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类别:科幻灵异 作者:池雪焰贺桥 本章:第58章

    他沉默太久,便没了那种曾经如影随形的活力,像空荡荡的指缝间漏光了的沙。

    自从贺桥决定要尽量减少与每个家人的相处后,就越来越不爱说话了。

    因为语言是一种最苍白虚伪的东西。

    当一个人说我很好的时候,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而他随口说出的一句话,落进别人耳里,又会被解读成什么样子?

    他不想再去思考这种问题,不想再将任何人的话放在心上。

    也不想再说任何非必要的话了。

    唯有一个例外。

    唯一必要的例外。

    浴室里传来一声漫不经心的回应:“刚好,过来帮忙。”

    家里开着温度不低的暖气,贺桥顾不上脱下大衣,径直走进浴室。

    他推开门,先看见一个略显单薄的背影,宽大的衬衣领口处没了发尾的遮掩,露出一截雪白的后颈,与衬衣上沾染的深红斑点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往日耀眼的红发打湿了,颜色变成一团混沌。

    池雪焰站在镜子前,用沾满染发剂的梳子,定期补染会褪色的红发。

    见贺桥进来,他将梳子递过去:“帮我看看后面的发根有没有染到。”

    他从来不戴手套,也不穿保护衣服的围布。

    因为每次染发时,他都会从贺桥房间的衣柜里随便拿一件衣服出来穿,硬生生把洁白的衬衣弄得再也洗不干净,一次又一次。

    反正贺桥没有提出过抗议。

    他也的确不想抗议。

    他同样不戴手套,接过那把残留着体温余热的梳子,耐心地帮池雪焰染后脑勺处的发根,同时道:“协议拿回来了,很顺利。”

    池雪焰没有说话,似乎是早已料到这个结果,又似乎是并不关心。

    他专心地看着镜子里帮自己染发的男人,提醒道:“要多梳几次。”

    “好。”

    “你怎么没脱大衣?不热?”

    轻缓梳过发根的梳子顿了顿,身后的人应声道:“忘了。”

    “现在脱吧。”

    贺桥便说了一句与协议结果一样长的话:“手已经弄脏了,没法脱。”

    闻言,池雪焰微微扬起嘴角,像是觉得有趣。

    他的手早就脏了,把原本干净的梳子柄弄得一塌糊涂,再递到贺桥手里,很快弄脏了对方曾经洁净的掌心。

    无论是被染发剂着色的皮肤,还是同样难以洗净的人生。

    在刺鼻的气味里,贺桥沉默地替他梳着头发,不止是他要求的后面,偶尔回答眼前人的提问。

    “今天外面冷吗?”

    “化雪了,很冷。”

    他想起那些被缤纷脚步踩灰的积雪,想起街边花店里在料峭寒风中颤动的花瓣,忽然说:“你快过生日了。”

    池雪焰的生日是二月十四日,整个冬天最浪漫的那一日。

    又要长大一岁的人随口道:“嗯,今年不过。”

    去年的这个时候,他也是这样说的。

    贺桥从来不会质疑池雪焰的决定,不会问多余的问题。

    可这一刻,或许是因为彼此的距离太近,或许是因为过热的室内温度带来一种近乎温馨的气氛。

    他问了一个多余的问题。

    “为什么不过?”

    正凝视着镜子的人轻笑一声。

    空气霎时陷入静寂。

    过了许久,就在贺桥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突然听见一个轻盈而详细的答案。

    “因为我很喜欢在这间房子里最后过的那个生日。”他说,“不想用其他生日覆盖掉。”

    这是可以继续往下交谈的语气。

    贺桥问:“小时候?”

    “五岁那一年。”

    五岁之后,他们搬去了后来住的那个家,搬进了更大更好的房子,未来也越来越好。

    可是那些曾经美丽的幸福,都毁在一意孤行的他手中。

    透过镜面的反射,贺桥的目光望进那双忽然暗下来的眼睛,便不再问了。

    他收回手,放下梳子,准备退出这段过分靠近,以至于稍显逾距的距离。

    “染完了。”

    可池雪焰却蓦地转过身来,直直地与他对视。

    他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难以描摹的复杂情绪,好像陷进一场美得不可方物的万里长梦,晶莹剔透的旧梦在游离的神思中骤然流泻而出。

    “那天我其实哪里也不想去,不想庆祝,只想在家看电视,周末一整天都是动画片,可他们非要带我去游乐场。”

    “其实是他们俩想去玩,拿我当掩护,但到后来,我也玩得很开心,虽然很累,累得我一到家就躺进沙发,想睡觉。”

    贺桥静静地听着,听着近在咫尺的呼吸、新鲜雀跃的回忆。

    “但他们又叫我吃蛋糕,我不想吃,我爸硬是把叉子和蛋糕盘塞进我手里,我打不过他,只好强迫自己打起精神吃一点。”

    “所以我吃得……不,我睡得整张脸都沾满了奶油,半梦半醒的时候,觉得脸上黏糊糊的,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

    “结果我看见我爸正蹑手蹑脚地把相机递给我妈,我妈要给我拍照,她憋着笑,不想吵醒我,我爸在旁边看着,突然趁机亲了一下她的脸颊。”

    “相机抖了抖,拍歪了,气得她立刻转头瞪回去,然后,我彻底睡着了,大概是笑着睡过去的——到最后,我又很喜欢那个本来不想吃的蛋糕。”

    化学试剂一点点渗进脆弱的发丝,沉湎于回忆的人也一点点从万里长梦中醒来。

    “我喜欢那个生日,也喜欢那张照片,虽然我出现在画面边缘,样子也很模糊。”

    最后,池雪焰轻声说:“不会再有更好的生日了。”

    他难得向贺桥如此耐心地讲述一个决定的原因,如此详细地提起一段遥远平淡的往事。

    而贺桥几乎可以在脑海里复原那个洋溢着笑声的夜晚。

    因为他曾经偶然见过这张照片,它被池雪焰放在一个抽屉里。

    空空的抽屉里,只放着这张装在相框里的照片,此外是不见光的一片黑。

    所以,他每一次路过武术馆旁,想像二十多年那个小男孩时,都以那张模糊的照片作为蓝本。

    所以,他认真地附和了对方的决定:“嗯,不过生日了。”

    外加一个多余的问题。

    “那天是什么蛋糕?”

    “栗子蛋糕。”

    “你爱吃栗子?”

    “大概吧,以前我妈下班回家,经常会带一袋糖炒栗子给我。”

    多余的问题到此为止。

    在池雪焰离开浴室后,贺桥俯身洗手。

    掌心沾染的深红斑点没能完全洗净,要等时间将它褪尽。

    但不重要。

    贺桥走出浴室,看见等待头发上色的池雪焰正坐在餐桌旁的椅子上,旁边放着那份事关重大的纸质文件,他依然没有翻开,毫不在意。

    他显然不想弄脏那张平日里经常懒洋洋窝上去的旧沙发。

    等洗掉染发剂,再过几天,头发彻底固了色,池雪焰又会重新回到那张沙发上。

    那张曾拍下过珍贵照片的沙发。

    贺桥久久地想像着二十多年的那个生日夜,那个陷在柔软沙发里一脸奶油的小男孩。

    在这种想像中,空气里飘荡着幸福绵长的幻觉,像金色日光消逝前的最后一丝甜美,连他原本厌恶的奶油都变得香甜。

    一直不曾脱下大衣的贺桥走向玄关。

    “我出门一趟。”

    不是去办池雪焰交给他的正事。

    池雪焰循声望来,看着他穿鞋。

    他总是很聪明,似乎猜到了贺桥要去做什么,所以没有问:你去哪里。

    他只是笑了起来,讲起听上去不着边际的话。

    “陈新哲有没有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没有。”贺桥说,“他只问是不是真的要这么做。”

    即将重新拥有一头红发的人仰起脸看向他,眼中渐渐写满笑意。

    不是如今更常见的肆无忌惮,或是满不在乎。

    而是一种纯然的清澈。

    “他问这句话的时候,一定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你。”

    贺桥没有否认这个语气笃定的推测。

    他跟池雪焰讲过自己与陈新哲认识的原因。

    他想,或许眼前的池雪焰也想起了那个很久以前的他。

    他们见过一面,在相亲的咖啡馆里。

    在彼此的生活都不曾崩塌的那段灿烂时光里。

    其实他已经很少再回忆过去,也快记不清那个自己了。

    贺桥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低声道:“很快就回来。”

    他凝视着那个穿着自己衬衣的背影,轻轻关上了门。

    洁白衬衫上晕开的点点深红,总让人想起盛放的玫瑰。

    渐渐沉落的日色中,贺桥路过了甜味浓郁的蛋糕店,路过了色彩纷繁的花店,最终在一家人气颇旺的小店前停下。

    他从队伍末端开始等待,等待着买到一袋糖炒栗子。

    排在他前面的是一对情侣,女生手里捏着一个印有其他店商标的纸袋,里面仍然鼓鼓囊囊的。

    男生问:“要是这家也不行怎么办?”

    女生像是不太高兴:“那就再找下一家。”

    “可是周围就这两家……要不我给你剥?”

    “不要,这么难吃,又这么难剥,你也不许剥。”她忿忿地说,“等买到好吃的栗子,我就把它丢掉。”

    贺桥听着这对情侣的对话,第一念头是,还好他没有去附近的另一家买。

    紧随其后的第二个念头是,这个语气稍显骄纵任性的女孩,有点像池雪焰。

    不像现在的,或许是像很久以前的池雪焰。

    尽管那对贺桥而言,基本也只能靠想像去描摹。

    他印象最深刻的那个池雪焰,是在相亲结束,阔别已久后再重逢的那一日。

    红发青年笑意醺然地向不再天真的他伸出手。

    “你看起来好像很难过。”

    后来的日子里,贺桥常常想起这句话,反反覆覆地回忆那个瞬间。

    不论是待在池雪焰身边的时候,还是不在他身边的时候。

    渐渐地,他不再难过了。

    即使是在今天。

    陈新哲想知道他是不是真的要让那家凝聚了无数人心血的公司退市,而贺桥也想知道。

    池雪焰做出的决定经常会随心所欲地更改,尤其是在事关那个人的时候。

    其实贺桥不确定他究竟是想要借此同陆斯翊谈判,还是要赌上一切的鱼死网破。

    是要以协议为筹码再靠近那个人,还是要以最疯狂的方式同对方决裂。

    贺桥不确定。

    不确定也没关系,他不会问。

    他只是很清晰地记得那双曾向他伸出的手。

    白皙柔软的,没有丝毫阴影的掌心。

    四处弥漫的板栗香气中,他接过店员递来的纸袋。

    用残留着暗红染发剂的掌心接过。

    贺桥提着盛满糖炒栗子的纸袋,向来时的方向折返。

    一直走到前方岔开的路口,他短暂地停下了脚步。

    天空中忽然又下起了雪,纯白的雪花轻轻落在他肩上,无声地洇湿黑色大衣的边角。

    前面有两条路,都能通往家的方向。

    一条路有热闹的底商,沿路的雨棚能遮住飘落的雪,一条路只有冷清的风景,但离家近一些。

    道路在此分岔,黄昏的余烬照耀着柏油路面,到处是人声与车声。

    一个最平常的选择。

    第六十七章番外四向生(如雪)

    投射在柏油路面上的淡金光束里,细雪纷飞。

    贺桥注视着那抹静静沉落的黄昏,几秒钟后,恍然地低头看向手中泛着热意的纸袋。

    他看见一片飘零的雪花沾染了边角,将牛皮纸洇出一滴更深的褐色。

    又一片雪花飞来。

    贺桥随即转身,向左边那条路走去。

    他穿过一间间沿街的热闹底商,高耸的雨棚挡住了雪,没有让盛满糖炒栗子的纸袋再被打湿。

    那会让本来崭新的袋子变得不好看。

    贺桥再一次回到家时,池雪焰已经结束了染发的善后工作,他洗掉了染发膏,也简单冲了澡,刚放下吹风机。

    排队花了太多时间,按贺桥本来的计画,应该再早一点回来的。

    他知道头发上色要等待多久,知道池雪焰洗澡要花多久,也知道对方经常犯懒。

    如果贺桥在家,池雪焰会叫他来帮自己吹头发。

    他们一起生活了两年,很熟悉彼此的生活习惯。

    但也只是一起生活而已。

    池雪焰与反对他所作所为的家人近乎决裂,贺桥则厌倦了在家表现出一切正常的样子。

    所以他们一起住在这个看上去很温馨的老房子里。

    浴室里仍有热气缭绕,被染发剂弄脏的衬衣随意地丢在地上。

    池雪焰走出来的时候,发梢还在往下滴着水珠,打湿了新换的干净衣服。

    他自己吹头发总是很潦草,不如贺桥耐心。

    但他已经独自完成了这件事,而贺桥没有立场去提出再帮他吹一次。

    染发剂和沐浴露的混合气味,与一股温暖馥郁的食物香气陡然交织在一起。

    贺桥将簇新饱满的纸袋放在餐桌上,主动道:“糖炒栗子。”

    池雪焰倚在浴室门边看过来,目光里没有丝毫意外。

    贺桥想,他果然猜到了自己临时出门是去做什么。

    池雪焰看着那个鼓鼓囊囊的牛皮纸袋,问道:“好剥吗?”

    ”还没有试过,店员说好剥。”

    贺桥说着,打开了纸袋,拿了一颗栗子尝试。

    结果外壳剥开后,栗子仁上沾满了粘得很紧的薄衣。

    他的动作顿了顿,随即无声地继续剥了下去。

    池雪焰就这样安静地看着他将薄衣除尽,露出一颗完整的淡黄栗子仁。

    栗子仁停留在指尖,没有被吃掉,也没有被递出,它停留在一种略显犹豫的寂静里。

    池雪焰将视线从栗子上移到他的脸庞,语气寻常地问:“为什么去买糖炒栗子?”

    在听到这个问题之前,贺桥早已准备过应对的答案。

    因为这是冬天该吃的食物。

    因为你说爱吃栗子。

    因为我也想吃栗子了。

    他准备了许多答案。

    但这一刻,贺桥还是说了那个被藏在许多答案之下的,最重要的答案。

    “因为你不过生日了。”

    也吃不到五岁时很喜欢的栗子蛋糕了。

    平淡的答案回荡在浓浓的栗子香气里。

    池雪焰安静地看了他许久,忽然笑了,轻声道:“贺桥,你喜欢我。”

    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

    贺桥霎时陷入略微僵硬的默然,却没有移开与他对视的目光。

    他一直知道池雪焰是个聪明而敏锐的人,也知道这份极力隐藏的感情可能会有暴露的那一天。

    其实有很多词语可以形容他们的关系——朋友、同伴、共犯……

    或是,两个都没了去处的人,便只能结伴而行。

    在这样的前提条件下,他们的相处方式难免会比寻常的朋友关系更特殊与亲近一些。

    而贺桥没有做出任何超越这种关系的举动,他不能逾距,也不敢逾距,他经常沉默地在心中抹去对池雪焰和另一个人关系的在意。

    可今天,他无法抹去自己对那个儿时生日故事的在意,这是池雪焰第一次主动对他讲起写满幸福的往事。

    他无法抹去对一袋小小栗子的在意,这是曾经的池雪焰在每个黄昏都能收到的礼物。

    或许比如今的池雪焰更在意。

    他并不奢望其他,只是希望池雪焰愿意继续过生日,过很多个有人陪伴与庆祝的生日,希望池雪焰会在每天傍晚,继续收到一袋下班回家带给他的糖炒栗子,希望池雪焰有一天会把那张被关在空抽屉里的照片拿出来,摆到更明亮的地方。

    其实池雪焰只说对了一半。

    不止是喜欢,是爱。

    漫长的寂静里,贺桥站在原地,没有否认,也没有说起任何心绪。

    他在等待从高处落下的审判。

    审判像风一样降临到他凝滞的指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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