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蹙眉相看,他的语气尤为急躁,边说边咳,白雾喷在氧气罩上,让人看不清神色。
「大姐,带…带我去看看,他…他们怎么了?」
我没有把他当成弟弟,却还是医生。
我将他的手放入被窝,难得和善的说,「没事的,你好好休息,我去看看。」
他们吵的面红耳赤,起初林生试图据理力争,直到方德红着眼,抓住她的手腕。
「好,他是我的儿子,你跟我一起再去验一次!」
林生用力挣扎,惶惶不安,「我身正不怕影子斜,我不去!」
到这,我没了听的兴趣,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15.
许是我之前拒绝了他墓地相邻的事。
也或者是他知道了检测结果,总之方耀荣签署了捐赠遗体的协议,自愿成为大体老师。
真是生的伟大,死的也伟大。
当我开始解剖方耀荣的时候,拿着手术刀的手微微颤抖。
解刨室的门被猛的撞开,动静反倒帮我了一把,尖锐的刀锋划破稚嫩的肌肤,表皮外翻,不见血液。
而这位生物学意义上的母亲抓住我执刀的手,吼的歇斯底里。
「他已经死了,你,妈妈求你,给他留个全尸,好不好。」
你瞧,这会儿又成母亲了。
她被保安生拉硬拽的带出了解剖室,呱噪的嘴一开一合,「他还是你弟弟。」
是啊,同母异父,即便他与我没有父亲这层媒介,但,他还是我的亲弟弟,抹不掉。
所以,我选择尊重他的遗愿。
16.
在那之后,我白天在教室里陪学生解剖观察三弟,下班后去墓园陪二妹,跟她讲讲近期趣闻。
譬如,方德自从知道宝贝儿子竟然不是自己的种后,再也没去看过他。
等人真死了,心上又难以接受,天天酗酒,喝醉了就往马路牙子边一趟。
日复一日,后来被另一人酒后驾驶当街碾死了。
而林生也变得时而清醒时而糊涂。
糊涂的时候她会流连院外,看见一个身量跟方耀荣差不多的男人就上前拉拽。
「儿子,儿子,妈妈终于找到你了,来,跟妈妈回家啊,我们再也不进城了。」
清醒的时候就去折腾门卫,非说自己是医生家属,她女儿没有医德,要进去找人算账。
起初还有好事群众上来问两句。
但看她话颠来倒去毫无逻辑,久而久之,都将她默认成失了亲人一时想不开的疯子。
他们倒也没猜错。
她每天过得浑浑噩噩。
方德死了也不知道,没人能联系的到她,因此尸体放在太平间里冻了大半个月还没人认领。
后来我听说,林生还是将方德火化带了回去,但似乎没有举办下葬仪式。
又过了几个月,方耀荣作为大体老师的任务结束了,按规定可以入土为安。
对此,我在不情愿,也得找林生做遗体交接。
我仰面看着破败的房屋,不论过了多久依旧使人无比厌弃。
林生头发凌乱,眼神呆滞,向来光鲜亮丽的外表变得蓬头垢面。
她见我推门走来,忽而嘿嘿一笑,低沉的声音中伴随着几分凄厉,在空旷的屋子里回荡,显得阴森悚然。
对此,我无所畏惧,他们向来肮脏龌龊,跟现在比区别不大。
「你可以接方耀荣回去了。」我将协议书推到她眼前,笔也一并放了过去。
她的目光依旧没有华彩。
林生抬眼看我,突然想到了什么,欢快的跑到屋里,出来时手中搂着一个白罐子。
她舀了几勺的灰白色的粉末,往米饭里倒,又来回搅拌。
她将方德的骨灰拌饭吃了。
我皱了皱眉,只觉牙酸。
而林生边吃边赞许的跟我点头推荐,「好吃,嘿嘿,柔儿,你要不要也来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