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嘉予手一抖,把才吸了三口的烟就给撇出去了。他不是真正想抽,也没那瘾,真正让他有瘾的是眼前这人。他嘴角含着笑,肩膀胳膊一伸,从后面把方皓给抱住了。
方皓还穿着毛衣,右手也夹着一根烟,他自己的烟他没舍得丢,就任陈嘉予把手伸到他衣服底下。
夜幕底下,他们亲热了一会儿,方皓被烟头烫了手,才意识到他们在公共露台上:“进屋吧。”
陈嘉予拽着他进了门,也没进卧室,而是就近找了个平台——方皓低头一看,不正是他最宝贝的收藏柜。收藏柜不高,他一垫脚尖就坐上去了,就着这个姿势,分开双腿让陈嘉予凑进来亲吻。
那天晚上,中央和地方几个电视台重新转播了三年前国航416号航班在香港的生死时速迫降。通体亮白的全新空客A以超过机身设计最大限度的速度重重落在在香港机场最长的一条跑道,后轮先着地,机头拉起减速,然后急刹踩下,轮胎冒出浓烟,机尾火红的凤凰滑过屏幕。
电视频道里,主持人操着标准的播音腔:“三年前,国航416号班机遭遇双引擎故障,在全体航空管制人员的配合下,以超高时速成功迫降于香港国际机场。事后调查显示,事故由于印尼苏加诺-哈达机场的燃油质量问题引起,国航机组陈嘉予、常滨两位机长和全体乘务组临危不乱的英雄之举将当天航班上48名乘客重新带回了陆地线。这是民航视飞行安全为最高责任的切身实践,也是民航人对守护头顶蓝天几十年如一日的承诺……”
网络上,社交媒体上,这五十多秒的新闻片段也又被转播了千万遍,连带着那个香港记者拍摄的他大火中跳出驾驶舱的身影。陈嘉予的手机又开始震动,这回,不再是严雨了,而是各路记者。
而当事人呢,手机一扔,电话不接,如今眉头紧皱,满脸专注的神情,眼睛聚焦却是在眼前人身上,手握着他一双脚踝骨,正全神贯注地顶动着肩膀和腰腹。方皓上半身躺倒在黑色半身高的收藏柜上,后腰和屁股在实木板材上印出了湿痕,润滑剂从他们快速交合的地方流出来,磨花了柜门上沿。他两条修长有力的腿搭在了他腰间,微微闭着眼睛,正随着他的动作急促地喘着气。
时针早就走过了十二点,在大兴开发区,平平无奇的两室一厅公寓里面,陈嘉予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和自己喜欢的人在做一场再普通不过的爱。
满柜子的航空器随着他们的动作震动起来,甚至有几架飞机落到了地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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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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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义
激烈的性爱一场之后,方皓躺倒在地板上,又点了一支烟。这回,陈嘉予没加入,倒是头靠着他肩膀,然后伸出手握住了方皓的手。
方皓看他动作,换了左手夹烟,突然问陈嘉予:“你还那么想不?”
陈嘉予没跟上他思路,被他说得一愣:“怎么想?”
方皓:“纪念日只是对外人来说有意义。”
陈嘉予这会儿明白了他在说什么,失笑:“……我操,”他没忍住,爆了个粗口,“我这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他当时那句话是针对香港迫降的纪念日说的,可如今,这日子的意义也变了。
方皓没太在意:“我也就这么一说。”
陈嘉予不乐意,跟他掰扯上了:“有意义有意义,1月11日是吧,我记住了。以后每年回龙观,烧香拜佛还愿。”
不用特别记,这个日子本来他也一辈子忘不了。这数字本身没意义,可它背后承载的感情有重量。
方皓把自己手抽出来,轻轻拍了陈嘉予的胸口一下,调笑道:“您可别。”
只不过,命运也是太过巧合,好像有一只大手推着他跻身跳入洪流,跟他说着:就是今天这一天了。就是现在了。他和方皓成了情侣,也许无心,也许有意,往后他记忆里1月11日这一天都被贴上了胶条,重新书写了含义。
他们躺了好一会儿才觉得冷,陈嘉予穿上衣服,拿个毛巾帮方皓把柜子和柜门都擦了一遍,然后趁着方皓先去洗澡,把地上的航空器都捡起来放回原处。
等方皓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柜子里面东西已经被放回陈列架——除了一架飞机。不是别的,正是郎峰一个月前送给他那架三角翼的协和式客机,背面印着法航的小旗。如今,别人都整齐归队了,就协和式还肚皮朝天躺在地毯上。
方皓噗嗤一声笑出声来了:“你真介意啊。”
陈嘉予一脸无辜的样子,说:“我说介意的话,你会收起来吗。”
方皓还真的认真想了想,然后认真回答:“那不会。介意你就忍着。”在他看来,他和郎峰之间清白的很,谁介意是谁的问题,有问题就得解决问题,而不是让自己把人家的礼物藏起来。
陈嘉予也丝毫不意外他这个答案,相反他就喜欢对方这种直接,说道:“那不就得了。”
最后,是方皓亲自过去,把协和式客机模型拿起来,放回到柜子里摆正,说:“不都跟你说了,郎峰跟我这早翻篇儿了。”
陈嘉予终于是问出口了:“当时为什么没答应他啊,他也挺帅的。”最后这几个字,陈嘉予恨不得是咬着腮帮子说出来的。
方皓说:“不是我的类型。就没看对眼,没缘呗。”
陈嘉予好像得了便宜,问他:“那……我是你的类型?”
“嗯。”方皓肯定答了一声,陈嘉予这才满意了。
“那天在台山小馆,我不是还问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当时你就应该跟我说实话。”陈嘉予跟他算起旧账来了。
方皓笑笑,没说话。
“其实我不是介意他这个人。他人多好啊,性格也直率。”陈嘉予又补了一句。
方皓等着他下文:“但是?”
陈嘉予特别严肃地说:“我是介意他送了你最好的礼物。”
方皓想了半天,只说了一句:“你的礼物最重。他那个……也不是生日礼物啊。”
“他的礼物最好。”陈嘉予那天一走进方皓家门,看到这一柜子的飞行器收藏,就知道为什么郎峰送给他协和式的模型了。那一刻,说他心里不酸是假的。
方皓觉得他这种不分时间不分场合的争强好胜挺逗的,他自己是不怎么介意,而且郎峰也不是凭着对自己的了解想出来的,他也是——“郎峰是问了琛哥才问出来的。”
陈嘉予说:“早知道我也应该问问周其琛,近水楼台先得月。结果被他抢先了。”
“现在估计不是你跟琛哥近了,现在郎峰才是近水楼台,”方皓笑着说,“得了,一个礼物的事儿,别纠结了,”他揽过陈嘉予的头,亲了他头发一口:“我说你的最好,你的就最好。”
次日早上,陈嘉予本来跟陈正和曹慧说的是早上回家,后来改成了回家吃中午饭,再后来他又打电话来让曹慧和陈正先吃。原因当然是他在家里给他和方皓两个人弄了个早午餐,然后一边看电视一边等方皓晨跑回来,这一等就等出去好久。周末他要跑长距离,所以回来的有点晚。两个人一边吃饭一边看电视聊着天,陈嘉予愣是在方皓家磨蹭到中午才走。
方皓一早上吃了个能量棒就出门跑步去了——他还真是佩服方皓这个执着劲儿,制定了百公里比赛的训练计划以后,每天该跑多少就跑多少。即使前一天晚上自己还把他压在收藏柜上做,睡一觉起来他立刻恢复元气。不过,陈嘉予之前也有不止一次色诱他不成功——早上得跑步,无论晚上怎么做,你得让我一点之前沾枕头睡觉。这是方皓原话。当然,他们也不是没破过戒,那就另当别论了。
反观自己,跟方皓开始试用期开始之后就一直机场、方皓家、丽景这边自己家三处来回跑,都没怎么去过健身房了,以至于之前经常一起跟他打拳的教练都发微信问他最近怎么一直没来。虽说几个礼拜不至于让之前的努力前功尽弃,但他也是给自己提了个醒,打算下午就去健健身。
陈嘉予是做完早饭以后才打开的手机,昨天他被手机震得心烦,晚上硬是关了机睡的觉。开机以后,明晃晃五十多个未接来电,全都是不认识的号码,还有几十条微信未读。陈嘉予大概也能猜到是香港迫降那件事相关找来的。今天好歹是三周年的正日子,所以昨天晚上大概很多知道他号码的人都想再采访他,从他嘴里撬出一两句话来。第一年,第二年,陈嘉予都回应了,当然是和公司公关那边商量好口径以后发了个挺官方的稿。可今年,公司没找,他自己也不想回应。外界放没放下这事他管不了,但他自己心里得先试着放下。
微信未读他一眼扫过去了,大部分是不太熟识的人,但也有少数公司跟他关系不错的机长,给他转了条,,大概意思是最近调查研究请位飞行员模拟当年CA416号航班双引擎故障的迫降场景,位飞行员内成功率为1%,甚至可以在低于6节的速度将模拟机降落。
几个人都转给他了,其中他先点开了邵英鹏的。
邵英鹏说:“小陈,这个你看到了吗?”
陈嘉予知道邵英鹏是看那天自己几次问起这个模拟训练的事,明显是心里记挂着结果,所以出来新闻以后第一时间就告诉自己了。如果这事属实,结果成功率为1%,也不是说他和常滨就是差机长,只不过说明参与模拟测试的这些都是合格的好机长。其实,比起结果,陈嘉予更加好奇的是缘由。
邵英鹏也不知道公司为什么要搞这个,结果又是怎么传到这个大V手里,所以只是安慰他说:“不是公司发的,不知道多可信啊。”
陈嘉予嗯了一声,只是说:“谢谢鹏哥,这事儿我确实一直没听说。”
过了一会儿,周其琛也给他发微信了。因为他那天明确问过周其琛引擎不推到%这个事,对方看到网上这贴,估计就一加一等于二算出来了他心里所想。
周其琛说得挺给力:“你别信这个,模拟测试模拟不出来具体供油阀门的卡顿情况,而且参与测试的哪个人不是对你们当年那一波操作倒背如流,都有幸存者偏差了。”
他不知道这模拟测试背后实情,所以倒是问陈嘉予:“这哪个公司搞的幺蛾子啊?终期报告都出了还来这个。”
陈嘉予苦笑一声,给他回:“怕是我们公司的……”
周其琛发了一串省略号,然后一个“拥抱”的表情,又加了一句:“得了,嘉哥,来海航练英语吧。”
陈嘉予跟他这么一聊,心情稍微好了点,但还是觉得放不下,所以开回去丽景的路上给他熟识的公司领导杜立森拨了个电话。杜立森自己也是个四十多年的老飞行,正高级飞行员,几年前刚刚转的管理层。他从陈嘉予刚进公司还是二副的时候就挺赏识他,也一向喜欢他偏袒他,除了在两件事上。一是陈嘉予当年不想上感动中国,二是他不想当杜立森的女婿。即便如此,杜立森也是一直跟他关系不错,这些年来多有照应,他也清楚地知道陈嘉予是怎样的飞行员。
杜立森在电话那头跟他保证说:“这你放心,当年调查报告都早出来了,肯定不是为了挑你的错才做的。”
陈嘉予叹了口气,跟他交了底:“模拟机用真实事故场景训练我没意见,这当然是要多搞,场景做得越真实越好。但是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又说进场时速可以不那么快……我真的是心里没底。”
“嘉予,模拟机改项目这事儿是新来的董事要求的,不是我们这边的意思。”杜立森看安慰他两句没效果,只能跟他也多交代了点。
“新来的……”陈嘉予正开着车,一只手打着方向盘,一只手拧了拧眉心。
杜立森还是那句话:“我不跟你多说了,反正报告就是盖棺定论了,网上舆论那些的你别管。”
不过,陈嘉予没有被他说服。既然没有要重新审判他香港迫降操作的意思,那给?
刚一进门,陈正看陈嘉予回来得晚,就问他:“昨天晚上不在家啊?上礼拜你也都不在。”
曹慧也在家里坐着,她看起来状态还不错,正看着电视。
陈嘉予顿了一下——之前周中他连班的时候确实是住在了方皓他们家,但是本来也也不是天天都会去他爸妈家,没想到陈正居然注意到了。这问题夹在和方皓正式在一起之后的舒坦,还有得知了,让一向考虑得当的他竟然没时间提前想好怎么回答。
片刻后,陈嘉予对着他们俩说了半句实话:“嗯,这两天公司有点忙,我借住在我朋友大兴家,离机场近。”
陈正找到了个由头,又跟他说:“你看,当初我就跟你说这儿太远了,你非要搬。”
陈嘉予张了张口,结果是曹慧加入来调和:“嘉予,你那蓝河港湾的房子现在还在租吗?”蓝河港湾是他前两年在大兴买的房,挺好的小区,两室一厅快一百六七十平,曹慧的意思是不租出去他可以住那边。
他读懂了曹慧的意思,只是说:“嗯,租给一家有两个小孩儿的了,人家是长租,都快两年了,又省心。”
陈正看这事情也问不出个所以然,就没继续问,倒是提起另一件让陈嘉予更加烦心的事:“你最近是不是在公司得罪什么人了,最近组织模拟机测试用的是香港迫降的场景?还得出结论说你进场太快了?”
陈嘉予闭了闭眼,果然,他是小看了陈正的人脉,他不提这件事陈正也有办法知道,他想躲都没地方躲。“……您怎么知道的。”
陈正说:“你刘瑞叔说的,有个新来的叫段启明的董事非要搞真实事故场景模拟机还原,第一个就挑了你们当年那个场景。”副总刘瑞认识他爸,估计在饭局上或者别的什么场合,这事儿传来传去就得传到陈正耳朵里。
“最近五年最大的事故也就我们当年那个了吧,”陈嘉予下意识给自己辩护了一下,然后才意识到重点其实并不在这儿:“您说这董事姓段?”
他太阳穴都突突了两下,不会……这么巧吧?孔欣怡已经辞职了,又特意安排了一堆年轻飞行在模拟机测试当时416号航班双引擎故障后迫降然后侧面证明当时自己做得也不那么完美,难道都是因为他在滑行道吼了段景初一句,之后人力接到投诉调查的时候,给孔欣怡做了个证?
那天晚上,陈嘉予回到自己家就觉得身心俱疲。他想了想要不要跟方皓聊聊这事,最后还是作罢。即使说了,他一个管制也并不能解决什么问题,反而惹他担心。想到这里,似乎心有灵犀似的,方皓也在想着他。他手机上收到封邮件,是方皓的工作邮箱发过来的。他就点开了,在电脑上操作两下之后,他看到他俩的工作日历合成了一个。红色是他,蓝色是方皓。红色方块和蓝色有时候交叠,有时候同时留白。
陈嘉予觉得心情稍微好点了,查了查现在这会儿,正是蓝色色块走到一半——方皓在值班。他本来想给方皓打个电话,这会儿只好退而求其次,发了条信息跟他道“”。本来他想再加一句亲昵点的话,但是想了想,他有挺多话想说,都打出来可能甜到齁,也有挺多话想听方皓说。所以,还是等他下班了打电话说更合适。他洗过澡在床上一等,就等过了劲儿,不小心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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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历
第二天早上,他起床,眯着眼睛打开手机,看方皓大半夜的下了班回他:,现在睡了吧?
过来一会儿又一条:睡了就不打扰你了,好好睡觉。陈嘉予手一滑动,就把他给置顶了——微信找他的人是在太多,方皓一个不回就被刷到底下去了。
陈嘉予躺在被窝里笑了笑,又划开最上面另外一个红点未读消息,来自王翔,几分钟前刚刚发的:“兄弟,那天开玩笑开大了,实在不好意思,给你陪个礼。”说的是那天他要求调排班,被王翔调侃金屋藏娇那件事。
陈嘉予其实没介意,但是王翔这下主动找他,估计是有事。所以他先回了个:“没事儿,翔哥。”
果然,对面接了一条:“我侄子现在正练动模,你有空带他练练,没空就算了。”动模,就是全动模拟机,能模拟出驾驶舱根据飞行员的操作做出的一系列姿态位置等的变化,是固模也就是IPT之后再往上一层的训练。
陈嘉予一想,跟王翔他侄子练模拟机这事确实也是他自己提出来的,所以就说:“行,你让他加我微信。”
王翔跟他说:“已经加你了,叫王润泽,你看看收到没。”这会儿,陈嘉予完全睡醒了,他也明白为什么王翔来找他了。肯定是王润泽给他发了个好友申请他好几天都没看着,王翔只能过来提醒自己一下。
陈嘉予的几十个微信好友申请里面都是前天要采访他的记者,也不知道他们从哪搞到的自己微信号。他开了个玩笑,回道:“香港记者过来加好友的太多,没看着,我现在就加啊。”
王翔谢过他,又问:“小陈新年想飞哪几天啊。”
陈嘉予笑了笑,王翔也是个人精,不是人精也做不来统筹的活儿。他拿走陈嘉予一个人情,就得还回来一个,也算是礼尚往来。
陈嘉予顿了顿,给他发了一句:“我请示下领导。”王翔结合他之前说母亲的病情,就自动以为是说父母,这自然也挺合理。
可陈嘉予转头却是给方皓拨了个电话,等对方接起来以后,问他:“方皓,新年打算怎么过啊。”
方皓顿了顿,然后声音带着笑,说:“早上好啊。”
“哎,”陈嘉予也笑了笑,跟他打招呼:“男朋友早上好。”
方皓那边一阵布料摩擦的声音,听起来他也刚刚起床,继续笑着说:“你这角色适应的还挺快。”
陈嘉予说:“五道杠不是白给的,我得有点样子是吧。”
方皓肯定:“嗯,你觉悟挺高。”
两个人聊了一会儿,方皓想到他的问题,说:“我看看排班啊。”然后补了一句:“你现在也看得到。”
陈嘉予也翻到了共享日历,看着他连着涂蓝两天,只有1号一天空出来的,就叹口气,说:“就1号正日子有空,但是你得陪你们家里人吧。”
方皓说:“估计是,我妈的那个男朋友我一直没见过呢,”他又问:“你呢?我看你那周的日历还没填。”
陈嘉予嗯了一声,说:“统筹大哥让我挑呢,我本来是说想跟你凑凑。一月初我就去日本了,回来以后又春运。”
方皓一看时间表确实如此,在这件事上陈嘉予又想到他前头去了。他只能说:“哎,……你有心了。早知道我也让他们给我空出来号。要不我找谁换个班。”
“算了,你别折腾了,都新年了大家都有事情,”陈嘉予善解人意道,“号晚上呢?叫上你弟一起吃个饭吧。”
方皓其实想说,其实新年也就是个日子,和往常哪个日子都一样,对他来说过不过无所谓,一起过或者不一起过也无所谓。可陈嘉予这样问他,代表他想一起过,那就是天经地义,自己就陪他一起过。
“晟杰回英国了,就咱俩。你看看新年想做点什么。”方皓问他。
“嗯……”陈嘉予沉着声音在思考,然后冷不丁来了句:“那还能有什么,做饭,然后做爱。”
方皓:“你真是……”大清早的调什么情。不过,他也接的挺快:“行,那就这么定了。最近你忙,我来准备准备。”
随便吃了点早饭以后,他才有心看剩下的微信。这两天他已经攒了一百多条未读了,昨晚因为心烦一直没看。大部分不认识的他都没回,但是在一堆红色未读小点里面,他竟然看到了梁亦南的名字。
梁亦南说:“这两天看新闻,突然想起你了,最近还好吧。”
他这句话说的寡淡,一如他平常性格,可言语中还是关心的。梁亦南不用微博,也不知道模拟机测试的那回事,来找他就是因为那天是1月11号。
陈嘉予认真回复他了,谢谢他惦记着。
当年大学毕业分手之后,梁亦南毅然决然地出国,跟他提出分手。两个人也算是好聚好散了,那时候也都说的是“以后继续做朋友”。分手之后,陈嘉予也有找过他聊天,可他隐约感觉到,梁亦南并不太想跟他做朋友,他似乎对某些事情还心存芥蒂。十年前还没有微信,梁亦南人一直在美国,陈嘉予为此还注册了个MSN联系他。也许是隔着大洋,也许是梁亦南本来性格就那样,他显得过分礼貌而有距离感。
卢燕那时候知道以后,就说他,你对得不到的东西,总是有执念。陈嘉予觉得她说得对,所以经过一段时间,他单方面想通而放下了,之后也就没再主动联系过了。他们俩是在陈嘉予升机长之后才在北京机场偶遇的,然后才重新加回来联系方式。那往后,他们也不算多热络。所以,今天接到他关心的短信,陈嘉予稍有意外。
梁亦南跟他说:“当初听说,你从空客改飞波音了,我还以为是因为事故的事。”
陈嘉予回道:“那倒没有,是因为公司新买的机型,更缺波音飞行员。我们不像你们,客运量一年比一年大,每年都缺人。”
两个人稍微聊了两句,陈嘉予就点进去梁亦南的头像想看他最近动态,然后看到他竟然昨天刚刚发过一张,是自己的手,无名指有一根银色的素环,镶嵌着三颗很细小的钻石,背景是美国东部的青山。定位阿卡迪亚国家公园,配文只有一个日期:1·1。国内的11号,美国那时候才刚刚过1号。陈嘉予前一天晚上是光顾着和方皓亲热温存,没刷过朋友圈,也没看到。
他惊讶之余,赶紧给他补发了一条祝福:“刚刚看到,恭喜你。”
梁亦南很礼貌,这次跟他说:“谢谢嘉予。”
陈嘉予问:“对象是谁呀。”
梁亦南也毫无保留地告诉他:“是个美国人,工程师,也是搞飞行这方面的。”
陈嘉予又道祝贺,然后问他:“婚礼什么时候?”
“明年三月,”梁亦南顺道说,“有机会飞过来呀。”
陈嘉予笑了笑,觉得这事怎么都不太可能,梁亦南也就是跟他客气一下。可他还是发了个“好”。
发完以后,他停留在对话框很久,突然有种想把他和方皓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诉梁亦南的冲动。可是,他想了很久,还是觉得不太合适。以他们现在的距离,还是太疏远了。
可他发自内心为梁亦南订婚结婚这件事感到开心。开心之余,也有些感慨。因为他知道,梁亦南得到了他想得到的。那是当初二十二三岁的自己给不了他的,成熟、坦荡、公开、永久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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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
虽然1月号不算新年除夕夜的正日子,但是方皓还是去认认真真准备了。他参考了陈嘉予日历里面标记出来的去日本的行程,过年后两天他就要走,这期间又赶上春运,正是管制和飞行们一年中最忙的时候,估计有一两个月的时间很难好好跟他在一起,所以今天是为数不多可以放松地庆祝并独处的时机。
号白天他不上班,在家收拾了一天屋子,去家居店逛了逛,给客厅买了块新的地毯,在买地毯的路上还看上了几个小小的蜡烛形状的灯,也一起买下来了,打算来个烛光晚餐。这次,他跟陈嘉予说他亲自去采购,不用往他家订生鲜蔬果了——虽然那样省事,但是贵出不少,有时间的时候他还是自己去买。
陈嘉予的指示挺简单,做饭还有做爱。不过确实,一个滋润味蕾,一个滋润身体和心灵,人间最快乐的事不过简单如此。方皓也没有打算让他一个人做饭,他提前一天晚上就腌上了点牛肉,黑胶唱片机里面换了碟,是他最喜欢的很有感觉的爵士乐,准备好一切以后他去洗了个澡,在沙发上等着陈嘉予拿钥匙进门的声音。他现在有钥匙和门禁,也不用打电话给方皓让他帮忙开门了。
从六点等到了六点半,陈嘉予那边还没动静,方皓觉得有点奇怪。即使他有钥匙,一般他上路的时候也会跟自己知会一声。快七点的时候,方皓才接到他微信消息:“我妈有点事我跟去一趟医院,可能晚点。”
方皓心里面一沉。他首先是担心了一下陈嘉予那边的情况,就跟他说:“嗯,不着急,你过来的时候说一声。”
过了大概半小时,陈嘉予那边还没有回应,他更加不确定了,跟了一条:“严重吗?”然后就没有回音了。
陈嘉予也是刚要出门去方皓他们家的时候,被陈正一个电话叫到家里——曹慧有点呼吸困难,虽然只是感觉不对劲,但陈嘉予不敢怠慢,当场就叫急救车去医院了。当时跟方皓说“晚点到”,但这也是个缓兵之计。他当然还是希望能够无论多晚都过去,但是潜意识里已经知道可能这次自己要爽约了。果然,等一切都安顿好,都过了八点。病情倒是不严重,观察一晚上应该就可以,可都到了这个点,他也不可能把他妈和陈正扔在医院自己一个人走。
陈正一直在他身边,所以他也不好打电话,所以简单发了条微信说抱歉,今天晚上可能过不去了。方皓在电话有点放心不下,问:“打个电话?”
陈嘉予又道歉:“还在外面,可能不太方便。抱歉。”
然后他说:“之后补给你。”
方皓叹了口气,其实最开始想过这个节的也不是他,而是陈嘉予。要单问他的话,每一天都可以是过节,安安静静彼此陪伴过日子就很让人满足了。可是陈嘉予那边的情况他也不是不知道。他想,要不他做好饭,然后迁就陈嘉予那边,带去他家吃好了。也不用什么浪漫烛光晚餐,也不要什么仪式感,就普通寻常的一个晚上也好。吃点好吃的,说点热乎话,胜过生金白银。
想到这里,他开始打字:“要不你别动地方了,我带去你家吧。”
陈嘉予那边等了大概五分钟,才回复说:“今天我不一定什么时候回去呢。你先吃吧。”
方皓是有失望的,但他也觉得这个时候他说要不理解或者怪罪对方就太幼稚了,陈嘉予也是身不由己。当初答应他在一起的时候,自己就应该考虑过两个人最近相处时间的问题。如果有什么质疑或者不确信的,那时候也应该提出来。他那时候一时上头就答应了,没提这件事,现在这件事真成了问题,反而不好提了。提出来就显得他也太不替对方着想。他们如今是情侣了,情侣间就会对对方有一定的要求和期望,可他们从来没聊过这个话题,也找不到合适的时机聊。
最后,他只是放下手机,然后从沙发上站起来,把一串小小的蜡烛灯又都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