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眉目温软,丹唇微抿,乌发披于身后,几缕青丝垂在胸前,一派乖顺。
谢珩冷淡的目光掠过她,最终定格在案上那盅补汤上。
“为何送汤?”
谢苓正在想事,闻言吓了一跳。
她垂目敛容,退后两步朝谢珩福身一礼,声若春溪:“苓娘见堂兄这几日忙得脚不沾地,故来送些补汤。”
“希望堂兄能好好保重身体。”
谢珩眉睫轻动,淡漠的视线落在谢苓脸上。
周遭静了半晌,正当谢苓以为他要嫌她多事,赶她出去时,谢珩忽然不咸不淡道:“有劳。”
谢苓松了口气,将补汤推到谢珩跟前,眉眼弯弯。
“堂兄快尝尝。”
谢珩拿起瓷勺搅合了一下补汤,却并未入口,而是抬眸看着谢苓道:“说罢,有何事相求。”
说完,他将汤勺丢下,冷白的指节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敲着桌面,“笃笃”作响。
谢苓斟酌了下语言,试探开口:“是这样的,兰璧今日前来拜访,请求我帮她件事。”
谢珩并未言语,谢苓遂继续说了下去,把重要的信息挑着给谢珩娓娓道来。
说完后,她有些紧张地望着谢珩。
只见他神色平静,并不为此惊讶,月白的衣衫衬得他面容更加冷淡,也更加深不可测。
她心里没底,一时分不清谢珩的态度。
谢珩漆眸微垂。
他并不意外兰璧的身份,他早就知晓这一切,不然当初也不会救下她。
可谢苓为何会答应帮忙?按照她聪慧却胆怯的性子,该是谨慎拒绝才是。
他复掀起眼帘,就对上了谢苓黑白分明,水润明亮的杏眼。
心尖一阵颤栗,他不可控制地咽下了要拒绝的话。
瞧着眼前乖柔又紧张地女郎,他长眉一挑,意味深长道:“你用什么来换?”
第50章
~
或许是谢珩的嗓音有些低沉,
谢苓迟疑了一瞬。
她小声道:“堂兄…想要什么?”
谢珩却沉默了下来,面色清冷,眸底晦暗不明,
不知在想些什么。
良久,檀木椅子摩擦在地上,发出轻微响动,谢珩站起身来,
忽然俯身靠近。
清冽微苦的雪松香侵袭而来,对方乌黑的发丝垂落在她肩头脸侧,
微微发痒。
谢苓心跳的飞快,
她有些慌张地后退半步,
却发现对方手臂越过她,
从她身后的书架上拿了个漆红的匣子。
谢苓紧绷的神经一松。
谢珩坐回案前,将盒子推到谢苓跟前,说道:“兰璧确实与长公主是母女,
这里面是证明她身份的东西,
以及当年她遗失的原因。”
“你将这匣子交给兰璧,
她自然会明白。”
“至于我想要什么……”他顿了顿,
面色清平如水:“日后再说。”
谢苓没想到谢珩这么干净利落就把东西给她了。
她柔声道谢:“多谢堂兄。”
月芒笼在谢珩的衣衫上,他目光极淡,在她身上轻轻落下,又平静的收回。
他道:“回去吧。”
谢苓点头称是,
福身一礼转身准备离开。
走到门边时,
她忽然想起兰璧说林华仪半个月前中了慢性毒。
犹豫了一瞬,她转头看向谢珩,
试探道:“堂兄,林华仪是因为半个月前中了慢性毒,
才导致如今疯癫。”
“你…听说了吗?”
谢珩正重新提笔批注,就听到谢苓清软的嗓音在偌大的书房响起。
他抬眼望去,目光穿过摇曳的烛火,不轻不重落在谢苓身上。
谢苓被那微凉的目光看得有些紧张,她咬了咬唇,轻声道:“是苓娘多嘴了。”
说着,她微微福了福身,抬手拉开屋门。
几乎同一时刻,身后响起了谢珩的冷淡的声音。
“嗯,我知道。”他停顿了一下,毫不避讳道:“毒是我下的。”
夹杂着细雪的冷风,顺着半开的门扇挤进书房,谢苓穿得单薄,素色的衣袂被风卷起一角,她袖下的指尖微抖,一股寒意顺着脊骨蔓延至全身。
她几乎维持不住自己的表情。
谢苓捏着门扇的手慢慢收紧,几息后又松懈下来。
她抬眸看向谢珩,琉璃珠般的杏眸透出一丝慌乱:“堂兄,苓娘先退下了。”
说完,她僵着身子迈过门槛,将屋门合上,隔绝了书房内闷热窒息的空气。
雪柳提着灯在廊檐下等着,见她出来,忙将伞撑开,小声道:“小姐,又下雪了。”
谢苓这才回过神来,她愣愣伸出手,感受着手心冰冷的触感,仰头看向天幕。
天被墨一样浓黑笼罩得密不透风,细雪如盐,自空中洋洋洒洒飘扬落下,带来阵阵寒凉。
开始下雪了。
梦里便是如此。
先是盐粒一般的小雪,随后慢慢变成铺天盖地的鹅毛大雪,将整个建康城几乎淹没在白雪之下。
但建康城的雪,还算不得太严重。
远在汉江平原的荆州,遭遇了百年不遇的天灾。细雪飘扬中忽然地龙翻身,而后雪越下越大,将本就死伤惨重的百姓又冻死了一茬。
大部分百姓哪怕活过雪最大的时候,后面也会因为无粮而饿死在雪窝,落得个以雪为坟的悲惨结局。
只有少数人活着逃出荆州,成为流民,涌向周边城池。
届时大靖的粮价会飞涨,又有不少平民饿死长街。
紧接着,不等大靖有喘息的机会,无数流寇山匪趁机揭竿而起,起义军又多了好几支。
江山至此动荡不安,风雨飘摇。
谢苓垂眸,清亮的眼底透出一股命如草芥的悲凉。
若她身居高位,若她有权有势,定然会想法设法降低这场天灾带来的损失,而不是稳坐明堂,只顾着逐权享乐。
当今陛下……实在昏聩。
风很冷,她吸了吸鼻子,看向一旁静静等她的雪柳。
“走吧,回去了。”
“是,小姐。”
……
三日转眼即过。
谢苓在前日将匣子就交给了兰璧,兰璧当时十分激动,直说日后定然报答她。
只不过一连两日过去了,还未有兰璧认亲的消息传来。
她也不急,想着反正都在建康城,什么时候认都没影响,静等着背后之人的动作就行。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
这几日来天气冷得厉害,府里的下人早早将所有屋子都挂上了厚厚的帘子,以阻挡寒风钻进屋子。
谢苓盖着薄衾斜靠在罗汉榻上,怀中抱着鎏金缠丝暖炉,一眨不眨望着窗外,眼底一片忧色。
窗棂外天色灰蒙蒙的,柳絮般的雪片交织成一道密不透风的网,自天边撒下,将留仙阁院落覆盖了一层厚厚的雪。
哪怕有侍女小厮定时清扫,也架不住雪下得又紧又密。
听雪柳说,因着雪太大,城中道路几乎都被被雪掩埋覆盖,圣上便让朝臣们休沐三日,公事能在家处理的就在家处理,处理不了的再进宫面圣。
谢珩已经有两日未回府,听府中其他人说,朝中相关大臣都被留宿宫中,似乎是在商讨些什么重大事宜。
谢苓大致猜测,这两日他们还只是在商讨等雪停了,如何安置城郊的流民,以及来年春时播种的章程。
他们此刻还不知道,远在汉江平原的荆州,不仅受了雪灾,还在三个时辰前人们熟睡的寅时,遭遇了地龙翻身。
大雪封路,山体滑坡,再加上当地知州被压死在梁柱之下。
荆州的消息要七日后才被送来。
紧接着,圣上会和王氏联手,以天下百姓为名,逼迫谢珩亲自去赈灾。
谢苓抿唇,看到窗外裹雪的枝丫不堪重负的被雪压断,悄然无声落在雪窝里,心不由得一紧。
梦里谢珩在去赈灾的路上,遇见了一伙流寇,被逼落悬崖,失踪了整整半个多月。
哪怕后来她知道这是谢珩下的一步棋,心中也不由得有些担忧。
近日来与梦不同的事太多了,她不敢肯定如果谢珩去赈灾,会不会活着回来。
他若死了,第一个倒霉的就是她。
谢家主定会在极短的时间内把她嫁出去。
谢珩现在还不能出事,她的羽翼还未丰满。
尤其是父亲伙同谢二爷通敌叛国一事,她现在都没有章程,不知该如何处理。
谢珩在昌平街那晚故意给她看这则消息,后面这段时间却没有丝毫提及此事的意思。
仿佛真的是她自己不小心看到的。
若她不了解谢珩,定然会放松警惕。
可谢珩什么性子?他城府极深,做事谨慎,绝不会有这种低级的纰漏。
他到底想做什么?为什么故意让她知道?
她想了许久也想不通,只能安慰自己好歹都是谢家人,他不至于把这件事轻而易举揭露出去。
正出神,忽然听得外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她坐直身子朝院门处看,就见一个侍女举着伞,顶着风雪快步跑来。
“雪柳,去看看怎么回事。”
雪柳正坐在炭盆边烤火,闻言将手中的火钳子放下,起身将屋门拉开了个缝儿。
“雪柳妹妹,苓娘子可在屋里?”
“在呢在呢,玉书姐姐快进来。”
谢苓有些诧异。
谢夫人身边的玉书怎得亲自来了?
玉书进了屋,将伞立在伞架上,将身上的雪屑抖了抖,站到炭盆边上,等身上的寒气散了,才走近谢苓,行礼道:“苓娘子,您快收拾收拾跟奴婢走,夫人在正堂等着呢。”
谢苓颔首,将身上的薄衾掀开,搁下手炉,唤雪柳伺候她穿衣。
“夫人可是有何吩咐?”
玉书道:“方才二公子从宫里回来了,说是荆州地龙翻身,雪下得也不太正常,恐怕会有雪灾。”
“圣上命二公子前去赈灾,明日就要出发,夫人因此召阖府女眷前去,说是有事要说。”
“只不过具体是什么,奴婢就不知道了。”
谢苓忽然心口微跳,有种不妙的感觉。
她若有所思抬手系好披风上的绸带,由雪柳把后头的兜帽戴上,围了条狐毛围脖,才随玉书而去。
一路上雪下得又急又密,绣鞋踩在雪地里,走得十分艰难。
不一会,她就感觉鞋袜都被雪浸湿了,寒凉之气顺着双脚攀上四肢百骸。
她抱紧怀里的手炉,慢慢跟在玉书后头。
等走到正堂,怀里的手炉已经变温,披风被雪水压得有些沉,冷得她唇色泛白。
谢苓进去后,看到女眷基本都到齐了,唯独谢灵巧还没来。
她垂下眸子,低眉顺眼小步上前,恭恭敬敬给谢夫人行了一礼。
“苓娘问夫人安。”
谢夫人抬手,温和道:“快起来吧。”
谢苓敛目站起身,将披风脱下来交给一旁的侍女,坐到了最末端的椅子上。
她旁边的女郎正是多日不见的谢灵鸢。
谢苓朝对方礼貌笑笑,垂眸安静坐着。
谢灵鸢将谢苓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而后皱眉道:“你怎么脸色那么难看。”
说着目光落在她被雪水浸湿的裙摆和绣鞋上,又道:“衣裳鞋子都湿了,你没乘软轿吗?”
谢苓用帕子沾擦着眉睫上雪化后的水珠,闻言顿了顿,放下手,看着对方轻声答道:“苓娘没有软轿。”
谢灵鸢眉头皱的死紧,明媚的脸上露出不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