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都能睡得着,谢家的人实在不一般。
蒙面人头目不想跟谢家难缠的少夫人打交道,却也不得不冷声叫醒她。
先醒过来的是金儿和银儿,她们两人睁开眼瞬间清醒,看了一眼马车门外的蒙面人,怕吵醒怀里的两个孩子,便去推自家娘子。
尹明毓睡不好,即便醒了,也是满脸的烦躁。
长眼睛的都看出她现下心情不太好,但蒙面人们很无语,她有没有被劫持的自觉?这时候还给他们甩脸子?
尹明毓面无表情地走出马车厢,第一眼自然落在面前的高大的宅门和院墙上,第二眼扫了一眼周遭,一顿。
远处皆是山,此刻望过去并不是葱葱郁郁之色,但山峦起伏,大体轮廓轻易不会改变。
时间有些久,她第一眼看过去,是陌生的,可再看几眼,脑子里将山峦的轮廓调转了个方向,心里便有了些许猜测。
尹明毓眼尾困倦地微微垂着,走下马车,也不用人指引,昂首阔步走向宅门。
金儿和银儿各抱着扔在睡的孩子,在她身后走下马车,安静地跟着。
蒙面人头目看了眼手下人拿出来的铁链,摆手示意他们先拿进去。
而尹明毓走进宅子,表面目不斜视,实际将整个宅子全都看在眼里。
宅子里守卫极为森严,基本五步一人,每一个人的装备皆精悍非常,且全都没遮面。
这代表,人家根本没将他们放在眼里,靠她们,无法突破这些守卫逃离。
既然如此,随遇而安吧。
是以,尹明毓脸上的困倦越发不掩饰,眼睛半阖,走得也越来越慢,似乎随时能睡着一般。
蒙面人头目不耐烦,便催促道:“快些。”
尹明毓懒懒地瞥他一眼,又慢腾腾地收回视线,走快了些,真的只是一些。
偏她还耷拉着眉眼嘟囔了一句:“既然会露出真颜,蒙什么脸,多此一举……”
蒙面人头目:“……”
这谢少夫人实在是好本事,好人能教她磨得躁怒,坏人也要磨得没脾气。
蒙面人头目眼见正堂就在眼前,估计再催,她可能也不会快多少,便闭上了嘴。
尹明毓抬眼忘了一眼前方更加森严的守卫,面上并无变化,垂眸继续向前走。
她们走到门前,尹明毓一眼便看到背对门口,背手而立的华服男人,随即她又看向大马金刀坐于椅子上,穿着铠甲的陌生老人。
那是个极为威严的老人,浑身都带着武将的气势,一双虎目冷厉地看过来,教人不禁想要目光躲闪。
尹明毓也移开视线了,一点儿骨气没有似的迅速低下头。
老人浓眉一皱,觉得这谢少夫人有些名不副实。
这时,华服男人转过身来。
尹明毓抬眼又垂下,但已经看清了男人的脸,正是大邺的平王殿下。
那么另一位……应该就是忠国公了吧。
尹明毓思绪转动,福身行了个礼,“见过平王殿下,见过忠国公。”礼是极标准的,但声音却有些轻,似是困倦,又像是胆怯。
她行完礼,便垂着头静静地立在原处,一声不吭。
金儿和银儿亦随自家娘子行礼,只是她们抱着孩子,不方便动作,只能浅浅一礼。
两个婢女心思更多在怀里睡觉的孩子身上,这是她们主仆的默契,无需吩咐。
谢家和平王是有些仇怨在的。
但平王没将谢钦的妻子放在眼里,他此时见谢少夫人低眉顺眼,眼里闪过不屑,面上却维持着平时那副好不知道他想要什么样的答案,便试探地问:“殿下,我是应该答查到,还是没查到?”
她都能满足。
第123章
尹明毓好像没说,可又似乎全都说了。
自从谢钦入京,牵出岭南之事,平王和忠国公皆无心睡眠。
忠国公随先帝征战多年,于用兵之上颇有见地,战场上也果断刚猛,既然平王决定放手一搏,他便暗地里调动私兵,准备逼迫陛下写诏书退位。
然平王做出决定,却又瞻前顾后起来。
是以平王一听尹明毓的话,心烦意乱之下,恼怒道:“你在耍本王?!”
尹明毓倏地抬头,连连否认道:“殿下明察,我绝对不敢。”
忠国公冷静地提醒:“殿下,息怒。”
平王极为信任忠国公,闻言,带着情绪转身,重重地坐到上首椅子上。
尹明毓一见,这位老国公才是能拿得住事儿的人,便极诚恳道:“国公,不是我故意如此,实在是此时答案于两位来说,毫无意义吧?”
忠国公威严道:“是否有意义,与谢少夫人无关,谢少夫人最好如实回答。”
尹明毓立马乖顺,“是,查到了,而且还从两族搜出一本账册,呈到了御前。”
忠国公眼中立时露出狠绝之色,转向平王。
平王虽是未言,却握紧了拳头。
尹明毓看着两人神色,眉头皱了一下,又松开来,试探地问:“您二位不问问我,陛下是何时知道的吗?”
平王和忠国公一同转向她,平王坐不住,急促地起身,厉声追问:“什么意思?”
他太凶了,声音也大,睡梦中的谢策被吵到,动了动,脸埋进金儿的臂弯。
金儿抬手捂住他暴露在外的耳朵。
叶小郎君不像谢策睡得那么踏实,惊醒过来,一发现深处陌生之处,便慌乱地看向周围,直到眼睛锁定尹明毓,方才找到落点似的,一直看着她。
银儿抱紧他,极小声地在他耳边安抚:“没事儿,没事儿,少夫人在呢……”
尹明毓余光注意到,收回视线后再看向平王,满眼无害道:“我不敢隐瞒殿下,其实早在那艘客船离开南越之时,密折便随之送到了陛下手中。”
也就是说,昭帝很早之前便得知了平王和南越的勾结……
平王后退一步,腿撞在椅子上,椅子摩擦地面,他也跌坐在椅子上。
椅子擦出的声响颇为刺耳,这一次谢策终于被吵醒。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先看到金儿的脸,爬起来精准地找到尹明毓,迷迷糊糊地一笑,冲她伸出小手,“母亲~”
他总是不在状况之中。
尹明毓无奈。
金儿压下他的小手,没让他过去找自家娘子。
尹明毓不想再被打断,便稍稍提了提语速,道:“请殿下恕我无礼,只是若殿下早知儿子与外人勾结,存有异心,会如何?”
平王心绪不宁,他定然不会饶过。
“您觉得陛下为何隐而不发?”尹明毓幽幽地问,“陛下……会毫无防备吗?”
平王震动,下意识地寻向忠国公,想要得些支撑。
忠国公只沉声道了一句:“殿下,开弓没有回头箭。”
平王肩膀塌下来。
尹明毓微一抿唇,便要出言反驳。
然忠国公带着寒光的眼神射向尹明毓,喝道:“来人,带谢少夫人去客房。”
外头立即走进来几个精兵,强硬地请他们离开。
尹明毓只得离开。
而他们一走,忠国公便对平王严肃道:“殿下若是反悔,尚可苟活,可拥立您的人该何去何从?”
既然做了,忠国公绝对不允许他退缩。
平王讷讷无言,但他此时怀疑,陛下很有可能没打算深究,心里不由泛起一丝悔意。
谢家护卫在孩子的带领之下,找到了尹明毓他们的失踪之地,毫无头绪之时,发现了羊粪向一个方向延伸,立即便快马加鞭沿粪追去。
京城之中,定王抓了成王谋反的现行,尚未来得及快意之时,便得到禀报,成王派去平王府和忠国公府的人扑了个空,他们也没能浑水摸鱼。
定王揣度之后,便一副急迫不已的神情,召来右相等重臣,“平王和忠国公莫名离京,我担忧父皇有危难,必须立即赶往行宫。”
他究竟是担忧陛下多一些,还是担忧其他更多,只他一人清楚。
几位重臣看向谢右相,先后表态,陛下安危为重,且成王之事也得需要陛下定夺,支持前往行宫。
谢家主看了成王和重臣一眼,拱手道:“殿下所虑极是,我等随殿下同往。”
定王不在意他们是否同往,不想再耽搁,立即便催促众人准备动身。
而他们在京城中安排各处之时,平王在忠国公的催促之下,不得不继续计划。
尹明毓几人待在屋子里,什么都做不了,又不能什么都不做净顾着瞎想,正好有棋盘,便围在一起下五子棋。
她平时没少欺负谢策,今日对上叶小郎君,却有些势均力敌,竟然有输有赢的。
谢策极乐见于她输,每每见着她的败局,小手拍得极起劲儿,清脆的笑声甚至传到了门外。
门外的守卫听到屋里的吵闹声,面面相觑。
摘下面巾的蒙面人头目来到他们门前,听到门内的吵闹声,面上一阵无语,却还是按照吩咐,推门进去。
尹明毓等人听到声音,望向门口。
谢策立刻便认出他来,惊叹道:“哇——原来你长成这样!”
蒙面人头目:“……”
他长什么样儿,是需要“哇”的吗?
蒙面人头目面无表情,直接取了纸笔,放在尹明毓面前,道:“谢少夫人,提笔吧,告诉谢刺史,你们有危险,他若是想救你们,必须听话。”
尹明毓毫不犹豫地提笔,按照他的话,直接写下几个字——有危险,速救。
蒙面人头目一见纸上寥寥几个大字,脸颊肌肉绷紧,挤出一句话:“谢少夫人,劳烦润色几句。”
尹明毓低头一看自个儿飘逸的大字,摆手道:“无需润色,我们家郎君爱我如命,只看到我的字便有用。”
金儿和银儿仰头看着她,十分怀疑,连谢策也有些迷糊,这是真的吗?
尹明毓还在极力鼓吹谢钦对她的爱,“他若是不重视我,我写多长一封信都没用,可完全没有这种可能,谢钦极爱我,不信你们送过去试试?”
蒙面人头目绷着脸,没法儿拿走这封信,再次道:“谢少夫人,劳烦润色几句。”
尹明毓见他实在固执,只得又拿起一张纸,写道:郎君,我们有危险,若是想要救我们,一定要听他们的话。
蒙面人头目看着纸上几乎完全复制他的话写下的内容,深觉浪费,直接抽走,转身出去。
尹明毓手里还拿着笔,见门关上,无奈道:“怎么如此没有耐心?”
片刻后,蒙面人头目又进来,要了她和谢策的一件随身物品,再次出去。
而忠国公并不在意她信中写了什么,只要谢钦能够认出信出自谁手便可,一面让人送到谢钦手中,顺便给他带几句话,一面调遣大批私兵,慢慢潜进龙榆山。
夜里更好行事,他们打算深夜便动手。
行宫之中,忠国公的人悄悄接触到谢钦,给了他信和信物,并且传达了忠国公的话,“谢大人,若想你的妻儿安全,要你做两件事……”
传话的人走之后,摸到平王宅子附近不敢靠近,又急匆匆赶到行宫的谢家护卫进来禀报。
谢钦握着信物,面色冷峻。
深夜,由于昭帝身体不佳,皇孙们也都早早回到各自的院子里休息,无人在外随意走动,行宫寂静的甚至有几分阴森。
子时一到,行宫紧闭的东西两门,便从内里打开,平王豢养的私兵们鱼贯涌入,见人便杀,毫不留情。
密密麻麻的私兵目标明确,直奔昭帝的寝宫。
“有刺客!”
“保护陛下!”
闯入者穿梭在行宫之中,喊杀声不断,宫女太监们听到声音,看到被杀死的人,全都躲在屋子里瑟瑟发抖,不敢露头。
而行宫守卫边打边退,直退至陛下寝殿之前,两方对峙。
皇孙们在守卫的保护下,也都聚在寝殿,看着刀光,闻着血腥味儿,慌乱不已。
谢钦站在行宫守卫之后,质问道:“既然来了,何必藏头露尾?!”
他话音落下,闯入的私兵们分开一条路,一身铠甲的忠国公握着刀,昂首阔步走出来。
皇孙们见到来人,皆是一惊,然后纷纷看向平王几子。
然而刚才还在他们身边的几人,不知何时竟是离得远了,他们一见众人注意到,全都埋下头,不管不顾地跑向对面。
行宫守卫们不敢拦,迟疑的一会儿工夫,他们便到了对面,由平王长子秦硕开始,低低地叫“曾外祖”。
忠国公颔首,随即眼睛越过谢钦等一众人,直直地望向紧闭的寝殿,声如洪钟道:“臣恭请陛下。”
寝殿并无动静,忠国公也不急躁,又高声喊道:“臣请陛下现身一见。”
他声音再次落下,现场一片安静,片刻后,门缓缓打开,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都投向殿门。
昭帝衣着发髻皆整齐,只肩上披着一件外袍,面容沉静,被老太监扶着,缓步踏出殿门。
“陛下。”
谢钦拱手一礼后,退至昭帝身侧。
昭帝没有看忠国公,平静的视线落在平王长子秦硕身上。
秦硕不敢与皇祖父的视线对上,心虚又痛苦地垂下头。
他不能不遵从父王的命令。
昭帝眼中没有任何失望,因为从他作出选择的那一刻,就已经消失在昭帝心中。
“平王呢?既然有胆量举事,难道还要躲在人后吗?”
平王不得不从宫门外走出来,他至此已是退无可退,是以眼神闪烁几下,便穿过一众私兵,站在忠国公身侧,沉声道:“陛下,儿臣也是没有办法,还请陛下下诏退位。”
昭帝冷静地反问:“若朕不退呢?你待如何?”
刀架在头上,只能迎头上,平王咬牙道:“若是陛下执意不退,这些侄儿,就要受过了。”
另外两王的儿子们瞬间惊慌,年纪小的,更是吓得啜泣起来。
昭帝失望道:“朕本不想如此,可你们实在太让人失望了……”
“失望”二字,昭帝说得极轻,平王没有听清,可他穿过众人与父皇对视,清楚地读懂了父皇眼里的内容。
平王一想到父皇可能没有想要追究他,就无法再直视父皇的眼。
忽地,整个行宫上方的天好似被点亮一般。
在场众人纷纷分神去看,便见光源来自山下的方向。
这时,有私兵匆匆跑进来,颤着声音对平王和忠国公禀报道:“山下、山下全都是火把,来、来人了!”
一时骚动。
昭帝一侧的人面露喜色,平王和忠国公一方的人则是心生沉重。
没有退路,平王带着一股鱼死网破地气势,狠绝道:“此时行宫已在我的掌控之中,就算父皇有援兵,想要引我入瓮,也来不及救父皇和侄儿们吧?”
忠国公一抬手,更多的私兵涌入,墙头也有,外头也是脚步声。
皇孙们方才刚生出的喜意瞬间收敛,无措地望向昭帝。
昭帝依旧从容,只轻轻叹了一口气。
老太监一躬身,退至殿门内,不多时,龙武军郎将冯卫率领一队百人精兵,从门内涌出,护在昭帝身侧,寝殿后的行宫守卫也慢慢围拢过来。
昭帝道:“不若便看看,是你们更快,还是朕的援兵更快。”
行宫守卫加上这百人精兵,几乎有上千人,打起来一时半会儿不见得能得手。
平王和忠国公对视一眼,忠国公抬手道:“将人带上来。”
外头,尹明毓等人已经站了许久,隐约能听到些声音,也听不真切,不过看这些私兵的举动,便知里面情势十分紧张。
谢策紧贴着她的腿,瞧着那些人,终于生出些不安。
尹明毓手伸进袖中,他们周围看守的人立即刀尖转向她,喝道:“干什么!老实些!”
尹明毓一顿,少许之后,拿出手,摊开手掌,露出一个油纸包,“不至于吧?”
蒙面人头目闻声望过来,看到她手中巴掌大的油纸包,皱眉。
尹明毓知道这些人暂时不会动他们,便在众人的视线下打开油纸包。
油纸包里,赫然是一颗颗剥好的松仁。
尹明毓抓了一小把松仁,先递给谢策,“吃点儿吧。”
谢策发懵地双手接过来。
尹明毓又抓了一点,递向叶小郎叶小郎君不敢伸手,这时候还能吃吗?
尹明毓便抓起他的小手,将松仁放到他手心里,大喇喇道:“天塌下来,谁都躲不过,该吃吃该喝喝。”
谢策暂时忘了方才的不安,捏了一颗松仁到嘴里,道:“母亲,没有水。”
“没事儿,先吃着。”
谢策一听,乖巧地点头,边吃还边劝叶小郎君:“叶哥哥,你也吃啊。”
叶小郎君艰难地吃了一颗,还挺好吃,便又塞了第二颗。
周遭的人看着他们旁若无人的样子,“……”
宫门处,有私兵出来传话,蒙面人头目立即便压着三大两小五个人走进去。
谢钦一看到来人,眼神一紧,再看到尹明毓脚上竟然拖着铁链,步履艰难,眼中闪过怒意。
平王等到他们一到跟前,便举刀搁在尹明毓脖子前,威胁谢钦,“猜到你不会老实听话,再给你最后一个机会,谢钦,你若是还想要妻儿的命,知道该怎么做吧?”
郎将冯卫等人瞬间戒备地看向谢钦,然他和陛下离得太近,众人皆不敢擅动。
谢钦未动,只与尹明毓对视。
尹明毓袖中的手微微攥紧,平静地回视谢钦。
“谢钦,你不想她死吧?”平王手中的刀逼近尹明毓。
“打扰一下……”
尹明毓见平王不搭理她,便又提高音量,道:“我有话说。”
这一次,众人注意到了她。
尹明毓眼睛向下瞥了一眼颈前的刀,咳了咳,道:“为何殿下觉得,谢钦能够决定我的生死?”
平王眉头一皱。
尹明毓微微抿了抿干涩的嘴唇,侧头看向平王,“殿下,我是不想死……”
平王嗤笑,“那就求谢钦啊,也正好看清谢钦的为人。”
“我不求。”
平王一怒,刀贴在她的颈侧,恐吓道:“谢少夫人,不要乱说话,害了性命。”
尹明毓白皙的脖颈上瞬间被锋利的刀刃擦出一道浅浅的口子,渗出血珠。
“二娘!”谢钦语气紧张,眼中则是厉色尽显。
尹明毓仍然没看谢钦,脖子向后挪到极限,目光扫过平王、忠国公,和他们身旁一张张年轻的脸,道:“你们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我不敢。我怕死,但更怕日后朝堂动荡、百姓受难与我有关,我承担不起如此大的罪责。”
“寝食难安,不如一死。”
她边说,悄悄动了动脚,向平王的方向比划。
谢钦始终关注着她,第一时间注意到,手背在身后比划了一下。
而她就这么坦诚地表示出她的畏惧,昭帝才第一次正眼看向谢家这位“白狐女侠”。
忠国公则是担心她说太多会影响士气,直接打断道:“殿下,不要与他们多言……”
“就是,要打便打,给你们自己一个痛快,也给我个痛快。”尹明毓迅速接话道:“殿下败了,我却得个临危不惧、悍不畏死的名头,谢钦文采飞扬,再给我写个传,兴许能名留千古。”
“殿下不若给我个机会?”
“你做梦!”
她这一下子,平王的威胁就像是笑话一般,但平王又不甘心抓到她毫无用处,再次转向谢钦,“谢钦,你真的要置你妻儿生死于不顾?”
他说着,一挥手,蒙面人头目便提着谢策到前面来,刀放在他前面一段距离。
谢策手里还攥着没吃完的松仁,纯真的眼望望众人,最后怯怯地看向尹明毓,问:“母亲,我还吃吗?”
在场众人:“……”
谢钦:“……”
金儿和银儿不约而同地深深低下头,为自家娘子的言传身教感到无力。
尹明毓瞥他一眼,肯定道:“吃。”
谢策听话,便无视前方的刀,继续吃松仁。
众人皆眼神奇异地看着他们母子,谢钦忽然朗声一笑,道:“私情不越国事,夫人大义,我既是你的夫君,自然不能做不忠不义之人,平王殿下大可以命相挟,大不了我随夫人共赴黄泉。”
远处喊杀之声响起,平王急怒道:“那我就成全你们。”说完,便举起刀挥向尹明毓。
尹明毓反应灵敏,刀稍一离远,瞬间蹲下,戴着铁链的脚便是一个横扫。
镣环极坚硬,撞在平王脚踝上的一瞬,平王便一声痛呼,挥刀的动作也慢下来。
同一时间,其他人也都动起来。
冯郎将一声令下,两方兵士瞬间刀剑相向;
昭帝和皇孙们在一部分精兵的保护下退入殿内;
谢钦毫不犹豫地冲向尹明毓和谢策;
平王疼得跳脚,被护卫扶住……
忠国公眼瞅着局势瞬息万变,急中生恨,便接着平王先前的动作,挥刀向尹明毓。
“当!”
忠国公虎目圆睁,不敢置信,“你!”
蒙面人头目挑开他的刀,紧接着便袭向平王,而他身边一批人纷纷倒戈,反攻向平王和忠国公的人。
平王的私兵未想到他们会忽然调转刀口,毫无防备之下,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尹明毓也没想到这蒙面人头目竟然会救她,但也顾不上多想,连忙将谢策搂在怀里,动作利索,粗重的铁链完全未造成阻碍。
谢钦和谢家护卫很快便突破打斗的兵士们,赶到尹明毓他们身边,团团护住他们,击退杀上来的私兵。
而谢钦见尹明毓和谢策已经安全,立即便和冯卫配合,攻向忠国公。
忠国公虽武艺高强,却已老迈,体力不支,抵抗数个回合之后,渐渐不敌。
“住手!”
蒙面人头目挟制住平王,大声喝道。
忠国公一个走神,便被谢钦找到破绽,一脚踢在他的胸口,直将人踢的后退几步。
随即,冯郎将挥刀划在忠国公的右手臂上,忠国公一痛,手中的刀便脱手,再反应过来时,一左一右两把长刀横在颈侧。
大势已去……
忠国公无力地闭上眼。
平王瘫软,躲在墙角的平王几子也都惧怕、绝望地颤抖。
谢钦厉声喝道:“还不束手就擒!”
首领被擒,私兵们没了士气,一个接着一个放弃抵抗。
谢钦和冯郎将对视一眼,收刀,匆匆走向尹明毓,一只手抱起谢策,一只手扶着尹明毓,问:“可还好?”
尹明毓抓着他的手臂,气弱道:“腿软……”
谢钦一怔,随即失笑。
尹明毓白他,埋怨道:“我这人安于享乐、见钱眼开,现下又全知道我怕死了,我可不会跟你殉情。”
第124章
谢钦带尹明毓和两个孩子进入寝殿内。
尹明毓已缓过来,礼数极佳地向陛下行礼。
谢策面圣,也没有害怕,大大方方地行礼叩拜。叶小郎君有些紧张,不过也没有慌到失态。
昭帝端坐在榻上,视线从他们身上划过,最后落在尹明毓身上,温和道:“你很好,不失赤子之心。”
这评价,尹明毓是第一次听到,又是帝王之言,她便躬身拜下。
外头传来声响,昭帝摆手示意她起来,望向敞开的门外。
不多时,寝宫大门外,奔进一群人,正是定王、谢家主等人。
他们带着大批人马,远远发现行宫附近火光异常,紧赶慢赶,冲上来之后,只赶上一片狼藉。
定王一进来,见行宫之中局势已经稳定,平王、忠国公全都被擒,而成王也已经犯事,他再无敌手,眼中喜意几乎压不住。
然他到底忍了多年,并不想在最后关头再生变数,于是很快便调整好神色,一进到陛下寝殿之中,焦急地关心道:“父皇,您没事儿吧?”
昭帝平静地望着他,只淡淡地道了一句:“你来了。”
定王有些莫名,跪下身道:“儿臣救驾来迟……”
昭帝看着他的头顶,看不清他的神色,便不再去看,目视门外。
成王被带进宫门,一见平王落魄的样子,没似以往那般落井下石,想要冲向寝殿却被人制住,便嚎道:“父皇,您救救儿臣,父皇——”
成王的儿子们劫后余生,不知父亲为何如此,所措地看着他。
谢家主等几个大臣踏进来,谢家主视线不着痕迹地扫过平安无事的儿子一家人,便和同僚们一同行礼。
昭帝道:“谢卿,京中发生何事,禀给朕。”
成王被拦在外头,仍然在高喊,想让昭帝饶了他。
谢家主一字一句地禀报着京中所发生之事,成王的儿子们听到,不管成年与否,知情与否,全都吓破了胆,跪在地上求饶。
昭帝无波无澜道:“将人都带进来。”
平王、成王、忠国公并平王的几个儿子全都被精兵“请”进寝殿。
成王进来便跪在地上求道:“父皇,儿臣是迫不得已,您再给儿臣一次机会,求求您……”
平王看见定王一人安然地站在一侧,忽然心有所感,冷笑一声,“你还认不清局势吗?陛下这是在给咱们的好弟弟清路呢!”
成王不可置信,“父皇?!”
定王倏地抬头,又连忙垂下头掩住神色,依旧谦恭。
而成王所出的皇孙们便不如父亲这般稳得住了,亲王之子和皇子可是大不相同,甚至有机会一摸那个高位,好几个直接眼里冒出狂喜。
昭帝坐在上首,将他们所有人的神色全都看在眼里,视线在极为沉得住气的平王三子秦砀身上停了一瞬,离开。
年纪尚小,辅臣权盛,变故太多。
不过若是心性坚韧,早晚会走上该走的路,他只需要暗地里铺几步路。
现下……未能教子,只能教孙。
昭帝起身,面无表情地望着三个儿子,威严道:“国事无大小,君不可伤民。尔等为皇子,只知争权夺利,对百姓毫无敬畏、仁爱之心,何来冤屈?!”
证据确凿,其实无需多说,然昭帝还是一字一句,亲口说出两个儿子所犯下的错误,没有一丝遮掩,最后一点遮羞布也不给两王留了。
成王倒也罢了,那些仗势凌人的事儿毫不掩饰,而平王与岭南有勾结,又借成王之手杀定王,栽赃给成王的事儿,全都说出来,在场众人全都震惊不已。
更不要说两人皆有谋反之举,绝无翻身的可能。
定王作为为一个没有“犯错”的皇子,即便心要被喜悦淹没,依旧作出一副无法相信又难过的神情。
他此时大可不必如此作态,哪个又看不出什么。
昭帝并不想他表现出更多,沉痛道:“成王和平王从即日起,削爵□□于各自府邸。”
“朕教子不严,亦有愧于大邺,愿以残生代子受过,身受天罚,佑大邺河山。”
“父皇?!”
“陛下?!”
帝王折腰,永生难忘。
莫说三个皇子和皇孙们震动非常,谢家主等官员以及亲兵护卫们全都下跪,请求昭帝收回此言。
谢钦一直握着尹明毓的手,两人带着谢策和叶小郎君在众人之后,也连忙跪下。
昭帝并未收回他的话,甚至当场便剧烈地咳嗽了几声。
“朕意已决,不必多言!”
昭帝说完话,便跌坐在榻上,仿佛真的代子受了天罚一般。
众人连忙呼喊御医前来,一时慌乱。
及至昭帝平复下来,谢相等人收拾残局,谢钦则是带着尹明毓和两个孩子离开陛下寝殿。
晨光熹微,尹明毓和谢钦踏着台阶一步步下山,回头望了一眼背后的行宫。
谢钦停下脚步,问道:“怎么了?”
争权夺利也好,百般筹谋也罢,他们全都不过是洪流中的一粟,早晚会被淡忘在时间里,聪明或是愚蠢,好或是坏,皆不过是史书一言。
尹明毓摇摇头,看着谢钦,忽然道:“你转过去。”
谢钦不明所以,但还是听她的转过身。
尹明毓松开他的手,退后一步,站在高一级的台阶上,道:“站稳了。”
她提醒完,便跳起来,跳到谢钦宽阔的背上。
谢钦稳稳地接住她,双手扶着她的腿弯,缓步向下。
金儿、银儿在后头瞧见,对视一眼,一同笑起来。
谢钦背着人,嘴角上扬,问:“可是累了?”
尹明毓趴在他背上,远眺远处一片青绿,轻轻晃动脚,回道:“累,不过我还是头一遭这个时辰醒着,稍后我们去看日出吧?”
“你还有心情看日出?”
尹明毓理所当然道:“为何没有?虽说我先下是看出陛下准备万全了,但当时我不知道啊,挣回一条命呢。”
所以得多看一些世间风景,否则岂不又少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