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水冲透了他身上灼热的体温，凌澈轻声一笑，想必那个时候，凌正卿就发现了庄策和凌修德的事。

    后来，凌正卿突发意外去世，他没有掉一滴眼泪。只是一个人喝了一晚上的酒，抽了一晚上的烟。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感觉，只是从那一刻觉得，他好像是个孤儿了。

    没有爸妈的孤儿。

    胸腔里好像空了一块，不疼，却慌得很。

    凭他的敏锐他很快就发现了凌正卿的死不是意外，这些年他一直在调查背后真相，不是因为他多爱凌正卿，只是因为他姓凌，是凌正卿唯一的儿子。

    调查真相，查真凶，是他的责任。

    他也曾笑说，凌正卿死了就死了，于他而言，只是少了个名义上的父亲。

    可如今，他竟有些不确定了。

    凌正卿，是真的爱他吗？

    他在冰冷的凉水下冲了足足两个小时，直到浑身冰冷，身上的体温被冲走，才关了水随意围了条浴巾从浴室走出来。

    刚出门，就听见房门被人从外开动的声音。

    “咔哒”一声。

    卧室门从外面被人推开。

    凌澈浑身上下还在滴着水，定定地看着站在门口的人。

    第491章

    能知道西水湾的密码并且在别墅里随意进出的人，只有一个。

    而此时这个人，怔怔地站在卧室门口，一双泛红的大眼睛在巴掌大的鹅蛋脸上尤为动人。

    她只是往那一站，安静地看着他，就够让人心疼的。

    凌澈喉结上下滑动一瞬，薄唇轻启，“你怎么来了？”

    声音低沉沙哑，像是被砂纸打磨过似的，听得乔如意心头一颤。

    她缓步走进去，站在他面前，隔着一步远的距离也能明显感受到他身上的凉意。

    他半裸着上身，身上的水渍没有擦干，一滴一滴地往下流，顺着结实的胸膛以及腹肌线条，流进了腰际的浴巾里。

    乔如意站在他面前，冰凉的水汽氤氲在她的鼻尖。

    凌澈的视线落在她的手腕，两条细白的手腕处缠了一圈薄薄的纱布，看样子是上过药了。

    他的指腹划过那圈纱布，“疼吗？”

    乔如意没有说话，转身从柜子里拿了条干净的浴巾在他身上擦了起来，指尖触摸到他身上的肌肤时，凉凉的触感让她手指一颤。

    她抬头看他，“冷水洗的？”

    “嗯，冲了个澡。”

    凌澈从她手里拿过浴巾想自己擦，乔如意没有松手。

    “坐下。”

    乔如意的声音不大，语气不容拒绝。

    她眼眶还泛着红，面色却倔强。

    凌澈没有多说什么，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乔如意站在他面前，拿过浴巾在他淌水的头上轻柔地擦拭。

    “洗了冷水澡又不擦干，见风了就会着凉感冒。”

    她纤薄的身体在他眼前晃动，温柔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听得他心头一暖。

    情不自禁地就抬手圈住了她的细腰，脸埋在她的身前。

    乔如意身体一顿，落在他头上擦拭头发的手又温柔了许多。

    凌澈声音闷闷地问，“你还没有回答我，你怎么来了？”

    不是说好让他自己呆一会儿，然后再去找她的吗？

    她怎么不听话地就过来找他了。

    乔如意垂眸，视线落在他半干的棕栗色发丝。

    “想你了。”

    她说得坦诚，“我也想等你去找我，但是我发现一分一秒我都等不了，我迫不及待地想见你，我想来找你，所以我就来了。”

    她是真的想他了，想看他还好不好，想看他有没有偷偷难过。

    身前传来凌澈低低的轻笑声，很轻很轻。

    “乔如意，你还真是不听话。”

    头发已经擦得差不多，乔如意又看见他左手臂上一道食指长的伤口，皮开肉绽的，还在渗血。

    这么深的伤口没有处理，还冲了这么久的凉水澡。

    他就不怕感染，也不怕疼的吗？

    她的眼眶又是一热，将他圈在腰上的两只手拿下来，转身就要出门。

    凌澈见她二话不说就要走，以为她生气了，连忙拉住她的手腕。

    “干什么去？”

    他抬头看她，眸色不安。

    “拿药箱。”

    乔如意这么一说，凌澈才轻轻弯了弯嘴角，松开她的手。

    乔如意提着药箱再进来的时候，他已经套上了衣服，一条黑色长裤，一件白色半袖背心，简简单单，清清爽爽。

    他坐在沙发上，棕栗色的发丝凌乱又随意，双目温柔地看向她。

    乔如意将药箱放在他面前的桌上，坐在他左边打开了药箱，动作轻柔地替他处理伤口。

    房间里寂静无声，只有翻动药箱时细碎的声音。

    乔如意仔细地盯着他的伤口，凌澈温柔地注视着她。

    直到最后一圈纱布缠上，合上药箱。

    “好了。”

    乔如意松了一口气，起身重新站在凌澈身前，低头看着他，张开双手，“现在可以给你抱了。”

    凌澈抬头看着她弯起的唇角，笑了笑，重新圈住了她的细腰。

    乔如意温柔地揉了揉他的头，“凌澈，我知道你现在心情不好，你要是想哭的话就哭吧，不丢人的。”

    腰间传来凌澈的轻笑声，“谁想哭了。”

    乔如意无声地弯了弯嘴角，低着头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见他高挺的鼻梁和浓密的睫毛。

    “凌澈。”她轻声问，“你很想凌伯父吧？”

    “不想。”凌澈毫不犹豫地否决，“我只是在想，他是个什么样的父亲。”

    乔如意想了一下，开口道，“我见过他一次，那时候的他年轻英俊，眉眼和善，说话的时候总是笑意温和，虽然我不了解他，但我觉得，他应该是个很爱你的父亲。”

    “你见过他？”凌澈抬头。

    “见过。”乔如意说，“十八岁那年。”

    那年是她刚和凌澈定下婚约的时候。

    “那年，凌乔两家联姻，是凌伯父先和乔河提起的，那个时候乔氏集团远远够不上和你们凌家门当户对，所以乔河对这场联姻又惊又喜，毫不犹豫就答应了。”

    凌澈闻言微微蹙眉。

    如果那年凌正卿刚好知道了庄策和凌修德等人合谋的事情，如果其中真的有乔河，那他为什么还会提出要跟乔河联姻？

    乔如意没有看出他所疑惑的事，看着他深不见底的眼眸，继续笑说，“凌伯父当年的意思是，我和乔如愿谁愿意嫁给你都可以，于是乔河就决定让乔如愿跟你结婚。”

    说到这，她又笑了，“但那个时候外界都没有见过你这位传说中的凌家少爷，只传言你是凌氏独子，但身患隐疾而且体弱多病，从小就被送到国外养病。”

    凌澈赞同地点了点头，外界传得不错。

    毕竟这些都是他让人传出去的，少说一点都不行。

    见他挑眉，乔如意继续说，“外界还传言你这位少爷不仅长相不尽人意，且脾气古怪，性格暴躁还不务正业......”

    说到这，乔如意顿了顿，好像有什么不对，但好像有几点倒是真的。

    “继续说。”凌澈捏了捏她腰间的软肉。

    “你这些毛病单挑一个出来都让各家名媛千金避之不及，更何况是跟你结婚。”

    乔如意揉了揉他的耳垂，“所以当时乔如愿和丽玲听到这些传言就不乐意了，在乔家一哭二闹三上吊的，非说乔河是把乔如愿往火坑里推。乔河没办法，就只能让我嫁给你。”

    凌澈轻轻挑眉，“那时候你也没见过我，所以你就这么答应了？”

    “嗯。”乔如意语气上扬，“答应了。”

    第492章

    答应得还挺干脆。

    凌澈哂笑一声，还好当年他动作快，否则照乔如意这意思，是个联姻的她都会答应。

    说到这，乔如意垂了垂眸，轻笑着叹息一声。

    “其实那个时候我对联姻这件事无所谓，嫁给谁也无所谓。”

    她牵了牵嘴角，“作为乔氏集团的千金，我很清楚我的婚姻只会建立在集团的利益上当做联姻的筹码。并且我妈过世了，我不像乔如愿可以跟乔河讨价还价，那个时候我也迫不及待地想逃离乔家。”

    腰上的力度收紧，她眼底的黯淡被凌澈尽收眼底。

    乔如意看着凌澈，调侃一笑，“何况那时候我觉得天下乌鸦一般黑，嫁给谁都是嫁。如果对方品行还行，我就当自己运气不错。如果对方品行不行，我就见招拆招。要是实在过不下去了，我就离婚。”

    听到最后一句话，凌澈又是一阵蹙眉。

    他现在可太讨厌“离婚”这两个字。

    “不过......”乔如意捧着他的脸，宠溺地揉了揉，“我运气可不是一般的好，捡了个大宝贝。”

    凌澈对这话很受用，眼尾扬起，狭长的眸里都是笑意。

    “那你什么时候见的他？”

    “出国前。”

    乔如意说，“高中毕业我准备去F国留学，凌伯父约我正式见了一面，说想见见他未来的儿媳妇。”

    “是么？”凌澈笑。

    乔如意连连点头，“那是第一次见他，觉得他很帅很绅士，很儒雅，并且说话好听，对我更是夸赞不停。尤其提到你的名字时，他脸上都是骄傲。”

    凌澈不动声色地挑了挑唇，乔如意说的这些，他从未在凌正卿身上看到过。

    他看到的凌正卿从不对他笑，说话也不好听，更不会夸赞他。

    也从未说过为他骄傲之类的话。

    他甚至觉得乔如意是不是在哄他。

    “是真的。”乔如意似乎猜到他的想法，眼眸真挚，“我见到的凌伯父真的是那样一个闪闪发光又优秀的人，更是一位好父亲。”

    “后来呢？”凌澈又问。

    “后来......”乔如意眸色黯了黯，“我在国外接到了他的电话，那是他最后一个电话。”

    说到此处，凌澈的后背一僵，眼神冷了下去。

    “我没想到那个电话，是凌伯父打给我交代遗言的。”乔如意说到这里，声音也有些不稳，“他说，他对我有两个请求。”

    这两个请求凌澈知道，也是在他们刚结婚那两年无数次争吵时提起的话。

    “一是跟我结婚，二是生孩子？”

    “嗯。”乔如意点了点头。

    凌正卿说她聪明懂事识大体，希望她回国后跟凌澈完婚，当好凌家少夫人，帮助凌澈管理好集团，稳住凌家动荡。

    “但他还说了一句话。”乔如意说。

    “什么？”

    乔如意看着凌澈，认真地说，“他说，这辈子他对得起凌氏祖宗，对得起凌氏集团，唯一对不起的就是你和妈妈。”

    乔如意看着凌澈眸色闪动一瞬，声音哽咽，“他说，他走了以后，你就会孤苦无依，他这辈子欠你太多，没有给过你半分温暖，所以他希望我跟你结婚以后为你生个一儿半女的，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弥补你曾经残缺的爱。”

    可是，她不能为凌澈生孩子了，完成不了凌伯父的遗言。

    是她对不起凌伯父，对不起凌澈......

    这番话像是击溃了凌澈心底那道执拗的防线。

    他薄唇紧抿，眼尾泛红，眼底涌上一片雾气。

    腰间圈着的手臂慢慢收紧，乔如意将他的脸贴在自己的身前。

    忽然感受到他肩膀隐忍的颤动，以及低低的呜咽......像极了一头受伤的小狼崽。

    直到腰间的衣服被泪水浸湿，她轻轻抚着凌澈的后背。

    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撑了这么久，也是挺累了。

    难怪这些年，凌澈从不去陵园给凌正卿上一炷香，从不过他的祭日，也不去看望他一次。

    因为他心底有一道结，拧成了团，把自己对父亲的思念也拧了进去。

    直到这团结打开的时候，鲜血淋淋，满是愧疚。

    ......

    晚上的月光透过窗户洒进来，落在床上薄被下隆起的身型上。

    乔如意靠在凌澈的肩膀，听着他有力的心跳。

    情绪发泄出来之后，他的心跳也平稳了许多。

    乔如意把玩着他修长的手指，恬静温柔。

    凌澈垂眸看她，白嫩的脸蛋漂亮又动人，垂眸时长长的睫毛像两把轻柔的小刷子，扑闪扑闪的，仿佛从凌澈的心尖上划过，痒痒的。

    他忍不住抬手去感受，指尖刚落在她漂亮的双眼前，那双眼睛抬眸，亮晶晶地看着他。

    “别乱动。”她抓着他的手指，还没玩够。

    凌澈轻轻一笑，指尖最终是落在她柔软的唇上，轻轻点了点。

    “乔如意。”

    “嗯？”

    凌澈开口，将今天的事告诉她，“我对凌修德早有防备，也是我把他逼到今天这步，否则，我听不到我想听的真相，所以今天的事在我的意料之中。”

    凌澈看着她细白的手腕上缠着的纱布，声音沙哑，“但是我没想到你会出现在那里。”

    乔如意的手一顿，抬眼看他，“你知道他会去抓妈妈威胁你？”

    “嗯。”凌澈说，“他要救儿子，就必须用同等的代价跟我交换。对我来说，有这个价值的，只有我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