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厢沉默无言,沈怀??率先软着示好,伸手去牵江彦的胳膊。
江彦一把拉过他,语气不容抗拒:“跟我走。”
“凭什么和你走?”陆铎辰拦在他面前。
“你又是哪里跑出来的杂毛?”
陆铎辰冷笑,扣住沈怀??另外一只手,对江彦说:“嘉陵镇,如果不是我帮你联系转院,你早烧成一块焦炭了,没命活到现在。”
江彦打量他:“你就是那个阴魂不散的医生。”
沈怀??晃了一下江彦的手:“他帮过你。”
“哦,那谢了,”江彦只听沈怀??的,敷衍地道了声谢,一仰脸,说,“挡道了,麻烦让让。”
“我要带沈怀??去治手。”
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沈怀??的手臂上。
“怎么了?”江彦转过身,双手分别从沈怀??的肩膀上往下摸。
触碰到了他柔若无骨的右手。
“没事的……”沈怀??眼神躲闪,庄弗槿还在场,他觉得很别扭。
“不疼,没有你背上的烧伤疼。”
“不一样,”江彦说,“我烧得再重不影响生活,你没办法画画了。”
“我很久不画了。”
之前尝试过用左手,但水平很差,仅仅够教一些小孩子入门。
江彦的目光充满心疼:“他们都保护不好你,橙橙,和我结婚。”
其余人再也沉不住气。
庄弗槿冷眼冷语:“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比你这种刚被甩了的强点。”江彦笑了下。
沈怀??从没应对过这般修罗场,眼神只能向最冷静的陆铎辰求助。
“别吵,”陆铎辰让江彦那个莽夫闭嘴,说,“先去医院,约了今天下午的检查。”
京都医院,庄弗槿目送陆铎辰和江彦的车子驶入其中,他本也想跟上,手机却不合时宜地接进一个电话。
他看了一眼,是老宅里的座机号码。
老宅里根本没住人,莫非负责打扫的老管家找他有事?
电话接通,庄弗槿还未说话,就被劈头盖脸一顿吵:“你人哪呢,丢不丢人,电视上报纸上全是你离婚的事。”
庄弗槿吸了一口气,毕恭毕敬:“爷爷。”
庄冶鹤哼了一声:“还行,还记得你有个爷爷,你把你堂兄送去非洲,有问过我的意见?”
“您在岛上,不好打扰您。”
“那我现在回来了,你快给我滚回老家。”
“可是……”
庄冶鹤没再给他狡辩的机会,挂了电话。
司机从后视镜窥庄弗槿的脸色,战战兢兢开口:“老爷子回来了,可不好不听他的话。”
庄冶鹤的威严根植在每个庄家老人心里,虽然放权已经有三十年,跑去西欧小岛常住,京城乱成一锅粥他都不给一个眼神,但这次乍然回国,如一声惊雷,昭示庄冶鹤的愤怒。
怒气冲谁而来呢?
庄弗槿心里有数,自然是自己这个不成器又新闻不断的孙子。
“回去。”庄弗槿最后看了一眼面前的医院,却看不到里面病病歪歪的沈怀??。
老宅,为了迎接新年换上了许多红色的装饰物。这点倒是符合老爷子心意,他在没人气的岛上呆久了,贪恋这点烟火味。
庄弗槿到家的时候,庄冶鹤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指挥者佣人换窗帘。
“爷爷。”庄弗槿站在门口,犹豫着,没再往前走。
庄冶鹤头发银白,一挥手,让碍眼的人都推下去。
“看看你旁边的大门,变没变?我瞧着有点不一样了。”
“变了,”庄弗槿说,“去年除夕宴,门坏了。重新装上的新的珐琅玻璃。”
“怎么坏的。”
庄弗槿斟酌着词句作答,老爷子却没耐心等他,直接说:“一个叫江彦的人闯进来,砸碎的,是也不是?”
“是。爷爷耳聪目明。”
庄冶鹤用拐杖在地毯上捣了捣,哼出一口气:“门楣,代表一家子的脸面,漏了个洞,即使修补好了,也不再能回到原样。”
这话声东击西,庄弗槿听懂了。
庄冶鹤年轻时脾气急,人老了都温吞,他却还是炮仗性格。
迂回了一会儿,再也忍不住,骂道:
“庄家的脸面都被你丢尽。”
两扇大门敞开,庄弗槿在正中央跪下。
背后的十几级台阶,象征荣耀,也是岌岌可危的悬崖。
庄冶鹤:“我不想管你私生活,挑继承人我只看能力。但你也太过了头,前些年你总说不结婚,称自己的心上人死了。一年前结了婚,还专门派人告诉我消息,我以为宝贝孙子想通了,今天,又离得干干净净。”
庄弗槿三十岁,庄冶鹤年近八十。隔着一辈,他却是最像庄冶鹤的人。
“你父母没好好待你,我在你小的时候又为你奶奶的病奔波,无暇照看你。说实话,你走到这么极端的一步,有我的过错。”
“所以我回来了,不能看你在歧路越走越远。前一段婚姻别再想了,爷爷给你掌眼,看上哪家孩子了,帮你撮合。”
以庄冶鹤的脸面,京城里没有他说不下的亲。
“我心里没别人。”
“那就找个搭伙过日子的,你难道想以后孤独一人?连个后辈都不留下?”
“我有孩子了。”庄弗槿坦白,“前妻生的。”
第139章
亲子鉴定
“你有孩子了?”
“嗯,您有重孙了。”
庄冶鹤一笑置之:“可别跟我耍心眼,想随便抱一个孩子说是前妻生的,好和他复婚是吗?”
“爷爷,您相信鬼神之事吗?”
“哼,子不语怪力乱神。”
“我也知道,君子应敬鬼神而远之,可我能从山洪中死里逃生,就是因为受到了显灵山神的庇护。”
“站过来,”庄冶鹤拿拐杖指了指脚下的地毯,又道,“说下去。”
庄弗槿站起身,缓步走到客厅中央:“山神说我生命线未断,助我脱困,还说……可以帮我实现一个愿望。”
“你这种没出息的孩子,许的愿一定和你的前妻相关。”
“是,我求沈怀??和他腹中的孩子能活命。神仙当时但笑不语,我拿不准许出的愿望是否灵验,等我醒来,沈怀??失踪,生死不明,故而我一年来过得如同行尸走肉。”
庄冶鹤的表情深邃幽远,他平生见过太多事了。年轻时他也不信命,直到妻子重病不治,他每到一处都要去寺庙上香,求神拜佛。
人把愿景寄托于神灵,带着一种认命的哀伤和不甘。命运的洪流滚滚不息,而我能为你做的事竟然只有膜拜神龛。
“可现在他们都回来了,”庄弗槿脸上浮现出一种幸福的笑,“我散布假死的消息,找到了沈怀??的踪迹。更不可思议的事,我生日那晚,床边凭空多出来一个襁褓婴儿。”
庄冶鹤坐直了身子,说:“你怎么确定那是你的孩子?帝国不允许做亲子鉴定。”
“是……不允许,所以当时我父亲总以为我不是亲生……”
“你真以为你爸是没办法?地球上那么多国家,凭他的能力,数不清的机构都愿意帮他做亲子鉴定。”
庄冶鹤轻轻一点拨,往事的迷雾愈发浓重。
庄弗槿迷茫:“那他为什么?”
“他懦弱,还对你母亲有些愧疚,他曾经对我说,留下你,起码是盛玫身上掉下来的肉,长大了给盛玫养老送终。”
“你父母不爱彼此,却也不是丝毫没有夫妻的情分。”
庄弗槿的记忆里,互相出轨,会把情人往家里带的一对夫妻,竟也想过给对方留下后路。
庄冶鹤:“罢了,往事重提有什么趣儿,你是他们留下的骨肉,不要重蹈夫妻离心的覆辙。这样,你把那孩子抱来,我帮你在西欧安排亲子鉴定,几天时间就有结果。”
京都医院,沈怀??做完手部按摩出来,听到一群护士聚在一堆讲小话。
护士长的手里拿着一张小孩照片,说:“前几天突然出现在医院里的,庄影帝抱着他问了一圈,都说没见过小孩和他父母。”
“我看看,”一人拿过相片,仔细看了说,“好漂亮的孩子,出生没几天吧,现在在哪呢?”
“庄弗槿让助理抱回去了,也报警了,找不到父母的话,会不会领养这个孩子呀。”
“那算天大的福气了,庄弗槿还没有小孩呢……”
“有缘吧,小婴儿有点像他呢。”
沈怀??听了,不由得想起自己失去的孩子。从他自沽钓山上醒来,小腹就平坦下去,没有感受到丝毫流产的痛意,但胎儿确乎没有了。
“想什么?”江彦走到他的身侧。
沈怀??笑了笑:“医生说我的手有恢复的希望,开心。”
江彦说:“一切都能回到正轨的。”
像最初始那样,你在我身边。
“走,回家。”
沈怀??看到陆铎辰从走廊另一面走过来,他摇头道:“不,江伯父不喜欢我。”
“我不和他一起住了。”
陆铎辰插入他们的对话中:“怀??,晚上和我回去吃饭,我家里都很欢迎你。”
江彦哂笑:“陆家那群才是老古董呢,军队里的人,死心眼。”
“我自己找地方住,”沈怀??眉头拧起,“你们不要再吵了。”
手部治疗三天一次,沈怀??消失了三天,逛遍老城区,才在二十多年前的居民楼里租到了一处合适的房子。
他手中的钱迅速花的见底。老居民楼临近菜市场,沈怀??下午找工作回来,路过菜场打算买几捆青菜,准备晚上煮素面吃。
他像一粒随处能生根的草籽,无论在小城还是大都市,都有一套能让自己过活的方式。
即使他柔弱的模样宛如一根只能攀缘的凌霄花,行走在菜场,菜摊老板惊艳地看他一眼,说:“你还要亲自来买菜?身上的衣服首饰足够把半条街买下来了。”
沈怀??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着,正是从陆铎辰家里穿出来的那套。
他不认识什么牌子,打算明天还换上市场里买的便宜衣服。
若有所思的样子落在老板眼里,老板却误以为自己说的话戳中了他的悲伤心事。
把几捆小白菜套进袋子里递给他,说:“你是不是给有钱人当小情儿,然后被甩了,你说说这有钱人都什么样子?”
沈怀??抿着嘴付过钱,急忙走了。
没走几步,菜摊老板看到另一位年轻男子追上沈怀??,男子的手虚虚环上他的腰。
“啧,你说他们是一对吗?”菜摊老板问自己老婆。
老板娘正在摘不新鲜的菜叶,白了他一眼说:“整天琢磨些没用的。”
老板自顾自说:“那有钱人长得还挺好看。”
他老婆道:“有点眼熟,好像报纸上见过。”
陆铎辰幽怨地问沈怀??:“我不来找你,你是不是根本不会想到我?”
“我这几天……忙……”
“我知道你找房子了,请我去坐坐怎么样?”他看着沈怀??手里的菜,“我还没吃晚饭。”
沈怀??想到满是灰尘的出租屋,又对上陆铎辰灿若桃花的眼睛,思索再三,为难地点了头。
他的房间在四楼,楼梯间的声控灯都坏了,陆铎辰跟在他后面上台阶,心里打算请人来维修,又看到对面的一栋楼,觉得正好买下来,能关注到沈怀??的一举一动。
沈怀??打开门,玄关处的鞋柜里只有一双拖鞋,他抱歉地说:“你不用换鞋了。”
陆铎辰勾起嘴角:“我是第一个来的吗?”
“嗯。”沈怀??回到卧室换了一身便宜衣服。
黑衣黑裤,做饭时被油溅脏了也不心疼。
陆铎辰看他走进厨房,粉围裙系在黑衣服上,腰仅有一巴掌那么细,忍不住从他手里接过铁锅,说:“我做给你吃。”
沈怀??眨了下眼,衣服上到处都是冒出来的线头,却不影响他整个人皎洁如月。
“我会做饭,你尝尝?”陆铎辰信誓旦旦。
沈怀??被迫离开厨房,去阳台上侍弄房东留下来的几棵盆栽。
饭点,家家户户的厨房都冒出白烟,沈怀??在淡淡的雾气里,看到楼下停着一辆黑车。
庄弗槿的。
他手中的剪刀一失误,剪掉了天竺葵一片完好的叶子。
庄弗槿站在车头,抬头望向他家的方向。
阳台的玻璃是不透明的天蓝色,沈怀??知道他看不见自己,内心却仍然感到躁动不安。
外面是零下十度……
又过了几分钟,房门被敲响,沈怀??瞥了一眼楼下还兀自站着的黑衣男人。
敲门的不是庄弗槿。
沈怀??赶着去开门,江彦眼睛亮亮地冲他一笑,侧身进来,说:“暖新居不请我吗?那我只好自己来了。”
陆铎辰从厨房探出头:“没人欢迎你,没做你的饭。”
江彦嘟囔了一句:“又被抢了先……”
举起手里的东西说,“我才不会空手来,在酒店打包了菜,都是橙橙你爱吃的。”
看着江彦笑意盈盈的脸和露出的半截虎牙,恍然觉得一切都和一年前没区别,没有认识过庄弗槿,他和江彦无忧无虑地在校园里嬉笑打闹。
江彦背后没有留下可怖的伤疤,他也没有一段失败的婚姻。
或许青梅竹马的意义便在于此。
岁月的凄风冷雨无情呼啸,可对方仅仅站在身前,你心中会油然升起一种安定的感觉。
沈怀??心里还有一堆问题要问江彦,可他暂时什么都没说。接过江彦带来的东西,和他一齐收拾餐桌。
每家每户的窗子都透出暖光,愈发衬得庄弗槿形单影只,他自虐般频频望向属于沈怀??的窗台,想象他正享受着如何温馨的一顿晚餐。
手机上有庄冶鹤发来的短信,告诉他亲子鉴定有结果了,让他快点回去一趟。
庄弗槿在沈怀??楼下熄灭了最后一支烟,卑劣又自私地祈求那个婴儿是他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