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是等下一部电梯的时间,两三分钟,他下去的时候温凛已经不见踪影。
杨谦南脚边蹲着一条狼狗,估计是吃饱了,吐着舌头一脸喜庆。
真想骂街。
四下张望,小姑娘上辈子估计是个特务,溜个没影。
温凛逃回去之后,也心有余悸。
她夹着包进地铁站的速度能去拍生死时速,后怕方才那电梯门要再关慢一点点,她就得和他同乘一部电梯下去。封闭的十五楼距离,够她下十八层地狱。
温凛喘息着干咽一口,把包重重摔上安检带。
她换了一只包,装了电脑和厚厚一沓资料。被撑变形的包缓缓被吞进安检机器,她的表情也像被吞噬,一霎静止。
记忆深处的黑匣子倏然开敞。
他们也有过很好的时候,有过说说笑笑的日夜。
三四月春深,她爱过这个人。
也许最荒唐的是,没有办法遗忘。
温凛觉得就这样吧,终究不是一路人,她在这段关系里得到的东西也不少,没什么好怨,也没什么好叹惋。反正他给过的承诺都出于寂寞,给过的挽留……大约出于巧合。
她第二天没有课,还是照例去公司。
午休结束时候,过道里吵吵嚷嚷。仇烨搓搓手进来,说:“你们知不知道外面怎么啦,一堆装修公司的人。旁边两间空办公室要进新公司了?”
有个年纪大些的女同事说:“别又进个机器人模特公司。干脆让他俩打擂台,一个做女装店,一个做男装店得了。”
“那衣服卖得出去啊?模特吓死个人了,我有天晚上路过往里瞅了眼,差点给摔地上。”
她们在这叽叽喳喳,仇烨两手插袋,探出去瞧个究竟。
不知瞧到什么,她忽然像个二档定频电风扇,僵硬地转过来,欲言又止地盯着温凛。
温凛抬起头,仇烨正用表情演绎一场皮影戏——
“是说呢,还是不说呢?”、“要不还是说呢?”
温凛搁下笔,没等仇烨自我挣扎出个结果,自己走出去看。
杨谦南可能是真的疯了,带着一帮装修公司的人,非得出钱替人装个百叶帘。
对方经理不同意,杨谦南吊儿郎当说:“那怎么办,我女朋友在你们隔壁。你们天天吓她,我岂不是很心疼。”
温凛都想给自己蒙个口罩,从这里钻下去。
可她一个女孩子,站在挤满大汉的过道里太过显眼,那些人七七八八都向她看过来。
温凛只好硬着头皮,眉间凝聚不满,冷冰冰质问:“你在这干嘛?”
杨谦南笑吟吟向后一靠,柔声说:“你不是害怕么,我给你挡上。”
这么一来,隔壁公司的人也全都跑出来看热闹。
里里外外两拨人盯着他们俩,温凛实在不好发作,说:“你能干点人事吗?”
杨谦南说我这不是干得挺好的,紧接着指挥装修公司的工头,说:“去把方案拿给她瞧瞧。你们不是说有好几个款么,让她挑。”
对方经理忍无可忍,强撑涵养说:“您好歹问问我们老板同不同意吧?”
杨谦南摊开手说他有什么意见吗,这不是皆大欢喜的事?
温凛费了老大劲才把他拖走。
再站久点,她怕对方派一伙机器人出来打他。
杨谦南演到兴头上,频频回顾,留恋道:“方案不挑了?有几个图案我看还不错哪。”
温凛理都不理他,把人关进杂物间。
杨谦南随遇而安地找了个箱子坐,向外指指,痞坏地说:“去你会议室聊不好么,还宽敞点。”
会议室那头被他指到的人纷纷收回视线,藏回自己座位。
温凛重重地靠上墙。
比起他第一次来,这间办公室已经收拾得很像样。玄关处裱了几张项目海报。
杨谦南轻松巡视,温凛却环着双臂,一脸阴翳。
她才知道人类的语言是贫瘠的。从前看特别奇怪,女主角为什么总让男主角放过她们,这世上谁有资格不放过谁呢?可是现如今她真的没有别的话可讲,自嘲地一笑:“杨谦南,玩你也玩够了,还有什么不满意?你说说看。”
温凛特意把话讲得很不客气,学他的惯用口吻,说你倒是说说看。
到这个份上,是真的半点情分也无。
杨谦南收敛了周身痞气,认真看她一眼,忍不住叹了口气。
“昨晚后来饭吃了吗?”他忽而垂了垂目光,令他显得更真诚。
温凛静静站着,不声不响。
杨谦南一仰脸:“为了躲我连饭都不吃啊?”
她不动声色地敛着眸,一副到天黑也不愿意跟他说一句的神情。
多说多错。有时候不说话,反而不会泄露软弱。
也不知等了多久,杨谦南拍拍裤子站起来,沉声叹道:“算了。”
温凛抬眸。
他握住门把手,深深看她一眼:“那我以后不过来了。你记得按时吃饭。”
温凛心里涌起一股子烦躁,急声开口:“你到底想干嘛?”
杨谦南回眸对她一笑,说:“我这不是认错来了?”他转身把门靠上,把她揽进怀里,钳住她的肩膀,“我那天不是喝多了么,话都不作数。你也不会哄我两句?知不知道我吃醋,嗯?”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的歌词出自《梦一场》,嗯BGM又有了。
来吧,我知道你们想打我。
时间线现在才推了一年,路还很漫长啊。
PS:昨天好多人表示不记得床上那个梗。非常sad。可以温习一下14-15章。
第28章
温凛在他身上,
明白一个道理。
有些人你真的摆不脱,
无关软弱。
杨谦南不是不明白她拉黑他的原因,
也不是不清楚她离开他的决心。可他觉得没关系,无所谓。他现在挺喜欢她,
和他在一起开开心心,不好吗?
温凛都想替他问自己一句,
不好吗。
杨谦南将她拥得更紧。时节欲秋分,
他穿了件毛衣外套,
柔和清俊,毫无棱角。温凛溺在这柔软里,
声线出奇漠然:“我以为你不会再来找我了。”
他像听了个笑话,拇指轻刮她脸颊,轻巧地说:“我哪舍得?”
温凛想说你舍得的。要不然这一个月,
你去哪了呢。
你充其量不过是在遗忘的路上,
不凑巧又想起我。
她嗤然地笑。
杨谦南攥住她的手,认真问道:“晚上有空吗?”
“要看做什么事了。”
他嘴角勾起弧弯,
说:“你不是爱跟人玩儿么。介绍几个正经人给你。”
温凛那天还是去了。
她上他的车,规规矩矩地系安全带,静望窗外景象。杨谦南也不和她搭话,把车开出六环,直抵小汤山镇,面前一片元代园林建筑。他把她放在一个温泉山庄。
这地方占地两千亩,原址是一座皇家行宫,龙池叠桥,
群峰翠峦。食府是一水儿的中式装潢,显得颇为正式。
来之前,杨谦南正儿八经地带她去换了身裙子,觉得她颈下显空,特地找了条叶蕙欣的项链给她戴上。温凛脖子上压着那条气势庄重的古董项链,还以为他要带她见什么长辈。
一推开门,里头已经坐了两男两女,都很年轻。
最面熟的是钱东霆,正在和杨靳瑶谈天。杨靳瑶扭头看见他们,特意对她一笑。
温凛和后者只有一面之缘,场面还很尴尬。杨靳瑶坐在钱东霆身边,映着璀璨灯光显得白了一些,皮肤呈现健康的小麦色。她十七八岁的年纪,漂亮得很大气,令人过目不忘。温凛一下子就想起了那天在柏悦楼上的不愉快,不由自主地别开脸。
杨谦南扣住她手腕,把人领了进去。
菜一道道传上来。
杨靳瑶瞟着她哥,故意开腔:“第一次见你带人哦?”她瞥瞥温凛的脖子,扬眉,“舅妈这条项链我问你要了多少次?小气。”
杨谦南落座嗤她:“黑钻戴你脖子上,那还能显形?”
“——表哥!”
温凛紧挨着杨靳瑶坐,他们兄妹一唱一和,屋里其他三个人都开怀大笑,可她却像个局外人,异常沉默。
莫名想起初初那次跨年夜唱歌,两个女人在厕所里说她闲话,有一个把她认成了杨谦南的妹妹。另一个夸张地嘲讽:“怎么可能!你见没见过他妹妹?肯定不长这样!”
“脸有点像。”
“哪儿像啊——”
……
如今看来,确实一点都不像。
这事甚至无关长相。
杨靳瑶身上那股天生的无畏,坦然的造作……她这辈子学不来。
温凛百无聊赖地望着落地窗。
夜幕四合,可惜了好景色。
杨靳瑶显然做过功课,拉住温凛闲聊,从名字到身份做了个自我介绍,然后明知故问:“听说你是我爸的学生?”
温凛说:“……我上过陆院长的课,不算是弟子。”
“以后干脆跟着我爸读研,就是学生了!”她像在完成什么任务似的,显得格外亲昵。
温凛刚端起一杯茶,呛咳一声。
杨靳瑶面露尴尬,连忙给她递纸巾,说:“你别生气啊,我不太会说话。我哥说你很厉害的,自己创业,应该就不读研了吧?”
温凛冲她摇摇头,也不知道是摇哪句。
但她很擅长圆场面,温温和和地笑了笑:“我就是觉得……你和陆老师不太像。”
杨谦南袖手坐在一角看热闹。杨靳瑶恶狠狠斜他一眼,对温凛却亲和,笑容粲然:“你不要见怪。他们都这么讲的,说我跟了我妈妈姓,就没怎么继承到我爸的基因。”说完向房间里其他人看去,仿似在求助。
温凛配合地弯了弯唇,看向她口中的“他们”——
钱东霆不太理会她们,在喝一盅汤。
倒是另一个男人帮衬着杨靳瑶,双手相握,笑呵呵地说:“你自己出去喝洋墨水,就撺掇人家跟着你爸读研。”
温凛才发现自己见过这个男人,在赌场里一起玩过一晚,但印象不深,只记得姓傅名筹。
杨靳瑶像被他启发,说:“对哦,你是不是也想出国?”
余光里,杨谦南向她瞥了一眼。
温凛抿了口茶水,轻轻点头:“嗯。”
话题就此截住了。杨靳瑶问她这个专业是不是要读Journalism,她说不是,应该会去念unication。就此冷场,没人再问。
杨谦南也收回了目光,神色不见异样。
热菜上桌,他们一群儿时好友,聊的都是他们上下几辈人的事。
温凛发现他们的圈子内部也分层。譬如钱东霆和傅筹,虽然主业一个做金融一个从政,天差地别,但共同点是都不太和应朝禹他们厮混。今晚的人数虽然很少,但听得出来他们私交甚笃,能聊一些推心置腹的话题。
杨谦南游离在这些圈子中间,去哪都不太说话,一口一口喝酒。
默然听了一顿饭,温凛总算了解到,屋子里另一位女性是傅筹的老婆。两人是大院里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已经领了证,明年就要完婚。
话题不知何时飘向他们俩,杨谦南给他表妹讲傅筹小时候的糗事:
“那会儿他老婆才上小学,他觉得大院门口的包子铺好吃,天天早上六点买回来,探监似地给人送去。这么送了一个月吧,小姑娘受不了了,委婉地对他说,「傅筹哥哥,我以后能不能不吃包子了啊?我妈妈说了,我要是再倒掉她给我做的燕麦粥,她就要生气了。」”
杨靳瑶捂着嘴笑得肚子痛,大声说:“真的啊?你就是这么追到姚馨姐的啊?”
傅筹摆摆手说:“别提,别提。”
温凛都跟着,暗自笑了一声。
那天是杨靳瑶放假结束要回美国,一群哥哥姐姐给她送行,气氛很热络。晚餐之后他们几个去泡温泉,杨谦南喝多了酒不能泡,带着温凛连夜回程。
他醉得瞳孔都散了,非要上驾驶座。
温凛对他没有好脸色,拉住人训斥:“你是有十七八条命还是怎样。这里不是有很多房间吗?睡一晚算了。”
杨谦南狐狸似的朝她笑,说:“你想跟我睡?”
她一直不肯借坡下驴,杨谦南哄了两天也累了,倚在车门上故意刁难她。
温凛想说房间那么多,她难道还不能自己开一间。但见他执意要走,又无奈地回头,想看看这地方提不提供代驾服务。
不料就犹豫了一会儿,杨谦南发酒疯,把她推上了驾驶座,自己也挤上来,说:“我不能开。你开。”
温凛一看就不会开车,在他身上挣扎:“你放我下去。真不要命了?”
杨谦南拧开车钥匙,车子一下发动。
温凛一惊,手被他按在方向盘上。
杨谦南酒气熏熏地抱着她,下巴靠她肩上痴笑,说:“命就一条,交给我们凛凛了。”
温凛心里恼恨,骑虎难下。发动机越来越热,她钻了个空子想逃走,杨谦南一把把她捞回来,说:“你不开,咱们今晚就睡这了。”
她咬牙切齿,回瞪他说:“杨谦南你别后悔。”
停车场是一片山坡,一条水泥小路,能望见远处横卧在夜色里的野长城。
温凛坐正身子,恶狠狠一脚油门,踩了出去。
杨谦南随着惯性向后一抛,撞在车座上,头昏脑涨。
一挑眸,后视镜里温凛面色冷然,蹭蹭杨谦南,催促:“你过去。”
“过哪儿?”
“副驾驶,还能哪。”
杨谦南紧紧扣住她的腰,说:“不要,我就在这。”
温凛被他抱得方向一歪,险些撞上护栏,下唇都快咬破:“待会儿该遇上交警了。”
“你连个驾照都没,怕什么交警。”
温凛恨得牙痒,心想她就是因为没有驾照,所以才怕交警。
杨谦南面上毫无惧色,仿佛真有十七八条命,一边指挥她开,一边悠闲调侃:“你挺有天赋的么。以前是不是学过?”
“练过一阵。”温凛说,“高三毕业的时候没事干,在家里报了个驾校。”
“那怎么没考?”
“课忙。大一暑假军训,大二暑假……这不是没回家。”
温凛紧张地开车,说话完全不经思考。说完才发现,她干嘛回答他这么细,于是没好气道,“我又没车,急着考什么驾照。”
杨谦南终于知道惜命了,躺着当个人肉垫子,不干扰她。声音幽幽地从她脑后飘过来:“那改天给你弄一辆。不能浪费你这天赋。”
温凛真想回头看一眼他是不是认真的。没敢。
杨谦南看着她紧绷得根根脊骨分明的背,又望望她后视镜里严峻的眉眼,在她身后轻轻地笑。
她最讨人喜欢的地方就在这里。看似无棱无角,实则一步都不肯退,有种别样的坚毅在骨子里。把命交给她很放心。她聪明,清醒,永远不会让自己脱轨。
杨谦南不经意般向外一望,在秋夜里长舒一口气,“前面左转。”
“左转干嘛?”
“左转停下。”
温凛依他的话,踩一脚刹车。
到底经验不足,踩得有点急了,两个人差点一起扑上方向盘。温凛弯着腰半天没起来,闭着眼深呼吸,冷汗涟涟地结束这场危险驾驶。
前方没有路,左边是一条溪河,右边是长长一圈高墙,宅门紧闭。
杨谦南说:“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凛凛V:为什么有少管所,有戒毒所,就是没有能管管这种马路杀手的所???
——
PS:今天头疼,晚上回来一直不在状态,更晚了,随机发33个红包赔罪……
接下来一周我挑两天双更吧。
三更就免了……我什么尿性你们懂的,写急了怕影响质量。
第29章
这是一座青灰色的古典建筑,
区别于传统的四合院。宅门前是一条私路,
温凛开过来的时候车速慢,
沿着围墙仿佛开不到尽头,没注意这里居然只有这么一座宅子。
杨谦南在夜色里叩响了铜门锁,
往里喊了一嗓子:“奶奶!”
醉鬼闹事般的声音划破夜空,惊醒三四盏灯。
温凛望见里面倏然亮起的一片灯光,
心惊肉跳,
第一反应是拉着他躲起来。
片刻之后,
一位管事推开大门。面相慈和的中年女人肩上披着一件外衣,埋怨道:“小声点……老太太睡着啦。”
杨谦南无知无识地向她一笑:“桐姨。”
温凛扶住站都站不稳的杨谦南,
为难地解释:“他喝多了……”
女管事对她点点头,叹着气招手:“快进来吧。”
她个子矮小,踮脚取下挂在门廊的灯,
拎一盏提灯为温凛指路,
话音温柔:“看着点脚下,姑娘。”又轻言轻语地问,
“你们这么晚,是从哪里来?”
温凛束手束脚,低低嗯一声,说从小汤山。
“那是有点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