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等待的过程当中,经鸿养成了一个习惯,就是每天看一会儿老论坛上Eternal-Sunshine_Zhou的帖子,权当解压。
透过文字,经鸿仿佛可以看见十几年前的周昶,并与之对话。
看得出来,周昶那时也在学习、在研究,面对新兴的东西时远不若今天游刃有余。
非常偶尔,经鸿会发现周昶的某个帖子提到自己,比如,“这个问题
的教程已经讲过,不再赘述。”
经鸿总有一种奇特的感觉。
原来,他与周昶,十几年前,在那次商业大赛前,就认识彼此了。
通过互联网。
他们两人,学计算机,做互联网,一辈子与互联网打交道,原来,最早认识彼此的契机,也是互联网。
在传统互联网上讨论新兴的移动互联网,好拗口。
看完最后一个帖子是结束尽调的当天晚上。
从论坛上消失前,周昶发了最后一贴,权当告别,那帖子的最后收尾处是一句著名的诗词:
“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十几年后再看到这句话,经鸿轻轻念了出来。
后来移动互联网果然一跃而起,最后掀出滔天大浪。
如今,他自己,周昶,还有好几家著名公司的创始人,都已经是媒体上的常客。
当然了,创业者的成功者中绝大多数是靠“模仿”,再加上一些本土化。美国某个APP一旦成功,中国创业者们的模仿速度是按“天”计算的。
经鸿想:他与周昶,算作“在互联网这世界的某处重逢”吗?
如今的周昶,面对各个互联网的新兴领域眼光毒辣,经鸿突然就有点儿想知道知道,从当初,到现在,中间的那十几年周昶又是如何成长的。
经鸿打开Google
News,中文输入“周昶”二字,然后点击“Tools”,将“时间”改为“2009.1-2010.1”,搜索。
没有结果。
英文“Zhou,g”,还是没有结果。
经鸿又将时间改成“2010.1-2011.1”,还是没有结果。
“2011.1-2012.1”,依然没有结果。
一直到2014.1-2015.1,麦肯锡的官网上才有了一些相关介绍,基本都是周昶自己分享的项目经验。大公司经常会让部分员工写点东西放在网上,他们称之为“社区建设”。
文章题目基本都是《FCC新规解读与网络中立》《2015年,分享经济或将遭受更严厉的法律监管》《2015,云计算的四大趋势》,以及《xx项目经验分享》之类的东西。
经鸿一年一年、一篇一篇翻过去,主要是那些项目。
一开始是投资管理,为何进行某项收购、如何帮助客户公司解决了资金问题,等等等等。
后来时间更早一些,领域变成企业管理,经鸿竟然也看到了让周昶一战成名的裁员项目。周昶写道,他的思路是“一次裁尽,且CEO明确说明‘不会发生二次裁员’”,因为如果只有一次裁员,员工们会正常工作甚至暗自感到庆幸,可一旦出现二次裁员,公司便会人心惶惶,认为还有第三次第四次,这不仅仅是成本问题。
一项一项条理分明。
经鸿手指摸摸嘴唇,觉得有些口渴。
他走到冰箱前,拿起杯子接了点冰,却在看见冰箱里的各类饮品时犹豫了下。
最后他拿出来了一瓶酒。
内心隐隐觉得一边儿喝这个,一边儿继续看周昶的过去,好像更带劲儿些。
经鸿的手掀开啤酒罐,白色泡沫涌出来。
经鸿仰起脖子灌了一口,继续看。
其中不少投资项目经鸿其实听说过,他一边看一边想:原来xx公司收购xx公司这个项目,是周昶操盘的。
与经鸿想的不同,对于这些“社区建设”,周昶并未非常敷衍。
经鸿知道,周昶绝对不是喜欢分享、喜欢教育的性格,然而网站上每个项目的总结都非常细致非常顺畅。
这桩收购的起因、可能的利、可能的弊、对弊端的准备方案、整个决策的过程,以及收购的优势、收购的劣势,还有遭遇到的新变故、当时应对的方法……
野心昭昭。将任何工作都做到完美,即使只是“社区建设”。很明显,周昶想要更高的职位、操更大的盘。
经鸿还发现,对于失败的项目,周昶会将这个项目掰开来、揉碎了,一点一点地分析。
他失败的项目不多,经鸿只看见两三个。
一次是投资错了公司。那家创业公司最后破产,周昶详细总结出了比如创始团队虽然优秀,全是谷歌出来的人,但公司文化公司福利完完全全复制谷歌,让员工们产生了种“这公司是谷歌分歌”的错觉,缺乏创业公司的不安感和进取心……
还有一次是收购的竞价不够,客户老板过分犹豫导致最后错失机会,周昶也是细细总结。后来,那个客户贪便宜而收的公司果然不行。
周昶英文非常顺畅,地道且漂亮,甚至强于经鸿的美国同学们。
中国人里能说一口流利英文的非常少,尤其是男性。必须要聪明,要下功夫,缺一不可。
深夜了,该睡觉了,可经鸿依然在看那些项目和报告。
原来,周昶以前当打工者的时候,是这样的啊。
胆子大,心思却细。
经鸿甚至翻了翻周昶更早的论文,一边看,一边偶尔微微一笑。
不知不觉,两听啤酒全喝完了,经鸿身上微微燥热。
经鸿好像因为窥视到了二十几岁的周昶而了解到了一些如今三十几岁的周昶。
他有些畅快。
竞争当中知己知彼,总归是一项优势。
经鸿将这一丝畅快归因于对对手的通晓明了。
可内心深处又隐隐地有一个微弱的声音:也许不是这样的。
作者有话要说:
儿子大了,留不住了,哎……
现实中一般会将“不再增持”的时间修改为一两年之类的,最少也半年,这里为了走剧情,是三个月,现实一般没这么短哈!
FCC新规:2015年FCC(美国联邦通信委员会,Federal
unications
ission)出了一项规定,禁止网络运营商(ATT、Verions等,类似于咱们中国的中国移动和中国电信)将更快的网络速度卖给内容提供商(一般是大型科技公司,比如谷歌),认为违反网络中立(
rality),并且出了一项规定。如果用中国企业做类比,就类似于,禁止中国移动收腾讯的钱,让腾讯的视频拥有更快的传输速度,认为这对没钱的中小企业不公平。后来2017年这项规定又被废止了。
第28章
Saint
Games收购案(三)
七月末的某一天,
尽职调查尘埃落定。泛海那份要约起效,收购正式拉开大幕,为时一个月。
因为Saint
Games董事会暗中建议各大股东留下股份,
且泛海此次要约价格与那些百分之几百溢价的也比不了,
最后接受要约、出售股份的股东并不算很多。要约到期时,泛海总共持股31%。
因为是友好的“白衣骑士”,
收购要约的价格是泛海与Saint
Games董事会商量出来的。
清辉见到这个情况,在几次延期要约后,
终于宣布不再延期,
清辉要约就此作废。
清辉当然可以提高报价,但泛海作为白衣骑士已经得到Saint
Games的支持,双方财力又差不多,清辉赢面已经不大。
Saint
Games的危机暂时解除。
而接下来,就要看看三个月后泛海集团会不会有进一步的增持举动了。
经鸿没想到,
在等待的三个月间Saint
Games存在感还挺强的——他们积极要求泛海作为Saint
Games的最大股东帮助《远征》进入中国并立即解决“进入中国”最困难的政府审批。
官方审批的标准一直都是比较飘忽的,
Saint
Games需要一个有非常强的官方人脉和过审能力的巨头公司帮帮它。
可经鸿示意按兵不动,
同样动用了“拖”字诀。
拖过一周,
再拖一周。
Saint
Games管理层非常着急,
一次一次催促泛海,甚至装作无意,
在由泛海进行代理、与泛海合作运营的另一款网游里面捣了下乱,出了bug,
于是泛海立即关闭了那款游戏在中国的服务器,
第二天等事情都解决好了才又重新开启服务器,双方仿佛无事发生。
…………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
三个月对Saint
Games的“增持禁止”期即将结束。
在结束前,
经鸿飞去大连参加了个IT领袖的专业峰会。
经鸿本来没打算去,
但泛海负责“泛海娱乐”的部门总经理突然离职,HR的叶总筛来筛去,最后认为清辉集团的一位SVP非常合适,这位SVP目前任职于清辉的上海分公司。
问题是,经过交谈,清辉这位SVP对于“跳槽”兴趣不大,她已经在清辉18年了。
单独跑去上海清辉见这位SVP未免显得兴师动众,于是,得知对方会去参加大连这次领袖峰会后,经鸿临时决定自己也去参加一下,并约了对方在会场附近的咖啡厅随便坐坐、随便聊聊。对方略微犹豫之后,答应了。
于是峰会的前一天,到大连后,经鸿便直接去了约定好的咖啡厅。
咖啡厅很有情调,被店老板打造成了热带雨林的模样,绿色植物错落有致,而二层的小包间则好像一间间小木屋,周身都由木头构成,落地玻璃干净明亮,小木屋下面,木头般的装饰外壳牢牢包裹着支撑柱,整间咖啡馆就宛如城市中的热带雨林。
经鸿一步一步上台阶时,咖啡厅门突然打开,一个英俊的男人从里边儿走了出来。
“……”经鸿停下脚步。
是周昶。
见到经鸿,周昶微微一愣。今天很冷,经鸿身上披了一件带毛领的呢子大衣,黑色的长毛领轻搔着他的下巴、半圈着他的颈子,颈子更显白皙和纤细修长。经鸿没系大衣扣子,身材笔直挺拔。
周昶之前扫过一眼IT峰会的嘉宾名单,知道上面没有经鸿,此时看见了,他先是一怔,不过很快,一股麻意便攀上脊柱,因刚才的合作谈判而不大痛快的面色舒展了几分,问:“经总,怎么突然又想起来参加这个大连峰会了?”
“周总。”经鸿打了一个招呼,对着蓝牙耳机说了一句“稍等,碰上一个熟人”,而后挂着礼貌的笑容,答,“主办方盛情难却。后来想想,去年前年都没过来,所谓事不过三,临时就又决定参加一下了。”
“这样。”周昶大衣挽在臂间,他颔首,又问,“来这个咖啡厅,是见客户?”
“还真不是。”经鸿说,“见老同学。平时很少来大连,这次既然来了,老朋友们就说聚聚。大晚上的,他们体贴我,来我酒店这一片儿喝点东西、聊聊天儿。匆匆忙忙的。”
周昶又点头。经鸿当然忙,老同学们想见一见,也只能是来酒店附近见了。
经鸿回问:“周总呢?”
“见一个合作方。”周昶声音有些散漫,不若过去那般疏离,“聊了聊接下去的合作,但也没聊出什么名堂。”
“正常的。”经鸿说,“行了周总,我先进去了。回见吧。”
周昶盯着经鸿略略上挑的眼尾,说:“嗯,回见。”
于是二人擦肩而过。
大连冬天寒冷,告别经鸿后,周昶在台阶上留了几秒,看着经鸿方才说话时吐出来的那团雾气慢慢扩散、彻底消失了,空气当中再无痕迹,才收回目光,走下台阶。
咖啡厅里,经鸿转动脖子,终于在角落处发现了他约见的张丽。
张丽大约四十几岁,烫了长发,外表其实比较温和。
“经总,”经鸿走过去后,张丽看看窗户外面,神态好像有些紧绷,说,“我刚才撞上周总了。”
“嗯。”经鸿说,“我在门口儿也碰着他了。”
张丽问:“要不要换个地方?”
经鸿完全理解对方来谈跳槽的事结果撞上现任老板的紧张感,思忖了下,道:“他应该不会折回来了。你要是放心不下,我们可以去二楼,找一个能看见门口的地方。”
张丽点头。
于是二人移步楼上,一人点了一杯咖啡,经鸿便开始讲述对“泛海娱乐”的规划,以及对对方能力的认可。
张丽虽然时不时瞥一眼门口,但经鸿看得出来,她每一句都听进去了。
经鸿再次承诺放权,然而最后他又着重补了一句:“不过失败了就失败了,也没什么,你也不用有压力。没有人可以保证每个产品都成功。泛海做到今天的规模,靠的是不断试错。”
经鸿总体比较谨慎,但他也充分尊重市场,很多时候这个市场无法预测就是无法预测,他开项目、停项目的速度都非常惊人,该开就开、该砍就砍,在这点上周昶也一样。
张丽抬眼。
阅人多了,经鸿看人极准。
一个人被委以重任时,一般呈现两种态度,一种是感激、高兴,摩拳擦掌要大干一场,而另一种则是退缩,害怕自己会让对方失望,害怕自己辜负对方期待,前者以自己为中心,后者以对方为中心。叫人分外感慨的是,男性往往是第一种,而女性往往是第二种。
经鸿查过张丽的资料。
出身农村,下面还有四个妹妹一个弟弟,不过张丽自己聪明,考上复旦,读了硕士,毕业之后进入清辉,是比较早的清辉员工。
据说,从加盟的那一天起她就天天干到12点,不做到某阶段性的任务节点就不收工,保证每天都有进度,项目全部提前很久完成,甚至能提前一半时间,够她自己再做一个的。而且,交上去的工作内容总比要求的多上一些,比如附带那个项目下一阶段的计划。
同时,神奇的是,她这么干,其他同事也不反感。可能因为弟妹众多,这个张丽很会做人,当时每次去北京总部与其他部门开会时她都会带一些礼物,比如上海网红店的蛋糕,而在办公室,也因为足够虚心足够谦逊并且愿意帮助别人并没惹上多少讨厌,同事们都单纯觉得“张丽就是喜欢工作”,虽然这大概率是一个事实。
因此,在清辉张丽升得稳扎稳打。作为老板,经鸿当然非常清楚这种人会升得很快。被提拔的员工未必多么聪明多么机灵,但谁都愿意提拔一个“在自己组干了多年、非常认真非常努力、按照计划完成一切”的员工。
而张丽当上director后又展现出了用人眼光。她本人未必有很大创意,但判断力强,可能因为出身大众,与“普通人”口味很像,且手下人个个厉害,业绩一直非常出彩。
而作为老板,“会用人”这一条其实就足够了。
因为这些“过去”,经鸿推测,在清辉已工作了长达18年的张丽,未必从未想过接受一份新的挑战,但面对种种器重、挖角,她都退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