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昭怕纪兰芷踮脚会酸,还特地躬身,稍微倾了一下肩膀,任由纪兰芷捉弄。
纪兰芷比他年长几岁,可?她的个子矮小,踮脚也不过到他的肩头。女孩儿清雅的袖中香袭来,柔柔弱弱,巧笑嫣然。
纪兰芷的娇柔,这?让徐昭生?出了一种难言的保护欲。
他愈发?忐忑不安,等待纪兰芷的答复。
纪兰芷微笑点头:“跑马可?以,不过我马术不精,徐将军到时候可?别笑话我!”
徐昭听她答应了,欢喜地点头,“自然不会。”
“二娘子不必喊我徐将军,太生?疏了,家中人都?唤我四郎。”
纪兰芷没有推拒,她低喃一句:“四郎。其实,我也是真心想同四郎交好的……你不如同我母亲一般,唤我‘枝娘’。”
徐昭明?白纪兰芷的意思,她心里愿意和他亲近。
少年郎眼眸发?亮,唇齿咀嚼很久,才像是怕惊扰到纪兰芷一般,轻轻唤出那句:“枝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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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年关,北地的战事总算有了结束的迹象。
谢蔺带兵守住边城还不够,还筹备兵马,在西域发?起了几场小战役。也不知是不是天佑齐国?,今年的冬天格外寒冷,北狄粮食短缺,无力再派兵占领西域。
谢蔺允许魏城带兵追击,终是帮助西域诸国?赶跑了野蛮的狄人。
德木图多年南征北战,在草原素有“汗王之王”的英伟美称,战无不克,无往不胜。
偏偏这?样一代战神,竟死在一个汉军文臣谢蔺手上,简直奇耻大?辱!
张靖为了摆脱自己判断战情失误的责任,将谢蔺引导的围城战,添油加醋说给?部族几个王子听。
德木图的儿子们听到谢蔺杀人不够,竟还辱|尸唾骂,怒不可?遏。他们放出话,来日定要血洗齐国?,誓不议和,除非大?齐汉人愿意交出谢蔺,讨好新一任单于?,?*?
让这?个奸贼以死谢罪!
不过是手下败将的叫嚣,魏城哈哈两声大?笑,他无视军令,偷偷领兵屠了几个北狄落单的小部落。
这?些跑得慢的小部落,几乎都?是被王庭本营舍弃的老弱病残,没有能迎战的壮丁。
魏城痛恨狄人,无论男女老少,他皆下令屠杀。
草原又掀起一场血腥杀戮。
谢蔺得知此事,持剑策马,迎着冷冽寒风,奔向凯旋的军队。
魏城没来得及邀功请赏,却被谢蔺一剑斩下马蹄,就此跌下马去。
魏城冷不防摔倒在地,铮铮铁甲撞出一声脆响,连同他的发?冠也砸落在地,一头乱发?迎风狂舞。
魏城身为威风堂堂的武将,本想接受满城老少的欢呼相迎,却被谢蔺算计,在众人面前丢了脸面。
他成了蓬头垢面的那个草莽,而谢蔺骑在马背,高高在上,居高临下睥睨他。
魏城气得简直要发?狂:“谢蔺,你疯了?!”
谢蔺骑马匆忙,身上只着了一件单薄的衣袍。
夜色昏沉,雾霭浓密,篝火照亮之处,唯有簌簌落下的白雪。
谢蔺吃了一阵冷风,忍住喉咙发?痒的咳嗽,道:“《道德经》有言,‘夫乐杀人者,则不可?以得志于?天下矣’,陛下以仁政治国?,善待俘虏,不可?凌|辱老弱妇孺,你身为朝堂肱骨,无视君王政律谕言。反攻之战,其目的只为收复失地,保证地方百姓安居,你接连发?动几次无益之战,以战戮杀人取乐,违背军纪,无视军令。今日一剑,本官不过是依章程惩处。魏将军如有不服,改日进?京述职,你我可?以御前再辩。”
魏城自然知道,屠|杀老弱,任他上哪里都?说不了理。
他不过是为了拉拢麾下新兵,任由他们肆意屠敌,这?才招致责罚。
魏城说不出话,谢蔺也没有咄咄逼人。
他淡扫魏城一眼,收剑入鞘,择定回京的时间,不在边城继续耽搁。
为了抓紧时间回京,谢蔺接连几日没有休息。
白日,他安排工匠修缮房屋,拨下朝中派来的赈灾款项;夜里他点灯,批改文书,写下诸多养城之策,诸如种桑养蚕、畜牧牛羊、种树防沙、开放边境贸易,降低税赋,让利于?黎民百姓……
几日的操劳,谢蔺总算安顿好地方州郡的政务。
剩余的兵卒返回各地卫所,谢蔺连同几名京城派下的主?将,开始了回京的旅途。
路上,谢蔺因操劳过度而病倒了。
魏城阴阳怪气地讽刺谢蔺一介文臣书生?,果真体弱多病。
谢蔺置若罔闻,仍旧在马车里喝药,处理军机文书。
谢蔺战胜的捷报早早传入京城,乾宁帝龙颜大?悦,决定在今年年关,设下一场烟火国?宴,开放宣德门内的广场,允许平民百姓进?入内城,共享焰火盛景。
皇帝知道谢蔺舟车劳顿,还在战役中身负重伤,他体谅谢蔺的身体,没有第一时间召见谢蔺。
乾宁帝允许谢蔺抵达都?城后,先居家休息三日,等病好了,再进?宫述职。
这?一晚,整队人马都?在京畿附近的驿站里过夜。
谢蔺一路快马加鞭回京,直到京城附近,才择了驿站,住宿歇脚。
谢蔺和衣而眠。
他难得做了梦。
梦里是大?片大?片艳丽的红帐,喜乐震耳欲聋,脂粉味浓郁扑鼻。
谢蔺穿着一身染了血的甲胄,不疾不徐地朝前走?。
轻柔的红纱扑到他的脸上,郎君不悦,皱眉撩开。
他怎么都?赶不走?那一重纱,只能提剑挥砍。
刀光剑影,裂帛声刺耳。不知劈了几次,谢蔺总算看清了前路。
那是一间新房,龙凤烛烧得泣下蜡泪,做工华贵的梨花木架子床上坐着一双穿着婚服的男女。
小娘子盖着一块如火荼蘼的红盖头,一块帕子被底下的珠翠凤冠顶起,能看到她雪肤细腻的下巴。
她似乎在笑,涂了牡丹红口脂的唇角上翘,若隐若现?。
一侧的夫婿起身斟好合卺酒,递给?她,柔情蜜意地喊:“枝娘……”
喜帕落下,露出小娘子柔美的脸,樱唇杏眸,巧笑嫣然,正是扮作?新嫁娘的纪兰芷。
而她身旁,高大?英俊的新郎官,除了徐昭,还有谁!
谢蔺看到这?一双男女,心中戾气横生?。
他火气上涌,以雷霆万钧之势,斩下徐昭端酒的手臂。
随后,谢蔺大?马金刀地杀上前,不顾纪兰芷沾满血色、吓到含泪的娇颜。
谢蔺捏住女子的下颚,凤眸里唯有彻骨冷意。
“纪兰芷,你想死。”
“纪兰芷,你休想另嫁他人!”
……
谢蔺从梦中醒转,他意识到,家信已迟了半月不曾送至。
不知是否天寒地冻,而信鹰迷失于?风雪中。
直到今晚,他开窗的一瞬间,苍鹰旋入屋里,给?他送来一封厚厚家书。
谢蔺展信翻阅,脸色愈发?黑沉。
纪兰芷……竟和徐昭相约跑马。
孤男寡女,邀约出游,能有什?么好事?
谢蔺一夜未眠,他留下书信,告知同僚,他家中有事,要先一步回京。
谢蔺迎着漫天风雪,纵身上马,手握缰绳,迅速冲向都?城。
郎君披身的狐毛大?氅在风中猎猎作?响,霜雪刮面凌迟,犹如千刀万剐,谢蔺浑然不觉。
等他抵达家府,已是翌日傍晚。
今日是幼学?年假前最后一天上课,刘管事正想去接小公子。
他整理好马车,远远看到谢蔺骑马赶来。
刘管事和郎主?阔别两月之久,心中大?喜:“郎主?,郎主?,你可?算回来了!老奴正要去接小公子呢!怎么就您一个人回来?其他官老爷呢?”
谢蔺没回答老奴的话,他看了一眼接送儿子的马车,平复下心情,对刘管事道。
“你去接如琢,顺道帮本官给?纪二娘子带句话。”
清俊的郎君发?间掺杂风雪,他一双凤眼深寒,吐出的字眼也冷到冻人。
“就说本官战场遇袭,危在旦夕……有几句托孤遗言想同二娘子说。”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第?三?十四章
纪兰芷和徐昭约好?了明?日跑马。
本来她明?日没课业,
正好?清闲。
偏偏甲班的算学教谕杜瑶家中有事?,央求纪兰芷和她换一天的课,还拿长子?从外地跋山涉水带来京城的金柑来讨好?她。
纪兰芷犹豫不决。
杜瑶年长纪兰芷十岁,
为人向来和善,平素也常给纪兰芷带家中吃食。
她见纪兰芷迟疑,
猜出小娘子?定是有约了。
杜瑶没办法,
只得告诉纪兰芷,原来是她那外放柳州任知州的长子?期满回京述职,
儿子?想同家人一块儿过年,紧赶慢赶十多?天,提前到了京城。
杜瑶三?年不曾见到长子?,
又舍不下幺女离京去探望儿子?,
好?不容易见着面?,自是每一寸光阴都宝贵。
反正明?日后便是半个多?月的年假,缺一天课,让纪兰芷帮忙糊弄糊弄,
也没什么。
纪兰芷倒不是不想帮忙,横竖也就一个时辰的课时,
而是她的水平,
教导丙班的孩子?勉强足够。甲班的学子?,
各个家中都有鸿儒学士,她在孩子?们面?前要是出错,
恐怕要贻笑大方。
杜瑶抿唇一笑,劝道:“这又有什么?我的课业全教完了,你便是拿日常的卷子?给他们做做题,
也够消磨一个时辰了。好?妹妹,你帮帮阿姐,
待年后,我给你捎万事?大吉细点?盒子?!”
话都说到这份上,纪兰芷又有什么好?推辞的。
杜瑶家世虽不显,父辈却是大齐有名的硕学通儒,还曾撰过一部分恩科通用的儒学教本,杜家本家在各地学府都极有声望。
若是纪兰芷能和杜瑶交好?,至少幼学的教谕们都会卖她一分薄面?。
思及至此,纪兰芷应下了杜瑶的事?。
她差人给徐昭送信,跑马约在傍晚,顺道两个人还能一块儿上酒楼吃顿饭。
徐昭没有异议,他会在纪兰芷下学的时候来幼学接她。
为了晚上更?好?跑马,纪兰芷今日来幼学上课,身上也穿了合适骑马的余烬红漳绒翻领胡服。武袍样式的骑装,袍底镶了宝石与如意纹打籽绣,底下穿毛裤与鹿皮长靴,瞧着华贵俏丽,英姿飒飒。
这是盛氏今年刚刚为纪兰芷制的新衣,本想着留在初春冬狩官宴上穿,但跑马幽会也很要紧,纪兰芷便提前拿它来穿。
甲班的学生除了吃饭,其他时间都没和纪兰芷打过招呼。他们早早听丙班孩子?炫耀自家算学教谕长得美丽动人,心里既羡慕又愤慨。
今日纪兰芷难得代课,又穿一身好?看的骑装进学堂,孩子?们一个个惊呼不已?。
小孩们甜甜地喊:“纪先生今天好?漂亮!”
纪晏清看到二?姑姑被?同窗围着夸赞,他与有荣焉地挺起胸膛,道:“咳咳咳!上课呢,别闹!可别让纪先生为难!”
倒是姜锋被?纪兰芷算计过,即便他承认纪兰芷确实容貌过人,心里也不满地冷哼:“明?明?是满腹心机的坏先生!”
纪兰芷和学生们说笑一阵,很快又摆出教谕的严肃嘴脸:“好?了好?了,上课。”
纪兰芷翻开?算经书?籍,结果发现……她带错书?了。她教丙班的那些算学公式,甲班早在三?个月前学完了。偏偏杜瑶给她准备的卷子?,纪兰芷也遗落在家中忘记拿来。
纪兰芷忽然安静下来,盯着手上教本出神。她在想,要不要问问孩子?们有没有带课本,她好?临时抱佛脚,教一些简易的算法……
姜锋嗤笑一声,和旁边的小跟班嘀咕:“她是丙班先生,怕不是不会教甲班的算学吧?就她这样,还来当教谕?”
姜锋的声音不大,却恰好?落到前排的谢如琢耳朵里。
谢如琢其实一早就看到纪兰芷了,只是纪姨母今日穿得明?艳,同窗们犹如过江之鲫,全围住了纪兰芷。
谢如琢的性格不算外向,便也不上去和纪兰芷攀亲。
如今他见纪兰芷像是不知该从何?下手授课,不觉自告奋勇地道:“纪先生,学生对于天元术的算法仍有疑惑。昨日杜先生出了一题,学生思索一夜,已?寻出解法,想请先生来分辨分辨。”
纪兰芷看到小郎君胸有成竹的模样,当即便明?白,他哪里是想要求指教,分明?是为她解围!
儿子?真是好?样的。
纪兰芷脸上的窘色褪去,浮起一重和善的笑,她对小郎君招招手:“好?,你过来。既然如琢提出对于‘天元术’的困惑,想来这也是你们近日算学的难点?,那我们今日就深入学习‘天元术’的解法吧……”
天元术是古人所撰的《益古演段》中,利用未知的天元数列,进行一些方程算术的解题法。
此为科举必考的题点?之一,莫说幼学,便是国子监也要学习天元术的各项解法。
对于谢如琢来说略有小难的题目,对于其他学生来说,那就等同于谛听天书?了。
纪兰芷才?开?始念一句讲义,底下桌案已经睡倒了大半……
再没有人质疑纪兰芷的授课能力。
一个时辰的课业上得飞快,最?后一刻钟的课时,没有哪个班的教谕还狠心拘着归心似箭的小孩们。
抄手游廊外,全是背好?书?袋,等着放学回家的学生。
院长刘芳菲甚至给每个孩子?都准备了年节礼,是用枇杷黄细棉布包裹的螺钿剔红食盒。里头摆了蜜腌樱桃制的花糕,还有青丝红丝米饼。除此之外,还有几块从胡人那里学来的炼奶乳糖、以及酸溜溜的奶酪糖块。
都是一些孩子?爱吃的玩意儿,不贵重,但足够让小孩们过好?新年。
纪兰芷看到解完题,乖巧收拾书?袋的谢如琢,她对他道:“再有十多?天就是除夕,倘若谢相?公不曾归府,琢哥儿你就上侯府,我们一起过年。”
谢如琢平素去侯府吃饭已?经有点?不合规矩了,过年人来人往的,都是亲朋拜客,他一个外姓人,还是稚童,上纪兰芷家里用饭真的合适吗?
谢如琢有点?犹豫:“会不会叨扰纪先生?”
纪兰芷摸了摸小孩的脑袋:“这有什么好?叨扰的?谢相?公在外为国平乱,正是人人称颂的护国英雄,你是英雄留守京城的亲子?,受尽什么样的恩待都不为过。”