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闻言,顿觉荒唐:休便是休,怎能出尔反尔?
雨势愈发瓢泼,那线条优美的嘴唇在雨幕中不停地张翕:我休你,也是为了护你!
她监视我的一切,从庙堂到内宅。如今圣人已殁,贵妃失势,县主已被我软禁,她再也不能逼迫我了!
见我沉默,眼前这人一步步向我走近,口吻悲凉:我知你温和良孝,是不可多得的贤妇。
三年前,我去上京士族中奔走,全是为了生计,如今我已是光禄大夫,年俸百石,往后余生,你不必再住陋屋破宅,也不用亲自侍奉婆母……
若我不愿再做那个贤妇呢?
什么?
我不愿再做你身后那个沉默的妻子了,瞿郎我垂着目,低着眉,躲避着对方殷切的目光:你什么都想要,高官厚禄,温顺良妻,世间哪有这么好的事?
瞿晃闻言,不可置信地停驻脚步:江愁予,你怎能说出这样无情的话?若不是心中有你,放不下你,我又怎会给你送钱送宅?
见他咄咄逼人,我连忙躲入车中:瞿郎君,请慎言。
愁予……
莫唤我闺名了,我已嫁予他人。
……
片刻后,窗外传来一道不可置信的质问:不过区区数月,你已琵琶别抱?!
江愁予!你下车!下车见我一面!
在对方陡然严厉的质问里,我匆匆吩咐甲士开拔。
车轮铎铎,溅起漫天泥浆,驶远了再回头看,那惨白的人影仍紧跟车后,呼声破碎。
江愁予,你回头!
伴驾的甲士频频回头,面露疑惑:夫人,那位瞿郎我摇摇头:他不过是难以面对妻子的强横,不得已怀念我的温厚罢了。
速速前行,他不会跟多久的。
……是。
又行半日,雨声渐消,前方渐有人烟,已是抵达了陈郡境外,众甲士纷纷下马,改换形容,将原先的甲盔更成布衣,旌旗藏于箱底。
这原本黑沉沉的车列摇身一变,忽然成了一支商队。
回首再看,那人影早已不见。
第二十八章
车轮铎铎,马车一路驶入城中深巷,只见巷尾一座高门,门口两对一人多高的石狮子,廊前挂的红笼被夜风吹的摇晃,一只狸花大猫喵呜一声擦腿而过。
我下了车,便见四人迎在路中,其中两个还是我熟识的,杀墨和杀砚。
另两名文士状的中年人立于左右,为我安置了阿耶,行止十分礼遇,我感激涕零:你们两个,必然就是杀笔、杀纸了吧?
二人闻言,面容颇为惊异:夫人怎知?
我默了一会,笑道:好名字,自然过耳不忘。
另一头,杀墨和杀砚两人道:夫人稍待,扁鹊已请到府上,晚些便来看诊。
闻言,我心下感动,躬身长揖不起:多谢你们了。
几人见状,连连拱手:不敢当,我们不过是照郎主的吩咐行事罢了。
这宅院古旧,除了给我收拾出的一处干净厢房,到处都是一层浮灰,我在满是回声的长廊逛了一圈,心下怅然若失。
两名女御轻声安慰:老郎主与郎主大兄早带着仆人去了洛京,留在陈郡的只剩一些老人,是以宅子失了人气。
是呀,待郎主回归,定会与夫人相聚的!
见她们言之凿凿,我唯有点头。
就这样,我带着阿耶,悄悄落户在了这个深巷。
数日后,在几名良医施针下,我阿耶渐渐清醒,甚至能自己扶着拐杖在院里慢慢走动。
见他身体日安,我心下松快许多。
实际上,除了宅院里人烟稀少,日子有些寂寞之外,这里的生活要比滁州好上很多。
无聊之余,甚至有心情招猫逗狗。
小咪?
闻我呼唤,那大猫受惊似的直往前蹿。
猫似主人,这狸花猫也和他的主人一样,有一副湛绿的眼,我忍不住追上去:喵呜,你是他养的小宠吗?
那猫沿着长廊往前跑,扫把似的长尾直直竖在空中,我一路分花拂柳,不知何时已到了另一处院落。
此处两扇低矮厢房,门户紧闭,透过虚掩的门缝,隐约能看到里面人影晃动。
猫不见了。
门缝里的人影走近了,却是一个披头散发,形容清瘦的年轻女人,那女人手持木梳,正对着墙壁一下、一下地篦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