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出是悲愤,还是齿冷。
李昭华疯了一般地扑向谢瑶,一捶一捶发泄着心中的恨意,骂她是畜生,真不该生下她。说这话时,泪水就顺着她的脸颊淌下。
这对母子从此反目。
可惜我看不到,因为谢徵赶回来了。
他的女儿摆过帝王一道,陛下便用公务将他绊在含英殿,等他能抽出身时,事情已尘埃落定,再无转圜。
只是他到底经过风雨。
快刀斩乱麻把混乱平息,送谢瑶到别庄,为昭华请最好的神医,抽丝剥茧从府中查起,仅仅三日,就查到我身上。
11
满是血污的刑柱,阴暗的牢房。
连烛火都透着荧荧的幽森,他来见我时,我已无半块好肉,指甲缝里还留着几根竹签,血滴滴答答地落。
满是腥腻味。
我是被水泼醒的。
面前已摆好一架藤木椅,谢徵就坐在上面,手中懒懒地捏着块烙铁把玩,其中一端被烧得通红。
他就这样举到我面前,距我眼睛半寸的距离。
淡声道:「命真硬。能挺到今天还没死。」
水珠流过脸颊在烙铁上落地,升腾出滋吱的热气。青烟将我的轮廓拢了又拢,我没有害怕,眼睫微垂,轻轻一笑:
「在见到侯爷前,奴婢不敢死呢。」
其实我远没看上去伤的那般严重。
私牢的头与我有些交集。我曾免于他妹妹被赐婚给管家之子的悲剧,毕竟阖府都知,那是个喝酒赌钱打老婆的泼皮。
只是谢徵没查到这层。
他打量了眼我的惨状,才道:「我真是小瞧你了,兰花。不对,或许我该叫你姜瓷。」
姜瓷。
一对打渔人的女儿,她的父亲也会采些珠子。因为不舍得往出卖,就被侯府恶奴生生捅死。
是个励志的小可怜。隐忍又狠辣,进府不过六年,就能搅的全府打乱,硬生生搞出母女成仇的戏码。
「我欣赏有野心的人。」他说。
随后把烙铁放下,靠近一步,伸手很轻地将我脸上碎发拂开,堪称温柔,有血落上去,他没有嫌脏,而是一路顺下来停在我的颈间,一点点用力。
他笑:「你太聪明了,做的每件事都让我高看,甚至害怕。一个没读过书的孤女,竟能搅浑金銮殿,把天下最有权势的几波人耍得团团转。所以啊,我必须亲自来一趟才放心。」
「你知道吗,我也在乡野中长大,学到的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不要小瞧任何人。果然,你还是死在这里好了。」
那双手,修长,苍白,又冰冷。
没有一丝温度。
前世也是这样将我按在水中,不容挣扎。太痛了,好像喉骨都要被捏碎了,我喘不上来气,额头的青筋鼓胀。
在我窒息前。
终于吐出完整的句子:「谢皎……不是你的女儿……」
他乍然放开。空气争先恐后地挤进来,短短几个字像是从被憋爆的肺管里吐出来,我咳了好几口血。
半晌,才缓过来。
声音嘶哑:
「惹出这么大的乱子,我为什么不跑,要在这里等你来?就是因为我想同侯爷做桩交易……」
没说完。又被拎起来。
烙铁就举在我的脸畔,谢徵冷道:「废话真多。说重点。」
「芷因花。」我沙哑道,「从进府那日我就在侯爷身上闻到了。这花香原是养神的,本没什么,只不过您年轻时受岭南瘴气,多年来服一味血藤根。很少有人知道,两两相冲,会损伤男根。」
我用最平静的语气说着最残忍的话:「侯爷这辈子原不该有孩子的。」
「……这不可能!」
「您可以去查证。我听闻夫人是二嫁之身,您就从来没怀疑过吗,那时仅半月,她就有了您的骨肉。却在之后的十余年中,没能生出第二个孩子。您看谢瑶,她外貌上真的有同您相像的地方吗?」
「我猜当初布下这个局的人,一定很爱您,也一定很恨您。血藤根是件很奇特的珍宝,培苗时需每日一盏温血养之,发根后却如野草般烂长。且子母根只能供一人服用,您看满京连皇室都没有,您却吃了这么久。可她又绝了您的嗣……」
谢徵站的笔直。
但我却看见,他藏于袍袖下的手,在微微发抖。
是的,我是故意提起的宋阿兰。
我猜男人的劣根性,得到朱砂痣,也会遥想白月光。即使我是他亲手杀的,却从未做过对不起他的事。更何况,我死的越久,那些缺点就越朦胧,他便只想我的好:貌美,性强又柔软,全身心都是他。
尤其同郡主成婚后,昭华看他看的极严。她是个控制欲强得可怕的女人,给他派的狗都得是公的。时间长了,总会感到窒息,所以他越来越多地在房中点芷因花,那是我死前说最想要的香饵。
我安静地看着,看他眼里汹涌过的万种情绪,遗憾伤怀,却很快消逝,又恢复成那副冰冷的镇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