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死了,还要我这个敌人收尸。」我蹲下身,用手打理着阿嫣的头发,用从前一样的语气,对着她聊天,「你的族人可还记得你?若是不记得,我要让你睡在哪儿呢,阿嫣?」
外面的人在等待,直到我整理完阿嫣的遗容才进来。
两个侍者抖开白布,轻飘飘地落在阿嫣身上。
阿嫣的尸首被挪走,那块地面空出来,我才留意到,在阿嫣手下的那块地面,刨出了很干净的一块。
我走近去看,那块空地上,粗劣地写着两个字。
阿嫣。
这是她刚来我身边时,我给她的名字。
也是她学会写的第一个词。
我抬头看向天窗,眨了下眼睛,任由泪水划过眼角,没入鬓间。
她的尸骨被我埋到了沙州城外的一座土丘上,那里只有她一座孤坟。
从这里能够看见宽广无垠的天际线,阿嫣或许能够眺望到她的家乡。
我没有给她刻碑,阿嫣真正的名字,至死都没有告诉我。
而我给她的名字
被她用指尖刻在监牢的地上,还给了我。
我在墓前放下一份出城前买的冻葡萄,招魂幡在她的墓前飘荡,幡尾向着匈奴草原的方向,起伏飞扬。
为了阿嫣的后事,我在城内外跑了一天,强打起精神回到刺史府看顾付庭彦,一进院里,就看见在院中徘徊的殷姚。
笨重的夹板吊在她的脖子上,压塌了她的肩膀,见到我来,她的目光闪烁了一下,最终还是保持了沉默。
可我却不想沉默。
我走到她面前,这个时候,如果再与她用那套宫里的虚势,没有必要。
但凡殷姚聪明一点,都会明白我的意图。
「你得离开。」
殷姚似乎没预料到我会这么直接,神情失落又不甘,「为何我不可以,为何非得是你。」
她自己心里也明白,这番话不过是求而不得的气话。
「以后这样的事情只多不少,如今大军已经开始攻打匈奴,日后甚至还会有披甲上阵,深入前线……你什么都做不了。」我还是将她最不想听的事情说了出来,「回去能活着,皇后与命相比,那么重要么?」
殷姚绷紧的情绪一寸一寸垮下去,漂亮的眉目垂下,缄默地伫立了一会儿,最终同意打道回京。
她是个聪明人,即便内心千万不甘,也会权衡利弊,做最正确的选择。
见她渐渐走远,我才回身朝屋内走去,医者却从付庭彦的房间里走出来。
我吓了一跳,说话间我竟一直都没有察觉到,屋内还有别人。
医者走到我面前,跟我施礼问安,然后提着药箱,一声不吭地走了。
不对劲。
往日这医者见到我都会与我说两句付庭彦的病情,今日为何什么都没有讲?
我的心弦倏地绷紧,寒意瞬间炸裂,我惶然回身,推开房门,冲进屋中。
床上,付庭彦靠在枕头上,听见声响,眼神飘过来,苍白的嘴唇弯了些弧度。
「你就能披甲上阵,深入前线?」
付庭彦的声音虚弱,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裂,我连呼吸都屏住,不敢置信地站在厅中。
我生怕这是幻觉。
直到他向我缓缓伸出手,凝固的时间才重新流动。
我脚步轻慢地走到他的身边,回握住那只手。
「我能不能,你不是都领教过吗?哪一次不是我救你?」
话一出口,我的声音有些哽咽,这几日过得像是几十年一般长,我无时无刻不在期盼着眼前人能够活下来。
说着说着我哭了出来,哭了一会儿,又笑了出来。
付庭彦的眼底,温柔得能沁出水来,他想要从我的手掌间抽出手,拭去我眼眶的泪水,却被我死死攥住。
我不想再放手了。
26.
前方传来军报,杜将军带着五千兵马在藏市原与匈奴展开血战,寡不敌众,虽拼死御敌,还是被匈奴大军围困。
付庭彦未苏醒时,城内军务都是由我父亲与其他将领共同操持,如今付庭彦刚醒就遇到如此紧急的军务,众人不知是否该回禀圣体虚弱的帝王,于是只好聚在一起,热锅蚂蚁一样围在付庭彦住所门口,一脸焦灼。
我在他的房间里,替他穿上最后一件外衫,直到他对我说「让他们进来」,才走出门去。
他重伤在身,连饮食穿衣都需要帮扶,却还是挣扎着起身,会见众守将。
我没有劝他休息,这是他应该去做的事情,如果他休息,没有人能够替代他。
守将们鱼贯而入,付庭彦屋内的方桌上,已经放好藏市原的舆图与纸笔,付庭彦独坐在方桌后,额间隐隐渗出冷汗,众人围绕着是否营救杜将军的军队产生分歧,从晨间一直商议到中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