国具体要做什么,但一定和沈怀??有关。
沈怀??在他手上,抓住了目标,就握住了江彦这条毒蛇的七寸。
故而庄弗槿的心慢慢定下来。他在风雨里如履平地久了,今夜的事还不足以让他转动铜鼎一样的心肠。他依然一副云淡风轻又胸有成竹的样子。
“做邻居就摆正自己的位置,”庄弗槿的脸上挂着主人家的温和的笑,“现在,我和我的夫人要睡了。”
沈怀??纯稚无辜地被他揽在臂弯里,漂亮到像只布娃娃。
江彦也笑,对着沈怀??笑得少年意气恣肆汪洋。
“明天见。”他对沈怀??说。
天上的云彩暂时挡住了月亮,江彦的头顶星光更亮。
明天见。
明天也会见面的。
沈怀??许久没有听过如此满怀希望的字眼。
他频频点头,看着江彦走远了,还仍然高高伸着手朝他挥舞的背影。
江彦的出现把沈怀??从崩溃边缘拯救了出来。
他不再钻牛角尖,认为全世界没有任何人在乎自己。
就在十几分钟前,沈怀??甚至想过一死了之,结束他和腹中孩子的两段生命。
他心里某一部分彻底被庄弗槿毁坏了,自轻自贱,幻想轻生。
他明明一直在服用抵抗劣等病的药物,可每过一段时间就会坠入思维的深渊,没有人打捞他,庄弗槿只在意他表面的健康,当他不自残,庄弗槿就判断他是健康的。
沈怀??的身心早就全病了。病得隐秘,也因为庄弗槿的有意忽略,从不允许心理医生来对他进行干涉。
今晚见了江彦一面,让沈怀??觉得自己还有救。
红晕的气色重新出现在他的脸颊上,可庄弗槿眼里的情绪却沉甸甸的,似有千斤。
他们一言不发地各自进了一间卧室,庄弗槿打开房间里所有能用的灯,白茫茫的光线下,他点燃了一根烟。
雾气扩散,在墙上映出了一道升腾的虚影。
庄弗槿不知道自己在窗前站了多久,晚风沿着敞开的玻璃直吹进来,在他的衣服上凝出一层露水。
他心里有股预感,一种石头即将顶出水面,纸包不住火的不好预感。
抽了小半包烟,他拨出去了一通电话。
凌晨三点,对面那位接通的却很快。
“这么晚了,是刚结束夜戏?”
清脆悦耳的声音,是陆铎辰。
他做医生的,作息昼夜颠倒,庄弗槿也因为拍戏要熬通宵的时候,就喜欢晚上和他通电话。两个人随便讲些什么,就能简单熬过最汹涌的一股困劲。
这次,庄弗槿却有好几分钟都没有说一个字。
陆铎辰很快听出了不对。
庄弗槿那边安安静静的,根本没在拍戏。
“你是因为失眠找的我?这可罕见了,”陆铎辰说,“你现在风光得意,还有什么不顺心的。”
庄弗槿前几年有很严重的失眠症,一闭上眼睛就看到沈眠的样子。
那时候陆铎辰还不需要半夜值班,但也每次都接他的电话,默不作声地陪他消化失去爱人的悲伤。
“我想沈眠了。”
庄弗槿伸手弹去了衣襟上的冰凉露水,说。
陆铎辰顿时失语。
庄弗槿不清楚此时此刻京城是什么天气,能否看到月亮,但即使能望到同一轮明月,他荒凉的心境也无法被陆铎辰感同身受。
“梦魇住了吗?快三年了。”陆铎辰的声音有些滞涩。
庄弗槿也觉得自己不可理喻。
“我还是不习惯离开他太长时间,我想回京城见他。”
“很快了吧,他就在这里等你。”
微寒的夜,两人的对话诡异,阴气森森。
若是有第三个人听到,会认定正在闹鬼。
沈眠都死去多久了,怎么能在京里等庄弗槿?
陆铎辰却语气平常:“需要我替你下楼看看他吗?”
“白天吧……这样晚了别打扰他。”
陆铎辰笑了几声,值班室里只他一个人,发出的唯一一点动静显得很空旷。
他很快扯开话题,聊到南边的天气,提起让庄弗槿回去的时候给他带哪些特产。
竟一个字也没谈沈怀??。
庄弗槿的这道电话是来疗伤的,大约一刻钟后挂断,陆铎辰继续端坐在办公桌前论文。
他的思路仍旧被干扰了,半晌也没有用手指翻动一页。
最近半年,庄弗槿很少有患得患失的时候,陆铎辰知道对方复活沈眠的疯狂计划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
庄弗槿有自己的一套研究活细胞的医生团队,陆铎辰被排除在外。
但他知晓沈眠的所在,那人就冷冰冰地待在京都医院地下三层的冷库里。
一住就快三年。
曾经陆铎辰没太在意,他清楚庄弗槿的偏执,不愿意下葬放着尸体也无妨。
后来庄弗槿启动了复活沈眠的计划,一个平常的下午,庄弗槿来见他,兴致勃勃:“我能救活沈眠了。”
陆铎辰当他在发疯。
“如果我拥有脐带血,能完全分化出新细胞呢?”
“人类的脐带血功能有限……”
“但有一只狐妖愿意给我生孩子。”
第125章
纵火的精神病患
庄弗槿和沈眠见的第一面,就是和死亡联系在一起的。
彼时庄弗槿漂浮在江水上,皮肤被浸泡得又白又肿,宛如一具尸体。
暮春草木滋长,一丛芦苇遮挡住了他的身形,沈眠下到江边摸鱼吃,扒开草,看到了不知还有没有活人气息的他。
庄弗槿的手攀在一块锋利的石头上,并没有完全失去意识,他求生的本能太浓烈,在沈眠摸到他衣服的时候,浑身上下猛地一颤。
“没死……”沈眠摸着胸口跌坐在岸边。
庄弗槿余光瞥到那一抹胆小的身影,知道自己得救了。
庄弗槿看人很少出错,他一眼看穿了沈眠的儒弱和温吞,这样的山野村夫,不敢害他。
他被沈眠连抱带背地接到一间茅草屋里,房屋内部的陈设如同五十年前一般老旧,枕头芯竟然是稻谷皮做的。
庄弗槿昏睡三天三夜,隐约感觉到一直有人帮自己擦身体,喂自己喝怪味的草药。
醒来第一件事是琢磨如何从大山里脱身而出,他不确定盛玫派出的杀手是否找到了这里。庄弗槿在此处人生路不熟,唯一认识的人……
咔嗒一声,木门上生锈的铁锁被打开了。
沈眠手里握着一把蓬蒿,低头钻进屋子,看到庄弗槿醒来靠在床头,眼里一亮,身体不自觉挺直了,然后后脑勺磕在了门梁上。
“哎呦,”他揉着头笑,“你醒啦。”
江枫,渔火,连同一张清水一样的笑脸,共同撞进了庄弗槿眼底。
此一刻他忘记了自己身在人间,恍惚以为看到了九天之上的仙童。
他心里积攒的阴霾和仇恨,都暂时溶解在浓稠的江边傍晚。
只余茅屋里一盏灯火如豆,照映沈眠秀美的面孔。
庄弗槿生出一些自惭形愧的情绪来,沈眠像面纯洁的镜子反衬出他的污浊。
他在京城二十多年,与家族中人争斗不休,此时暂时失势,虎落平阳,心中戚怆,有些自暴自弃的堕落想法。
心中的执念虽然还在挣扎求生,可身体日渐消瘦下去,加上三天昏迷,他虚弱如残烛,沈眠还没问他几句话,他就眼前发黑又仰倒在床上。
“?G你……”沈眠给庄弗槿盖好被子,小声说,“我不问了,你好好歇着,饭还有半小时就能做好。”
说完,他利索地拿起蓬蒿钻进厨房去了。
厨房没有门,庄弗槿维持着一个病病歪歪躺在床上的姿势,正好能看到沈眠忙碌做菜做饭的背影。
好单薄,四肢在宽松的长袖长裤里晃晃荡荡。
不知如何坚持着把他扛回家里的。
庄弗槿环视四周,茅屋里这有他这一张床,一张桌子和几把椅子,可称之为家徒四壁。
吃晚饭的时候,庄弗槿问:“你让我住这里,家里人不反对吗?”
沈眠今晚专门炒了两个鸡蛋,都垒在庄弗槿的饭碗里。
他夹着素菜吃,说:“我没有家人。”
庄弗槿阴暗地松出一口气。
他猜到沈眠或许是孤儿,一个人离群索居,独来独往,可只有亲耳听到沈眠的回答,他才能真正放下心来。
没有亲人,那沈眠家里对他来说真是一个安全的避难所。
他有九曲心肠,筹谋自己的未来,如果事情正常顺利,沈眠也不过是他东山再起需要的一道借力。
若斗争失败,他死在陌生的山村,沈眠也能做他的埋骨人。
庄弗槿生下来就会算计,任何人都可能成为他棋局的一环。
“我也记不清我的家在哪里了。”庄弗槿垂眸说。
沈眠慌张起来:“你失忆了?”
“也许是,”庄弗槿的演技能让亿万观众拍手叫绝,怎么会糊弄不住一个山里长大的少年。
他收敛了眉目,眼中一派委屈神色,“最近如果有人来找我,你能及时告诉我吗?我想回去。”
沈眠连忙点头,保证说:“我白日里就在镇前的桥上捕鱼,放心,有外人来我一定先跑回来告诉你。”
庄弗槿的嘴边露出了逃命到此后的第一抹笑,清俊极了,晃得沈眠头晕目眩。
他是山里的野猴子,小时候被狼叼走养了三年,他懂得爬高上底,上山下河,却没见过眼前这种月亮一样的人物。
让他想起夜晚江心的那道月光,他用手一捞,素白的光线摇荡出许多条波纹。
水中月再虚假不过,可此时此刻好像真的钻到了他手心里,不然何以解释庄弗槿这样俊朗的人待在他的小破房屋内。
庄弗槿的皮相,蛊惑了心下无尘的山村少年。
天边一声惊雷吵醒了庄弗槿。
他凌晨四点才睡下,现在的时间还不到早晨八点。
他对梦中梦到的沈眠依恋不舍,沈眠并不经常叫他梦见,或许在生气,气庄弗槿招惹他,间接害死了他。
雨丝倾泻,庄弗槿推开窗户伸手往外摸了一把,冰凉的雨珠坠了满手。
嘉陵镇四季都多雨,庄弗槿喃喃自语:“你也在思念我吗?”
沈眠曾说过山神的泪会化作山间的雨,山神娘娘牵挂悲悯世人,泪水格外多。
经过一夜,庄弗槿的心志再次坚如磐石,他活着就在等待能复活沈眠的机会,无论谁阻挡他,无论逆天而为要经历多少艰辛,他都不后悔。
来到嘉陵镇,空气里都仿佛多了几缕沈眠的气息,他从未停止思念过沈眠,情绪积压,比天空中厚重的云层还要深邃。
《狐仙》在拍摄之前就做了好几份天气预案,雨天剧组的进度也在正常进行。
庄弗槿到达戏棚的时候,一眼看到了沈怀??和江彦说笑。
他把徐连叫来严厉地说:“你这个助理怎么当的?随随便便就允许闲杂人等来探班?”
徐连两头为难:“他也算是沈老板的朋友。”
“你的老板只有我。下次不允许再放江彦进剧组。”
庄弗槿视江彦为眼中钉,从前江彦掀不起大风浪,因为沈怀??的心思都在庄弗槿这里,不分给江彦任何好感。
可是现在……庄弗槿琢磨出一些棘手的感觉,考虑着无声无息地让江彦彻底人间蒸发。
他要沈怀??在生孩子前都听话,生完了孩子,他或许可以考虑放寿命不剩几天的沈怀??和江彦远走高飞。
庄弗槿面色深沉地坐在导演背后监工,摄像机画面里,沈怀??的脸清纯又妖冶。
他生出一点后悔的情绪,不应该替沈怀??选择这套扮相,美则美矣,但不像沈眠了。
江彦走到庄弗槿身旁,他在剧组里穿梭自如,简直拿这里当了家。
庄弗槿没有理会他,低着头又看手里的剧本。
“我好像知道了你的一个秘密。”江彦扯过来一把椅子,坐上去后刚好和庄弗槿平视。
庄弗槿眼睛不眨一下:“我的秘密有很多。”
江彦在他眼里是一只乳臭未干的苍蝇,出国历练一阵,还真以为自己牙齿长齐了吗?
“如果这关乎于你能不能继续把橙橙留在身边呢?”
庄弗槿一目十行的动作停顿了。
他皱起眉心,思索面前这位讨厌鬼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江彦露出一副“你果然感兴趣了”的表情,尖牙探出嘴唇外。
庄弗槿合上剧本:“你想要什么?”
他这个问句多余,江彦的算盘珠子打得明目张胆,冲的就是沈怀??。
“我要带橙橙走。”
庄弗槿哼笑,手指不动声色地摸到了口袋里的手机,悄无声息地拨通了私人律师的号码。
江彦的话在他听来是痴人说梦。沈怀??是只好不容易被他诱骗进陷阱的羔羊,他怎么会放任煮熟的鸭子飞走。
“噢?那你要亮出什么筹码?”
庄弗槿稍稍往后退了一步,摆出一副谈判的架势。
开始有不少目光往他们这边落,两位穿着深色衣服的长身玉立的男人,庄弗槿随意地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叠于身前,江彦则低低压着身子,前倾的姿势像只蛰伏的狼崽。
沈怀??拍完了一段戏,看到他们剑拔弩张的样子,低低叫了声:“江彦。”
“没事。”江彦侧头回应,潮湿滞重的雨水还在下,他的声线清朗如一道阳光。
可再次转回身时,盯着庄弗槿的瞳仁又成了一条毒蛇。
“你没有资格和橙橙结婚。”
庄弗槿单侧的耳机里传来律师的指点声:“庄总,不要紧张,对面大概率在使诈,您的情况被瞒得密不透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