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干嘛那么怪?”
“我不敢在学校上厕所。”乐至景说,“所以才不敢吃喝。我原本打算糊弄的,谁知道你都吃了。我好几次看你快要吃吐了。”
他想吃一次,然后就假装呕吐、发烧,叫密斯们不敢逼迫他,睁只眼闭只眼。
冯苒:“……”
“不到半年,我阿爸起复,我就去正常的学堂念书了。”乐至景说,“我是认识你的,又怕你认出我,前些年见到你不敢打招呼。”
年轻男孩子的尊严特别重要。
十几岁的时候,是万万不敢被揭穿的。
冯苒:“……”
乐家老太太这才回答了萧珠:“我们并无恶意。冯小姐大户出身,做乐家的媳妇,门当户对。况且冯小姐心善、人品好,这些远比门第重要。”
徐白等人听了这些话,一时都放了心。
萧珠觉得挺有意思。
学校似乎也挺好玩的。
他们这边聊着聊着,忘记了时间,萧令烜已经到了门口。
徐白和萧珠急忙去接。
天色不早,夕阳只剩下最后一点余晖,染得半边天灿红;门口灯笼亮起,红光不太显,笼罩一身华贵的男人。
他衣着讲究,衬衫长裤整齐熨帖,又高大挺拔,硬朗与矜贵融合得恰到好处。
“阿爸!”萧珠高声喊他。
萧令烜往里走。
他先看一眼萧珠:“这两个发包扎得不错,像个小丫鬟了。”
萧珠:“……”
又看一眼徐白,“今晚你拿珍珠当饭吃?”
徐白:“……”
萧珠同他吵了几句,热热闹闹往里走。
徐白落后,默默把自己手链和耳坠子摘了。
正院门口,几个人站立等候。
萧令烜只是略微颔首,就问:“戏台搭在哪里?”
“在后院的小宴席厅,您跟我来。”徐白说。
她在前头领路。
一行人便去坐席。
远远听到了戏台上的锣鼓声;小戏台附近灯火通明,戏台上旌旗翻转,五彩缤纷。
徐白请他坐主位。
“按年纪来吧。”他说。
言外之意,他没那么老。
乐家老太太推辞两句,就坐到了主位,十分爽利;她一坐,给了徐白母亲勇气,她依次坐下。
才轮到萧令烜。
人少,剩下几个人不按主次,随意坐了。
徐白和萧珠坐一起。
晚宴开始。
饭菜好、酒水也好。萧令烜看着严肃,不过说话倒也不冲人,闲谈琐事时他就不插话,气氛还算融洽。
一顿饭吃完,萧令烜站起身:“我不听戏了,晚上军政府还有个会。”
徐白:“我送您。”
徐母也要送。
萧令烜说:“不必麻烦,徐小姐送一送就行了。”
萧珠也要去。
萧令烜叫她别跟着,还扯了下她的发包。再扯两下,发包就要松了,萧珠只得停住脚步。
中天圆月,衬得夜穹澄澈干净,似墨蓝色的绒布;琼华洒遍了庭院,处处亮如白昼。
月下的人,添了一层清冷朦胧的柔光,格外好看。
——萧令烜收回视线。
“……上次商会晚宴,你也去了?”他突然问徐白。
徐白:“是。您送了我很多鞋子,是瞧见我换鞋了吗?”
“怎么换鞋?”
徐白如实解释给他听,又道:“多谢您给我鞋子,我都很喜欢。只是太贵重了,
又叫您破费。”
萧令烜瞥一眼她。
有句话就在嘴边,他没说。
徐白一直把他送到大门口,看着他上了汽车。
她没动,想等他汽车先走,却瞧见他摇下了车窗。
他的脸,一半在车厢的阴影里,一半沐浴在月华下,安静看着她:“听说,阿宝给你写了一幅‘百寿图’?”
“是。”徐白说。
“不错,懂点孝道了。下次我过生日,教她也写一幅给我。”他道。
徐白应是。
萧令烜:“你呢?我过生日,你打算送什么礼?”
徐白闻言抬眸:“您有什么想要的吗?”
“不要买的便宜东西。”他道,似沉吟,“去年你送给我的围巾,不小心掉了。天气一日日冷了,你再送一条,还要那种灰色的。”
又道,“我不要买的。”
徐白福至心灵:“我亲自给您织!”
他给了她一个台阶下,似乎把“二十双鞋”的事揭过去。
徐白就坡下驴,非常懂他的言外之意,稳稳接住了,没叫他的话掉在地上。
萧令烜的眉宇间,添了点松弛与满意。
他微微颔首:“行,我且等着。”
又递出一个匣子,“前不久你过生,补给你的礼物。”
不待徐白打开,他解释,“一把勃朗宁手枪,适合你用。子弹在下面。你不会用就暂时放着,过些日子我空闲了,教你开枪。”
第125章
全是狠人
萧令烜的汽车远去。
徐白拿着小匣子,立在门口,久久没有挪脚。
她看了好一会儿,直到他的汽车彻底远去了,她才折身回了内院。
先把自己的小匣子藏好,徐白这才往小宴席厅去听戏。
“我阿爸跟你说了什么?”萧珠好奇问。
徐白:“提到了你给我的生日礼,他也想要一幅。”
“他也觉得我写得好?”萧珠不免得意。
“何止?他简直羡慕。”
“我不会厚此薄彼。等他过生日,我肯定送给他。”萧珠道。
十分大气,是个豪迈的小姑娘。
徐白:“他何时生日?”
“九月初六。他是九月初六,我是正月初六,好记。”萧珠说。
徐白:“……”
没多少时间了。
她压根儿不会打毛线。
熟能生巧,她还有时间去“熟”吗?
徐白决定从明晚开始赶工,每天晚上织一个时辰,练熟了就织一条给他。
宴席散场,乐家祖孙尽兴而归。
萧珠留宿雨花巷。
“……真是缘分。”徐母提到乐家祖孙,很是为冯苒高兴,“阿苒,你真是要做太太了。”
冯苒耳朵尖悄悄红了。
她对乐至景非常满意;对乐家老太太,她也不算太畏惧,又感觉她可靠,很有智慧。
徐白也说:“从我们第一次见面,就觉得乐少爷很有诚意。原来是有那么一段往事。”
冯苒面颊也渐渐有了点红润。
萧珠问她是否害羞,她非要说酒气上脸。
“如果是他,是否嫁了?”徐白故意问冯苒。
冯苒的心湖,荡起一圈圈涟漪:“总要嫁的。写信问问我姆妈,家里不反对,我自然也不会故意拿乔。”
徐母得到了准话,便笑了起来。
中秋节后,徐白正常上工、徐皙念书,徐母则忙着冯苒的婚事。
徐白又租了一辆车,请石锋安排两个副官,去把冯苒的母亲接回城,与乐家祖孙见个面。
从中秋节后,徐白出入同阳路,就能遇到萧令烜。
这次巡查,逼得萧珩北上求助、滕勇断臂自保,萧令烜在军政府的势力又聚拢了三成。
逐渐掌控了他原本想要的地盘。
在城里的日子,会比在驻地更忙,因为军政府内部事务堆积如山。
他的下属赵峥眀、苏宏,充当参谋之职,帮衬他办理不太要紧的小事。
福州教官营来信,说徐白的弟弟徐皓出了一次小任务。全身而退,办得非常好。
教官对他很满意。
苏宏把此事告诉了徐白。
徐白晚上回去练习织毛线的时候,越发认真,否则她真不知如何感谢萧令烜。
“……谁死了?”
徐白这日上工,进门就听到萧珠如此问。
苏宏告诉萧珠:“吉田,东洋人。他想要师座放开码头的租金。”
“我们见过她太太。那个太太非常讨厌,傲慢极了。她喜欢徐姐姐,却又看不起徐姐姐,把徐姐姐当她下人似的。”萧珠说。
徐白:“……”
萧珠对人的态度,是非常敏锐的。
她上次还说,乐至景对冯苒,是久别重逢,不是初见,也被她说准了。
“她死了没有?”萧珠又问。
“应该没有,吉田的家眷逃回去了。”苏宏说。
吉田家的买卖,关乎整个南城洋行的供货。
这个人死了,洋行的生意是否受到影响?
“已经有了新的供货商。如果罗家不想合作,其他人会很快蚕食掉他们家的买卖。”苏宏对萧珠说。
又像是看透了徐白的隐忧,解释给她听。
萧珠:“这些人,想叫我阿爸分利,简直痴心妄想!”
“罗家依靠着萧珩。”徐白接了话,“萧珩回来了吗?”
“他还没有。不过,萧珩暗中扶持了几十家洋行,已经抢占了罗家不少生意。”苏宏说,“谁都想要钱。”
又说,“与罗家合作最大的两个钱庄,一个被师座吃了,一个被萧珩吞了,可能罗家还没有真正意识到。”
徐白后脊微微发僵。
罗家以为自己是巨鳄。其实在权阀眼里,只是肥猪。
以前萧令烨在世时,畏手畏脚,把罗家捧得不知好歹了。
轮到萧令烜和萧珩当家时,没有明面上斩断罗家与军政府勾结的势力,实则暗中釜底抽薪,快要把他们的财富捏在手里。
钱庄才是买卖最核心的命脉。
“大小姐、徐小姐,这段日子会有点八卦,转移下视线。”苏宏说。
徐白眉心跳了下:“跟我有关吗?”
“跟罗绮有关,可能会牵扯到您身上。您不必多看。”苏宏说。
徐白了然。
萧令烜便是此时下楼的。
天气微凉,他穿了件薄薄风氅,皮质的。
不管是徐白还是萧珠,都眼前一亮。衣裳与他太配,硬朗与英俊调和得近乎完美。
“阿爸,这件衣裳很帅气。”萧珠说。
萧令烜不以为意:“还是小孩子。一年两年了,看男人就只会看衣裳。”
徐白:“……”
她生怕他下一秒会问她。
萧令烜没问,但视线落在她脸上。徐白急忙避开,假装低头。
萧令烜:“吃饭。吃了饭去上课。”
又说苏宏,“叫你告诉她们一声,你说半个钟。你的时间不值钱,她们的时间也不值钱。”
“要说明白一点,师座。”苏宏很有理。
知道自己啰嗦,但从不改,还妄图改变别人的习惯,把自己的啰嗦变成最平常的事。
——萧令烜身边,全是狠人。
萧令烜没说什么。
这天下午,萧珩回了南城。
北方政府再次重申南城的问题,甚至要萧令烜去述职。
萧令烜看都没看一眼。
他知道,萧珩在声东击西,只是利用这件事做幌子,暗中既要罗家的钱,也要滕勇的地盘。
进了萧珩的口袋,就是落回了自家的仓库,萧令烜什么都知道,但睁只眼闭只眼。
就像他一开始告诉下属们的,处理萧珩是家务事。
此时,报纸上出现了一条新闻,说萧珩与罗绮不日订婚。
后续并不是祝福,而是大批量的报纸攻讦罗家、罗绮,连带着骂萧珩。
第126章
罗绮看不起她
这几日的报纸,徐白没看。
苏宏叫她别看,她就不会多看——她从不给自己找不痛快。
不过,每天都能听一耳朵。
徐白不看,冯苒看。
看完还要叭叭。
“……罗家暗中开了四家报社。罗绮的才女名声,就是她家主笔吹出去的。
否则她一个闺阁千金,又不是外交部的,什么‘三国语言’、‘才貌皆佳’这些美誉,哪里来的?
你也会说很多语言,还拿了医学文凭,能吹的地方更多,怎么不见报纸捧你?”冯苒说。
徐白慢悠悠喝母亲炖的银耳莲子羹:“言之有理。”
冯苒不喝,觉得太甜,只拿勺子搅着,嘴里话不停:“这次,报界却恨不能踩贬她,只差把‘荡妇’二字,刻在她脑门上。她惹了谁?”
“不知道。”
“会不会是萧珩的人?上次商会晚宴,就看得出他在报界有点势力。”冯苒又道。
萧珩作为徐白的未婚夫,护不住徐白,叫她受了委屈,在冯苒眼里,他就是个混蛋。
不过,此人留洋归来,能快速在军政府站稳脚跟,冯苒不得不承认,他也有点本事。
“……大人物的事,看不透。”徐白一碗银耳羹见底了,又把冯苒那碗端过来喝了。
她一个字没透露给冯苒。
冯苒纯瞎猜。
如果说,萧珠看人看事,极其通透,冯苒就是正好相反。
她总猜得南辕北辙。
徐白喝完了两碗银耳羹,开始织毛线。
冯苒知道她要送长官生辰礼,没打扰她,只坐在旁边说话。
“……你姆妈回去了,你伤感吗?”徐白转移话题。
徐白派人去接了冯太太来,谈冯苒婚事;冯太太只身前来,了解前因后果,又和乐家老太太见了一面。
彼此满意。
冯太太把此事托付给徐母。老家太远,冯太太只出钱,嫁妆由徐母帮忙办。
冯苒会在雨花巷出嫁。
“我要是能有你的本事,把她们都接回来就好了。你不知道,族里很多事。不依靠族里,就要担心被附近的土匪抢掠。
家里兄弟姊妹,没人住得惯。乡下的族学,想要考城里的中学也很难,我弟弟妹妹们念书都成问题。”冯苒说。
徐白:“一步步来。”
“再说吧。”冯苒道,“不过,我姆妈还是愿意在乡下。”
“为何?”
“她跟我说,万一打仗,乡下才是更安全的,到时候很多城里人都要往乡下跑。”冯苒说。
徐白:“这也是必须考虑的。你姆妈思虑长远,你听她的。”
冯苒点点头。
中秋节的晚饭后,乐至景与冯苒关系突飞猛进,乐家给冯苒下聘了。
乐至景依照新派人的规矩,给冯苒买了一只钻戒。从此,冯苒是他未婚妻。
到了周末,徐白带着萧珠,陪母亲和冯苒去金饰铺子,要给冯苒打陪嫁的首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