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
谢珩帐内。
他坐在榻边,用手卷起裤管,露出发红发烫的膝盖。
远福跪坐在脚踏边上,手中拿着个白玉瓶和一团棉花,替主子擦药。
上好药,远福把瓶子放回托盘,一边替谢珩包扎,一边没忍住唠叨起来:
“主子诶,不是奴才说,您明明晓得自己天生畏寒不能受冷,还敢在雪窝里单膝跪半个时辰?”
“莫说是您,哪怕是奴才在雪地里跪那么久,这腿也撑不住啊!”
谢珩看远福包扎好,他放下裤管,将薄毯盖在膝头,淡声道:“无妨。”
远福“哎”了声,长吁短叹地端起托盘,嘴里嘀嘀咕咕:“主子您真是鬼迷了心窍了,管那苓娘子做什么,往常也没……”
后半句话还没说,远福一抬头就看到主子看着自己,眉目平和。
他分明从面无表情里看到了“杀气”!
远福赶忙住嘴,轻拍了一下自己嘴巴道:“奴才今儿个吃多了,现在马上滚出去消食。”
说罢,他端着托盘躬身快步退下。
刚掀开帘子,就见林华仪身着玉色披风,腿上盖着薄衾,脸色苍白地坐在轮椅上,身后是她的侍女。
远福端着托盘不好行礼,便微微俯身打招呼:“我家主子准备歇了,林小姐来是有何事?”
林华仪温婉一笑,清丽的脸上有几分女儿家的羞涩与娇俏:“白日珩哥哥送了我琵琶和白狐,华仪心中感激不尽,特来道谢。”
远福“哦”了声,提醒道:“林小姐快去快回,主子今日累了。”
林华仪点头:“那是自然,不会误了珩哥哥歇息。”
远福让开门,林华仪便由她的侍女推着进去了。
他放下帐子,撇了撇嘴。
佛口蛇心装模作样的虚伪女人,要不是主子交代过她还有用,才不会放她进去。
……
林华仪进去后,就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药味,她想起今日所闻,便知道谢珩的膝盖当是为救谢苓受了伤。
她神色暗了暗,眼中是刻毒的妒意,下一刻又掩盖起来,只余温柔。
见谢珩斜倚在榻边,手中拿着卷书,垂眸看着。暖黄的烛火打在脸侧,暖融融的犹如润玉。
她轻柔唤道:“珩哥哥。”
谢珩抬眸看她,“嗯”了声,将书卷放下,坐起身来:“何事?”
林华仪道:“华仪来向珩哥哥道谢,琵琶和白狐,我十分喜爱。”
谢珩随意回道:“喜欢就好,无事便回去吧。”
林华仪看他一如既往冷淡,有些低落,但一想起今日大计将成,心情又好了几分。
她从怀中捧出个盒子,命侍女推着轮椅至谢珩跟前,举起盒子递给谢珩,有些害羞地弯唇笑道:“这是华仪给珩哥哥的回礼。”
谢珩敛眉垂眸,看着精致的红木漆盒,声音平淡:“不必客气。”
林华仪见他不准备接,有些着急,她把盒子又往前递了递。
“珩哥哥,这是华仪的心意,不若先打开看看?”
不等谢珩回话,她便打开盒盖,露出里面素淡却繁复的剑穗。
林华仪观察谢珩的神色,见他眼中有了几分笑意,心中便雀跃起来。
“华仪见您贯用剑,上头的剑穗有些旧了,便亲手编了一个。”
“做工粗糙,还望珩哥哥莫要嫌弃。”
谢珩拿起剑穗来端详,见其编织细密,做工精良,便温和了声音:“你有心了。”
二人又随便说了几句话,林华仪估摸着时间差不离,王闵应当已经顺利到谢苓帐子了。
按照常人速度,甚至应该办完事了。
她看谢珩神色也有些倦怠,虽觉得或许不是完全稳妥,但由于不想惹他不快,便同他告辞离开。
走到帐子门口,她还是没忍住,转头柔声道了句:“珩哥哥要保重身体才是。”
谢珩点头应了,将剑穗装回盒子里,随手丢在案上,拿起书卷来看。
**
谢苓帐内,危机降临。
王闵闭目仰头,口中吐出两声闷哼,随后睁开眼,用一旁谢苓的帕子擦了擦,走到屏风边的铜盆净手。
坐回到榻边,他抬手轻划过谢苓嫩滑的肩头,露出一抹得意的笑。
她不会以为灭了香炉、换了地毯就没事了吧。
这帐子内的所有陈设,他皆提前半月用药进行熏制。单就这么住着,不仅不会有事,还有活血化瘀,除梦助眠之效,但若配上白练蛇毒,只消一点,几个时辰便会□□焚身,头昏脑涨,四肢乏力,任人采撷。
谢苓应着药性入体,沉沉陷入噩梦,忽而感觉肩头有些痒,有个冰冷滑腻的东西抚过。白日在林中被蛇咬得恐惧还未散去,谢苓硬生生从梦中惊醒。
她费力地睁开眼,昏昏沉沉转头,就看到眉宇清扬,桃眼风流的王闵,正笑眯眯看着自己,手指在她肩头游移。
谢苓瞳孔猛缩,昔日梦境中的绝望从未向此时一样明显,她嗓子溢出短促的惊叫,张嘴想唤人,声儿还未出,就尽数被王闵的手掌堵在嗓内。
她想挣扎,却发现浑身绵软无力,眼皮一直在打架,连抬头都困难。
该死的,疏忽大意了。
元绿不知被他用了什么法子支走,她今夜就不该在自己帐中歇息。或许是做了那梦后她做什么都顺顺当当,从未出过超出控制之事,便放松了警惕。
可如今后悔也无用,当务之急是如何脱身。
鱼死网破,亦或是听从命运如梦中一般进她后院?
谢苓咬着唇内软肉,痛感和血腥味让她混沌的脑袋清晰了几分。不,她不要重蹈覆辙。
她费力抬手去推王闵,却被对方一只手按在头顶。
王闵看着她火烧云一般的脸颊,靠近她颈侧低语:“很难受吧?你若是乖乖听话,我王某人便许你一个妾位,你不是所求如此吗?”
他一只手用绳子绑了谢苓双手,捏住她宛若牛乳般柔滑的双颊,将她的脸转过来,轻笑道:“况且,你也不想叫人知晓堂堂谢氏女是荡妇吧。”
谢苓杏眸圆瞪,满脸屈辱和绝望,豆大的泪珠顺着脸颊滑落,发出沉闷而细碎的呜咽。
王闵轻柔地替她擦掉眼泪,温声道:“哭什么,嗯?我王某好歹也是人中龙凤,为何要哭?”
谢苓听到他拉长的尾声,身子打了个颤,目光中恐惧交织着恨意。梦里的他正是带着这种温柔的嗓音,让她痛不欲生。
王闵微挑的桃花眼中填满笑意,眼底却冰冷一片,他将怀中的帕子拿出,粗暴地塞入谢苓口中。
谢苓唇角刺痛,呜呜呜示意王闵,她想谈判。
王闵如同眼瞎一般不予理会,他手指从谢苓的眉眼一路划到锁骨,内心叹道:像,像极了,尤其是这倔强的小模样。
**
谢珩手握书卷,心却不知落到何方,频频走神。
目光无意间落在案上装着剑穗的红漆盒上,猝然心口一跳。
林华仪今夜有些不同寻常。
什么时候回礼不好,悄悄挑了深夜才来。她面上一向克己守礼,不该如此唐突。
顾不得膝盖的痛,他一把掀开膝头的薄毯,取下摆在架子上的宝剑,大步流星朝帐外去了。
远福恰好端着盘果子走来,见谢珩步履匆忙,还带着剑,有些摸不准头脑。
“主子,这么晚了您去哪?”
谢珩头也不回道:“跟上。”
声音又沉又冷,话音不过刚落下,就往前走了几十步。
远福顾不得盘子里的果子,随手放地上后,快跑追了上去。
待到走到一处角落的小帐子跟前,远福财意识到谢珩这是来找苓娘子了。
他偷偷去瞄主子,就看到他环顾四周后紧盯帐帘,目光中蕴藏着骇人的风暴。
远福放轻了呼吸,一点声儿都不敢出。
我的老天爷诶,主子这是怎么了,苓娘子又是怎么了?
谢珩看着这处毫无守卫,万籁俱寂的地方,压着怒火对远福道:“门口守着,不许放任何人进来。”
“是!主子!”
远福站直身子,见主子掀帘而入,便兢兢业业,打起精神用眼睛巡视四周。
……
谢珩一进帐子,也不管什么男女大妨,大步朝屏风后走。
一绕过屏风,谢珩以往波澜不惊的脸上涌现出令人不寒而栗的杀意。
此时谢苓被堵着嘴,双手吊在床架上,乌发凌乱,寝衣褪至锁骨下,堪堪遮住起伏的风光。
王闵上身衣襟大敞,正欺身向谢苓身上压。
“锵”的一声剑从鞘出,寒光一闪,便划破空气,定向王闵的项上人头。
王闵也是骑射好手,听到动静后下意识就地一滚,眨眼间便看到床架上钉了一柄长剑,木头硬生生劈裂了条深缝。
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若不是他躲得快,那裂的就是他的脑袋了!
蜡烛被剑风扫过,闪烁了几息便彻底灭了,屋内陷入黑暗。
王闵坐在地上,定睛一看,便看到有道高大挺拔的身影立在屏风旁,周身气息冰寒。
月色穿透乌云蓦然出现,洒帐内一片清晖,明暗交错中,他认出了是谁。
还未反应过来,王闵便被大步走近的谢珩一脚踹中胸口,身体不受控制飞出去,后背狠狠撞在床前的实木脚踏上,口中呕出一口血。
他咽下口中的血沫,挣扎要起身,就听谢珩冰寒刺骨的声音响起。
“不想活,便送你一程。”
第30章
药中相看无限欲
王闵“呵”地低笑出声,
喘着气儿躺在地上,目光耐人寻味,腔调散漫:“士衡兄,
你这是做什么?你堂妹家世低微,我纳她做妾不好吗?”
“为何要动怒?”
谢珩居高临下地睨着他,单手拔下插在床架上的剑,锋利的剑尖对准对方脆弱的喉咙,
嗓音含霜带雪:“指手画脚,你还不配。”
说着,
杀气毕露,
竟是要一剑捅穿王闵的脖颈。
王闵见他杀意不似作假,
终于收起了玩世不恭的神态,
就地一滚躲开剑锋,口中讥讽道:“倒不曾见士衡兄如此作态。”
说着便飞身跃起,闪身斜走,
一脚蹬在屏风上,
屏风“哐当”一声倒向谢珩。
谢珩侧身躲开,
长剑一抖,
剑光在黑暗中疾起,衣袂翻飞,身若游龙,招招指向要害。
王闵随手将面前放着蜡烛和香炉的条桌一掌推出,
格挡凌厉剑招,
桌子砸向谢珩,被劈成两半。
二人你来我往,
招招毙命,谢珩始终一言不发,
剑法变幻莫测,迅捷如流星。
王闵本就挨了一脚,再者他本不善武艺,便在剑影里落了下风。
可他性子本就与常人不同,竟是愈打愈兴奋,神情癫狂,口中话语不断。
“有朝一日能让士衡兄发怒,王某人也算是此生无憾了。”
“士衡兄,你究竟心仪林华仪,还是…你娇柔动人的堂妹?”
“话说你那堂妹,可真是天生尤物,难怪你也沉沦其中。”
谢珩剑招一滞,王闵唇角高高扬起,见缝插针一掌拍去,谢珩沉眉拧身一躲,肩头一痛,向后倒退几步。
他止住身形,试图静下心思,可王闵的话犹如魔音贯耳,在他脑中挥之不去。
顺着透进帐子的一缕月色,瞥见谢苓低垂着脑袋,眼神涣散,显然已经神志不清。
谢珩又躲过几记狠招,本就受寒的膝盖被砸来的烛台一击,剧烈的痛感让他纷乱的心思瞬间清明。
他抿唇,手腕翻转,长剑倏地刺出,银色的剑身映出他冷漠异常的凤眸,下一瞬“噗”地一声,是利器入肉,令人牙酸的声音。
王闵闷哼一声,捂着左肩跪到在地,神色痛苦又得意。
他嗤笑道:“你不敢杀我。”
谢珩忽然笑了。
是他太看得起王闵。
对方不过是个没脑子的疯狗罢了。
按照常理,他确实不该下杀手——王氏一门虽和他谢家明争暗斗几十年,但姻亲关系不少,朝中牵扯亦繁多。
可他从不是按常理做事之人,世上道路千千万,他从来不会只给自己铺一条路。
他看着王闵的目光犹如看死人,手中的剑不带丝毫犹豫,再次向对方命门刺去。
王闵想躲,可身上的伤口让他不再灵活,眼看着剑尖在眸中迅速放大,他忽然扭头朝谢苓的方向呵道:“谢苓,我若死了,你焉能活命?”
谢苓昏昏沉沉,体内如大火焚烧,眼前是模糊的剑影,以及刺激着耳膜的打斗声,让她钝痛的脑袋几欲裂开。
好不容易打斗声停,她恢复了些神智,就看到谢珩要挥剑砍下王闵这狗贼的头颅。
王闵的急声呼唤,将她最后一丝神智喊了回来。
不,王闵不能死。他死了,自己不论如何也活不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