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弗槿是他看不懂的一道难题。
如果他今日死了,化成火里的一点灰烬,庄弗槿会有一点怀念他吗?
能比的上对沈眠深情的万分之一吗?
盛玫认为和他讲的足够多了,足够让沈怀??做一个明白鬼。
车里只剩下沈怀??一人,车窗半开着,他躺在后座,看到齐董潇拇指按在打火机上。
生死一线,时间都仿佛过得迟缓,凶手的每一个动作都在沈怀??的眼睛里放大,火苗窜起来的一刻,无数回忆返潮进沈怀??的脑海。
通通都有关于庄弗槿的那张脸,如梦如幻。
砰的一声巨响。
接着轮胎摩擦地面的尖锐声音,想要把人的耳道都扎出血。
沈怀??瞳孔里映照的火苗消失了,并且,齐董潇整个人也完全不见。
电光石火间,沈怀??来不及看清什么,只听见盛玫嘶吼:“庄弗槿!你敢开车撞人。”
“比起你谋杀的手段,我还犹觉不足。”
庄弗槿的声音比平常更低,如利刃新发于刑,听得人心里寒浸浸的。
沈怀??呜呜地叫出声,他生怕闹出什么不可转圜的人命案子,用背部不断撞击着车门。
庄弗槿很快控制住了局势,打开门时,窗外的光线连同他高峻的身影一起落在沈怀??的眼底。
庄弗槿石头一样的心肠难得软了一次,他看沈怀??细瘦又孤弱,又频频遭遇危险,脸色苍白,泪水淌了满张脸,完全是一株离开他就活不下去的菟丝花。
他伸出一只手就把人捞进了怀里抱着。
外头,齐董潇正被一群手下搀扶着站起来,口吐鲜血,牙齿也断了几颗。
几辆警车正把他们团团围住,从车上下来一群武警。
庄弗槿明显有备而来,说:“他们想炸死我的妻子,而且,前些日子派一辆卡车要把我乘坐的车撞进江里,当时车上有四个人。还有,前几天投江的张影萝也是被他们害的,警察同志,人证物证我这里都有。”
第123章
复活沈眠
胜券在握,从来都是庄弗槿的处世态度。他几乎没有完全陷入被动的时候,商界,演艺界,他全部畅行无阻。
关乎沈怀??生死的事,庄弗槿动一动手指就了无痕迹地解决了。
自然他的金丝雀也因此回到了他的手心中。
事实上,盛玫齐董潇一行人来到嘉陵镇瞒不过庄弗槿的耳目。
从在嘉陵桥上差点发生车祸的时候,生性多疑的庄弗槿就感受到了悬在头顶的杀机。
盛玫还以为敌明我暗,可她这个儿子成长得太快了,庄家祖祖辈辈身上流淌的暗沉阴郁的血,在他这里聚集出了大成。
庄弗槿以退为进,步步引诱盛玫犯下大错,沈怀??也是他的诱饵,如果不是庄弗槿暗中抽去沈怀??身边所有的人,让人来医院看诊时处于无人保护的状态,不会吸引到盛玫亲自动手。
故意杀人这项罪名,是庄弗槿最乐见于扣在自己母亲头顶的。
这么多年了,他终于掌握了盛玫确切的犯罪证据,不会再像沈眠死时那样,抓不住半点蛛丝马迹,只能泄愤般地私自实施报复。
他纵火烧毁盛玫房屋,逼她从四楼跳下,那件事被认定为失火,不追究他的责任,也是从那时起,庄弗槿开始思索把母亲送进监狱的可能性。
难道不有趣吗?盛玫怕极了孤独,也离不开齐董潇。她被锁在监狱,伶仃无助的样子,让庄弗槿想想就觉得兴奋。比起死,他更享受折磨人到生不如死。
盛玫被带走调查的时候,反而很平静,反复四处转着脖子,迷茫地问:“董潇,你怎么不讲话了?”
齐董潇面如死灰,跟着盛玫,他多过了几年风光的日子。他把宝都押到这个地位特殊的女人身上――前上司的遗孀,现任庄家话事人的生母。
此时,他后悔了,无论盛玫如何哀切地呼唤他,他都没有给出任何回应。
大难临头各自飞。庄弗槿看在眼里,出言嘲讽:“以为有多情比金坚,原来也不过是一盘散沙。从前得不到的深情厚谊,母亲,你现在也没有得到。”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简直像判词一样诛了盛玫的心。
警车晃眼的灯火中,庄弗槿的眼睛忽明忽灭,像一只嗜血的凶兽。
沈怀??伏在他臂弯里,像被他俘虏的驯顺猎物。
带着犯罪嫌疑人的前几辆车走了之后,还剩下几位警察来到他们身边做询问:“你好,你们也要跟着走一趟做笔录,而且你开车撞人能否被认定为正当防卫,也需要等待案件的进一步认定。”
庄弗槿丝毫不见慌张:“这些事会有专人解释的。”
“队长,局里来的电话。”领头的人听了一会儿电话,看向庄弗槿的目光里情绪复杂。
“走,”他对身后的同事摆了摆手,自己临转身,又专门叮嘱沈怀??,“有任何问题,随时来警局求助。”
他眼里的沈怀??太弱小了,站在阴翳的男人身边,仿佛一只被缠住翅膀的脆弱的蝴蝶。
沈怀??不知道庄弗槿的势力滔天到了何种地步,竟然能无视程序,随心所欲。
晚上的风吹散了汽油味和血腥味,几颗星星从大山的缝隙中露出了头。
沈怀??很长的一段时间寻找不回来自己的五感,走在路边像一只游荡的魂魄。
庄附近拉起他的手腕,不容分说地把手指伸进他紧闭的指缝里。掌心相贴,可沈怀??却前所未有地想逃避。
“在害怕?在怕我?”
高高在上的青天总是让人恐惧的,凡人时刻担心天会塌。
沈怀??的掌心很快充满了冷汗。
“庄弗槿,你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我当然是。”
很少人认识他们,庄弗槿在这里褪去了大城市里虚伪的君子面具,影帝连风度翩翩的正常人也不想演了。
明显的,庄弗槿和他的母亲是同一类人。
他的邪气比盛玫还要更加浓郁,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而沈怀??在替身的幻梦里,也逐渐看清了庄弗槿内心最深处的渴望――复活沈眠。
天道难违,众生皆有一死。
草木枯荣,寒来暑往,连今天晚上遥遥挂在天边的星星,也处于巨大的自然规律之下。
路上一辆疾驰的车呼啸而过,吹起沈怀??的发丝飘荡。
他的耳边忽然响起庄弗槿曾对他说过的一句话:“传说狐狸的血可以救人性命,是真的吗?”
有一种贯穿了几百年的悲伤,突然从沈怀??的身体里穿心而过,宛如一把匕首剖开了他的胸膛。
他摇摇晃晃,有些站不稳,但心里却极其清明。一些冰冷的思绪扎得他生疼。
庄弗槿想复活沈眠,有一个可行的方法:用他生孩子时所流出的脐带血。
沈怀??狐妖灵力已近乎穷尽,唯有脐带血还算得上精气最纯。
母体诞育孩子,自会把全身的残余灵力汇集到一处,包裹胎儿顺利降生。
这几捧血,或许能让枯木逢春,死者再生。
沈怀??的心境越想越荒凉,庄弗槿紧紧握着他的手掌,像一块刑具钳制着他。
原来庄弗槿想要的不是一个圆满的家庭。
男人想要一个孩子,其实要的还是沈眠。
沈怀??做狐狸时在森林里见过一种树,会绞缠在参天古木上,逐步把枝叶钻进古木的树皮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靠抢夺对方的养分而生。千百年后大树被缠死,成为了新树的养料。
他何尝不是快要被绞杀的一棵树,为别人作嫁衣裳?
自我的意识按捺不住地浮动,凭什么,沈怀??胸中翻江倒海,他难道命里注定逃不开名为沈眠的梦魇。
毁掉了他作为沈怀??的一生,还要祸害一个未出世的孩子。
察觉到沈怀??的走神,庄弗槿捏了捏他的指腹。
庄弗槿手上有一层茧子,打断沈怀??思绪的时候,触感有些像蛇。
沈怀??猛然颤抖了一下。他的眼睛里还是未来得及化开的惊恐。
男人的声音明显很不愉悦:“吓成这样?胆子没有一丁点的进步。”
按照道理,陪在他身边那么久,生死一线的事都经历过好几回了,今晚的阵仗虽危险,但也不能让沈怀??吓得魂游天外那么久。
庄弗槿很容易联想到沈怀??是为了别的事情在伤心惊惧。
“盛玫给你说什么了?”
沈怀??动了动嘴唇,扯出来一个不怎么好看的笑。
山高月小,几声寒鸦清啼,沈怀??站在街边被不甚亮的月光照着,脸色青白,竟有几分飘然若仙的感觉,像抓不住的羽毛,随时飘摇而去。
“他说你……你太喜欢小孩子。”他把发丝别到而后,又调整了一下表情,尽量使自己看起来温柔,“什么时候改变了心思?还有大半年我们的孩子就要出生了,我们会成为一对合格的父母吗?”
庄弗槿松开了沈怀??的手。
之前沈怀??从不和他讨论未来。
他认为这算沈怀??的一个优点――知情识趣。
庄弗槿没准备好成为一个父亲,甚至他对丈夫的身份可抗拒。
和他组成家庭的人如果不是沈眠,那么就谁都一样,都激不起他过于强烈的兴趣。
沈怀??是他经过挑选最合适的结婚对象,就像当初他的父亲挑选了他的母亲那样。
“会的,我们都在改变,”庄弗槿对沈怀??的语气算得上哄,声音朗润,“大概夏天我们就能回到京城,我给你找最好的医生,你时刻都能住在医院疗养。”
沈怀??的心里结了一层冰。
男人脑子里定然是有鬼的。不然为什么一提起孩子就对他松缓了语气。
孩子竟然成为了沈怀??的一枚筹码吗?
他感觉荒唐地可笑,一个生命在他肚子里扎根一个月了,竟然才被发现是一个工具,是一个不被祝福的,生下来也很难幸福的小孩。
堕.胎的念头一点点膨胀。
庄弗槿又揽上他的肩膀,他们回到住处,满院的海棠花影安静地等候他们。
沈怀??一直心神不宁,于是庄弗槿罕见地说了许多安慰的话。
漆黑的未来在他的唇舌下竟然也显露出一点春天的希望,配合着花月的影子,像一场一触即破的幻想。
“盛玫以后也不会再有能力使阴招了,我们可以搬到老宅去住,那里后山的景色你应该会喜欢。年中有一个电影展,《旧塔》前不久接到了提名,我带你去一趟法国。”
世界都似乎在沈怀??面前铺展开,倘若庄弗槿不挑选今晚说这些话,沈怀??还会放任自我沦陷在幻觉中。
可他此刻清醒得厉害,一根针扎在他的心口无法拔出来。
他演出憧憬的样子,心里想的全部都是今后如何办?要不要留下肚子里的孩子?
对一个没成型的生命来说,让他来到人间受苦,还是早早结束生命,哪一个更残忍一些呢?
庄弗槿又絮絮讲了一些《狐仙》剧组的事,沈怀??兴致缺缺,强撑出来的精力也很快耗散尽了,他躺在床上昏昏沉沉,猛然听见外头的敲门声。
“谁?”庄弗槿走到院子里,出声问。
“是我,江彦。”
第124章
脐带血
江彦回来了?
已经到了后半夜,可这一晚的不平静依然在持续。
沈怀??在听到江彦声音的那一刻就猛然从床上弹了起来,歪七扭八地屐着拖鞋,跑出院子里去看。
对上庄弗槿深如寒潭的眼睛。
“你们也倒是有趣?姓江的深更半夜跑来找一个有夫之妇?江彦以为你和他什么关系?”
沈怀??躲闪掉庄弗槿的目光,他的身体因为兴奋而轻微战栗。江彦的到来给他死气沉沉的心态注入了活力。
一瞬间,他什么都不管不顾了,江彦像一个春天,和他相比,嘉陵镇所有的风景皆黯然失色。
沈怀??用钥匙打开了大门繁琐的铁链,一门之隔,沈怀??再看向江彦时,发现对方也在贪婪地扫视自己。
江彦比出国前强壮了些,头发理得短短的,精神又爽利。
“你、你怎么突然回来。”
沈怀??往前迈了一步,手指捏了捏江彦的衣角,确认面前这个人真实存在着,不是幻觉。
拍《旧塔》时,江彦也赶到雾山镇看他,在拍摄地一住就是一月有余。
人的身份随时在改变,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也并非牢不可破。
比如当下,江彦深夜来拜访结了婚的故友,非常不妥,他们不能再像拍摄《旧塔》时那样自然而然,亲密无间。
当时沈怀??逢人便说江彦是自己最好的朋友,问心无愧。此时四目相对,江彦的心里却不知生出多少邪念,想拥有,想名正言顺地陪在沈怀??身边。
沈怀??的眼神中也不复清白坦荡,经历这样多的事,他这么不清楚江彦对自己有一点点区别于普通朋友的心思。
月亮照彻人间却洞明不了人心。
他们两厢默默无言,庄弗槿倒先按捺不住,伸手一拂,石桌上的一套昂贵瓷器被扫落在地,顿时摔得粉碎。
“演什么牛郎织女?”庄弗槿说,“沈怀??你没告诉他吗?你怀孕一个月了。”
江彦露出今晚第一个震惊的表情,他的气质和先前无忧无虑的京城阔少大不相同了,像被冰雪淬炼过,屏气凝眉间,威压沉沉。
沈怀??也被他挑着长眉的质问神情镇了一下,低声承认:“是,我怀孕了……”
月亮在江彦的眼睛里凝成一道光点,他从海外赶回,匆匆一天一夜没有合眼,脸上也没有丝毫疲惫。
听完沈怀??的话,细微的失落感仅仅从他眼底一闪而过,他依然是爽朗豁达的江彦,世俗的磨砺让他变得深沉了些,但对沈怀??的心意百折不回。
“嗯,身体还好吗?你脸色看起来不好。”
庄弗槿忍无可忍,一把抓过沈怀??的胳膊,将人拽到自己身后:“你在国外撞坏了脑子吗?”
沈怀??的手臂被捏麻了,他想甩开男人粗暴的手,又听见江彦说:“拜访一下邻居,你也不要太紧张。”
“我们算哪门子邻居?江家的事物都成了一个烂摊子,你不帮着处理还有心情抽空回国?江榭有你这样的儿子,不知道造了什么孽……”
“那与我无关。”江彦从不仰人鼻息,他和江榭的父子恩情从被强行送出国的一刻就断了。
这段时间,他在美国接手了外祖父的产业,同样操持得风生水起。
并且,在经营私家侦探公司时,他有了一个重大发现。
为着这个新发现,也带着对沈怀??割舍不下的情感,江彦又回到了国内,要和沈怀??同住深山。
正如他所说的:“我不会让你等太久。”
和沈怀??的约定,江彦永远铭记于心,且绝不失约。
他和山城的春天一起回归了。
“我住在旁边那栋房子里。”江彦把居处指给沈怀??看。
这附近的一片房产都被庄弗槿购置了,江彦落脚的地方和这个小院隔江相望。
沈怀??顺着看过去,看到了水边盛开的葳蕤灯火。
庄弗槿被气到发笑:“你还要长待。”
“住在镇上也不需要你管吧。”
江彦眨了眨眼睛,他比庄弗槿还要小五六岁,在气势上却完全不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