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书文慢慢清醒过来,试图挣脱手腕的禁锢,发现动作稍微大一点,这轮椅就会晃得厉害。
他的心率开始飙涨,脸涨得通红,脖子上青筋毕露。
骆希赶紧劝他:“书文,你先冷静下来,控制好你的呼吸!”
高书文急喘声浑浊,鼓起的眼珠子像躺在蒸锅上的红杉鱼,他对着严井破口大骂,口沫横飞:“跟了我这么多年,养条狼都总该养熟了!为什么偏偏是你背叛我!”
他防了许多人,包括骆希,但没料到,最终先出手的,竟然是勤勤恳恳陪在他身边多年的老严!
几年前的严井还能背着他上万福寺,高书文信任他,是这几年严井总有腰酸背疼,高书文才让保镖代替他。
“你为了多少钱出卖我?!你回答我啊!”
任由高书文咆哮声在空旷厂房里回荡,严井依然沉默不言,他坐在火旁,手里的长树枝从地狱业火里拨拉出猩红火星。
铁门哐啷啷响起,有俩人疾步走了进来,一胖一瘦,一高一矮,两人脸上都带着蒙面头套。
高书文敛起暴怒,只剩胸膛还起伏着,眼露凶光,直接问两名绑匪:“不要废话,说吧,你们想要多少钱?”
老鼠和肥猪面面相觑,怎么被绑的人气场还那么大?一上来就问价码的?
肥猪扫了一眼木椅上的女人,豆大般的眼睛里透露些许淫邪,他看回高书文:“你们两个人,怎么也得……也得要个……”
他欲言又止,本来和老鼠商量好了,绑了高太太,索要一千万,但这会多了个高老板,怎么也得要个三千万吧?
“操,你一边去,结结巴巴的!”老鼠踢了一脚肥猪,接着他的话说:“高老板,我们求财而已,您公司市值两千亿,一口价,我们就要个四千万,不算过分吧?”
高书文嗤笑,还一口价,网购呢这是?
“四千万现金?喂,那边那个胖子,你有多重?”
肥猪突然被点名,想了几秒,才回答:“差不多两百公斤……”
“四千万的现金比两个你都还重,你们要怎么拿?要怎么逃?银行一下子要取款这么大额的数目,要走多少手续你们了解过没有?”
两人被他抛出的一个个问题打懵了脑袋,高书文继续说:“我现在能立即拿出来两千万,实打实的钞票,还能再配辆车给你们逃跑用,我也不会报警和追究。”
肥猪猛地看向老鼠,老鼠也瞪大眼睛,四千万自然是含了砍价的余地,虽然两千万少了整整一半,但已经比他们原先的目标多了一倍,而且高老板提出的条件太吸引了。
“但我有条件。”
高书文半眯着眼,眼神不耐狂妄,仿佛眼前只是两团恶臭的垃圾。
“你们得把背后的人供出来。”
老鼠冷静了一些,语气怀疑:“我怎么能相信你说的是真的?”
高书文往骆希方向扬扬下巴:“你问问我太太,也可以问问司机,我定期都会从银行拿出一笔现金,来去都是他开的车。”
老鼠转头看严井,严井点了点头。
“那你要怎么保证,之后会放我们走?”肥猪问。
“两位说了只是求财,而我们只是求平安。”
说话的是骆希,声音柔软似棉花,却没有一个音是发颤的:“既然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那就尽量用钱解决吧。”
老鼠拉着肥猪走到一边,两人窸窸窣窣商量了一会,老鼠决定还是给“朱老板”打个电话。
“你留在这看着,也看紧那个司机,我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他对肥猪说。
“知道了。”
沈佳昌在离高宅门口还有几百米的位置急刹了车,轮胎在地面磨出了白烟。
他骂了声操,才接起电话:“说话。”
老鼠站在废厂外的一棵歪脖子树下,室外冷得他直哆嗦:“朱老板,高先生和高太太都醒了。”
“他们说什么了吗?”
“嗯,高先生说,可以给我们两千万现金,还能……”老鼠将高书文说的话转述一次,除了他最后提出的条件。
手指把方向盘捏得死紧,沈佳昌冷笑,问:“高先生这么好心?有没有让你们拿什么东西去换?”
他了解高书文,虽然会用钱解决问题,但这钱必须花得值,不可能白白丢进咸水海。
老鼠一时怔愣,支支吾吾:“没、没有啊……”
“我猜猜看啊,高先生有没有让你们供出幕后主使是谁?”沈佳昌看向不远处的高宅,眼里闪过狠戾。
他决定先下手为强。
“实话告诉你们吧,高家少爷已经报警了。”
老鼠一下子炸了毛:“什么?!我们都还没联系家属呢!”
“估计是高先生身边的保镖跑回高家报告了。”
“那、那怎么办啊朱老板!”
“而且高先生那人说的话,你别那么容易相信。他是有钱,但有那么容易就给你们吗?”
沈佳昌呵笑了几声:“说是给你们送钱,怎么知道,不是送来警察把你们给逮走呢?他说什么你就信了?怎么那么天真啊?”
老鼠就是根墙头草,几句话就站在“朱老板”这边:“操他妈的!我就知道没这么大的馅饼!”
“一时半会他们找不到你们的,这样吧,我之前不是给了你们一笔钱了吗?我再给你们一笔,是没有高先生的两千万多,但也够你们花好一阵子,拿了就离开这吧。”
“朱老板,那你的条件呢?”老鼠也学聪明了。
沈佳昌摸了烟盒,点了支烟,狠吸一口,再吐出。
白烟雾中,通红的倒三角眼好似准备反扑狮子的恶狼。
他没有直接回答对方:“你知道吗?高先生是有心脏病的,你们可不要让他受到太大刺激了。”
老鼠不太明白他的意思,皱起眉头,顺着他的话问:“什么刺激?”
“例如,高太太受到些什么伤害?”沈佳昌说。
第四十四根骨头
九州鱵
“……少爷……少爷?”
保镖的叫唤让高子默回了神。
他拿下右耳耳机,边把手机里刚才录下的音频保存好,边问保镖:“怎么说?”
“你看我们要报警吗?”
高子默站起身,摇摇头:“不用,先等等绑匪有没有来电。我上楼打个电话,等会应该有客人要来,你们先帮我招呼一下。”
几名黑衣男人你看我我看你,招呼客人的工作怎么就轮到他们来做了?
高子默回到二楼房间,门刚阖上,他立刻将眼镜取下,泄愤似的往墙上摔。
锵一声,金丝眼镜撞上墙面,弹到地上,再滚了一圈,像条被抽了骨头的九州鱵,静躺在地上奄奄一息,身上鳞片受伤剥落。
再仔细一看,是镜片碎了。
他抓着手机,屏幕显示的画面是一张地图,一颗血红色的圆点在上方跳动。
一下,两下,一呼,一吸。
那圆点就好似他的心脏,他祈祷着它能一直跳动下去。
拨出电话,郑谦乐很快接起。
而他的话还没说出口,郑谦乐就已经回答了他:“别催,估计还有半小时就能到。”
高子默深呼吸了几个来回,压下想把自家小舅舅抽筋剥皮的冲动,沉声开口:“麻烦你了。”
郑谦乐坐在黑色SUV后排,身旁和前排坐的都是兰会所的保镖打手,身后还跟了两辆车。
他的口吻依然轻松,可表情却异常凝重:“放心吧,骆老师会平安无事的。”
车在高速公路上行驶,一片白雪突然从郑谦乐眼前飞快飘过,他抬眼望天,是下雪了,洋洋洒洒。
好似那一年樱花树下飞舞的白樱花瓣。
高子默捡起摔裂的眼镜,摩挲金色镜腿。
然后把它丢进了垃圾桶。
尽管今天发生的事大部分都在他的预计之内,但亲耳听到沈佳昌想对骆希不利时,他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愤怒,暴戾,冲动,还有甚少在他身上出现的:害怕。
浑身血液如海水倒灌,五脏六腑都被海鱼啃咬,他推算过许多个结果,其中有一个结果光想着都能让他呼吸停顿,能把他活生生溺毙在海里。
他进浴室洗了把脸,没擦干的滴水打湿了米白毛衣领口。
索性将沾湿的刘海往后拨,额间藏着弯嘴诡笑的月牙,换了身衣服,走出房间。
高子默没有直接下楼,他绕到二楼另外一边,倚在雕花栏杆往下看。
来的客人已经在沙发上坐着了,青榴为他送上茶,保镖们散开站在墙边墙角。
沈佳昌虽然坐姿懒散,但手机在手里来回翻转,左右扫视的视线也带着些许不安局促。
高子默十指交叉如渔网,嘴角勾起,居高临下唤了声:“舅舅,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
胖子被另一人叫去外头有好一会了,高书文平息了怒火,口中喘着气,看向骆希:“你有没有受伤?那两人没对你做什么事吧?”
骆希摇头:“没事,反倒是你,你不要太激动了。”
高书文转头怒瞪扒拉着火星的严井:“遇上这种事,要不激动可难。”
“严井,我给他们两千的话,你能分到多少?最多也就五六百?”
高书文语气嘲讽:“还是说你要找机会在逃跑半路,把他们两人干掉,这样你能全要了?不过也是,给人当司机,这辈子都赚不来那么多钱吧?”
他声音一沉,改了话锋:“要不,你替我干掉那俩家伙,钱我全部给你,之后走得远远的别让我瞧见就行。”
严井闻言抬眼,面前升起的热气烘得他眼眸发烫。
他开口:“我干了这种事,高先生还能放过我?”
高书文叹了口气:“老严啊,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被人威胁了?你说出来,我能帮一定帮你。你跟了我那么长时间,你是什么样的性子难道我不知道吗?”
骆希觉得自己形容高书文是深渊海怪真是没错了,对那两位绑匪用金钱利诱,对严伯则是打感情牌,可她知道,等他重获自由,将会凶狠撕咬着所有背叛过他的人。
严井也是知道高书文的行事风格,目光黯下:“没有苦衷,我自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