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看着开膛破肚的鱼发出凄厉的尖叫,她捂着嘴干呕了几声,狼狈地后退逃开,而我手中的鱼再次被父亲打落在地,他粗暴地拉着我去洗手间洗手。
我的手被他搓洗地很痛,这应该是惩罚。
于是我认真思索自己犯错的几个可能,再次向他道歉:“抱歉,我不该选最大的那条,是我不懂的谦让,下次我一定选小的。”
父亲给了我一耳光。
“怪物!”
父母不让我去上幼儿园也不准我和明仪玩,他们给我换了新的医生,让我和医生待在一起。
他是一个年纪看起来很大的老人,须发皆白,我以为我们之间应该没什么好说的,但是却不想他笑眯眯地很爱和我说话。
我最初不爱理他,但是日复一日我觉得他说话还是有趣的,而且他是家里唯一一个愿意给我读童话书的。
其实之前是我母亲会给我读故事书的,但是我总是听着听着就问出一些让她害怕的话,我不明白她为什么害怕,又为什么打我,总之后来她只给他我妹妹读书,不愿意给我读书了。
但是这个老人并不怕我,在我问出一些问题之后,他只是沉默一下,然后笑眯眯地给我解答。
他很有耐心,而且我觉得他的脸很圆,毛发又都是白色的,笑起来的样子像一只雪白的兔子。
他每天给我读故事,礼尚往来,我将鱼的故事讲给了他听,并询问他父母责怪我的原因。
他给我讲解了一堂叫做生命的课。
我安静听完,有些半懂不懂,不过我也不在意,我还有我关注的问题,“妈妈说我是撒旦的儿子,你也觉得我是怪物吗?”
“不,你不是,”他蹲下来跟我平视,表情看起来很坚定,“以后你都会明白的,你会明白生命的珍贵,会明白要敬畏生命,也会有怜悯之心,会懂得爱与保护,你只是对情感的理解更慢一点。”
他的表情看起来很严肃很信任我,是我没见过的样子。
那么我觉得我也应该相信一下他。
我开始主动跟他学习,学习他讲过的一些关于情感的名词,当然,他讲的最多的还是关于生命和爱。
我对任何东西的学习都是非常快的,文化课的家教教师经常为我感到惊讶,但是我在他的心理课上却总是成绩不佳。
后来他死了。
年纪大了,摔了一跤就死了。
他躺在白百合里,周围有很多人围着他,我也走到他的棺材旁,在他的脸旁放上了一枝白菊花。
他面容很平静,像睡着了一样,但是后来我再也没有见过他。
回家以后我也再也没有等到他来给我上课,我在家里单独给他设立的教室中等了他好多天,他一直没有出现。
有一天母亲意外发现我每天都呆在心理教室中,她看我的表情最初是疑惑,但是随后变成了惊喜,她激动地跑过来问我为什么呆在这里,问我想不想老师?
我不太能够真切的理解她的意思,我觉得只是在等他回来给我上课,所以我没有回答她。
后来我又变成了自己一个人,因为无聊我再一次打起了鱼缸的主意。
鱼缸里还是那些鱼,但是最大最红被我捞出来的那一条消失了。
我盯上了黄色斗鱼,它有美丽的鱼尾和鱼鳍,像穿着纱裙的仙女。
我将它捞出来用力抓在手中观察,它无法挣脱我的力量,拼命地张合鱼鳃想要呼吸。
我抚摸它美丽的鱼鳍,感受它的身体在我掌心中挣扎,我很想用力掐下去,但是几分钟之后,它的挣扎变得无力,鱼鳃的开合也变得微弱。
我将它扔回了鱼缸。
它缓了好久,又慢慢恢复了活力,在鱼缸中和别的鱼一起缓慢地游动。
我将鱼缸中的鱼再次数了一遍,还是那几条,黄斗鱼仍然存在,消失的还是那条红金鱼。
我忽然明白了生命是什么,生命是很珍贵的东西,如果消失了,从此就再也不会存在了。
老师和红鱼都失去了生命。
他们再也不会出现了。
心理老师给我讲了很久关于爱和生命的课程。
我七岁的那年他用自己的死亡让我理解了生命,我开始学着珍爱生命尊重生命,而另一个人让我明白了爱。
“阿臻,这个是明承哥哥,这个是明仪妹妹,你以后和他们一起上学一起玩,来,叫叫他们。”
一个穿着旗袍面容温婉的女人向一个男孩介绍我们。
男孩大概十岁出头,他抬起头来看我,一张脸雪白飘红,眉毛细又淡,双眼圆润眼尾却修长,长得像晒在阳光下的百合花。
他扭捏又不好意思地快速叫了我一声:“明承哥哥。”
快到几乎听不清。
他年龄看起来跟我差不多,大概是因此不好意思叫我哥哥。
但我的注意都在他的眼睛上,他看我的目光很特别,是我从未在父亲的圈子里见过的,像初春融化之后的雪,很清澈柔软。
还像我在草原见过的羊羔和雀。
没有防备和试探,没有讨好和殷勤,满是孩子的温柔和好奇。
据说他是书法家的爱子,我在他的指尖看到了干涸的墨迹。
我第一次发自内心地笑了。
“你好,我叫温明承。”
作者有话要说:
文章走到收尾阶段视角有所变化,未来几章就是明承的视角,答案都会在明承的故事里呈现
第30章
温明承(2)
他听了我的名字,也向我自我介绍:“你好,我叫魏自臻,臻臻至至的臻,我大哥叫魏自瑾,这是我妈妈,我妈妈叫苏琳,我爸爸叫魏盛宗……”
他的声音还是孩子的清脆,大概是刚刚跑过,黑鬒如鸦的鬓边有几缕湿漉漉的碎发,发下的耳朵看起来又白又薄。
他边说还边挠了挠被头发扎到的耳朵。
一个很纯真的孩子。
并不过分活泼但是也不内向,非常像温柔灵动的幼鹿。
他父亲是个身材高壮拥有深色皮肤的粗眉中年男人,强壮得看起来不太像个文人,闻言搂着柔美的妻子哈哈大笑,用大手去捏儿子细薄的小肩膀,心爱地捏着嗓子说:“小崽子。”
父母恩爱,对他也非常宠爱。
大人们的目光都被他吸引,我父亲更是从他出现就一直看着他,等他说完就笑着上前将他抱起来,用宽大的手掌很温柔地抚摸他的后脑和耳垂,“真是好孩子,叫温叔叔。”
他被陌生叔叔抱起来的样子看起来有些瑟缩,一只手被迫攀着我父亲的肩膀,另一只手拘谨地蜷起来,我看到他求助似的向自己父亲看了一眼。
魏叔叔向他眼神示意并鼓励,于是他很柔顺地小声叫了一声:“温叔叔。”
我父亲用额头抵了抵他的额头,我在他的眼睛中看到了从未见过的喜爱,他俯下身用另一只手把明仪也抱了起来,俨然一个抱着自己心爱儿女的慈父,“温叔叔会把你当自己儿子的,以后和明仪一起玩。”
大人们抱着孩子笑意满满地从我身边走过,他们的话题围绕着儿女,有说有笑地向一楼客厅走去。
魏家的叔叔阿姨当然更在意自己的孩子,而我父母也向来不是很爱见我。
所以仿佛没有人发现还有一个我被他们留在原地。
他们都被魏家的幼子吸引了注意力。
但其实我也是。
我站在原地转过身来,一瞬不瞬地看着被我父亲抱着的男孩,我母亲说我直直地看着谁的目光很吓人,不过我知道不会有人注意到我,所以我在他们的身后肆无忌惮。
但是出乎我的意料,那个趴在我父亲的肩膀上的男孩居然也回过头来看向我。
不知道是不是被我吓到,他只看了我一眼就转过头去。
我怕他告状,所以垂下眼睛遮掩目光,并快速在脑中想一些辩解的话,然而我听到他对我父亲说:“温叔叔,明承哥哥还没有跟过来,我们等等他吧……”
魏叔叔闻言也发现了我,“是啊,哈哈老温怎么把亲儿子落了?”
我父亲但笑不语,母亲尴尬地笑了笑,回过头来说:“明承啊,你快点。”
我又看了眼那个男孩,快步向前走去。
*
我对他非常感兴趣。
以至于我对鱼缸中那群美丽的鱼都不再关注。
因为我也是男孩,他也是男孩,而且我们年龄相当,所以比起我的妹妹,他最初更喜欢靠近我。
可惜我们做朋友这件事并不被我的父母支持,只要他靠近我,我父母就会找理由将他叫走让他和明仪玩。
而最主要的原因,实际上还是我。
他最开始总是笑容满面地来找我,但是逐渐的他就不那么开心了,他开始害怕我。
他的眼睛澄明清澈,像琉璃冰珠,一眼就能看到底,所以即便他不说,我也能从他的眼中看到淡淡的畏惧和抵触。
这其实不怪他,那时候我就是和正常人不太一样,就像我父母说的,我连看人的目光都是很异样的,家里的阿姨们和员工都很打怵我,而他作为一个智力正常的儿童会害怕我是很正常的。
所以他后来跑去和明仪玩,不愿意靠近我了。
他不是鱼缸里的鱼,不能任我随意地捕捞抓在手中,而那个时候的我也已经对人性有一定的认识,我知道强求只会让他越发恐惧我,所以他离开时我并未阻拦。
他们每天开心地在院子或者家中玩耍,而我会站在不远处偷偷看着他们。
时间久了就引起了我父亲的注意。
他警告我收敛一点,如果敢弄伤孩子们,他不会放过我的。
我恭谦地答应。
他们都知道我对他很感兴趣,但实际上没有人知道那时候我偷偷看的最多的是我的妹妹。
我在看她作为一个正常人是如何和魏自臻相处的,我在看她的表情,她的说话方式,以及她的行为举止。
晚上的时候我会和她一起看那些我没有任何兴趣的动画片,她笑我会跟着笑,她哭我也会尽量做出悲伤的表情。
我会对着镜子偷偷观察自己的表情正不正常,并加以练习,我还会读一些大人看的来揣摩主角的心理。
对于我而言,无论是我的妹妹还是书中的人物,他们都是正常人,所以他们都是我学习的目标。
我虽然情感上和正常人不太一样,但是我非常聪明,学习和伪装的能力非常强。
主动的改变比每天上心理课要来的有效得多,很快我就学会了如何表演正常人的喜怒哀乐,理解了人之常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