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柯低下头,“我们族里有好几个女子在蛮族做妾,我想或许可以连通她们做些什么,岩峻……岩峻在意我,或许将来可以与我里应外合……”
听她这话里的意思,具体能做什么,她也不知道。
尹明毓不好评说,或许按照她的打算,她们将来真的能重挫蛮族也说不定,但是过程一定极惨烈。
“娘子,收拾好了。”重新拿回名字的金儿走过来,禀报。
尹明毓起身,问:“绳子搓好了吗?”
金儿点头,“搓好了。”
尹明毓便一摆手,“全捆起来。”
南柯以为是要捆她的族人,正想问她的族人们会怎么样,就见刺史夫人的护卫们将绳子捆在了岩峻等人手上,顿时惊得睁大双眼,“为什么?!”
尹明毓没回答她,直接让人领着她去后面马车,又让童奶娘抱着还没醒的谢策下来。
而岩峻等人全程皆没有反抗,待到谢家马车启行,他们便跟在马车后头走。
马车走了一段时间,谢策醒过来,瞧着逼仄的车厢,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嗯嗯?”
尹明毓道:“游戏结束了,叫母亲便是。”
“啊?”不能叫“嗯嗯”了,谢策面上有些不舍,“母亲,走了吗?”
“嗯。”
谢策小小年纪,幽幽地叹气,然后又快乐地趴到车窗上向外看,这一看,就发现了跟在马车两侧的长队,尤其他们还绑着手,便惊奇地问:“母亲,那是什么?”
“苦力。”尹明毓顿了顿,补充道,“犯错的人。”
谢策看着其中一列,指着说:“好看!”
尹明毓颔首,“好看的苦力。”
他们这一次走,后头跟着许多人,路上走得不快,路过一县城,直接带着这浩浩荡荡的人马招摇过市,进入官驿修整。
他们这队伍极显眼,进入官驿后,县令便率县衙官员前来拜见,期间不住打量官驿里满满当当被束缚的人。
尹明毓早就吩咐好护卫和随从们,是以有人向他们打听,他们便大张旗鼓地告诉那些人,这些人犯过事儿,带回州衙等刺史大人发落,但具体犯了什么事儿,皆讳莫如深。
那些人打听不到,只能各种猜测,禀报给身后的人。
消息被快马加鞭传至蝴蝶谷侥族那父子俩那儿,捆了岩族,他们能猜到缘由,这捆了南梦族的人,是怎么回事儿?
两人百思不得其解,又担心事情暴露,不敢妄动,便继续派人去查探。
而第二日傍晚,尹明毓终于到了南越州城。
长长的车队,护卫一百余人,加上那两族一百多青壮,刺史夫人一到州城门口,便依靠这极抢眼的队伍成为州城最引人注目的人。
州城中的百姓奔走相告,都在议论纷纷。
尹明毓就这么带着人在越来越多的百姓围观下,穿过主街,停在了衙署大门前。
州衙诸人闻声出来,远远观望。
打头一辆宽大的马车上,一身珠光宝气的尹明毓雍容华贵地走下来,随后,一身大红锦衣的谢策从马车上像模像样地走下来,明明尚且年幼偏有些行止有度的气韵。
随后,金儿银儿染柳等婢女低眉顺目地列在两人身后,又有威风凛凛的护卫在侧,端的是气派十足,非同一般。
谢钦听到报信儿,匆匆走出来,便瞧见尹明毓满头的珠钗,不由闪了下眼。
他先前还微惊于尹明毓自个儿回来了,此时真见到尹明毓,良久方才吐出一句:“夫人……真是富贵逼人。”
亏她还能戴得多而不杂乱。
尹明毓优雅地抬手,扶了扶有些重的脑袋,笑道:“我这初来乍到,是得隆重些。”
谢钦低头,又看见儿子脖子上挂着金灿灿的如意锁,腰上玉带扣,“……”
即便他早就对尹明毓的意外之举有所准备,亲眼见到她还是会无言以对。
而后,尹明毓手一抬,指向马车后的人,道:“郎君,这都是我给你带回来的苦力。”
谢钦看过去,纵有疑问也面不改色。
尹明毓又指向藏在婢女们身后的南柯,“郎君,这是我给你带回来的美人。”
谢钦:“……”
尹明毓饶有趣味地问:“郎君,你不欢喜吗?”
谢钦:“……夫人,有心了。”
第99章
“这南越州城……与我想象之中不甚相同啊……”
尹明毓大有教全州城都知道她来了的架势,根本不急着进去,顶着满头的珠光璀璨,一身华服,站在气派的衙署大门前悠然打量。
谢钦当然不会嫌弃不满,就是他雅致惯了,瞧着尹明毓和谢策这装扮,晃眼睛。
是以他只将视线定在尹明毓的脸上,不上移半分,平静地说:“非是寻常小城,待你转过便知。”
他都说不寻常,定是真有不寻常,尹明毓微微点头,但头有些重,稍稍一低头好似要坠下去似的,只得又挺直脖子,保持着支撑的动作,慢腾腾地说:“待到有空闲,我定要四处转转。”
而她因为挺胸抬头的动作,下巴微扬,便显得有几分盛气凌人。
谢钦都想替她扶一下头,微叹之后,道:“晚些我与你细说。”
尹明毓“嗯”了一声,看向衙门内,观望的人里多了一些着官服的,“褚郎君不在?”
“遥清身体微恙。”
谢钦并不常说谎话,又有暗示之意,语速便稍稍有些慢。
尹明毓瞧他一眼,没多言。
这时,衙门内刘司马等人也都走出来,按理说上官女眷到来,并不用官员们迎接,但是刺史夫人太张扬,见到了总不能不出来见礼。
于是尹明毓便又在衙署大门外多耽搁了一会儿。
尹明毓大致认识了这些官员,便极热情地说:“我过几日有空了,便设宴宴请诸位大人和夫人们,若是夫人们有闲暇,也可邀请我,我最爱凑热闹。”
她寻常皆惫懒,今日始终笑吟吟的,谢钦不免奇怪。
州衙官员们不了解刺史夫人,却都知道刺史的为人,极勤恳端正甚至油盐不进的那么一个人,但刺史夫人……夫妻俩好不一样。
不过无论心里如何想,众人也都纷纷答应下来。
尹明毓十分善解人意地表示不多作耽搁,请他们回衙门继续办公,完后目送他们告退而去,才瞥了金儿一眼。
金儿会意,立时点头。
谢钦不知他们主仆二人打得什么哑谜,只问道:“此时可以进去了吗?”
尹明毓终于抬起脚,叫着谢策,“小郎君,咱们进去。”
谢策小身板挺得溜直,听到她的话,极恭敬有礼地应:“是,母亲。”
而后跟在尹明毓身侧,昂首挺胸地迈出步子,世家骄矜小公子的姿态拿捏地极稳。
谢钦:“……”
算了,他们高兴便是。
谢钦稍留了一步,需得对尹明毓带回的那两族人作出安排。
护卫悄悄跟谢钦禀报了前因后果,谢钦心念一转便有了决定,直接命人将两族人皆暂时关押进州衙大牢。
不过州衙大牢一间牢房不大,需得分开关押,他特意吩咐,让岩族人和南梦那些人打散关押,岩族人便会替谢钦盯着南梦人,其外才是谢家护卫和狱卒,届时谁若是试图靠近他们或者有什么异动,皆无所遁形。
虽然还无法完全信任那些岩族人,但这样一来,谢家的人手便可不必分出太多在他处,确实给了谢钦一些方便。
谢钦想到日后这州城也会因为尹明毓热闹起来,面上便浮起浅笑,缓步踏入后宅。
而刺史夫人入城,排场和风头比刺史更甚,百姓们不敢靠近衙署大门,但也远远地围观,直到谢家人卸下行囊,马车牵走安置,才渐渐意犹未尽地散去。
但不消多想,便可知今日满城话中谈论的人皆是新来的刺史夫人。
后宅——
青玉和红绸一得知消息,就带着人在后宅门那儿候着,一见到少夫人和小郎君,纷纷面露激动,福身行礼。
尹明毓叫她们起来,握着两人的手道:“可是许久未见了,看来这南越的水颇养人,你们是越发水嫩了。”
青玉和红绸皆上前来,笑盈盈地说些好话凑趣,又与金儿银儿她们问好。
她们一边说话一边往宅门里走,这一走动,就露出了后头的南柯。
红绸一见南柯的脸,霎时便是一呆。
青玉也瞧见了她,视线转开,又在染柳身上稍坐停留,最后才转向红绸,忍笑。
红绸:“……”
不知为何竟是有些认命了,再是想要争宠,也抵不过少夫人带人回来的速度。
尹明毓没注意到她们的视线,她头重,顾不上其他,也只匆匆扫了一眼庭院,便赶紧招呼青玉和红绸先进正房给她拆头发。
谢策的如意锁也坠脖子,顶了这么一段路,也累了,跟着她进去,念叨着要摘下来。
金儿和银儿看自家娘子现下眼里只有青玉和红绸,习以为常,直接忙碌起来,带着染柳等人安置。
南柯被带进堂屋坐,她惦念着姐姐,可看着谢家众人皆在忙活,纵是着急也不好意思打扰,只得焦躁地等待。
内室里,童奶娘帮谢策收好如意锁,又替他换衣服。
尹明毓坐在梳妆台前,青玉和红绸边为她拆头发边你一言我一语地陪她说话。
她们这儿欢声笑语的,外头南柯却是坐立不安,捧着茶杯,一口没喝。
尹明毓没换衣服,卸下那些首饰,便出来瞧新住处,谢策也想要探索新家,跟在她身后。
南柯一见到她,立马放下杯子,站起身,紧紧注视着她。
尹明毓给青玉红绸介绍道:“这是南柯,也是南梦族的,说是有个姐姐,就是南朵,将她带过来吧,教她们姐妹见见。”
既说起另一位南梦美人,她也迫不及待地想见见。
青玉和红绸对视一眼,眼神皆有些躲闪,然后一起去偏房叫人,南柯等不及,也起身跟过去。
整个州衙后宅,全都在为少夫人的到来而雀跃,唯一例外,便是偏房里的南朵。
她一听到外头吵吵闹闹地少夫人长少夫人短,恐惧霎时袭上心头,慌慌张张地躲到墙床之间的缝隙,死死地攥着床腿。
青玉和红绸走进来,在屋里环视一圈儿,对视叹气,习惯地走向角落。
南柯进来没看到人,疑惑地随着两人过去,一下子就看到了角落地缩着的人,“姐姐?!”
南朵倏地抬头,看清楚是谁,瞬间惊慌失措,“南柯?南柯,你快跑!”
“姐姐,你、你怎么了?”南柯推开青玉和红绸,蹲在她面前,看着她瘦了好几圈儿的样子,不知所措。
这时,尹明毓走进来。
她本以为会看见画中美人走进现实,谁想美则美矣,但美人瘦成了尖下巴,一双大眼睛在那巴掌大的小脸上显得格外大,因为恐惧惊慌睁到最大,教人看着心里发毛。
“这是……魇住了?”
红绸叫了一声“少夫人”,南朵听见,更加激烈地推着南柯,“你快走!她吃人!”
“啊?”南柯呆愣,一不留神跌坐在地上,缓缓回头看向尹明毓,睁大眼睛满是疑问。
尹明毓才茫然,什么吃人?吃什么人?
她堵在门口,谢策从她身后钻出来,仰头问:“母亲,你开始吃人了?”
尹明毓嘴角一抽,五指张开,按在他的脸,将谢策塞回身后。
谢策扒开她的手,又从另一边挤出来,好奇地看着屋里。
她们都是今日刚来的,自然不清楚南朵是怎么回事儿,于是尹明毓和南柯又一起看向青玉和红绸,谢策也随着她们看过去。
青玉、红绸:“……”
她们也不知道,但莫名心虚。
南朵一副受惊不已的神情,推不走南柯,便开始拉她到怀里护着。
南柯用他们族里的语言低声安抚她,问了几句,南朵又小声回答了什么。
尹明毓她们听不懂,只瞧着姐妹俩。
过了一会儿,南柯抱着姐姐转头,指向青玉和红绸,说:“我姐姐说,就是你们说的,瘦了不好吃,你们吓唬她了?”
她这是无中生有,凭白冤枉人。
红绸哪能教她们这些外来的人占了上风,是以一掐腰,美目狠狠瞪向南柯。
就当青玉以为她要跟那个刚来的南柯争论时,红绸忽然一跺脚,碎步踱到少夫人面前,泫然欲泣地委屈道:“少夫人,我和青玉是什么样的性子,您是知道的,我们岂会无缘无故欺凌一个女子?她们这些外族人实在奇怪,这样莫名其妙的话竟然还信誓旦旦地说出来,她们不安好心。”
红绸本就貌美,且是到了谢家之后伺候少夫人最久的,知晓少夫人的脾性,一番备受污蔑的委屈神情做得极惹人怜。
青玉抽了抽嘴角,但也配合她,表情道:“少夫人,我们皆未曾说过这样的话。”
红绸楚楚可怜地看着少夫人,“少夫人,她们这样冤枉我们,您要为我们做主啊~”
她们许久未见,尹明毓便安抚道:“好好好,我相信你们。”
南柯当然是站在亲姐姐这边,一听尹明毓这话,马上辩驳道:“夫人,您不是说刺史大人不会苛待姐姐吗?你瞧我姐姐这样,哪是会故意冤枉她们的。”
她说着,手托起南朵的下巴。
尹明毓一瞧,这是正儿八经巴掌大的脸,眼眶通红,眼眶里浅浅一汪泪,此时瞪得没那么大了,像兔子似的,比红绸那假做出来的神情更惹人怜。
更别说旁边儿还有个容貌极为相似的南柯,也在盯着她。
尹明毓第一次知道,美人多了,也有些小小的烦恼。
这个流泪她心软,那个流泪她看不了,哪个都不想委屈,原来这就是色令智昏吗?
南柯:“夫人……”
红绸不甘示弱,也叫道:“少夫人……”
尹明毓清了清嗓子,顺便清掉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笑道:“可是南朵姑娘听错了?我这人不吃人,但是喜欢秀色可餐。”
南朵汉话稍差些,听她又直白地解释了一遍,才听明白“秀色可餐”的意思,且又有妹妹在身边,便安静下来。
这事儿,死无对证,不过平静下来一想,都想到是个误会。
不过即便如此,南柯南朵姐妹,和青玉红绸二婢,也没有握手言和,气氛疏离。
尹明毓叫她们去堂屋说话,青玉换了染柳过来,堂屋里就是尹明毓坐在上首,瞧着四个各具特色的美人在眼前。
而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谢策坐在尹明毓身边,也是瞧瞧这个瞧瞧那个。
尹明毓不在意她们之间关系如何,一会儿跟这个说说话,一会儿跟那个说说话,赏心悦目,笑容就没落下。
再晚些,金儿、银儿、青玉三人忙完,也都聚到堂屋里。
谢钦在前衙忙完,一踏进堂屋的门,便瞧见这一屋子的姑娘,不禁皱了皱眉。
众婢女连忙恭敬行礼,就连南柯和南朵也有些惧他。
尹明毓笑着招呼他:“郎君,忙完了?快来坐。”
谢钦穿过众女,走到尹明毓身边,他先前并未觉得这堂屋逼仄,今日却颇觉憋闷,坐下后扫过青玉她们,便道:“你们退下吧。”
几个婢女立时反应,躬身告退,金儿银儿离开时,善良地带走了发懵的南柯和南朵。
堂屋里一下子便安静下来,谢钦舒怀,着人准备晚膳。
尹明毓没有了那些美人看,还能看谢钦,单手撑着下巴笑吟吟地看他。
谢钦教她看得耳热,端起茶杯饮了一口茶,一侧头看见谢策不知何时坐在榻里,也托着下巴看他,立时便正襟危坐,一本正经地说:“策儿,稍后用完膳,早些回你屋子睡,父亲早就让人给你收拾了屋子。”
谢策舍不得走,“想一起睡……”
谢钦毫不犹豫地拒绝:“你已启蒙,怎可缠着双亲,回去睡。”
谢策鼓起脸,不甘心,趴在尹明毓背上,撒娇道:“母亲,想一起睡……”
尹明毓眼尾微微上挑,眼中带着戏谑的笑意,如丝一般,轻轻地缓慢地缠绕谢钦一瞬,便又离开,慢悠悠地说:“我可管不得,你能说通你父亲才是。”
谢策瞧了一眼父亲板得越发严肃的脸,噘噘嘴,识相地放弃。
晚膳时,一家三口围坐在一张小圆桌旁,没教婢女伺候,边吃边说话。
尹明毓想起白日那些官员的态度,便问:“他们不知道我们路上出意外吗?”
“没说过,不过许是有所猜测。”谢钦给她和谢策皆夹菜,轻声解释,“南越官场被那两族渗透,并不知这些官员是否背后藏着谁,你日后若要出门,也小心些。”
尹明毓笑得意味深长,“你放心,我定会带足人……”
谢钦现下也算了解她,一看她那笑脸,便知道她有些鬼主意,嘴角上扬,随即问:“你带那些人,可还有旁的打算?”
“既然说是带给郎君的苦力,自然由郎君安排。”但尹明毓理直气壮地强调,“他们吓到我了,得先给些教训。”
谢策道:“也吓到我了。”
如果没亲眼见到的话,谢钦就相信了。
但不管是否真的吓到,那些人做的事是事实,确实需要教训,是以谢钦便问:“你想如何教训。”
尹明毓露出个坏笑,倾身凑到谢钦耳边,讲给他听。
谢钦心神专注,然尹明毓就在他耳边吐气如兰,耳朵极为敏感,不由他控制地泛起痒热。
“我也想听。”
谢策忽然出声,瞬间如同一盆冷水,浇在谢钦心头。
谢钦面无表情地看着谢策,问:“可吃完了?”
谢策低头看看碗里的半碗饭,摇头,“没吃完。”
谢钦催促:“食不言,专心吃。”
可是你们刚刚就在说话,还是悄悄话。
谢策不敢反驳父亲,埋头吃饭,嘴里嘟嘟囔囔道:“还是唔唔好……”
谢钦又告知尹明毓褚赫的去处,两人又交换一些其他信息,偶尔谢策会说一句童言童语,气氛颇为和谐亲密。
膳后,婢女们收走残羹冷炙,尹明毓坐在榻上喝水。
谢钦趁着这个间隙,打算去二堂做些安排,临走前见谢策还在屋子里转来转去玩儿,吩咐道:“叫童奶娘带你回去休息。”
谢策停下,待到父亲走,才小大人似的幽幽叹道:“父亲扫兴……”
尹明毓好笑,还不知道谁扫兴呢。
谢策仍旧赖着不想走,便又到尹明毓身边,趴在她腿上歪缠,可可爱爱地问:“母亲,不能一起睡吗?”
尹明毓点点他的鼻头,“母亲也不想你这小不点儿扫兴,长大的孩子得一个人睡。”
谢策小小的脸蛋上满是无奈,勉勉强强地说:“我想喝水,喝完水走。”
尹明毓便给他倒了一杯,递给他时,谢策没拿稳,不小心洒在了他衣襟上,便招呼童奶娘带谢策回去换。
童奶娘带着谢策走后,谢钦回来,尹明毓顺手便将那半杯水递给他,然后进了内室。
桌上只有这一杯水,谢钦便以为是尹明毓喝过的,带着些隐晦的暗示。
是以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杯子,缓缓转动,垂下的眸子里渐渐涌起些缠绵的意味,片刻后一饮而尽。
门口,谢策小脑袋瓜门缝伸进来,一看父亲拿了他的杯子,一急:“母亲给我倒的。”
谢钦拿杯子的手顿时一僵,“……”
谢策彻底推开门,跨过门槛进来,带着些许控诉道:“父亲,这是我的杯子。”
谢钦笑意渐渐消失,无言片刻,有些严肃道:“规矩呢?怎可不经人允许,擅自进门?”
谢策一听父亲教训,垂下了头,认错态度极好。
谢钦见他如此,便缓和下神情,又拿了一个杯子,倒给他。
谢策乖巧地双手接过来,喝完之后,又乖巧地递给父亲。
谢钦接过来,道:“喝完便回去休息。”
谢策向父亲躬身行礼,倒退到门口,脚跟碰到门槛,连忙一个转身,麻利地跨过门槛,一溜儿烟跑掉。
谢钦不禁捏了捏眉。
随后,谢钦起身,步履从容地走到门边,随手插上门闩,转身走进内室。
尹明毓正背对着门在箱笼里找什么,听到身后动静,便头也不回地问:“方才是小郎君又过来了吗?”
“嗯。”谢钦轻轻应了一声,走向她。
尹明毓找到账本,拿起来,刚站直,整个人便腾空而起。
她下意识地搂紧谢钦的脖子,回过神来,笑道:“郎君这是做什么?怎地不雅致了?”
谢钦边抱着她走向床榻,边低头在她眼上落下一个轻吻,声音低哑道:“你且随意嘲笑我便是,我受着。”
尹明毓倒没想嘲笑他,久别重逢,若是不干柴烈火,才有些奇怪。
不过……“我还未沐浴,郎君不妨先看看这个。”
尹明毓被谢钦放到床上后,直接将账本塞到谢钦的怀中。
谢钦此时并不想看其他东西,捏着账本欺身压下,便要扔掉。
尹明毓一手握住他拿账本的手腕,一手抵住他的胸膛,止住谢钦压下来的动作,道:“郎君慢慢看,我先去沐浴。”
她说完,便从谢钦身下钻出去,打算去浴间沐浴。
谢钦攥住她的手腕,稍一实力,便将人拉回来。
尹明毓便跌坐在谢钦腿上,眉头一挑,嘴角带笑。
谢钦圈着她,翻开那册子,见是些奇奇怪怪的账目,目露疑惑。
尹明毓煞有介事道:“这是我列的账目,郎君得补给我些辛苦钱。”
“我的私章便在你手里,随意取用便是,我何曾约束过你。”谢钦说完,想到尹明毓拿到钱时欢喜的模样,还是认认真真地满足她的喜好。
账本这一页,写着【毒药一瓶,三百两】。
谢钦问:“那毒药值三百两?”
尹明毓道:“老大夫说是剧毒的蛇毒,极难得,三百两绝对童叟无欺。”
谢钦不置可否,又指着其后一条,问:“阻入口不洁,五十钱,这又是何意?”
“小郎君要孝顺你奇奇乖乖的东西,是我教婢女偷偷换了,他今日还未想起来,否则你吃是不吃?”尹明毓有理有据地说,“五十钱,只少不多。”
谢钦:“……”
他随手翻到后面,见倒数第二页,写着【人手一百四十三,二百八十六两】,瞬间明白过来,这是南梦族和岩族那些人。
不愧是尹明毓,有零有整。
谢钦心平气和地翻到最后一页,看到上面记着的【衙署大门一刻钟,一百两】,沉默片刻,破无语的问:“按时间算钱?岂非巧立名目?”
尹明毓笑而不语,她如今不同以往了,出场就得按时间算钱,否则不符合她刺史夫人的身份。
谢钦放下账本,抱起她往浴室走,直接一口咬定:“八十两。”
尹明毓没想到还能这么讨价还价,“太少。”
“这是我每月的俸银。”
尹明毓搂着他的脖子,勉强答应:“也行吧。”
反正白得的。
第100章
谢家一家三口团聚的时候,褚赫等人也终于追上车队,并且一路跟随摸到南越州东南边界的港口。
南越州一直以来都十分闭塞,对外所示,极为贫困落后,他们亲至之后,发现平民百姓也确实贫困,很多百姓只是勉强靠山林果腹,并无其他营生。
是以大邺建朝三十一年,无论是商税还是农税,全都上缴极少。
起初大邺需得稳固朝纲,休养生息,路得一步一步走,岭南发展劣势诸多,自然先着眼于别处,一直无暇顾及岭南太多。
而南越境内的海港,据褚赫所知,利用也不多,其中很重要的一个原因便是岭南这一带海港常有水匪劫掠,一经碰上便损失惨重。
但今日,褚赫等人躲在远处,眼睁睁看着他们以为颇为荒废惨淡的港口,停着一搜巨大的商船,港口上挤满装货卸货的人。
他们一路跟随而来的车队,卸下一口口巨大的箱子,严严实实,看不清是什么,可每口箱子两人合力仍旧抬得艰难。
并且马车一路上留下的车辙印,也表明箱子里装得不是普通轻巧的东西。
板车清空后又装上的东西,箱装的,只能从箱子的大小和抬动时费力程度估算大致重量,不过瞧着他们抬动时小心翼翼的模样,褚赫怀疑,是些易碎品,有可能是瓷器之类的。
待到后来的车上装满布匹,褚赫便大致猜测,重新撞上的应该都是这一类可供生活所用之物。
褚赫没再看这些马车,转而专心记下客船的外观,仔细寻找一些特殊记号。
一直到客船离开,车队也重新返程,褚赫吩咐几个护卫继续跟着,看他们是否返回蝴蝶谷,便也连夜赶回州城。
州城里,百姓们讨论过刚来的刺史夫人,照常睡觉,明日还得照常起来谋生计。
反倒是州城那些有权有势的人家,摸不清刺史夫人的脾性,对她捆了那么一群人进城,颇多存疑,担心她的到来有所影响,很是有些人睡不着。
而州衙后宅里,除了南柯姐妹抱在一起哭了一阵儿,很晚才睡,睡得最晚的便是尹明毓和谢钦。
谢钦当初那般雅致自制,竟也是会缠着一个人不放。
尹明毓享受过,并不想吃撑到厌,是以及时叫停,言语直接。
若是从前,她估计要拐弯抹角一番,然后达成自己的目的。
每个人都是在变的,谢钦抱着她,察觉到她的变化,眼神温柔,在她赤裸地肩头轻轻落下一吻。
岭南一月份的晚上还是凉的,他身上暖和,尹明毓便也没推开他,闭着眼很快便迷迷糊糊地说:“早些睡,我明日还要去拜见戚节度使。”
谢钦问道:“我陪你同去吧。”
尹明毓嫌弃,“我带小郎君去便是,你在影响我们发挥。”
谢钦闻言,捏住她的鼻子,看她不能呼吸张开了嘴,便吻上去,交缠过后,下巴抵在她肩头,吻着她的耳垂问:“我就这般没用?”
他下巴底下长了一点点不明显的青茬,蹭在肩头有些刺。
尹明毓捏着他的耳垂离远些,轻喃:“谢钦,日后别续须,我不喜欢……”
谢钦轻笑,应下来,“好。”
过了一会儿,谢钦又吻了吻尹明毓的耳垂,低声在睡着的人耳边道:“算账也好,其他也罢,你能跟我直言,我便是欢喜的。”
谢钦在这儿单方面情浓,尹明毓睡得香沉,州衙大牢里,百来号人却因为这对夫妻饱受煎熬。
大牢里关押的都是罪犯,狱卒们对他们也没有多尽心,是以牢中极为阴暗潮湿不说,还有各种极难闻的味道混杂,就连岩族这些吃多了苦楚的青壮们也熏得难受,更遑论南梦那些借着族中女人安于享乐的青壮们。
这种情况下,最容易激发人的暴躁情绪,尤其不远的监牢里还有别的罪犯各种疯狂的呼喊□□等等,人的情绪更是无法平静。
南梦那一群人忍不住,一个扑到围栏处喊叫,其他人便也跟着受不住喊冤。
岩峻本来就对这些人不满,借着厌烦他们吵闹,出声阻止他们时,下了点黑手教训。
不是肘击肚子,就是脚重踩,还有趁机挠他们脸的……那些南梦族人激恼不已,吵闹得更厉害。
狱卒过来喝止,岩族众人怂的很快,一边儿赔罪一边儿退下,只剩下南梦族人在前头喊冤,便尤为显眼。
南梦族人女子长得好,男子差些,但即便只是五官端正,没受过苦,皮子跟寻常粗糙的男子不同,细皮嫩肉给脸加成几分,放在人堆里,尤其是岩族这群黑瘦汉子眼里,对比出来更加好看。
狱卒没权没势没见过什么好看的人,荤素不忌,这人到了他们地盘,嘴里调戏又要上手摸一把。
南梦族的男人们满脸皆是备受屈辱,正义凛然地喝斥狱卒:“简直欺人太甚,我们没罪!族里定然要为我们讨回公道。”
“你们胆敢如此欺辱,带我们出去,定要上告,教你们受到责罚。”
岩峻看着他们那模样,都要恶心吐了。
他一想到南柯有可能会碰到的遭遇,便忍不下气,举起拳头要再给这些人一顿教训时,谢钦派来的护卫打断了他们即将爆发的殴斗。
那些狱卒瞬间点头哈腰,低声下气,南梦族也偃旗息鼓。
护卫们并不管他们先前发生了什么,直接在众人的视线里拿出大邺律法,一条一条地宣读。
头一刻钟,监牢里众人头脑还清晰。
两刻钟后,莫说南梦和岩族人,连其他牢房里的犯人都不敢出声了。
狱卒想躲开,护卫不准,且有护卫读律法,还有其他护卫挨个牢房叫醒,总之不准任何人睡。
一个时辰后,两个时辰后……满监牢里的人耳朵里循环着“大邺律例第某某条”,眼睛一丝光亮都没有。
天终于泛亮,刺史招几个护卫回去,监牢里众人恍惚的眼睛霎时期盼,但紧接着就看见新的护卫前来替换,继续念:“大邺律例第……”
监牢众人:“……”
我有罪,可以审判惩罚我,为何要受这样残酷的折磨……
谢钦暂时并未打算审判他们,不过听护卫回禀后,深觉此举对百姓知晓律法颇有奇效,便去县学雇佣学子轮番去沿街宣读大邺律法,就从今日开始。
州衙官员得知,劝阻:“刺史大人,如此岂不耽误学子们读书,况且州衙从未有此处支出,不好入帐……”
谢钦意已决,自不会因此而更改,“不必走州衙账,本官私人出。”
他甚至还极为善解人意地提供了几匹马,供学子们骑行。
但谢钦教人回去支钱,小厮空手而归,唯唯诺诺地说:“郎君,青玉姐姐说,您晨间刚吩咐将钱全都给少夫人,现下少夫人已经醒了,您拿钱……是否要先知会过少夫人,还是暂时推迟几日再给少夫人?”
谢钦:“……”
这是从未想过的,但……实在奇妙。
“我回后宅走一趟便是。”
另一边,尹明毓被院子里谢策的读书声吵醒,睁开眼发现时辰已经很晚,她还得出门,连忙招呼金儿银儿进来。
金儿银儿推门一进来,后面还跟着红绸和染柳,两人皆笑盈盈的,尹明毓一大早瞧见她们,心情瞬间便好的过分。
两人从前不熟悉,如今不知怎么了,双生子似的,一左一右走到尹明毓,殷勤地伺候她穿衣,嘴里还奉承不断。
任是谁,身边有这么两个娇俏可人的婢女伺候着,心情都不会差,尹明毓直接便表现在脸上,笑容就没淡下过。
谢钦回来,瞧见她笑靥如花,平静地挥手教婢女下去,才开口说想要支取一些钱。
尹明毓听完才知道是哪一出,为谢钦的自觉感到自愧不如。
世家子处处皆精,谢钦那些俸银,根本不够这上上下下寻常花用,是以还是谢家的家业在支撑。
尹明毓跟谢钦算账归算账,收下他的俸银和当他的管家账房是两码事儿,而且谢钦这完全是将简单的事儿弄得麻烦。
她也没遮掩,直接就说了她的理由:“青玉管得好好的,你便是交给我,也是在她手里管着,何必再多此一举到我这儿支取?”
谢钦道:“我并非是想你受累,只是重视你。”
尹明毓顺杆爬,笑道:“昨日咱们说好的八十两,我可是要充作自个儿私房的,郎君你既然重视我,不用在这事儿上,之前的算我白送给郎君的,今日我要去拜见戚节度使,一口价,两百两,用你俸银分期给付,如何?”
谢钦好笑,手指点点她眉心,“你去拜见戚节度使,也是帮了我大忙,才两百两,不亏吗?”
尹明毓笑眯眯,“细水长流,持续收入嘛。”
夫妻大概率是要做一辈子的,利益共同体,有些事不能偷懒,总要做,她主动些,收取些报酬,也快乐不是?
而且她答应了要救南柯,也是自我满足,快乐加倍,一举两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