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得心酸,旁人听着哄然大笑,继而转向季越东,“季少,那您呢?你怎么也跟郑公子一样,
这么多时间都没出来了?”
季越东掀开眼皮,凉飕飕看过去,
对方脸上的笑容滞顿,他不语,倒是郑元打着圆场说:“他啊是有正经事,专心养着小孩呢。”
季越东藏在角落阴影里,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他的不快。郑元朝边上的人打了个眼色,就有模样艳丽的女人贴了上去,枕在季越东胸口,嘴唇蹭过他的衣领吻在了他的脖子上,一股甜腻的香味扑到了鼻尖。季越东睁开了眼,看着眼前的人,皱起眉,一把推开了她。
“给我滚开。”
他语气不善,女人摔在沙发一边,瑟瑟发抖。
郑元连忙让人拉开,季越东长吁一口气,食指曲折,指关节处顶在眉心,他往后靠,后被压在软枕上,侧头看向郑元,“以后别再给我弄这些乱七八糟的人了,我不喜欢。”
“不喜欢?你是要当和尚吗?”郑元嘀咕了一句,季越东也不理会,他继续独酌。
他是有家的人,酩酊大醉到深夜,家里的一盏灯也为了等他而亮着。
酒局散了,郑元找了人送季越东回去,车子刚到门口,院子里的大门就开了。
秋风阵阵,携着一股酒味带到季舒鼻尖,他上前几步,扶着季越东。
送季越东过来的人,见他家里竟然还住着一个漂亮的男生,愣了愣,随即就想到刚才酒局上,季越东把那女人推开的样子,顿时就想明白了。他嘴角噙笑,对季舒说:“季先生就给你照顾了。
季越东半个身子靠在季舒肩膀上,他其实并未很醉,只是累了。他朝送他的人摆了摆手,对方走得很快,走到院门又回头喊了一声,“季先生你好好休息。”
季越东皱着眉,慢慢站直,他扶着墙壁进屋,走到玄关脱了鞋便直接走到了客厅。
季舒快步上前,跟在他身后,看着季越东躺在沙发上,右手搁在眼皮上,左腿蜷起,整个人散发着颓唐气息。
他很少见到季越东这样,季舒倒了一杯温水,蹲在沙发边,把杯口递到季越东嘴边。
“你要不要喝点水?”季舒盯着他微微泛红的脸,声音低低软软。他用手捋开季越东的头发,露出额头,手指抚过眉毛,季越东睁开了眼。
他们彼此对视,季舒盯着他,眼里是压抑的情绪。他瞥见季越东那截雪白的领子上的红唇印,捏着杯子的手打了个哆嗦,杯子里的水溅开。
他低下头,在季越东还未开口前,低声说:“水杯给你,你饿吗?我还煮了粥,我……我去厨房看看。”
他匆忙转身,用手用力的捂住自己的嘴,小跑进厨房。
他连厨房的门都没有进去,在半路就已经支撑不住,跪在地上,把自己的脸压在臂弯里,他几乎没出声,压抑的抽泣,连哭声都像是被剪碎了一样。
这是他第一次喜欢一个人,他曾以为爱情是和风细雨是洒满大地的星光是恋人捧到心尖的呵护。而不是像现在,他连碰都不敢碰,他怕季越东又离开自己,他怕连见一面都成了奢侈。
季舒觉得自己好像吞了一口滚烫的水,好不容易咽了下去,却烧到了心口。
季越东撑着沙发坐起,他扯开领口,侧头看去,领口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蹭上了别人的吻。
季越东觉得烦躁,他已经很少会有这样的情绪了,季舒的感情好像不受控制,他想到季舒哽咽的样子,扶着额头低下了头。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季越东回神,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是郑元打来的。
划开屏幕,季越东往后靠去,手机贴在耳边,郑元问他:“东哥,你最近怎么了?刚才状态不对啊。”
季越东皱皱眉,“没怎么,就是工作太忙了。”
“你不是刚休好假吗?”
“又想休息了呗。”季越东半眯着眼,灯光从上坠下来,晃过他的眼,他瞥到季舒朝他走来。
他点开免提,把手机丢在了一边。
郑元的声音像是□□,落在了地面,轰隆作响,他问:“下个月去上海吗?我在那里投资了一家娱乐公司,你和我一块过去,不愁美女。”
季舒站在转角,后背贴在冰冷的墙壁上,他听着季越东说:“行啊。”
他大喘着气,心里有一辆火车驶入隧道,彻底黑了下来,他捂着心口,手背抵在鼻尖,试图按住那股酸痛。
几声脚步,身前投下阴影,季越东站在他面前,低头看着他颤抖的肩膀,他伸手捏住季舒的下巴。季舒抬起头,视线接触到季越东的脸时,眼泪便一下子溢出,他咬着下唇,呆呆地看着季越东。
季越东脸上是他不曾见过的神情,他居高临下看着季舒,他说:“你也听到了,我不是你想的那么好,这就是我原本的生活,声色犬马金迷纸醉。我是活在这个花花世界里的,季舒你喜欢错了人。”
季舒摇头,他一把抓住了季越东的手,他身体前倾,想要去抱住他,被季越东躲开了。
“你不能这样对我。”季舒死命地攥住与季越东仅剩下来的一丝牵绊,他说:“我已经很努力了,你不要这样说,你不要诋毁自己,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我……我……”
他说不下去了,身体打着冷颤,泣不成声着,左手捂着自己的脸,右手却还死死地抓着季越东的手,他不愿放开。
他的哭声断续,好几次都似乎要窒息,隔了很久很久,他才缓缓平息,仰起头,红着眼看向季越东。
他说:“你能不能不要去上海?你不喜欢现在的我,是因为我太小了吗?等我长大,等我长大好不好。我会长到像你这么高,我会变得和你一样优秀,我会成为有资格爱你的人,所以……所以在这之前,可不可以不要丢下我,我会很乖,我真的会很乖的。”
季越东捧起他的脸,他拉起袖子,衬衫一点点蹭过泪痕,他说:“我不是想让你变成我这样,我不好,季舒……我希望你成为自己。”
第39章
39
长大并不是一件让人向往的事。
成为一个大人,
意味着要失去。
季舒从未思考过,自己有一天,会因为爱一个人而被迫成长。
高二分科,
季舒选了理科班,
陆潇也紧跟着去了理科班,高昊他们则去了文科。
分了班,
一个班级里走了一些也多了一些,陆潇如愿和季舒坐在了一起。他还是和以前一样,上课打着瞌睡,作业找成绩好的抄,
他模样帅气,班里的女生都特别愿意奉献自己的作业本。
他问季舒要不要,季舒摇着头,
握紧了黑色水笔,
下巴抵在笔帽上,皱着眉说:“我要自己做。”
陆潇瞥见他草稿纸上的涂涂写写,又见他埋下头,后颈一截雪白,脸颊两侧微微绷紧,他似乎瘦了很多,脸更小了。
秋风吹过枯叶打着旋儿落下,是让人昏昏欲睡的秋日下午。陆潇趴在桌上,
物理老师讲着什么定律,他听不大懂,
闭着眼想了会儿,没多久就想睡过去了。
等他醒来,一场朦朦胧胧的秋雨布满了校园,陆潇撑着下巴看着窗外,嗅到青春期与泥土糅合在一起的气味。他伸手轻轻碰了一下季舒的后背,季舒也趴着,陆潇在他身后说:“季舒,你看外面下雨了,待会体育课肯定又变成自习了。”
季舒没有回应,陆潇觉得奇怪,站了起来,绕到季舒身旁,低头问:“你睡着了吗?”
他推了推季舒的肩膀,那里没什么肉,两肩膀的骨头抵出,秋季校服被松松垮垮撑开,两片肩胛骨特别明显。季舒还是没醒,一声不吭趴着,陆潇皱起了眉,刚要说话,就见季舒的身体往一侧跌下,就要摔到地上时,被陆潇一把捞住。
他搂着季舒,碰到他的皮肤,被过高的体温吓了一跳。季舒被他搂在怀里意识不清,脸上都是冷汗,嘴唇泛白,陆潇喊他的名字,他也毫无反应。
教室里闹哄哄一团,几个学生围了过来,陆潇大声喊着让开,横抱着季舒往外跑。
一路是雨,他脱下上衣,罩在了季舒身上,冷雨钻入了身体里,陆潇打了个哆嗦,朝医务室跑去。
汤臣拿开Kindle,掀掉泡面盖子,热气扑面,他嗅着鲜虾面的香味,满意地笑了。拿着叉子,刚要吃第一口,医务室的门“嘭”的一声巨响,他张大着嘴看向门口。
陆潇赤膊,抱着季舒,大喘着气,眼眶通红看着要哭了,他说:“汤老师,季舒他好像在发烧,怎么都醒不过来。”
汤臣叫陆潇把季舒放在床上,他看了一眼陆潇,让他先把衣服穿好。
陆潇抓住汤臣丢过来的上衣,双手交错穿上,他听到汤臣说:“发烧了,三十九度七,得送他去医院,我开车吧,你先回去上课。”
汤臣弯腰抱了一下季舒,又很快放下,他叫住陆潇,“先别走,替我把他抱到车里。”
陆潇看过去,就见汤老师抱着手臂,穿着白大褂的身体跟纸片似的,他说:“我抱不动他。”
他想,以前是能抱起来的,小孩子的身体软而幼,像是稚嫩的小鸡,现在和那时不能比了。
汤臣送季舒去医院,他体质孱弱,又因为身体原因,冷了累了就很容易生病。好在这次及时就诊,还只是普通发热,若是再晚一些可能就成肺炎了。
输液后,季舒缓慢转醒,汤臣低头打量着他,第一句话就是,“你欠我一桶泡面。”
季舒茫然,汤臣看着他傻乎乎的样子,翘起了嘴角。季舒觉得喉咙干疼,他张了张嘴,声音沙哑,“老师,我怎么了?”
“你发高烧,人都烧晕过去了,怎么都不说?”
季舒缩在被子里,这样看着还是小小一只,他低声问:“我要在医院多久?我想回去上课。”
“怎么变得那么好学了?”
汤臣倒了杯水,插上吸管,管子递到季舒嘴边。季舒喝了几口,喉咙稍微好了些,他反问道:“老师,你有没有那种特别想要改变自己的时候?”
汤臣脱口而出,“每时每刻。”
季舒不要再喝水了,摇了摇头,汤臣把杯子放在床头柜上。季舒盯着输液管里的液体,脸上类似于孩子的天真像是被另一种情绪挤走,汤臣听到他说:“老师,我想要快点长大,变得足够优秀,然后去追求自己喜欢的……生活。”
雨已经停了,只不过天依旧阴沉,快入冬的时候就是这样,没几天气候是正常的。病房里开了灯,汤臣拉起帘子隔绝了边上几床病人的视线,他们被浅色包裹。
汤臣低声问他:“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季舒睁大眼,藏在被子里的手捏紧了拳头,还没等他说话,汤臣继续说道:“先不管你喜欢谁,这个人能让你意识到自己需要变得优秀,这件事还算不错。季舒把这些撇开,说说你自己,你有想过以后要做什么吗?”
季舒抿起嘴,他的思考很漫长,汤臣拉了把椅子坐下。季舒想到在肯尼亚时,他和季越东去了当地比较偏僻的部落,那里的医疗环境并不好,只有两个来支援的医生,时间一到也是要离开的。
接到汤臣的电话,撇下会议匆匆赶来的季越东,来到医院下车后,一路跑到了季舒所在的病房。他站在门前喘气,平息之后推开门走了进去。
他听到了汤臣的声音,他往靠窗的床位走去,隔着浅色的帘子,他听到季舒说:“我知道这样会很累,也有些不太现实,可我想做医生。”
“会很苦的。”
“我不怕,我最近都有在努力念书,我不太聪明,所以只能多看,我昨天三点才睡的。”季舒的声音弱了下去,沉默了几秒,变得比刚才更沙哑,他说:“我不想被看轻,不想再被说,你太小了,你什么都不懂,你没有资格。”
隔着一层帘子的季越东怔怔地看着那帘子上略微透出来的影子,他无声张嘴,上下嘴唇贴合一秒,连贯出三个字,他说,“我没有。”
季越东想要用力抱住蜷缩在那张床上的小羊,告诉他,不要妄自菲薄。
季舒就像是突然划开季越东潦草生命里的一盏灯,他是玫瑰,是季越东见过开得最好最漂亮的玫瑰,他让季越东的春天提前来临,却又像是野火能把他燃烧殆尽。
季舒永远不会明白,一个成年人,究竟背负着多沉重的责任。季越东永远不可能去越界,如恋人之间的爱,是他无法满足季舒的。
他悄无声息地离开,汤臣用余光瞥去,低头讽笑。
季舒是真的累了,说了几句话,便又睡了过去。等到他醒来时,已经是到了晚上,几瓶点滴挂完了,护士过来拔掉了针头,又测了体温,热度已经降下去了。
陆潇放了学就来看他,来之前问季舒想吃什么,季舒在电话里和他说,“我想喝奶茶,要那种多糖的,很甜很甜的奶茶。”
陆潇买了两杯奶茶,加了布丁燕麦一大堆乱七八糟,喝一口想吃再喝甜粥。季舒咬着吸管,多糖的奶茶到了嘴里,里面的智齿又在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