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舟扫一眼电视,开了口。
“向挽,我觉得这样不行。”
“什么?”
“你和苏唱,你可能不知道网上的舆论成什么样子了,我觉得这样下去不行。”邪恶的嗑药鸡逐渐上头,黑粉也逐渐疯狂。
“至少昨天的事,我们是不是可以想办法澄清一下。”她看着电影里面直播间的导播室。
向挽不关心舆论,但见于舟苦恼,便也问道:“如何澄清?”
“我想,过两天咱俩开一场直播。”于舟思考着说,“你开,也可以跟你粉丝互动一下,嗯……也在晚上,然后我们聊聊天,可以说,你在我家暂住。”
不用特意澄清,但给深信不疑的网友们提供另一个可能性。
毕竟,向挽的第一条微博,转发的第一个是于舟,她们关系好这一点,可能被很多人忽略了。
因为,于舟不那么受瞩目。
向挽想了想:“我不晓得说什么。”
“我和旁人,并没有许多话可讲。”
于舟说:“挑一些你感兴趣的问题答,如果实在不知道说什么,你就看我一眼,我就接上。”
“好。”向挽说。
沉默了一会儿,她躺着把头偏向于舟那边,轻声说:“今儿,苏老师找我谈话了。”
“谈什么?”于舟有点奇怪。
“她说,想要签下我。并且,要签八年。”
“八年?这么久啊?”于舟惊了。
“苏老师解释说,工作室签新人,由于涉及到前期培养,签约年限便会比较长,但她未设置过高的解约门槛,我可以不必待够八年。”向挽回忆苏唱的话,复述道。
苏唱工作室的模式和普通声音工作室不太一样,合约是新配娱环境下的全经纪约,涉及培训规划打造以及负面舆情危机公关,更偏向娱乐圈的新人约,只不过没有那么苛刻的违约条款,自由度相对较高。
于舟明白过来,看了看向挽的脸色:“听你的语气,你想去,又犹豫。”
“你是不是怕她因为私人交情,才签你啊?”
她绞尽脑汁想了想,如果是自己,第一反应肯定是苏唱扶贫。
毕竟那么大一个圈内流量,对吧,签约她就意味着眼球和资源,而她和向挽什么也没有。
向挽摇头:“苏老师的工作室刚起步,正在招兵买马。”
“签我是因为,她需要我。”
苏唱的眼神这样告诉她,而且,向挽从未怀疑自己是一个值得签的人。
和以前她认真告诉于舟,她会赚很多钱一样,她也认为,签约自己不会令苏唱这笔买卖吃亏。向挽需要一个机会,一个跳板,她会像记住苏唱赠予她的第一条裙子那样记得这份“恩情”,然后走到更高的地方,“反哺”她。
由此,成为一个真正的合作者,不被庇护,势均力敌。
“你能这样想,那还蛮好的。”于舟因为她的想法,还挺受触动的。
“但你不是喜欢我么?”于舟瞟她,在她的眼神中改口,“呃,一点点喜欢。”
“她怎么说也是我前任吧,当你老板,你不尴尬么?其实你可以等一等,也许还会有别的工作室签你。”
“不大可能有别的工作室签我,”向挽道,“我的学历问题,咱们俩想了许久都未解决,但苏老师可以。”
“她怎么可以?”
“她说给我安排家教,让我高考,去念书。”
说到这里,微信响了,赵女士打来视频通话,要看看于舟和向挽。
于舟无奈地薅了薅头发,接通电话,又让向挽跟赵女士打了招呼。
赵女士在那头支着眼睛看:“哎哟乖乖你是不是瘦了一点点,天气凉了有没有好好吃饭的你们?”
“她没瘦啊,我俩刚吃完。”于舟说。
“你们表情怎么那么严肃?在谈什么啦?”
于舟看向挽一眼,眼神问她能说吗,向挽点头,于舟就把苏唱要签她这件事说了,还说了她要参加高考的事。
“念书好啊,念书好,”赵女士叫起来,她才不管什么签约不签约,“乖乖我跟你讲,阿姨早就讲过,你不急着用配音赚钱,先当个爱好,主业可以再说嘛。念书嘛专业你就挑一挑,阿姨也可以帮你参考参考,挑个喜欢的,以后未必要去当配音演员的。”
“我不晓得是现在那些演员不背台词,这行有得赚还是怎么样噢,好多小孩都想去搞这个了,但是阿姨嘛始终觉得不大稳定的,当然你要做到唱唱那样子另说喽,但是难,对吧?阿姨觉得,还是稳稳当当的好,你看哦,当个医生,受人尊敬,做个老师,还有寒暑假,也蛮不错的。”
她不确定向挽能不能做到医生和老师,她就举个例子。
赵青霞女士最后说:“你们小朋友,不要觉得这些是大人的安排,或者怎么样啦,就不爱听啦,觉得嘛不自由了,我跟你们讲,很多安排呢就是为了让你们以后更自由,更有选择的空间。”
于舟难得地赞同赵女士。
她、赵女士、苏唱和彭导,一直都想让向挽念书,不是强迫她,也不是替她决定她的人生,而是她们在这个现代社会活了几十年,深谙其中的逻辑与潜规则。
我们在妥协中争取自主权,我们被支配,以获得“不被支配”的权利。
向挽现在的选择面太窄了,她需要站得更高,才能伸手够到各种各样的果实,并且她有足够的能力站得更高。
但有时候,她也替向挽觉得累,她仿佛一直在被揠苗助长式地被迫成长,她不确定,向挽在这样的成长会不会开心。
但向挽似乎是愿意的。
毕竟她从一个无从选择的地方来,她不会觉得选择的一二很少,因为她之前是零。
呃……不是攻受的那个零。
挂断电话,于舟坐在沙发上,捧着脸看向挽,道理大家都懂,但向挽还是若有所思。
于舟试探着问她:“你是不是觉得,她找你的时候,还挺能感觉世界的参差的?”
“世界的参差?”向挽蹙眉。
“就是你说咱俩解决不了你的文凭,她可以的时候,我心里挺难受的。”
“就是觉得,别人怎么那么厉害啊,别人怎么什么都有啊,就跟吃鸡看到一个穿着吉利服的人似的,不对,它还没有吃鸡开局那么公平。有时候有的人开局就是全套装备,而有的人开局只有一条狗。”
游戏术语,向挽似懂非懂。
“当然我也知道,人家是经过了很多努力,可能也经历了很多,才得到现在的东西,跟你讲话时才那么游刃有余,但有时候,你没办法忽视这种差距。”
“就像那天我去她家看猫。咱俩要是在网上聊着吧,或者在录音棚见,或者就出来吃个饭,我会觉得跟她是一样的人,都一个鼻子两个眼儿的,她也没什么小姐脾气。”
“但去了那个小区就不太一样。其实我不是那种特在乎什么金钱啊阶级啊这种人,真的不是,但我到那个小区的时候,真的觉得挺局促的,不自觉的那种,就感觉里面住的跟我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而且觉得,保安看一眼我,就知道我不是住那儿的。”
她笑了笑,没再说了。
原来这样的感受,叫做世界的参差?
向挽摇头:“我并未如此觉得,我只是在考虑我是否真正热爱这份工作,是否要以接下来的八年去与它相伴。”
“毕竟,”她意有所指地微笑,“我才活了十八年。”
喂!年轻很了不起吗。于舟瞪她。
“虽然苏老师给了退路,但落子无悔,我不习惯悔棋。”
她说这话时,有了真正丞相小姐的气度。向来包裹着她的微弱星点瞬间像有了棱角,耀眼、夺目、光芒四射。
哦,倒是我狭隘了,于舟不情不愿地想。人家真·大家闺秀,怎么会感觉到世界的参差,一般都是她参差别人。
但她另一份好奇心又起来了,向挽对着苏唱真的就一点想法都没有吗?
“哎我八卦下啊,”她把手揣起来,身体前倾,“我经常听你一口一个苏老师的,挺欣赏她的样子,给我整不明白了,虽然咱们新时代的女性不搞什么雌竞的那一套哈,但你就真的对她没一丁点儿那个什么膈应的?那你到底是真的喜欢我吗?没准咱们可以从这个方面入手,给你的感情理理清楚了。”
向挽看着她,狡黠的目光又回来了。
“于姑娘恐怕忘了。”
她称呼她为于姑娘。
“啊?”
“在李朝……”向挽也凑近了些,用意味深长的气声说,“是可以三妻四妾的。”
我靠,于舟头皮发麻。本能地想做一个双手护胸的动作。
你李朝民风是真彪悍啊,她脑子里被污染过的黄色废料又开始不受控了。
向挽心情大好地看着她吃瘪,见她脸都快吓白了,才鼻息微动,笑出声。
“接受感情里不止有一人,是我自小所受的教育,同我对你说的,感情有限度一样,它一定程度影响了我,并不会为一份衷情而穷凶极恶。”
“但不代表,我不期盼‘愿得一心人’的两情相悦与独一无二的坚贞。”
向挽认真说。
那些她并不认同的教育环境还是影响了她,让她对待感情没有那么势在必得。而她藏于心底的期盼也在现代社会的平等爱恋氛围中被催熟,渐渐崭露头角。
期待藏心里。少女矜持地抿着唇,没有再将目光执拗地对上于舟。
说了会儿话,向挽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于舟说:“有个私信,想请你帮我拿主意。”
声音娇娇的,又小女孩儿了一些。
于舟还是比较适应她懵懵的,小姑娘的样子,于是笑了笑,问她:“什么啊?”
“今儿晚间收到的,说是一个配音演员的线下活动,瞧了我的泡面番,很是喜欢,想请我去参加。”
“哇,你都能参加线下活动了啊?!”于舟很惊喜。
向挽却有一点不高兴。
“咋了?”
向挽微撇嘴:“你许久未做‘好耶’这个动作了。”
“你幼稚不幼稚啊,说出来再做,那多傻啊。”于舟以眼神做手指头,戳向挽的脑门儿。
“那你想去吗?”于舟问。
“有些想,不过……”
她将眼神对上于舟:“在庆城。”
庆城啊……于舟有点为难,倒是不太远,坐高铁半小时就到了。
但重点是,向挽从来没有离开过江城,而且也没坐过高铁。
“你别担心,”于舟下定决心,“我跟你一起去。”
向挽弯弯眼,笑了。
“啥时候啊?”于舟问。
“我瞧瞧,”向挽打开私信,仔细翻找,“十二月……十八日。”
“嗯,那这样,你把那人微信推给我,我跟他聊聊,看看靠不靠谱先,如果行,咱们就定下来,然后我尽快把票买了。”
“好。”向挽温声说。
第61章
活动方回得很快,也简单介绍了一下,这个活动叫“男神女神声音会”,听起来有点土,但信息量很够,一听就知道是干嘛的,大概就是请一些现在网络上活跃的配音演员,去参加线下活动,现场配配音,介绍介绍自己在播的剧,做做小游戏什么的,也算是一个宣传。
一个类似于嘉年华的活动,邀请的CV很多,不过没有什么大咖,宣传文件上写的最大咖是拟邀的两个一线,但“拟邀”这件事,意味着,通常出现的会是三四个二三线。
活动就一天,分上下午,正式活动日期是12月18日,但因为要进行网络直播,向挽和于舟需要提前一天到达,去彩排走位。
活动定在庆城的秦山公园,酬劳不多,但包吃住和往返路费,主办方在附近给嘉宾定了酒店,三星,单人间,一人一间。
由于于舟要陪同,就跟主办方沟通,能不能加钱换成标间,但主办方很为难,因为跟酒店谈的预留房间全是单人间,一般来说,CV是不需要经纪人或者助理陪同的。
于舟忙说没有关系,她自己找到那个酒店,自己再定了一个单间。
酒店搞定之后,她又给自己和向挽定了12月16日到的高铁票,向挽的可以报销,她的自己付。
效率奇高,很快就搞定,正在机酒网站上查看攻略,浏览一下庆城有什么好吃的,顶上弹出一条微信提醒。
苏唱发来一条消息。
“我的猫会后空翻。”
“?给我看看。”
两分钟后苏唱回复:“没拍到。”
“……下次拍到了再发我好吗?”
通常苏唱会回复“嗯”,或者不再回复。
但这次她回:“不好。”
于舟理都不理她,养了猫以后好像越来越幼稚了。
刚要把手机放下,就在掌心里震起来,苏唱竟然打了电话过来。
于舟接起来,向挽要把电视声音调小,于舟跟她摇摇头,自己往卧室去。
“咋了?”
苏唱沉默了一会儿,好像还没想好打电话的理由。
“说话啊。”
对面笑了一下,问:“你要不要来我家等它后空翻?”
“你有病啊!”于舟骂她。
苏唱可能也觉得自己有病,也笑了。
笑过之后她说:“今天没留下吃饭,是有什么事吗?”
“没有啊,我就是看向挽好像有心事,就把她拉回来问了。”
“哦,那她跟你说了吗?”
“说了,”于舟坐到飘窗上,“说你想签她。”
“嗯,那她怎么考虑的?你有帮她参考吗?”
“我看她挺想去的,就是没想好到底要不要走这行吧。”
苏唱“嗯”一声,说:“可以再想想,不着急。”
她的确认为向挽很适合,声音条件好,聪明悟性高,情绪抓得很准,更难得的是,看着挺矜持的一个小姑娘,天性解放得非常好。第一次被盯着配大吼大叫的孕妇,也毫不怯场。
但路终归是自己走的,还是要她自己想清楚比较好。
她没有话说了,以为要结束这段无聊的通话,却听那边的于舟有点犹豫,好像有欲言又止的气息。
“怎么了?”苏唱低声问。
“没什么。”于舟嘟囔。
苏唱又轻悠悠地笑了一下,把她的神态尽收眼底似的:“是不是想问,她喜欢你,我要签她,不尴尬吗?”
“呃……”怎么这么直白的啊。
“她和我谈时,也想提这件事,但我说跟签约无关。”
苏唱向来公私分明,说了签向挽没有别的原因,就真的只是欣赏她。
她也不会因为私人情感,在工作时有什么区别对待,她有起码的职业操守和为人处世的基本道德。
不过……这不代表,回归到私人时间时,她不会因为向挽和于舟的亲密,心中掀起波澜。
而且波澜还不是很小。
但她清楚,她难过的、介意的,是别人和于舟的亲密关系本身,而从不指向于舟或者第三个人。
比如她在麦上,听见有人用非常随意的语气,问于舟吃水果吗?
她不在意问出这句话的是谁,就像不在意要吃的是桃子还是菠萝,她只在意有这么一个人,能够在一个平凡的夜晚,对于舟问出这句话。
她不希望有这么一个人,她希望只是她,只能是她。
占有欲在作祟,时常让她觉得自己面目全非。
但很遗憾的是,于舟不这么想。
于舟觉得,可以是任何人,但不能是苏唱,就单单不能是苏唱。
其实这种状态很折磨苏唱,她经常在和于舟日益放松的插科打诨产生错觉,好像她们还在一起,但下一次开启话题时,需要“找”话题,才能去“找”于舟的过程,又清清楚楚地提醒了她,她们之间的分界线。
她曾经很自信,凭借自己的专业能力,足够撑到合作结束,在不影响作品的情况下,和于舟开诚布公地促膝长谈。
后来她才发现,为什么一定要将恳谈放在合作后面,这本身就意味着,她对自己能否在于舟面前无论任何情况都保持专业,持一个非常怀疑的态度。
她没有对任何人说过,其实她有一点害怕。
她怕于舟再残忍地告诉她一次,真的不喜欢她了,然后她就连音都录不下去了。
对于苏唱来说,于舟不要她,可以动摇她,然而假如因为于舟不要她,而录不下去音,足以毁灭她。
所以就把自己放在了这样一个百爪挠心的状态,时而在跟她的联络中将绷紧的心弦松一松,又时而在她完全没有消息的三五天里,慢慢把弦绷起来。
陷入循环,反反复复,她也不知道,这根弦究竟什么时候会断。
常听人说:“人最大的弱点,是舍不得”。大概是真的。
我们总是如此,舍不得扔掉一件已经不会再穿的衣服,舍不得换掉满是划痕的茶几,舍不得一个说过再见的人,舍不得一段被按下终止键的过往。
总有人明知道有些事情注定无能为力,却仍旧贪恋多一秒钟的醉生梦死,也有人明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在失去,却还在想,我是不是可以再多问一句。
苏唱像舍不得睡觉一样舍不得挂断电话,像明知道熬夜伤身一样熬着这段通话。
最后她们什么也没有说,静静地呼吸了一分钟。
然后于舟说:“喂,你还在吗?”
“在。”苏唱轻轻说。
“没事的话,那我挂了。”
“好,。”
“。”
第62章
于舟和向挽的直播定在那个周五的晚上,九点,兔尾app,一款专门直播声音的软件。
申请了账号之后,她们用于舟的身份证进行了实名认证,然后做了一个
向挽的第一次直播,粉丝自然很期待,一下子有了两三百的评论,于舟这才注意到,最近向挽的粉丝活跃度很不错,据说,这叫被“虐到粉”了。
不过整体粉丝量仍旧不高,也就三万多的样子。
晚上九点,她们准时打开直播app,才刚打开,就有十来个ID涌入,亲切地打招呼:“晚上好。”
向挽清了清嗓子:“晚上好。”
清甜入骨,沁人心脾。
说完她耸了耸肩,不好意思地笑了,对于舟皱了皱鼻子。
哎呀,怎么这么可爱呀,第一次跟粉丝实时互动,她紧张了。而且由于粉丝看不到她的模样,她可以将心理活动做在脸上。
原来她经常装个小大人的样子,内心说不定在吐舌头。
于舟笑她。
粉丝一听她的声音,都很激动,不停地刷“挽挽”,“挽挽”。
“挽挽吃饭了吗?”
“挽挽现在在家里吗?”
“挽挽今天做什么了呀?有没有出去玩儿呀。”
向挽挑了几个问题,然后说:“我和柴柴在一起呢。”声音还是有些小,脸粉粉的。
“柴柴?是那个作者大大吗?”公屏问。
“是的。”向挽说。
又看一眼于舟,于舟发现她耳朵又红了。
这可太搞笑了,原来克这个鬼机灵的,是妈粉啊。
那也不对啊,赵女士可以说是向挽第一个妈粉了,向挽对着赵女士也挺游刃有余的。
难道她只对赛博妈粉紧张,野生妈粉紧张?
无论如何,向挽cue她了,于舟正襟危坐:“啊哈哈哈哈,大家好啊。”
啊哈哈哈哈哈,她心里又笑了一遍,俩人排排坐在沙发上,整得跟官宣似的。
向挽也看她一眼,这下耳朵跟滴血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