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鸿上了水上飞机,飞机开始在水面上滑行,一段距离后振翅起飞。
飞机飞到半空中时,经鸿透过身边窗子又看了看刚才的岛。
经鸿看见,酒店前台小木屋外空白的沙地中间,周昶穿着黑色衬衫,两手插在裤兜里,松着肩,抬着头,正注视着飞机离开。他的影子非常小,而后越来越小。
经鸿看不清楚周昶的表情,但应该是没有表情。
终于离开那座小岛,经鸿浑身的力好像都被卸了。
他靠着窗子,放空眼神,想:如果不纠缠于那16美元,是不是就不会遇到周昶了?
可那是习惯。经鸿非常厌恶别人利用自己,不管是利用他的信任,还是利用他的大意,还是利用他的急躁……即使获利只有16美元。
对任何事,他都喜欢有绝对的掌控权。
回到马累,适时地,经鸿接到了公司高管发过来的视频请求。
一切好像又都正常了。
“经总啊,”云计算群的总经理姜人贵看出经鸿心情不好,但不敢问,只是针对工作汇报道,“上次说的,云教育的那个产品,我是这样子考虑的。人员分别从另外的三个组里抽调过去,组成一个新团队,分别负责与原业务比较相像的部分,正好这几个部门都有一些人员的冗余,配置很好。负责人呢,我想就用xxx,这个人的技术很强,另外——”
“……”看见姜人贵,经鸿瞬间又想起来了“与清辉一起更换云计算群的群总裁”那件事儿,一瞬间有点分神,但他很快就强迫自己集中精神,看着电脑里面,右手指节在桌子上敲了敲,思索半刻,道,“别抽调了。直接交给Maurice的团队吧。”
对方愣了一秒,问:“直接交给Maurice的团队?经总,这个项目优先级别这么高吗?”
“对。”经鸿说,“抽调的话,我比较担心新团队的磨合问题。彼此不熟悉、不了解,影响效率。从三个部门抽调过去,甚至可能各自为营,有派系,有矛盾,负责人也未必能真正驾驭全部手下。我想要的是一个团队,不是一个团伙。而且,如果组个临时团队,成员也没归属感,甚至觉得自己是个弃兵,心态不对。”
“可……”对方犹豫了下,“Maurice的团队,首先,对其中的两个部分并不是非常了解,过去业务没有重合。其次——”
经鸿打断了他,道:“不会就学。没什么是学不会的。”
比起态度问题和沟通问题,这个已经不算问题了。这个产品,经鸿想做长期的。Maurice的团队成型多年,骨干都是他本人培养的,都喜欢他、崇拜他,是泛海内部一支效率非常高的优秀团队。
对方又提出来了一个问题,坚持说完了自己的考量:“其次,Maurice的团队项目真的非常多了,时间已经都被占上了。”
经鸿依然毫不犹豫,道:“让他自己做决定吧,停掉一个他认为现阶段最不重要的。”
“好。”停了几秒,对面的总经理又说,“据说清辉那边也正在做‘云教育’的项目,启动得还比我们要早一些。”
听到“清辉”这个名字,经鸿的心又提了一瞬。
不过很快,他又淡淡道:“我知道。那就做得比清辉好,超过去。”
云教育这个产品,经鸿非常看好。
中国人对于“教育”愈发重视,同时兜里的钱也越来越多,必然会开始追求更高效的补习方式。这款产品可以整合教师、学生、家长三方,包含课前、课中、课后阶段,还能自动分析学生的优点和缺点。
经鸿其实隐隐有种预感,一两年后有什么大事将要发生,“云办公”和“云教育”会是一个爆发点,甚至对整个中国至关重要。
而他的预感一向很准。
清辉也在做,那就只有超过去。
听了经鸿的话,对方笑道:“当然。”
视频结束,经鸿又与赵汗青进行了个one-on-one
meeting。
赵汗青喜上眉梢,说:“经总,方才xx的老总找到了我,想停止竞争,本着‘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个重要的战略思想,一起对付清辉的直播业务。”这家公司是新兴的直播公司里最为出色的。
“哦?”经鸿也来了兴趣,“具体说说?”
“是这样,”赵汗青继续汇报,“他们想在纽交所上市嘛。但又要面对清辉的竞争,又要面对泛海的竞争,此外还有他们的同级别对手xxxx,外面还有一圈儿零零散散的小公司。华尔街不太满意被围攻的这个状况。他们就想尽快去掉一个大的竞争对手,将主要的‘敌人’从三家缩减到两家,尤其不想被泛海和清辉夹击。直播这块儿,清辉目前一枝独秀么,他们就认为,我们双方可以联合。”
“形式呢?”经鸿想:借着对方想上市的这个时候联合起来,确实不错。
“我们这边象征性地投资他们几个点——我打算投5%,之后呢,因为他们早期的大主播合同全都要到期了,他们希望泛海这边可以给个流量接口,这些直播能同时出现在两边的平台上,增加流量,帮助续约,而其他的大主播们看见他们这个流量,就也会来了。用这种形式直播的,泛海分成50%。同时他们那边的流量入口也可以分享给我们。我们两边品类不同,这样可以扩扩品类,一起冲击清辉那边。”
经鸿摸摸下唇,冷静布局:“行,去做吧。”
“好。”
连续布置了好几场针对清辉的狙击,虽然不是故意,经鸿也觉得,堵在胸口的不受控的沉闷之气疏解了些,心情终于畅快了些。
一切好像回到正轨上了。
泛海于清辉、他与周昶,依然是竞争对手,也只能是竞争对手。
他不想驾驭过于混乱的关系。
…………
另一边,周昶在大岛上逗留半刻,终于回了自己的套房。
两份早餐还摆在桌上,已经凉透了。
不知道经鸿喜欢什么,周昶叫岛上的服务团队准备了一桌子的东西,连煎蛋都做了三种,全熟、半熟、流心。
周昶只瞥了一眼,便绕过桌子。
客厅的落地窗上指印还清晰可见。
昨夜,他们两个在这地方裸-裎相见,接吻、抚-摸,还有……
那么放浪。
周昶不愿再回想,提起脚就走向了自己昨晚睡的房间。
走到门前,虽然不想这样,不想被单方面勾着、牵着,可鬼使神差地,好像被一道丝线轻轻拉扯,周昶略略自暴自弃,又抬起腿穿过客厅,走进了空空荡荡的经鸿之前睡过的屋子。
与平日里没什么不同。
只除了……
周昶在床边的垃圾桶旁半蹲下来,垂眸半晌,伸手将里面的白色衬衫拎了出来。
扣子已经全崩飞了——他亲手撕的,胸前部分全是红酒,散发着阵阵酒香。
加州的“啸鹰”,周昶记得这个牌子logo上是一只翱翔的雄鹰。而这款红葡萄酒的名字叫作“赤霞珠”。
初入口时有些涩意,但之后是层层果香,黑莓、黑加仑、黑布林……总不那么明艳动人,但刚烈中总带着香甜。
周昶想起来,这个酒庄另外还有一款著名的白葡萄酒,叫“长相思”。
喉咙突然有些干渴,周昶半蹲在落地窗前,将手里的那件衬衫提到自己的鼻尖下,对着胸口的一片红,轻轻嗅了嗅。
作者有话要说:
100个随机小红包哈~
周永日(上章):我老婆来啦!我有老婆啦!
周永日(这章):我老婆跑啦!我又没老婆啦!
第36章
Saint
Games收购案(十一)
回北京后没几天,
经鸿便要出席一个较大型的IT会议,地点是成都,而周昶也会出席。
经鸿的第一反应是不想去,
第二反应是凭什么不去,
他想,他大可以将一切都拉回原先的状态。
IT会议的前个晚上,
经鸿叫助理谈谦早点儿去会议现场,嘱咐说:“看看桌上的名签儿。如果我的座位和周昶的座位被安排在一块儿了,
就换一下名签的位置,
我和周昶中间至少隔两个人。另外,换名签的时候不要让别人看到。”
谈谦露出一脸困惑:“……为什么?”过去二人虽然不对付,但至少也保持着表面上的客套。
经鸿板着一张脸:“叫你做你就做。哪儿那么多为什么。”
谈谦:“……哦。”
经鸿当然也可以叫主办方更换位置,但他不想当新闻人物,不想惹外界猜测。否则万一被曝出去,
各路记者肯定又要写上一些有的没的,
什么“盘点经鸿周昶交恶史”之类的,
到时经海平和蒋梅甚至经语还要过来问上一遭,
他又没有能说的。
现在这样偷偷换了,
即使到时候主办方发现了,也只会认为他们几个是私下里商量好的,
因为经鸿想跟旁边的人聊聊天儿什么的。
IT会议的那一天,经鸿穿了一套深灰色的西装,
颜色冷淡而禁欲。
到会场后,
经鸿立即瞥了一眼桌子上的嘉宾名牌,发现谈谦果然靠谱儿。“业界嘉宾”那一长排座位的正中央是行远的CEO与未莱的CEO,
他自己在行远CEO彭正的左侧,
周昶则在未莱CEO的右侧。
“……”经鸿迈开步子走过去。
过了会儿,
行远以及未莱的CEO都来了,最后才是周昶。
周昶穿着一身黑,颈间扎着一条银灰色的领带,皮鞋锃亮,头发一丝不苟,是经鸿一贯熟悉的平静淡漠的样子。
那一晚的沉迷、放纵,仿佛只是一场幻觉。
见到座次,周昶微微愣了一下,不过也没什么反应,就径直走到座位后边,拉开椅子,落了座,又调整了下椅子位置,接着便打开了他面前的brochure,冷淡地看日程安排。而整个过程中,经鸿的头也没抬一下。
行远的CEO突然坐在“四巨头”中的C位上,有些懵,多少年都没这待遇了。他向左边看了看经鸿,又向右边看了看周昶,见旁边未莱的CEO大大咧咧地玩儿手机,便也不管了。
在等待开幕的过程中,经鸿与身边的彭正说了不少话,一如往常,甚至与他一贯厌烦的未莱CEO也礼貌性地搭了两句,关于父亲身体的,但一个眼神也没给周昶。
不过周昶也没抬眼。
翻完了brochure,他又靠着椅背,单手拿着手机查收邮件。
远处周昶的助理看见周昶微冷的神色,揣测不透,如坐针毡。
IT会议开幕以后,经鸿、周昶各自做了IT方面的演讲,中午则在会场旁的餐厅里头吃了午饭。
餐厅里面被围起了一小部分,给领导们和嘉宾们,外面则像食堂一样,为普通的参会者们提供盒饭,两素一荤,不过餐券数量比较有限,先到先得,其他人就只能去其他地方找吃的了。
经鸿以及泛海的几个高管是先坐下的,之后清辉过来,两家公司的桌子只隔了一条中间过道。
周昶淡淡瞥了一眼,在距离经鸿最远的一个位置落了座。经鸿挨着过道,周昶则在距离那条过道最远的地方。
不过中间周昶目光还是飘过去了几次。经鸿一直身姿挺拔,不管吃什么东西都处理得非常干净,是一贯的细致。
虽然很远,周昶依然能听见那张桌上的阵阵笑声。上次见过的市场部的总经理妙语连珠,经鸿还是一边听,一边淡笑,偶尔插一两句话。
过了会儿,食堂上了一盘兔头,经鸿对几个高管说:“我一直都不太明白,这玩意儿怎么吃?”
市场部的总经理就是成都的本地人,为人又十分豪爽,立即道:“来来来,我给经总您扒一个!”
经鸿本来想拒绝的,但顿了顿,最后没说话,竟默许了,微微笑着,静静看着。
没两分钟,市场部的总经理就将那兔头拆解散了,两片下颚摆在下边,两边的腮摆在两侧,脑壳掀开,脑花露出来,摆在上面。她把盘子还给经鸿,说:“经总,这样就行了。先吃这里的两片下颚,然后再吃——”一步一步讲解得十分详细。
“好,”经鸿揽过盘子,“谢了。我还以为我这辈子都吃不明白这玩意儿呢。”
对方自夸:“我可是高手中的高手!”
周昶:“……”
他无意中扫了一眼他对面的那个高管,可能因为刚才瞥向那边的眼神过于明显、时间也过于长了,对方立即低声道:“我东北人。”他虽然只有一米六五,但他是东北人。
周昶再次:“……”
主办方最后上的主食是四川凉面。
周昶嫌弃淡,拿起桌上调味盘里的小醋瓶,倒了倒,却只倒出来了两三滴——醋瓶几乎已经空了。
在场的都有眼力见儿,谁都不是情商低的,靠过道的一个高管立即便问泛海那桌:“不好意思打扰一下,你们这桌有醋没?”
经鸿看了看,将手边的小醋瓶递了过去,高管接过来又递给周昶。
周昶接到手里,面无表情。
醋。还是经鸿亲手递过来的。
……呵。
…………
当天下午,IT活动结束之后经鸿就打算回公司了。晚上还有闭门晚宴,但经鸿并不打算参加。
结果,离开会场前,经鸿竟在洗手间正面撞上了周昶。
经鸿在洗手台镜子前面洗手的时候,依稀听见某个隔间的门开了一下,他透过镜子望了一眼,与周昶的一双眼睛在镜子里撞了个正着。
目光碰撞了两三秒,周昶收回视线,走到另一个洗手台前,拧开龙头,冰凉的水哗啦一声。
经鸿余光可以看见周昶洗手的动作。周昶的手说不上优雅贵气,而是充满力量感。很大,手掌宽厚,手指很长而且略粗,关节处骨节分明。
一些画面浮上来。
就是这双手,……、引火,一把扯崩他的扣子,而后,可以一手提着他、分担他的体重,另一只手……,将他抛上一浪一浪的高峰。
而此时,这双手又干干净净的。
经鸿不想了。
他抖抖双手,掸落水珠,而后走到一边墙上挂着的烘手机前,掌心向上,烘手机立即送出温温暖暖的阵风。
几十秒后,周昶也过来了。
他站在一边,等着经鸿。这洗手间的烘手机一共只有一台。
周昶目光先是落在经鸿英俊的侧脸上。经鸿皮肤白皙,而且薄,眼尾下面那片皮肤带一点红,冲淡了他瞳孔处的凉薄感。
看着看着,周昶眼光一落,被经鸿衣领里的一块吻痕吸引了去。
经鸿皮肤白且薄。那夜虽然已经过去几天,吻痕却未全消。此刻淡淡的,在白皙的脖颈上却依然显眼。
吻痕藏在衣领当中,正常来说是看不到的,可此时周昶离得很近,还站在侧面,将近一米九的身高居高临下,便正好能看见那个吻痕。
在周昶的印象当中,经鸿作为泛海的CEO,永远穿着西装或者衬衫,冷静、禁欲,浑身都带着战场上的征尘,可周昶现在却非常清楚西装里面都有什么。
一片一片的风光。
经鸿自然也感觉到了周昶的目光。他本想视而不见,但仅仅两三秒后,他便决定把那一晚的事儿再一次说明白、揭过去。
等烘手机停了,狭小的空间重归寂静,经鸿淡淡地问周昶:“看什么呢?”
周昶目光滑上来,揶揄道:“你猜?”
“……”经鸿离开,一边走,一边将洗手间的隔间门一扇一扇全推开了,确定这里没别的人。
周昶发现洗手间的另面墙上还挂着纸抽,他粗暴地抽了两张,擦干净手,团作一团扔进垃圾桶。
经鸿终于检查完毕,转回身子,道,“上次已经说清楚了,假期的事,就留在假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